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致死：卢武铉的最后时日是怎么度过的

总统之死！卢武铉的最后时刻是怎么渡过的？(图) 新世纪周刊

　　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喜欢与众不同，并且坚持到底，这在他的少年，成年以及从政期间屡屡得到验证，于是他选择了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从离家只有２００米的山崖上跳下。

　　在韩国前总统卢武铉看来，铺天盖地（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而来的贪腐指控，他的“名誉和道德信赖已经彻底完了”。配合调查，没有推卸与辩白，在生命的最后几天，他不能吃东西，“书也读不下，字也写不了”。

　　无论功过，这样的“耻感”，值得尊敬。

　　卢武铉的最后时刻

　　韩国前总统卢武铉不承认自己贪污，追求清廉政治的他用极端方式结束了长达五个月的受贿争议

　　■本刊记者／王晔

　　天还没亮，他打开电脑，一篇字数不算多的文字，用了21分钟，前后两次保存。

　　一分钟后，他拨打内线电话给警卫，说想出去离家200米的烽火山散步。一个小时后，他们登上烽火山的猫头鹰岩，一路上，他很沉默。猫头鹰岩非常安静，附近村民都喜欢到440米外的狮子岩晨练，没人来这里。

　　“带烟没？”他看起来非常平静。最近他总是离不开烟，警卫知道，因此准备回去拿。他说“算了”。随后，他对警卫说有人在往山上走。就在警卫回头的几秒钟内，他跳下山。 

　　“十分卢武铉”的自杀

　　选择自杀结束针对他的贪污调查，卢武铉的支持者说这样的举动再次验证他真的“十分卢武铉”。

　　“十分卢武铉”，是“爱卢会”（韩国前总统卢武铉支持者的在线俱乐部）常说的一个词，原因是他们的支持者有道德洁癖，在他的信仰和价值观里，没有中间地带。长达一个月的审讯和被怀疑，已经让卢武铉彻底崩溃，最终选择自杀。

　　这绝非一时冲动。5月22日下午，卢武铉的六七个秘书官都提前半个多小时下班。平常，秘书官们实行轮班制，最多的时候也只能有两个人同时休息。23日早晨起床后，他在电脑里留下遗书，请大家不要太悲伤，因为“生与死都是自然的事，不要觉得对不起谁，也不要抱怨任何人，这都是命”。

　　2007年7月，卢武铉去了趟老家庆尚南道金海市峰下村，说要回来安家落户。这是不得已的选择，他本来打算卸任后在首尔郊区租房，没能如愿。因为户籍仍在家乡庆尚南道，他不得不离开首尔，按照韩国的法律，只有首尔户籍的公务员才能在首尔市买房或租房。到2008年2月正式卸任前，他在峰下村进永邑本山里9-1号的房子已经完工了，地上一层，地下一层，共1277平米。

　　卸任后的卢武铉全心投入环境保护事业，每天骑着自行车闲逛，和村民一起清理沟渠，忙着接待从韩国各地赶来看他的游客。人口只有121人的峰下村，因为卢武铉的落叶归根，成了旅游胜地，韩国政府也计划拨款30亿韩元（人民币2250万元）在卢宅附近的山上植树造林。

　　这样惬意的退休生活还没有持续一年。2008年底，泰光实业董事长朴渊次涉嫌逃税和贿赂被捕，在调查中，卢武铉和身边的人都被牵扯进来，韩国检方怀疑卢武铉通过妻子和秘书共涉嫌收受贿赂640万美元。

　　4月30日上午卢武铉坐着大巴离开家乡到首尔，瑞草洞大检察厅以“综合受贿罪嫌疑人”的身份传唤他。在1120审讯室，中央调查部开始了长达10小时的调查。晚上11点20分，他被安排和曾经“贿赂”他的朴渊次见面。当时他面带微笑，说自己可能也会像“朴总裁一样穿上蓝衣（韩国的囚衣是淡蓝色的）”。

　　10个小时都非常难熬。审讯人员一无所获，因为无论问什么，卢武铉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或“ 不是”，没有提供任何新的有力供词。在通常的审讯经验中，持续不合作8小时是嫌疑犯的心理底限，超过8小时后，如果是说谎，就很难自圆其说。在10小时的审讯中，卢武铉的证词前后没有任何漏洞。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心，花了3小时来研究和修改审讯记录中他认为不合适的地方。除了每次审讯休息期间都会吸烟外，整个过程卢武铉都表现得非常平静。凌晨2点10分还会见了中央调查部长，说自己已尽了最大努力配合。

