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福清江阴污染万亩海滩 经济发展掩盖了环境污染(经济与法 200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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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到达兴化湾时，正是退潮的时间，放眼望去，万亩滩涂呈现出一片黑棕色，整片滩涂上几乎看不到一位捕鱼捉蟹的村民。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海滩上出现了三个妇女。可是，令人诧异的是，到了海边，三位妇女并没有急于下海，而是坐在地上，各自在腿上缠起了布条。
记者:大姐你们这是要下海吗？
妇女:是啊，我是下海。
记者:包这个干什么？
妇女:污染太多了，不然我们的脚会烂掉。在家里油都擦得好好的，下海还要包得紧紧地。
记者:在家里已经擦了一层油？
妇女:是，我们医院买来的去毒的油，保护我们皮肤的。以前我们的裤脚就到这里，海泥踩到这里，裤脚就拉到这里下去。
村民告诉记者，早些年富饶的滩涂如今已变成了死海。跳跳鱼、章鱼等鱼类几乎全部死光，零星还能找到些花蛤、海蛏等贝类。她们这次下海，是想到更远、更深的地方碰碰运气。
记者:以前你们那靠抓跳跳鱼抓螃蟹，一年能挣多少钱？
妇女:反正一天都会赚一两百块钱。现在没有，现在跳跳鱼都没有了，螃蟹也没有了。以前抓那个螃蟹，一天下海都会抓这么一篓。现在一个都没有。
记者:那你们还去抓还去下海？
妇女:我不是抓螃蟹，我们现在去弄麻螺，螺这类东西不容易死，它们在泥巴里面。
赶海的妇女走向深海处走去。原本美丽富饶的万亩海滩，究竟是什么让它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呢？
被污水毒死的跳跳鱼 村民：海滩那么脏，现在这个污染，什么厂都有，化工厂药厂，当然会脏了。污染很大纠纷很大，告状告到北京去了。
一位村民带记者上到海滩边的防浪堤上。这道防浪堤将海滩与陆地隔开，在防浪堤的另一边，就是福清市江阴镇工业集中区。在防浪堤下面，一条长长的排污明渠环绕着工业区，黑臭的污水在明渠中肆意流淌，一股股刺鼻的恶臭气味随风飘散，让人透不过气来。
村民：天天都是这样，你看看，这个水给我们排到海里。天天都这样，你看看那这边上的土都是黑的。
在2007年10月10日《福州日报》上面，有一篇报道，提到一家污染企业“福抗药业”的生产车间已全部迁出福州，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家住福抗药业附近小区的居民，可以说是工厂搬迁的最大受益者。福抗药业搬迁前，他们每天都要受到臭味、灰尘、噪音的侵扰，苦不堪言。尤其是每天工厂加工时排放的废气和污水，发出的阵阵刺激性恶臭，呛得人经常喘不过气来。现在，周围空气质量明显好转”。从这篇报道看，当时受污染侵扰的一部分福州市民。他们的痛苦解除了。可是，这种痛苦却降临到了与福州市相距80公里的福清市江阴镇村民身上。
福清市江阴镇工业集中区2001年开始建设，2002年之后，福抗药业等一批化工、制药等企业先后落户江阴镇工业集中区。之后，工业区周边的环境迅速恶化。
村民：北京我也去过，这两年我一直跑，没有人管这个问题。
2007年3月27日，当地南曹村小学的孩子，曾发生过被臭气熏倒的事情。福建电视台新闻频道对此做了报道，3月28日节目播出时，当地村民用家用摄像机对着电视屏幕拍下了这段报道。但这条新闻仅播出了一次，在节目重播时就看不到了。而村民们也没感觉到工业区企业排放污水和废气的情况有好转。
就在这条新闻播出3个月后，2007年6月23日上午，福清市江阴镇工业区又发生一起更严重的环境污染事件。工业区内的福州永隆兴钛科技有限公司在检修设备时因操作不当，导致四氯化钛气体外泄。
村民：突然整个全村里面，人家说不打自哭，全部掉眼泪没办法，自然而然他们都下去。
村民：眼睛流泪，受不了，因此跑下去。
情绪激动的村民，陆续涌向永隆兴钛公司，向企业提出抗议，为防止事态扩大，当地警方派出人员到现场维持秩序。之后，工业区管委会、福清市环保局、安全生产监督局的负责人也相继到场。
福清市环保局对事件调查后，对永隆兴钛公司下达行政处罚书，责令该公司停止试生产，并处以1万元罚款。
第二天，因福州永隆钛公司氯气泄露这个导火索，南曹村等附近居民再次聚集到工业区最大的企业“福抗药业”厂门前，要求解决长期存在的环境污染问题。后经福清市有关领导到场与群众多方协调，事件才得以平息。
在这次事件中，有6名村民被当地警方带走，并以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提起公诉。福清市人民法院一审判决6人有期徒刑几个月至一年不等。后经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原审认定事实不清，裁定撤销判决发回重审。因为污染问题，村民与工业区以及工业区内的企业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那么在这之后，企业污染是否得到治理，排污情况是否改善，1年后，2008年5月，中华环保联合会根据举报，前往江阴镇工业区进行调研。
