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恒:拜访钟叔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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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拜访钟叔河先生(我与钟先生合影,左为钟先生。)

钟叔河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老出版家,也是知名的历史学家,湖南平江人。现居长沙市。

钟叔河先生19311110出生。1949年参加《新湖南报》(后改名《湖南日报》)编辑部工作,任记者、编辑、报道组长,同时从事近代文化思想演化的研究。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文革”中身陷囹圄长达十年之久。1979年落实政策以后他到湖南人民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 1982年被评聘为编审,1984年为岳麓书社总编辑、编审,1989年任湖南省新闻出版局编审。

钟叔河先生的学识令人佩服,他的胆识和勇气更加值得敬重。他是国内最早主张编辑大型系列图书《周作人作品集》和《曾国藩全集》的编辑,这在出版圈内同样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因为在中国现代史上,周作人与曾国藩是有争议的人物。

钟叔河先生是 “长沙出版界四骑士”之首。(注:钟叔河主编“走向世界丛书”、杨德豫主编《诗苑译林》、李全安主编《散文译丛》、曹先捷主编“世界著名学府丛书”)  据钟先生介绍,正是有感于晚清以来国家的愚昧与落后,有感于华夏民族近代以来所蒙受的奇耻大辱,寄希望于改革开放、国家富强,才着手编辑出版这套《走向世界丛书》。这套书在出版界至今仍有重大影响,当时中国刚刚从闭关锁国状态中苏醒过来,钟叔河策划的这套丛书以宽广的视角全面介绍了欧美及日本文化,作者均为我国最早接触西方国家的先哲,内容则以游记和笔记的形式体现,当时出版界的同行们都对他的这个创举和气魄肃然起敬。

他主编的《走向世界丛书》出版后,深获文化界、出版界好评,并获1993年“中国韬奋出版奖”。钟先生1979年提出“湖南古代及近代历史文化典籍状况及整理出版规划草案”,受到有关方面的重视,其中关于出版曾国藩刊稿(全集)的建议,被列入国家规划,出版后在历史学界产生了巨大影响。

钟叔河先生主要著作有《走向世界--近代知识分子考察两方的历史》、《从东方到西方》、《念楼集》、《天窗》、《钟叔河散文》、《念楼学短》、《学其短》、《书前书后》、《偶然集》、等。编辑作品有《走向世界丛书》、《凤凰丛书》、《知堂书话》、《儿童杂事诗图笺释》等。

我与钟叔河先生相识于同陷冤狱的患难之中。

一九七O年文革一打三反运动中,我因文革前就读于长沙中华美术学校时与同学周耀开玩笑互相丑化画了一张漫画像,不经意在周耀的漫画头像下颌上画了一颗属主席专利的黑痣,(因为周耀也在下颌上长了一颗该死的黑痣)。这幅巴掌大小的漫画头像在文革中竟一直被上纲成“丑化毛主席”。尽管在上百次捆打跪斗中我一再申辩,尽管在颁发判决书时我还向公检法军管小组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但我仍被冠以“丑化伟大领袖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判刑七年,递解到湖南咪江劳改茶场劳改。在咪江劳改茶场三号监房,我有幸与钟叔河先生相邻而卧朝夕相处达三年之久。

中国的监狱鱼龙混杂,政治犯刑事犯是混合关在一起的。听别人讲:钟先生是大才子,曾经是解放后湖南日报的第一任主编,虽然判刑入狱了,但在监房中仍有盛誉,在三号监房,有钟先生声望在,牢头狱霸都凶不起来,连监狱中的管教干部都对钟先生十分敬重。

物以类集人以群分,我与钟先生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虽身处染缸之中,我们都自负清高、清白。不愿与社会渣滓同流。

一九七二年春节,深陷冤狱的我和钟叔河先生都倍思亲友,钟先生拿出家人给他寄来红薯粉和糕点,别的犯人都呼呼大睡,我和钟先生却围炉向火通宵末眠,我们煮着红薯粉、品尝着糕点、以茶当酒,我们谈文学、谈诗词、谈社会,钟先生对我教益甚深。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意义最深远、最回味无穷的一次春节。

钟叔河先生也确实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无论唐诗宋词元曲,无论文史掌故,他信手掂来出口成诵;也无沦世界史、中国史、文学、美学,包括各种政治理论他无不精通。钟叔河先生慈眉善目,一付长者和学者的风度,我非常敬仰这位大右派老师。

我没上过大学,连高中也仅读了一期就因“反标”之冤而中断了(“反标”事件见我博文《进城六十周年记》),我的大学是在文革的残酷批斗和监狱的不屈抗争中读的社会大学。钟叔河先生是这所社会大学对我影响最深的恩师。咪江茶场有几千人,今天能让我记住名字并时常怀念的只有钟叔河先生。