　　不愿意多说话的卢武铉选择用网络表达他的无奈。在被指控涉嫌贿赂后，他在博客“人活着的世界 ”上共发了5篇博客。4月7日，卢武铉执政时的总秘书官郑相文被捕。当天，卢武铉在博客上道歉，说妻子权良淑通过郑相文拿了朴渊次的钱，用于还债。并说自己如果有错，会接受法律制裁。4月12日，卢武铉的妻子和儿子都被审查，他在博客上写了第三篇文章，说自己的了解和朴渊次的供词不太一致，要求检方提供其他重要证据。4月21日，卢武铉发表了最后一篇博文，因为媒体的跟踪报道，“最低限度的隐私”都得不到保障。4月22日，他关闭博文，因为“无论我知不知道，仅是已经查出的事情，作为前任总统，我的名誉和道德信赖已经彻底完了。”

　　此后的一个月，卢武铉极度抑郁。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仍在各路媒体的监督之下。4月30日，他坐大巴离开家乡去首尔，一家网络媒体雇直升飞机拍下全程。第一次审讯结束后的一个多月，卢武铉烟抽得很凶，但很少说话，直到5月23日早晨写下最后的文字。

　　“很卢武铉”的贪污案

　　640万是韩国中央调查局最后确认的数字。检方本来打算在6月4日左右再次传唤卢武铉，现在一切归零，一场看起来非常深入的调查因为一个人的自杀戛然而止。

　　“还好，我们都很清廉。”每当政策执行不力或受到批评时，卢武铉都会这样安慰他的手下。在卢武铉执政的3年6个月中，他受到的表扬和责难一样多。

　　被指贪污，对卢武铉来说不是第一次。2004年3月12日，韩国国会以2/3的绝对多数票通过对卢武铉的弹劾，主要理由就是他非法收受了政治资金。虽然中间曾一度被中止总统权力，他也曾向国民道歉，但那一次他闯过去了。

　　2007年，韩国“国立国语院”对2002年到2006年的3500个新名词进行筛查，编成 “一本词典里找不到的新用词”的辞典。在这个辞典中，有三个是和卢武铉有关的，除了“卢哥”和“卢大”外，“很卢武铉”成为热门词。在这个词中，“卢武铉 ”三个音节变成两个，读音类似“很弄玄”，意指“那家伙，那傻瓜”。

　　而2009年3月开始的针对卢武铉的贪污调查也“很卢武铉”。卢武铉从来没有承认自己贪污，只承认是还债和借款为孩子买房，而且只认可检方提出的640万美元中的100万美元。4月30日的审讯，在检方出示了40万美元的单据后，卢武铉承认这是给子女的生活费。

　　在朴渊次的供词中，从2005年到2006年，他通过卢武铉的总秘书官郑相文送出100万美元。4月7日郑相文被捕后，卢武铉通过博客承认是妻子拿了这笔钱。这笔钱卢武铉的确打了借条，上面还明确有还款日期和利息，借条由国税局保存。卢武铉的确有不少外债，2002年竞选总统前，他曾有家名为“长寿泉”的矿泉水公司，经营失败，亏空30亿韩元（约合226.2万美元）。

　　朴渊次说这100万不是他说的那100万，他指的是2007年6月卢武铉以儿子为由要的 100万，是以现金方式装在皮箱里送进总统府的。卢武铉儿子卢建昊在美国新泽西州哈德逊镇的豪华公寓园区“哈德逊俱乐部”有套价值160万美元的公寓，不过买房人的名字是卢武铉的女儿卢静研。同年9月，朴渊次通过香港卢静研在曼哈顿的地产经纪商账户汇入40万美元。“哈德逊俱乐部”公寓建于2002年，最初只租给高端客户，2006年开始出售。2007年9月，卢静研通过在哈德逊镇韩国人开的房地产经纪公司订购了公寓，在顶层四楼。哈德逊镇在纽约西边，与曼哈顿岛隔河相望。卢静研买的这套房子是复式结构，有三间卧室，配有游泳池。2007年市价160万美元，现在跌至133万美元。

　　除了这套公寓花了的140万美元外，据韩国检方掌握的证据，卢武铉家人还涉嫌向朴渊次要了 500万美元，还是通过郑相文知会的。2008年2月，就在卢武铉卸任前，朴渊次把500万美元打到延哲浩在香港的账户上，延哲浩是卢武铉兄长卢建平的大女婿。此后，其中的300万美元很快转入“艾丽什&伙伴”公司。这个公司是延哲浩的，但在2008年5月前，卢建昊是大股东。对于这么多家人和亲信牵扯进贪污案中，卢武铉感觉非常无力，在最后决定要关闭博客的文章中，他说这真是“可耻的事”，“500万，100万，这种说法出来后，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会招来人们的愤怒和嘲笑。”