中华环保联合会督察诉讼部部长 马勇：去实地做了一个调研，确认反映的这个情况是属实的。
调查员马勇、刘健龙在工业区对企业排污情况做了详细调查。
刘健龙：他主要存在的问题一个是污水的无序排放，从我们这个取样监测的结果来看，他这些污水存在着超标，这个排海的情况，另外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就是因为他这边化工医药以及一些冶金这个行业的像他有这些四氯化碳的企业，这个废气的污染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
就是在这次调研中，调研人员发现，在2002年8月，福州市环保局将工业区建设项目的环评和环保验收两项审批权，委托给了工业区管委会行使。
中华环保联合会督察诉讼部部长 马勇：你开发区作为一级主管部门，你既自己审批这个化工项目，就是让他来进入到这个园区当中来做这个投产，生产和运营，另外呢，你这个化工园区环保的监管也是由你来做，你既是裁判员又是运动员。
在这种审批机制下，法定的企业环评和监管制度轻易被逾越。以工业区内最大的企业福抗药业公司为例，这家企业分两期搬迁至江阴镇开发区，其中一期工程于2003年5月建成投产，但环评报告书是一年后的2004年6月才补办的；而二期工程，环保配套设施尚未建成，就已投入试生产。
中华环保联合会督察诉讼部部长 马勇：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要求，环境法律的这个要求，这个企业尤其产生严重污染的这个企业，他化工项目你没有做环境影响评价是绝对不会让你投产的。
类似的情况在工业区内并不止福抗药业一家。在福建省环保局2007年11月下发的闽环保总队（2007）年72号文中，记者看到，园区内污水集中处理设施未建成，排污管网建设严重滞后，已投产的24家企业有17家未通过环保竣工验收。
中华环保联合会督察诉讼部部长 马勇：你环保的这些工程，环保的这些设施必须要与化工园区配套的这个主体的工程要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同时投入使用，这叫三同时。你没有这三同时你的环保根本就保证不了，因为你没有设施，自然而然肯定你的污水也好，大气也好你处理不了，处理不了就必然产生了环境问题。
工业区相关环境监管、环评等权力在2005年8月才交由福清市环保局行使。鉴于江阴镇工业区存在严重的环境违法问题，在2007年11月，福建省环保局甚至对其下达了“区域限批”的决定，在现有环境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不再审批新的化工项目，明确要求工业园区必须要建成污水处理厂并投入使用。并将江阴镇工业区列在福建省环保局重点挂牌督办单位的首位。
5月23日，记者到达江阴镇工业区时，看到围绕外面的那条排污明渠里，黑臭的污水依然在肆意流淌，渠内积满了黑色污泥。沿着排污明渠行走，阵阵恶臭随风飘来。在江阴工业区的排污总口，在排污明渠和邻海的万亩滩涂之间设有一道闸门。记者到达这里的时候，闸门是开启的，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黑水，正不断地穿过闸门，径直流向堤外，流向大海。
村民：这哪里有处理的，处理过的污水像这样黑的你看看。根本一点都没处理啊，臭啊，站在这里都没办法闻这个味道。
紧邻工业区的是江阴镇的南曹村、西林村，张厝村等村庄。村民们告诉记者，这个季节海边又湿又热，不开窗户难以入睡。但开了窗，更无法入睡。
村民：南风的时候，我们这样的风向都很臭，前几天我就把门窗关起，相当臭，晚上睡觉都要关门，门窗都要关掉。全村都这样？全村都这样。北风就没有（味）了。如果风这样吹来的时候臭死了。
村民：这个味道，人闻到了以后，感觉心情很暴躁，想跳起来那种样子。
据村民讲，到晚上气味会比白天重很多。5月23日当晚，记者来到距开发区不到500米的西林村一户村民家中。
记者：这个味道非常难闻，说不上一种什么味道，非常刺鼻，人感觉不想说话。
在一位村民家中，记者看到，已经装修好的房子里，沙发上、茶几上都盖着一层布，上面落满灰尘。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村民：本来我这个房子全都装修得好好的，现在家里不敢住，（小孩）搬到外面去，小孩最多冬天回来一下，一到天热就不敢让他们回来。气味太大了。
记者又来到曾饱受臭气困扰的南曹村小学。
小学生：有时候那种酸酸的味道会刺眼睛，酸酸的很刺眼睛。很难受是吧？嗯，刺到眼睛泪会流出来。
小学生：很难闻，闻了头晕。闻了会头晕？嗯。
老师：有时候很臭没办法，肯定要把窗户关起来。
5月26日上午，在福清市江阴开发区经济发展处林山处长的带领下，我们再次进入开发区。
像这些水肯定达标吧？那肯定达标。