一九七四年,经我上百次上诉,公安机关终于在柳州铁路糸统找到了周耀并查谂到周耀下颌上确实长了一颗显目的黑痣,我才得以平反。我平反出狱之后,虽境况一直不佳,但我始终惦念恩师钟叔河先生。无奈高墙电网,音讯全无。

进入八十年代,我惊喜地发现,钟叔河先生又成了社会闻达。尤其钟先生任岳麓书社的总编辑后,我对钟先生更为敬重了。因为岳麓书社是湖南最负盛名的书社,也是我最喜爱的书社,在我书柜中,就有《古文观止》《白居易集》等十几本书是岳麓书社出版的。我曾多次在岳麓书社门前俳徊,想去看望钟叔河先生。但我一直不敢。钟先生今日已成社会贤达、名人,我并非文人雅士,仅仅是钟先生的牢友而己,以难友之身份去见钟先生,恐为俗物扰幽人,我怕有辱先生清名。

何况我的性格也从不想趋炎附势,从网上看到,有位记者想采访钟先生,电话三次预约才得以成行。我想:钟先生一定很忙,还是不去打忧吧,我只久久地将思念之情深藏心臆。

前不久,看到钟先生做客红网的报导,再次撩起了去看望钟先生的思念之情。昨日,我终了下定了决心,登门拜访钟叔河先生。

(钟先生做客红网)

进入先生所居之“念楼”,扑入眼帘的是先生宽敞的书房,四壁全是高大的红木书柜,全是满满的书,靠窗的大书案上也堆满了书,钟先生正在书案旁接电话,

见到心仪己久的钟先生,我十分激动,讲话都语无论次了。我第一句话竟是:你不认识我了吧!正当我后悔自己的唐突时,钟先生却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认识,认识,你姓刘,是当年我在咪江劳改时的难友,当年你还送过我一本《新华字典》,尽管今天我有了十几本字典,但你送的这本字典几十年来一直摆在我书桌上时常翻看,那铭心刻骨的岁月,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想不到钟先生还记得几十年从未通音讯的我,更想不到钟先生还珍藏着几十年前我送的一本破旧字典。

先生说:我正准备有事出门的,你来得巧,再迟来一会我就出去了,你来了我就不出去了。先生与我互留了电话,嘱我时常来玩,但来前先打电话,以免空跑。

我拿出我自印的《志恒文稿》和《刘志恒诗集》送给先生,我告诉先生,我在《青春祭》一文中写过当年与先生的交往,请先生斧正。先生接过书稿仔细翻了翻,先生问我,你的名字不是这个“恒”啊!我记得是红色的“红”。我说,我原名刘长生,文革中批判我连名字都体现了刘少奇的活命哲学,在批斗中逼我改名为刘志红,平反后我不喜欢血红的红,改名为刘志恒。

先生关切地询问了我平反出狱后的经历和现在的生活状况;先生也介绍了他的一些情况:先生有四个女儿四个外孙,现在都生活很好,家家有房有车。先生离休后第四个女儿伴父而居,先生的第四个女儿在先生蒙难后流落新疆十余年,是先生平反后几经周折才从新疆找回来的。

先生还告诉我,咪江劳改茶场管教队队长刘警官在先生平反后专程来长沙看望过先生,可见这些人心目中也并不认为右派是坏人,现在刘队长的儿子是咪江茶场的场长,也可算是位高权重的一方诸侯,前不久还驱车来长沙要接先生重游咪江茶场,先生不想重踏那伤心之地。

面对79岁高龄满头百发的钟叔河先生,我为先生十年冤狱万分痛惜。是啊!宽厚慈祥德高望重著述等身一代宗师的钟叔河先生是坏人吗?秦始皇焚书坑儒骂名千古,阳谋论者远胜秦皇岂能逃脱历史的评判,今日上层虽己改弦易辙,朱右派亦成朱总理。但几十万民族精英打入地狱几十年,是国家无可挽回的损失。由于历史伤疤始终不敢触碰,阳谋流毒从未肃清。今日还有不少人在高调重弹反右论,甚至鼓吹要再来一场文革,我担心我们国家仍有再次折腾的复僻之灾啊!

晚年的钟先生更钟情书法,从网上我下载过先生一幅墨宝。

先生告诉我近日将出版新书,先生谈兴正浓,先生还要送书给我,考虑到先生年事已高,为接待我,中午都末休息,外出之事亦耽搁了,为了先生,我匆忙告辞了,好在来日方长,友谊之桥既己续建,我会常来看望先生的。

钟叔河先生:祝您健康长寿,为强国富民多出好书。

(钟叔河先生在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