　　韩国前总统大多结局不好，其中全斗焕和卢泰愚都被后任总统金泳三送入监狱，罪名之一就有贪污。此后，民主选举执政的金泳三和金大中虽然没有被诉，但他们的儿子们都是巨贪。比起前面几位前总统，仅仅承认借了100万美元的卢武铉似乎罪不至死，但他却偏偏选择了以死谢罪。

　　遵照遗嘱“死后请火葬，在家附近立块小石碑”，5月23日下午卢武铉的遗体被运回峰下村，韩国政府征得遗属的同意举行国民葬，29日火化。

　　平民总统的话题一生

　　在很多韩国人眼中，贫穷的辍学生卢武铉当选总统创造了奇迹

　　■卜永光 杨哲

　　“过去的事情，总是那么美好。”1975年，卢武铉在他名为《过程也是一种职业》的文章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这拿来形容目前韩国公众对他的复杂情感颇为贴切。在他用“很卢武铉”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之后，这位韩国前总统在生命的最后时间所经受的心理压力，如今都已转移到韩国民众和现任韩国政府身上。

　　成绩优秀的辍学生

　　1946年8月6日，卢武铉出生在韩国庆尚南道金海市一个偏远穷困山村的普通农民家庭，父亲卢判石通达汉文。卢武铉小时候是个有名的“淘气鬼”，放牛、打草、抓蚂蚱、上树掏鸟窝、下河游泳摸鱼等等，无所不会。农村野孩子身上所具有的淘气，他一样都不少，学习同样没耽误。6岁时，他就把父亲教给他的千字文背诵得滚瓜烂熟，因此被邻居们称为“卢天才”。

　　尽管常常为学费问题发愁，卢武铉小学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一直保持前1至2名的成绩，还在毕业典礼上获得了教育监奖。小学五年级时，卢武铉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毛笔字比赛，获得了第二名。当他得知获得第一名的同学有在本校当教师的父亲帮助时，他生气地要求退回奖励。这样的性格预示了他之后做事简单直接的整个生活道路。

　　上小学时，卢武铉参加了校学生会会长竞选，他在竞选演说词里说自己是“小辣椒辣”，最终以“ 黑马”姿态当选。到卢武铉上初中，他的家庭穷得连他的学费都付不起了，母亲只好请求校方允许拖欠学费，等家里的桃树结果出售后再补交。不过这同样没影响他的中学成绩，他的中学档案里班主任评语一栏这样写着：“意志坚定、正义感强、具有比年龄更成熟的判断力、诚实可靠，”“头脑清醒、明辨是非、具有非妥协性、很能独善其事。”

　　1960年2月，卢武铉就读的当地中学为纪念时任总统李承晚的生日，举办了一次征文比赛，要求全校学生写出题为《我们的总统李承晚》的作文。14岁的卢武铉得到消息后就着手组织了“白纸同盟”，要求大家“什么都不要写”，并宣称“李承晚太差了，不配当总统”。他上交的作文纸上只有作文题目和自己的名字。事后，他被学校叫到办公室接受训斥，受到停课一周的惩罚。几个月后，李承晚因“4·19运动” 黯然下台，逃亡美国夏威夷避难。

　　为减轻家里负担，卢武铉后来报考可以获得奖学金的釜山商业高中，他寄宿在亲戚和同学家，有时干脆睡在教室的地板上。高中毕业，成了卢武铉获得的最高学历。卢武铉这样的成长经历曾激励了很多韩国年轻人。韩国在华留学生金荣哲在得知卢武铉自杀的消息后，接受《新世纪周刊》采访时毫不掩饰自己的悲伤，“这位前总统的个人传奇经历影响了很多韩国青少年，他和前几任总统出身名门、名校毕业不同，只有高中学历，是完全从社会最下层奋斗出来的。很多年轻人甚至把他当成了韩国版的林肯或奥巴马。”

　　卢武铉曾写有《卢武铉见到的林肯》一书。他认为，自己和林肯有着相似的经历，都因家庭贫困没能接受完整学校教育，通过自学成为律师，并在议员选举中多次落选后参加总统选举。

