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 志愿军战俘张达(上)

2000年的一天，时隔了近半个世纪，67岁的张达再一次踏上了韩国的巨济岛。他仔细寻找着记忆深处这片土地上的印记，但岁月走远，曾经的一切消失得是如此的彻底，硝烟、刺刀、血腥、铁丝网似乎从未降临过这个宁静而美丽的岛屿。面对着青山，面着对大海，想起死去的战友，张达心绪如潮。

张达：可能找不着他们的坟墓了，就面向大海、面向青山撒了很多鲜花，呼唤着我们战友的名字。我们没有忘记你们，我们来了。在苦难的日夜里，你们的鲜血染红了异国的土地，为了追求光明，坚持真理，在敌人的屠刀下临死不屈。你们光荣牺牲的事迹我们永不能忘记，祖国和人民会永远怀念你们。安息吧，亲爱的战友们，祖国和人民会永远怀念你们。我是张达，看你们来了。

五十几年前在朝鲜半岛上，中国军人曾经历经了一场艰苦的战争。对那场战争，我们当然并不陌生，我们知道了上甘岭，知道了鸭绿江，学会了唱《一条大江》、《风烟滚滚唱英雄》。战争结束之后，从战场上光荣归来的那些战士们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最可爱的人。不过那些最可爱的人可能当时也并不知道他们身边的一群战友在战场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在近三年的朝鲜战争当中志愿军一共有两万两千余人被俘，他们当中的一万四千人被裹胁到了台湾，而另外的六千六百七十三人在经历了种种酷刑拷打之后拼死回到了祖国。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张达就在其中。

张达出身于四川眉山一个国民党少校军官的家庭。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学时就深受一些革命青年影响的他由衷为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而欢呼。成都解放，他加入狂喜的人群欢迎解放军进城，看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他不禁放声大哭，而当父亲被抓去劳动改造时，他则平静地与父亲划清了界线。

张达平静地送走了需要改造的父亲，但他没有想到父亲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能够回来。

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五日，北朝鲜人民军发动“祖国解放战争”，大举进攻南朝鲜，朝鲜战争爆发。十月十九日，中国军队入朝参战。消息传来，从西南革命大学毕业，刚被分配到县委团委工作的张达毫不犹豫就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被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六十军一八零师五三九团。

张达：就是好男当兵嘛，不是战死疆场，就是凯旋归来，一天到晚热血沸腾的就是要上战场，一片衷诚去就是要好好打仗，尤其是要打胜仗，一定要用这个来报效祖国、报效人民，证明自己。我想我的父亲好像也需要这么一个好儿子似的。

一九五一年三月十七日，冒着敌机的猛烈轰炸，张达随部跨过鸭绿江，开始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征程。四月二十二日，朝鲜战争中规模最大，也是最为惨烈的第五次战役开始。经过一个月激战，志愿军把联合国军击退至三八线以南，前锋直抵汉城。

张达：我是轻伤，不能下火线，祖国人民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要去给毛主席争光，就是这样，没有掺杂着其它半点的东西。政委说了两次‘你把伤养养再回来’。我说，‘不，我能坚持’。柱着棍就跟着走，拉着马尾巴跑，还以为仗很快就打完，我们只有绝对胜利，就这样简单。三八线过来了，一大片北朝鲜都收复了我们都快接近汉城了，脑子里就是一片胜利的光芒，‘回去可能组织上都要改变对我的看法了，我的家庭就不会做更多的追究了吧。我站在革命这边的很坚定的革命分子，那就不是共青团，我可能就是共产党员了’。就是这样的，这就是追求，这就是目标。

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一日，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电令部队停止进攻，第五次战役暂告结束。就在志愿军、朝鲜人民军停止进攻准备后撤休整时，二十二日，联合国军趁志愿军出击过远十分疲劳，粮弹补充不及，迅速以坦克配合摩托化步兵在陆空强大火力的掩护下向志愿军发动快速反击，志愿军各部仓促防御，一度混乱。一八零师奉命于北汉江附近掩护兵团主力及八千余名伤员转移，孤军面对联合国军三个师的进攻，与敌激战四天四夜。

张达：这个时候减员很多了，有些连队是减员一半以上了，普遍的大概全团的伤亡是三分之一以上。这样一个兵团的阵地要由我们一个师来把它坚守。

经过惨烈的浴血战斗，一八零师以伤亡三分之二的代价突出包围抵达鹰峰脚下，然而在鹰峰等待他们的却不是友军而是美军二十四师。一八零师再次陷入重围。
五月二十八日，这支坚决执行上级命令不断突围不断拼杀了整整十天并断粮数日的部队在最后一个阵地一二八点六高地前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张达：师党委下令分散突围,我们整个的一个师基本压缩到一个小山沟里来了，当时整个队伍还没散,就叫清理把文件埋了，衣服的服号都扯了，很多枪械清点了好多。我的小枪也缴了，领导要用了，就给了我两个手榴弹。向西北方分散突围，在那个山沟里面还知道西北方在哪儿，离开那儿也不知道，就看敌人的炮，它向哪边轰，来作为指示方向。晚上根本看不见，就往那边摸，但大家拉开距离，前面接触到敌人后枪一响就打散了，结果第二天几个人就走不见了，我最后手榴弹也掉了一个，还剩一个。

张达和零星的志愿军战友又临时组成了新的突围小组，但白天组合在一起，晚上很快就被打散了。

张达：顾不上，我就只有自己摸爬。在野战医院看见很多伤员死在那儿，有些伤员没有完全断气，我也没办法。我觉得有一个岩底的小沟下面几个伤员，但是好些都死了，最后我使了很大的劲把覆盖的那个土、树条子拿起来，掰掉以后说这就是你们的坟墓吧，这样心就稍微安一点。

这个时候敌人已经有飞机不时地有飞机在空中旋转，而且在喊话：一八零师，你们怎么怎么；你们被包围了，怎么怎么。这里面就有先期被俘的，如果说得严重一点的，就有投降了的。我听到这个话我说这怎么了，这么快就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