我欠爷爷一场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1 22:43:03
        六一年我读初一,有天下午正上课时,班主任老师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说:“你家派人送信来了,你爷爷病危,快回家吧。”我一怔,心怦怦直跳,爷爷没什么大病啊,怎么就会病危呢?

      学校离家有三十多里山路,我不敢停留,立即往家赶。

      临近家门时,天黑下来了,微弱的火把中只见家里人来人往,见我走进家门,两个姑姑嚎嚎大哭……爷爷已经去世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下流,我走近爷爷身旁,摸着他还有微热而浮肿的身躯,抚平他还微睁的眼睛:爷爷,你怎么这样了?!每次我去学校您都要塞给我一些充饥的食物,就是上次您还给了我几个红薯,为什么今天回家您就不理我了啊,这怎么可能呢……

      接着家里人告诉我说,近段时间来,爷爷因为吃多了蕨根粉,拉不出来,加上年纪大(已经六十岁),又患有水肿病,就这样没了……

      天啊,是我把爷爷的口粮吃了,他才自己吃蕨根粉的,是我害死了爷爷,我都十三岁了,怎么这样不懂事!我恨呐……

      我难过,痛苦,悲伤……但喉咙哽住了,怎么也哭不出声来,直到把爷爷送上山安葬完毕我都没有哭出声来……

      谁知道,回到学校后的几个月中,我却沉浸在失去爷爷的极度悲痛中,每到课余时间常常是一人藏到角落里独自哭着诉着,甚至以后的几十年只要一想到爷爷就痛心疾首。就是今天在我回忆这些往事时还是泪流不止。

      爷爷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二,与我同辈分的人都叫他“二爷爷”。

      听上辈的人讲,爷爷的爷爷原来是个大财主,在外地都有好几处大田庄,家里也请有厨娘,大嫂,长工。到爷爷这一代,人丁兴旺,已是一个几代同堂的大家庭。大爷爷掌握家业,财大气粗,说一不二,但不务实;三爷爷带着四爷爷终日游手好闲,又嗜好打牌赌钱;只有老二也就是我爷爷,带着家里人起早贪黑耕耘着,村里人给我爷爷送了个外号叫“老野猪”,意思是一贯象野猪一样为了寻找食物不停地“拱”

      有一年,大爷爷要三爷爷带上四爷爷去收租,三爷爷和四爷爷收到后,在外面住了几个月全部输光,回家后谎称:因为年成不好,佃户们交不起租子,没有收到。次年又叫他们去,这次三爷爷和四爷爷干脆自作主张把田地全卖了,两人在外面挥霍一空后,却装成狼狈像逃回家,告诉说:因为收不到租,他们只好把田地卖了,谁知道走山路时遇上一伙强盗,被抢劫一空,幸好保住了一条命。到这种时候大家能说什么?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庭支撑不下去了,才分了家。

      分家后,爷爷因为勤劳肯干,家里就慢慢殷实起来;而三爷爷已经是懒惰成性,分到的良田都是杂草丛生,儿女一多,吃饭都成了问题。但三爷爷有办法,他哄着我爷爷买他的田,爷爷说买不起,三爷爷劝道:

      “二哥,你就先买下吧,什么时候有钱了再给,我又不急在一时,这样好的田卖给外姓太可惜了。”

      爷爷听三爷爷这么一说,想想也是,既然他不急着要钱就写约吧。写约后,不到十天三爷爷就来要钱了,三天两头没完没了。也难怪,三爷爷家里那么多孩子嗷嗷待脯呢。

      听上一辈讲,有一次吃午饭的时间到了,三奶奶对三爷爷说:

      “又没米下锅了,怎么办?”

      三爷爷说:“你急什么,先弄好菜。”

      就在我奶奶蒸熟了饭的时候,三爷爷冲进爷爷家把饭甄端走了,端进他自己家去了,并大声喊:

      “三嫂,炒菜吃饭!”

      ……

      也难为三爷爷,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

      好不容易挨到了一九四九年,三爷爷和四爷爷的好运又来了,他们都成了赤贫,也成了土改的积极分子。三爷爷还把自己的一个儿子送去参军,这样三爷爷不但是贫农,是积极分子,还是光荣的军属,更不用参加劳动就有饭吃了。

      而我的爷爷,上面派来的土改工作组要把他划为“富农”,只是当地群众都知道爷爷是忠厚老实之人,在四兄弟中就划他为富农实在有失公平,在大家的力争下,最后爷爷家定为富裕中农,这样我爷爷才逃脱了以后残酷的阶级斗争中的灭顶之灾,但我可怜的爷爷,我一生勤劳忠厚的爷爷,仍然没有逃过大饥荒年代。没有象三爷爷那样活到八十多岁。

      而我却没能为爷爷痛痛快快地大哭过一场,对失去爷爷的痛始终郁结于心……

      后来有人向三爷爷提及田庄的事,三爷爷说:

      “你们都得感谢我,要不是我和老四把几个田庄输了,你们有这样好吗,你们都成了地主,都要挨斗!”

      反过来想想,他真没说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