　　富有道德感的理想主义者

　　1966年，卢武铉在名为“山海工业”的渔网公司开始了自己作为成年人的社会生活。到了月底，他发现自己领到的工资连住宿费都不够。挣够了6000韩元，他就用这些钱买了法律书和一把吉他回了趟家，他看到的是母亲失望的表情。碍于生计，1968年卢武铉开始了他的从军生涯。军队三年，他一直没放弃学习法律知识。1971年离开部队回到家乡的第一件事就是报考梦寐以求的律师考试。他同二哥一起在村庄对面的山上盖了一座茅草屋，潜心学习。父亲给草屋取名“磨玉堂”，期望儿子在这里能够玉汝于成。卢武铉夏天挖一个深坑，在里面学习，冬天就钻进被窝苦读。结了婚生了儿子，决心没改。没有一点法律专业基础的卢武铉连续九次在司法考试中失利，直到1975年3月27日，卢武铉的名字才赫然出现在 60人的合格名单中。

　　1975年，终于拿到律师资格的卢武铉开始了自己的律师生涯。从业期间，他因替普通劳动者辩护、反对独裁统治而声名鹊起。1981年，卢武铉曾替12名被军政府指控“私藏禁书”的大学生辩护，一跃成为韩国著名的“人权律师”。

　　1987年，卢武铉因为怂恿造船厂工人罢工而被判监禁，律师执照被吊销。那一年，卢武铉正式踏入政坛，隔年当选国会议员。当国会举行听证会审判全斗焕政府过去的不当行为时，担任国会议员还不到一年的卢武铉，公开抨击独裁统治，并反复盘问证人，成为政坛新星。

　　2002年年底，卢武铉参加第 16 届韩国总统选举，他提出的“改变政治”口号反映了韩国民众，尤其是年轻人希望革新的愿望，得到了许多年轻人的支持。为了支持没有财团做后盾的平民政治家卢武铉，数以万计的韩国普通百姓开始为卢武铉捐款，一共捐了64亿韩元。许多工人、农民和小商小贩们也纷纷参加到为卢武铉做宣传的志愿者队伍中来，一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更是自发组织起来，利用互联网成立了韩国第一个政治人士支持者俱乐部——“爱卢会”，为卢武铉宣传打气。这个时候的卢武铉被韩国民众寄托了更多的理想，他的出身让韩国民众看到了政治平等的希望。韩国庆熙大学南志淳教授接受采访时称，卢武铉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有着强烈的道德感，这也导致了他的悲剧发生，“卢武铉有许多超越于这个时代的想法，他是一个执著的理想主义者，他可以承受屡战屡败的打击，却无法面对社会给他的巨大道德压力，这种性格特质也造就了他的悲剧。”

　　平民总统与“话题之王”

　　当选总统之后，卢武铉称自己并不想成为一名坐在青瓦台总统府里的总统，而是要深入民间。他可能不带警卫突然出现在某个市场，也可能在大排档里与普通市民一起喝杯烧酒。卢武铉的这种平民作风一度在韩国政坛刮起了“卢旋风”。

　　卢武铉喜欢上网，还直接与网民互动。2005年2月22日上午8时，他亲自敲键盘以实名回复网民，呼吁大家为改革努力。2006年1月16日，卢武铉在三个不同的门户网站开通了自己的总统博客，任何人都可留言。在他自杀前，他的博客上对腐败丑闻的声讨恰恰给他增加了更大的压力。他最后一次更新是在4月22日。

　　中国人民大学韩国留学生朴玄泰博士对本刊称，“很多领导人让人感到敬畏，但他（卢武铉）却给人亲切的感觉，就像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一个慈祥的伯伯，在迄今为止的所有韩国总统中，他是离民众最近的一个。”

　　然而，对这位平民总统的批评之声从他上台之初同样如影随形，用《朝鲜日报》社论的话来说，他“比世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总统都说了更多的话，制造了更多的话题”。

　　担任总统不久，卢武铉就陷入了巨大麻烦之中。2004年3月，反对党以总统违反选举法、总统亲信收取政治资金和对经济不振承担责任等三项指控，向国会提交弹劾总统动议案。卢武铉成为韩国历史上首位遭到弹劾的总统，并被短暂地中止总统权力。虽然韩国宪法法院最终否决了弹劾案，在这一事件中他还是受到很多批评。反对党领袖崔秉烈称他“总把自己伪装成道德高尚的人”、“害怕内部腐败问题暴露”。与前总统同名的著名媒体人金大中喊出了“让我们彻底告别卢武铉”的口号，引起很多人共鸣。