眼前的情景令记者惊讶，和记者之前看到的情形，判若两样。昨天、包括前几天还在流淌的黑臭污水，此时全然看不到了，沟渠内的水看上去变得清澈了许多。排水明渠被大水漫灌，渠里的水量明显比昨天看到的大了几倍，气味也不那么刺鼻了。原来渠中的排水管口被水淹没，已经看不见了。
福清江阴经济开发区经济发展处处长 林山：这都是下雨的雨水。
林处长说水渠里的水是因为下雨积蓄，而当地村民对此似乎并不奇怪。
村民乙：可能是上面有什么人要下来，然后就给他知道了，他就马上给它冲掉，以前都是晚上把沙子拉进去把它（污水）盖掉，盖掉然后用水冲是这样。
村民甲：像今天这样子不多见，他平常就没有那么大水，一检查了上级一来检查，听说检查了他就开始放水了，他就提前洗好。
问：那个水看上去是不是比平时见到的要清淡一些？
答：那清的多了，原来有排污的口现在都看不见了。
问：会不会下雨导致了那个水面上涨呢？
答：下雨影响不是很大，那下一点点雨，昨天下的不是很大雨。
渠内水量为何如此悬殊，事实是不是如村民所言，我们不能判断。管委会林处长介绍，今年3月份，工业区已经建成了污水处理厂，并带大家去参观，记者看到，处理厂的水池内确实注满污水，设备在运行。
污水处理厂工作人员 这个污水处理厂08年主题工程开工，到现在投入使用。现在所有污水都是地下管网进入。
工作人员说，污水处理厂建成后，工业区内所有污水都从地下暗管流进处理厂进行处理了。所以凡是沟渠内看到的，都是存留的雨水。可是，就在两天前，记者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采访中，当地村民曾对记者说，沟渠内的污水能毒死海里的鱼。记者并不太相信，便当场做了一个测试。
记者：我手里拿的就是跳跳鱼。当地老乡说以前的时候，海滩上到处都是，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这桶跳跳鱼是当地老乡从十几公里以外的海里捞上来的，那我们现在做一个实验。我先到下面的污水沟里打一桶污水上来。
记者到沟渠，越过铁丝网打一桶污水。
记者：这桶就是我刚刚打上来的污水，这一桶是清水。我们把两只跳跳鱼分到这两个桶里，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现在我们看到，在清水里的鱼它一直浮在水底很平静。我们看到污水里面这只鱼在不断往上浮，不断往上跳。
污水里的鱼往外蹦，清水里的鱼很平静。
记者又从沟渠中灌取了一瓶水，当日，记者便将从这瓶污水送到了厦门市城市排水检测站进行化验，化验结果显示，化学需氧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cod超标约40倍。
在江阴镇工业区管委会与中华环保联合会调研人员沟通的过程中，开发区的林处长谈到，这一年多来，他们做了大量工作，而且当地环保部门对他们的监管也非常严格。
福清江阴经济开发区经济发展处处长 林山：这一年来应该说成绩非常大，在你们监督指导帮助下，成绩非常大。环保局现在是24小时（检查） ，要不有空的话你们可以到福清环保局问一下，24小时会派两个人以上（检查）。福清环保局24小时值班是吧？不是24小时值班，是24小时不间断地会来检查。
可是，就在这之前一天，记者曾以村民的身份，拨打过当地的举报热线电话，并留下了姓名和电话。
记者打电话：这里是福州市环保局12369投诉电话。我想反映一下，这里排放的污水味特别大，没法闻。他们有工厂排污水吗？
答：肯定有工厂排污水啊。是哪里的问题啊？
记者：就是江阴的工业园区啊，
答：江阴工业园区是吗？
记者：对。
答：福清那边是吗？
记者：福清这边。
答：好的，帮你反映一下。
记者：那我反映的这个问题会有一个答复吗？会不会到时候给我一个答复？
答：你要反馈是吧？那让执法人员给你一个答复吧。
中华环保联合会督察诉讼部工作人员 刘健龙：
这个全国统一的环境监察的12369的投诉电话，这个就是至少按照他的行为规范来讲，应该一个是及时响应。然后有一些具体的情况可能还会通过电话各种渠道来向你了解，如果你一般来讲的话，如果要求有答复的话，他应该及时给一个答复。从正常的这个途径来讲的话，他一定是要到现场去核实的。
但是，记者在原地等待了两个小时，并没有看到当地环保部门人员前来。直到节目播出，记者仍然没有接到当地环保部门的任何回复。
记者: 我手里有一份江阴镇的政府工作报告。对于当地百姓普遍痛心疾首的环境问题，在报告里是这样描述的，在发展环境方面，个别部门效率较低，只有这一句话。其中对环境的评价只有8个字，个别部门效率较低，除此再无只言片语。在报告里还有这样一段话，一切为了开发建设，一切服从开发建设，一切服务开发建设。
在这份报告中还有一些数字，2008年，江阴镇荣获福清市“精神文明先进乡镇”，全镇工农业生产总值完成55.86亿元，同比增长88.5%。其中工业产值完成52.54亿元，同比增长104.5%。这些数字的确辉煌，听着让人振奋，但，这些数字背后是什么？在面对环境这张答卷时，又该打多少分呢？
记者在江阴镇工业区的网站上还看到这样一条新闻：江阴工业区跻身全国百佳科学发展示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