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卷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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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七
第一章 大义为先 徐子陵在长安逗留四天待到李世民领军征伐刘黑闼,他方从秘道悄然离去,赶赴净念禅院。
他害怕自己见到师妃暄时会控制不住情绪,又渴望见到她,向她忏悔自己的无知:告诉她自己会竭尽全力,从另一方向为天下尽心力、冀能瞧到她因他的改变而欣悦。
李世民没与他碰头说话,不过从他再次重用李靖,任他作今趟远征军的行军总管,正是以行动向徐子陵颢示他肯接受徐子陵的提议。
当他抵达净念惮院,南北两条战线的战争正激烈地进行。
刘黑闼大破李元吉和李神通后,与叛唐的高开道和张金树结盟以消解后顾之忧,率师进逼河北宗城。
守城的李世绩见势不妙,弃城而走希图保住防御力强的洛洲。刘黑闼衔尾穷追,斩杀步卒五千人,李世绩仅以身免。
此役震动长安。
接着刘黑闼以破竹之势攻下相州、卫州等地,把窦建德失去的领土,从李唐手上逐一强夺回来。唐将秦武通、陈君宾、程名振等被迫逃往关中。
刘黑闼遂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洛州,恢复建德时的文武官制,一切沿用其法。
李世民和李元吉却于此时在获嘉集结大军八万人,全面反击。
刘黑闼佑守不住相州,退保都城洛州。
李世民取相州后兵分多路,攻击洛州,令刘军形势异常吃紧。有识见者,无不晓得李世民是要趁寇仲这位平生劲敌北上攻打洛阳前,先平定北方。
刘黑闼破李世绩的同一时间,南方的寇仲从李子通手上接收江都,依诺放李子通逃亡。
此事沈法兴父子被蒙在鼓里,茫然不知江都落入寇仲之手。
寇仲透过陈长林对沈法兴的部署于此时完成,在被策反的江南将领暗助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昆陵。
直到少帅军入城沈法兴父子始惊觉过来,大势已去,仓卒逃走,途上被陈长林伏击,陈长林亲手斩杀沈法兴父子,报却血海深仇。
少帅军在半个月时间内,降子通,杀法兴,轰动天下,势攀上巅峰,尤过李世民。
林士宏、萧铣、辅公佑三人旗下将领纷纷献城投降,令林萧辅三人更是势穷力蹙。
徐子陵在净念禅院见不着师妃暄,伊人刚于两日前离开,临行前语了空要去见李世民。徐子陵失诸交臂,无奈下只好前梁都。
那知失意事并不单行,抵梁都后不但未能与早该回来的阴显鹤和纪倩会合,且没这两人半点音信。他虽担心得要命,差点即要赶往襄阳,然权衡轻重,终放弃此念,改由宋鲁派人往阳探消,自己则乘少帅军的水师船南下见寇仲。
他乘船沿运河南下长江的当儿,寇仲正与时间竞赛,和杜伏威会师历阳,大举近击辅公佑。
辅公佑作最后的垂死挣扎,遣部将冯慧亮、陈当率三万屯博望山,另以陈正通、徐绍宁率三万进驻与博望山隔江的青林山,连铁链锁断江路,抵御寇仲,在战略上攻守兼备,恃险以抗。
寇仲和杜伏威的联军却先断其粮道,把丹阳封锁孤立,再派兵诱冯慧亮等离开要塞出击,然后以主力大军狂破之。
障碍既去,寇仲和杜伏威乘胜攻丹阳,辅公佑还想逃往会稽与左游仙会合,试图反攻,被寇仲和杜伏威以轻骑追上,杜伏威亲手斩杀辅公佑。
徐子陵抵达丹阳,少帅军正在收拾残局,修整损的城墙、收编降军,尽速恢复丹阳城的秩序和居民的正常生活。负责此事的是任媚媚,知徐子陵到,使人飞报寇仲。
寇仲立即来迎,随同者尚有雷九指和侯希白,兄弟见面,自有一番欢喜。
寇仲见徐子陵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他触景生情,忆念当年与傅君婥入城的旧事,提议道:“我们不若下马走路,重温当年与娘入城典押东西换银两医肚子的情况。”
雷九指笑道:“没几天休想店铺启业,我雷九指就破例一趟,亲自下厨弄几味小菜让你们大享口福之桨,为我们的重聚庆祝。”
侯希白识趣的道:“我和雷大哥去张罗材料,你们到酒家坐下闲聊,保证晚宴能在黄昏时如期举行。”
哈哈一笑,侯希白和雷九指迳自入城。
寇仲、徐子陵肫蹬下马,自有亲兵牵走马儿。
穿过城门,守兵轰然致敬,士气昂扬至极点,充满大胜后的气氛,徐子陵更怠要说的话难以倾吐。
丹阳城景况如昔,河道纵棋,石桥处处,一派江南水乡的特色,只是居民多不敢出户,行人稀疏,以百计的少帅军正清理街道上形形色色的杂物,由兵器矢石至军士弃下的甲胄靴子无不俱备,蔚为奇景。
寇仲望向楼高两层的酒家,笑道:“就是这家馆子,孩儿们,给我两兄弟开门。”
左右亲卫抢出,依言办妥。
寇仲摇头叹道:“当年我们入城,那想到有今天的风光。忘记问你哩,阴小子不是与你一道吗?为何不见他呢?”