　　卢武铉上台后一直把“道德和改革”视为执政的两大支柱，反对贪腐政治，提出“国民参与时代” 的口号，大力进行体制改革和扩大政治参与；在与朝鲜关系上，卢武铉的“包容政策”继承了金大中“阳光政策”的精髓，主张以经济援助和对话为手段改善对朝关系；在外交中，强调韩国要成为东亚的“平衡者”。这些举措招致保守势力的不满，由于韩国政界积弊甚多，政坛倾轧严重，以大国家党为首的在野党不断给这位标榜“清明政治”的总统制造麻烦，卢武铉的各种改革在“朝小野大”的政治格局中举步维艰。在其就任总统两年之后，韩国第一广播频道组织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 60%的国民对其执政表现感到不满。随后，开放国民党在地方选举中惨败印证了民众态度的变化。

　　研究政府绩效问题的韩国延世大学朴博士称，卢武铉的自杀引起了很多民众对他的同情，但他毕竟是前总统而不是一个普通民众，应该更多从执政政绩而不是个人道德角度来评判。从这个角度看，卢武铉的执政表现，特别是在经济和民生方面是不能令人满意、甚至是不及格的，“他竞选和上台初期做了很多许诺，但其中的很大部分都没能实现。”

　　缩小收入差距，是卢武铉推行经济改革之初就许下的承诺。然而，现实情况却与卢武铉的初衷背道而驰。为打击房地产投机，政府试图以重税政策遏制房地产价格，结果却使房价一路上涨，这种草率的房地产政策，让他失去了中下层民众的支持。2006年的朝鲜导弹危机，严重打击了卢武铉的外交政策，保守派批评他一味偏袒朝鲜。

　　争论会一直持续下去

　　卸任之后，卢武铉就搬到了位于庆尚南道金海市烽火村的老家居住。他的到来使这个只有121人的山区小村庄变得喧嚣起来，最初一段时间，每天数千人开着车或乘公共汽车前来参观，多时一天约有2万人。

　　卢武铉退休后便在家乡安享晚年，偶尔在商店和当地平民抽抽烟、喝喝廉价酒。当卢武铉到房屋后面的小山或者附近湿地散步时，成群的游客跟在他后面。爸爸们把孩子扛在肩膀上，妇女则用手机不停地拍照，还有人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卢武铉面前，请求他赐福。当他待在家中时，来客们会聚集在他家门口，并且齐声大喊：“总统先生，请出来吧!”还有不少人常请求卢武铉让其夫人权良淑也出来见见面。权良淑有时会和丈夫一起出来向人们致意。有时，卢武铉会开玩笑地说，“她正在洗碗”，或者是“她正在化妆，需要很长时间，不想让你们等候”。

　　然而，经历了卸任后的短暂平静，去年12月，卢武铉麻烦再起。因涉嫌逃税和行贿被捕后，韩国制鞋公司泰光实业会长朴渊次供出的行贿名单中，既有现政府高官，也有前总统亲信。卢武铉则是名单中最显赫的一个，并为此受到调查。卢武铉成为韩国历史上继前总统卢泰愚、全斗焕之后，第三位受到检方调查的前总统，也是韩国历史上第一位自杀的卸任总统。

　　当国家公诉人因“朴渊次案”对他进行质询后，卢武铉曾对记者说“我现在没有脸正对你的眼睛，我可以被抛弃了，我完全不足以代表任何道德进步”。在本刊的采访中，毕业于韩国首尔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韩国外交通商部的朴先生在谈到前总统自杀时，引用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中国古话分析卢武铉的心理，“他是一个道德完美主义者，太重视自己的形象，尽管他对家属的行为负有责任，但他本身是个善良和严于自律的人。”

　　韩国在华留学生安炳千则坦言自己是卢武铉的支持者，“他的政治历程不算特别成功，因为他的淳朴倔强的性格不适应韩国的政界，尽管有一些负面评价，但我认为其政策初衷是好的，他是在努力为普通民众谋利益的。”供职于驻华韩国文化院的金先生则认为，虽然卢武铉的自杀是一个悲剧，但“从一个韩国人的角度对其作出评价是一件困难的事，他是个复杂的人，有很多侧面，他有很多支持者，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关于他的争论会一直持续下去。”

　　（杨哲，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韩国留学生）

　　卢武铉的生命瞬间

　　无邪 小时候的卢武铉，据说非常淘气，上山、下河、爬树抓鸟什么都做。

　　成长 少年时期的卢武铉（中）。卢武铉读书期间的成绩非常好，遗憾的是由于家贫，高中之后被迫辍学。

　　律师 卢武铉从政前的照片。多年自学苦读，高中毕业的卢武铉当时已经成为著名的人权律师。

　　从军 当兵服役期间的卢武铉。卢武铉自幼家贫，1968年，碍于生计，开始了他三年的从军生涯。

　　从政 1988年4月20日，年轻的卢武铉当选韩国第13届国会议员。

　　起点 1990年5月1日的卢武铉。自那年开始，他历任民主党发言人、最高委员和副总裁。

　　就职 卢武铉与妻子在就职典礼上。2003年2月25日，卢武铉在汉城国会外的广场宣誓就任第16届总统，200多名外国政要应邀观礼。

　　言和 2007年10月初，卢武铉访问朝鲜，在平壤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发表了《南北关系发展与和平繁荣宣言》。在任期间，朝韩关系在韩国前总统金大中之后得到进一步改善。

　　访华 2003年7月，时任韩国总统卢武铉访华，携夫人权良淑参观游览万里长城。

　　全家福 卢武铉与家人的合影，拍摄日期不详。62岁的卢武铉与夫人权良淑共同走过了36个春秋，育有一子一女。有报道称，卢武铉是“妻管严”，此次受贿案，他并不知情。

　　归隐 韩国庆尚南道金海市峰下村，2008年2月卸任的韩国前总统卢武铉头戴斗笠踏着自行车带着小孙女行驶在乡村小路上。离任后，他没有像其他前总统一样留在首尔。

　　难了身后事

　　从海拔100多米高的山崖上坠下，卢武铉了断了生命，却没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了断身后事

　　■刘志伟

　　在23日下午6点半，韩国前总统卢武铉的灵柩在数千名支持者的痛哭声中，运抵临时灵堂，临时灵堂设在了卢武铉家乡峰下村会馆的入口处。8名卢武铉政府时期的高级官员流着泪抬棺，卢武铉的儿子卢建昊和女儿卢静妍夫妇跟在后面痛哭。当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纷纷涌入村子悼念，一整夜来吊唁的国民超过了1万人。次日上午，全国各地不断有人赶来，停车场过于拥挤，峰下村开始限制车辆进出，吊唁人员需要步行 2000米才能够进入灵堂。但这不能阻止源源不断涌入的人流。

　　在自杀消息确认后，韩国各地都开始设立临时灵堂，韩国最大的佛教宗派漕溪宗在全国25个寺庙设立灵堂，一些市民团体则自发在人群集中的场所布置下简易灵堂。在首尔德寿宫大汉门门前设置的灵堂前，数万名市民流着眼泪前来献花和烧香，为故人祈福。在这位62岁的韩国前总统经历了数月贪腐指责和精神磨难后，他用生命这样昂贵的代价换回了国人的谅解和怀念。

　　身后纷争

　　自杀前一个月，卢武铉关闭了自己同这个世界沟通的窗口——他的博客“人活着的世界”，那时，帖子后面的留言充满了对他涉嫌贪腐的口诛笔伐。坠崖之后，韩国各大门户网站都在首页开设了吊唁卢武铉的专栏，网民们在下面留下的是几十万条哀悼、称赞、怀念以及指责现政府、检方与媒体的帖子。有留言这样说：“卢武铉离开青瓦台后表现平易近人，是离任总统的典范。他可能因为受不了人们责备的目光，才做出极端举动。” 有的则说，“我认为 （卢武铉）是时代的牺牲品。在勾心斗角的韩国政坛上，一颗巨星陨落了。”更多的帖子则表达了对目前韩国政府和检方的愤怒。

　　清华大学的韩国留学生郑九熙对《新世纪周刊》说，大多数的韩国人都感觉非常遗憾，包括他自己。很多人反省，觉得韩国国民给了前总统太多压力，“感觉有些过分了”。一些人则认为，虽然卢前总统做了不好的事情，但国民给了他太大的影响。也有人对他的自杀表示了不理解。采访中他一直在用“卢前总统”这样的称呼。有的在华留学生听到卢武铉自杀的新闻后，开始泣不成声。

　　实际上，在卢武铉跳崖后，韩国政界整整一天都陷入了紧张氛围。大国家党、民主党、自由先进党等朝野各党纷纷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对方案。作为韩国历史上第一位卸任自杀的前总统，这样的情况也许是卢武铉不希望看到的——他的死正带来党派纷争。在野的民主党批评说，是现政府对前执政党的“不公正”和“过度”调查导致这一悲剧。赶赴峰下村吊唁的韩国总理韩升洙和国会议长金炯等人被卢武铉的支持者“拒之门外”。

　　韩国总统李明博对卢武铉的死感到震惊。他早上7点20分收到有关卢武铉出事的消息，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哀惜和深感悲痛”。在同捷克总统举行首脑会谈的休息期间，他作了口头指示，取消了当天下午所有日程，与参谋们共商对策，要求总统府向卢武铉家属转达哀悼，并指示按照前总统的礼遇举行庄重的葬礼。总统府发言人李东官说，李明博称“这是国家的悲剧”。不过卢武铉的支持者颇不领情，他们踩碎了李明博送到峰下村临时灵堂的祭奠花圈。

　　成果归零

　　韩国健在的全斗焕、金泳三、金大中等前总统相继通过秘书表达了哀悼之情。第11、12任总统全斗焕称：“即使面对痛苦和难以承受的困难局面，作为前总统要是能够坚强应对就好了，深感可惜。”第14任总统金泳三说，实在令人震惊和感到不幸。曾因为推行“阳光政策”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前总统金大中表达了比任何人都悲痛的心情：“失去了平生民主化的同志。作为10年间共同完成民主政权的人，现在心情就如同是我身体的一半崩溃了。” 卢武铉在任时推进了朝韩关系，那是自１９４８年韩国建国以来这两个一衣带水的国家关系最好的时期之一。《独立报》发表社论，“卢武铉虽然逝世了，但他政策中的一些优秀面应该被铭记。比如，他对于南北朝鲜和解的推动。他曾经说过：“和平战略的秘诀是共存的智慧，为此，他采取了措施溶解‘对抗’状态。但在李明博的任期内，朝鲜和韩国的关系又重回冰点。” 朝鲜２５日刚刚进行了核试验，两代总统的努力归零。在卢武铉自杀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向遗属发来了唁电。

　　作为卢武铉政治生涯的摇篮，民主党遭遇的冲击最大，其发言人说：“是谁，是什么，为什么让前总统遭遇如此悲剧？国民和历史将会证明。”《朝鲜日报》评论称，“卢武铉逝世令韩国政坛深受冲击．．．．．．会令当前的韩国政局受到严重影响。” 自由先进党党首李会昌在表达了深深的哀悼之余，则期待卢武铉的去世不要成为激化国民间矛盾的导火线，“而应成为和解的转机。”

　　大约800名卢武铉支持者２３下午在首尔市政厅前广场集合，试图举行悼念活动，遭到警方制止，支持者与警察发生了短暂冲突。警方随后封锁这一广场。２４日，卢武铉家乡峰下村大雨，悼念人群丝毫未减，大家都站在雨里，默默哀悼。

　　至少有一点，卢武铉做到了。韩国法院本来就贪腐案要在23日当日传唤卢武铉的妻子权良淑，卢武铉的自杀选在了这一天的早晨。当日，韩国法务部长官金庆汉发表声明，宣布结束对前总统卢武铉涉嫌受贿的有关调查。权良淑这几天一直在绝食绝水。

　　葬礼最终决定采用“国民葬”，这是以全体国民的名义为那些给国家和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准备的葬礼仪式，政府承担大部分葬礼费用，最长持续7 天，在各个地区设置香堂，出殡日降半旗致哀。

　　如同当初卸任后离开首尔一样，卢武铉和家人将他的下葬地点选在了故乡峰下村。

　　韩国《民族报》给了卢武铉这样盖棺式的评价：卢武铉敢于以自身与韩国社会固定观念和禁忌作斗争，他为改变韩国社会不合理的既得利益层结构做了持续的斗争。作为总统，他有欠成熟，施政也有不少错误。但他要根本性改变韩国社会的想法和努力，给予再高评价也不为过。卢武铉是韩国社会的非主流，他的悲剧正源于此。

　　不为这悲剧寻找复杂原因

　　“很多韩国民众认为韩国政界是腐败、相互倾轧、勾心斗角的一个圈子”

　　■刘志伟

　　新世纪周刊：卢武铉的自杀对韩国社会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前总统的逝世让整个韩国社会都非常震惊，这一事件会对韩国政局，如政党支持率，产生一定影响，但这种影响的程度取决于今后一段时期内国民情绪的变化，也取决于李明博政府今后的执政表现。在学术界，有一部分学者把卢武铉的悲剧和韩国的政治体制和政党斗争联系起来，这一事件也促使更多的人反思韩国的政治文化。事实上，很多韩国民众早已经对韩国政界感到厌倦了，认为它是腐败、相互倾轧、勾心斗角的一个圈子，前总统的突然死亡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助长这样的国民情绪。

　　新世纪周刊：有人认为，卢武铉的死亡可能会对韩国社会的民主进程产生影响，你是否同意?

　　如果把一个人的死亡和一个国家的历史进程联系起来，则可能夸大了这件事情的影响力。在一个高度制度化的法理型国家，一个已经卸任的前国家领导人的死亡会改变整个国家社会历史历程——这是很难想象，也不大可能的。

　　新世纪周刊：卢武铉的去世是否对目前的李明博政府造成压力?

　　目前，很多民众的确把矛头指向了政府，甚至认为政府当局是造成前总统死亡的幕后黑手，主流媒体也有很多对这一悲剧反思和质疑现政府的声音。这的确给李明博和执政党造成了一定的压力。不过，利用前领导人的逝世来表达对现政府不满的情况，在以前的世界历史中也出现过。但从本质上说，民众的不满以及李明博政府承受的压力，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由卢武铉的去世造成的。这种不满早已在一部分群众中酝酿，前总统的去世给这部分人提供了一个发泄的机会。

　　新世纪周刊：这样的压力有多大？

　　归根到底，多数群众最关心的还是和他们切身相关的经济问题。卢武铉前总统当年执政后也受到很多人的批评，而其中相当一部分压力源自其当时糟糕的经济政策。李明博是比较懂经济的，但他生不逢时，在如此严重的经济危机情况下，现政府在经济上很难有优异表现。在民众情绪没有平复之前，对李明博政府来说可能是一个比较危险的时期，如果在这样的敏感时期有政策上的失误，可能会造成比较严重的后果。

　　新世纪周刊：韩国公众怎样看待这件事？

　　这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很多民众对发生这件事并没有心理准备。如果到韩国很多互联网上看一下，你会发现很多人除了悲痛还非常愤怒，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政治谋杀。但我认为这或许并不能代表韩国民众的主流意见。在互联网上，很容易形成一种意见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因为很多时候，只有对事件有强烈反应的人才会到互联网上去发表他们的观点。

　　新世纪周刊：卢武铉的去世是否对民意产生引导作用?

　　我认为大多数民众会把前总统的逝世看成一件不幸的事情，毕竟这位出身贫苦的总统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但多数民众还是比较冷静和理性的，他们不会为这个悲剧去寻找过于复杂的原因，这可能是多数韩国人的看法。在这个主流看法之外，还有两种对立的看法。一种就是前面说的网民中一些人极端地认为前总统死于政治迫害；另外一种则认为前总统是有罪的，他是在逃避自己不敢面对的事。但这两种观点都不是主流的观点。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卜永光对本文亦有贡献）

　　结果悲惨的韩国前总统

　　韩国历任前总统都难以善终，一国之尊卸任后会遭司法调查，似乎已经成了韩国的政治文化。

　　李承晚(1948～1960年)

　　在美国协助下建立了大韩民国，在任的最后一年因操纵总统选举引发全国学生示威浪潮，被迫下台。1964年到美国夏威夷寻求庇护，1965年在美国落寞去世。

　　朴正熙(1961～1979年)

　　1961年策划政变夺取政权。1974年，他的妻子被一名朝鲜的支持者开枪打死。1979年，他同情报局局长金载圭共进晚餐时，被金载圭枪杀。朴正熙时期，韩国开始现代化。

　　全斗焕(1980～1988年)

　　朴正熙被暗杀后，崔圭夏接任总统。1979年12月，保安司令官全斗焕发动肃军政变，掌握军权。1980年，全斗焕上台，1987年向学生民主运动屈服，允许全国选举直选总统。全斗焕辞职后，在山区的一间古庙隐居，后被金泳三判刑，1998年释放。

　　卢泰愚(1988～1993年)

　　祖籍中国山东，是全斗焕的继承人，后来又通过民选成为总统。金泳三在1993年上台后，以贪污罪将卢泰愚和全斗焕送上法庭审讯。卢泰愚被处以22年半徒刑，经上诉后减刑为17年。1998年初获释。

　　金泳三(1993～1998年)

　　民选总统，准许财阀扩张，导致许多大企业债台高筑，造成了1997年的金融危机。他的儿子因贪污罪被捕入狱，金大中上台后才获释。

　　金大中(1998年～2003年)

　　原是异议分子，全斗焕上台后被判以死刑，后来获准到美国流亡。1997年当选总统，因实行同朝鲜和解的政策获颁诺贝尔和平奖。两个儿子因贪污和逃税被定罪。

　　卢武铉(2003年～2008年)

　　真正的平民总统，妻子是同村村民。坚持金大中的阳光政策，但政绩平平。卸任后，因为被指控贪污，跳崖自杀，他是韩国历史上第一位自杀的前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