徐子陵道:“到楼上说。”
两入登上空无一人的酒家上层,就往当年坐过的那张靠窗桌子坐下,看着“属于”傅君婥的空椅,不由百怠交集,唏嘘不己。
徐子陵把阴显鹤的不知所长话短说,听得寇仲眉头大皱,不解道:“他没道理仍未回来?真教人担心!难怪你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究竟到那里寻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只是令我心烦的大事其中之一,唉!”
此时亲兵奉任媚媚之命取酒来,打断两人谈话。
待亲兵去后,寇仲目光投往街上辛勤工作的手下,道:“你究竟有甚么心事,因何欲言又止的怪模样?我和你还有甚么事不可以直说出来的?即使你要骂我,兄弟我只好逆来顺受,哈!逆来顺受!多么贴切的形容。”
徐子陵瞧着斜阳照射下水城战后带点荒寒的景象,问道:“老爹呢!”
寇仲目光往他投来,道:“他老人家干掉辅公佑后,立即赶返历阳主持大局,我们时间无多,必须在立春前攻下襄阳。此事我是十拿九稳,因张镇州答应站在我们一方。”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唉!”
寇仲剧震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为何会这么说?”
徐子陵淡淡道:“我晓得宋缺和宁道奇决战的事啦!我不但到过净念禅院,还见过梵清惠。”
寇仲失声道:“甚么?”
登楼足音音蓦响起。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少帅因何拾汉中而取襄阳?小弟因怕错失再战洛阳的前戏,不得不连夜赶来。”(这里我书中打的是丹阳非襄阳,但观后文应以襄阳为正确)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起立,却是两种心情。
跋锋寒现身眼前,只目神光电射,一面欢容。
寇仲呵呵笑道:“老跋知我心意,攻打襄阳之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至于为何拾汉中而选襄,却是一言难尽。请老哥坐下先喝杯水酒,小弟然后逐一细禀,陆续有来的将是雷九指亲自动手精制的小菜美食,正好同时为你老哥及子陵洗尘。”
锋寒在两人对面坐下,瞧着寇仲为他斟酒,讶道:“子陵刚到吗?”
徐子陵见两人兴高采烈,一副对李世民摩拳擦掌的兴头当儿,自己却要向这燃起的报复火骤泼冷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和你是前脚跟后脚之别。”
跋锋寒一呆道:“子陵有甚么心事?”
寇仲插口道:“这正是我在问他的问题。”
徐子陵颓然道:“我在长安见过李世民,说服他反出家族,全力争取皇位。”
寇仲和跋锋寒停止所有表情动作,像时间在此刻忽然凝住,面面相觑,广阔的酒楼内鸦雀无声,惟只街上的声音似从另一世界传进来。
好半晌,寇仲放下酒壶,坐返椅内发呆。
跋锋寒打破静默,淡然道:“李世民是否害怕?”
徐子陵道:“他确是害怕,怕的非是我们,而是他的父皇和兄弟,怕半壁江山断送在他们手上。李渊趁李世民不在长安的空档,以近乎莫有的罪名处死刘文静,只因他和李世民关系密切。”
寇仲点头道:“这叫杀一儆百,向群臣显示他李渊属意建成之心,李小子若还不醒觉,是不折不扣的蠢材。”
跋锋寒没再说话,凝望身前荡样杯内的美酒。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刚好徐子陵目光朝他望来,两人目光相触。
徐子陵叹道:“其他的话不用我说出来吧?”
寇仲苦笑道:“若我仍是以前那个随你孤身闯荡江湖的小混混,你徐大哥要怎样就怎样,我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可是在经历千辛万苦,于没可能中建立起少帅军,多少战士抛头洒热血,人人为我寇仲出生入死,现在我却忽然跑去对他们说,老子不干啦!因李世民肯答应做皇帝。若你是我,说得出口吗?他们肯追随我,是信任我寇仲,信任我不但不会出卖他们,更会领他们统一天下,成就千古不朽之业,留下传颂百世的威名。”
徐子陵沉默下去,探手抓着酒杯,只目射出痛苦无奈的神色。
寇仲也伸手过去抓着他肩头,肃容道:“尤其宋缺因决战宁道奇而受伤,我更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跋锋寒刻震道:“宋宁决战胜负如何?”
寇仲答道:“个中情况微妙异常,我或可以不分胜负答你,但宋缺己依诺退出这场争霸天下的大战。”
徐子陵淡淡道:“梵清惠会亲身去说服宋缺。”
跋锋寒越感茫然不解道:“为何忽然又钻出个梵清惠来?”
寇仲放开抓着徐子陵的手,举杯笑道:“喝杯酒再说。”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气氛仍是僵硬。
寇仲举袖揩拭唇角酒渍,哑然失笑道:“事实上子陵确在为我着想,知我最不愿当他劳什子的甚么皇帝,不过这解决方法可能没人接受?难道要我少帅军在气势如虹、威风八面之际,来个举军向李世民投降吗?”
徐子陵露出苦涩的笑容,沉声道:“这或者是你唯一令宋玉致对你回心转意的办法,是你寇仲并非被利欲熏心,为做皇帝不择手段的人。甚至让她认识清楚你为的不是个人的得失荣辱去争夺天下,而是无私地为中土的老百姓着想。我不是要你投降,且是要你积极地劻助李世民,助李世民,助他登上皇位,反击李渊、魔门和颉利要置他于死地的阴谋。”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懂作出反应,向跋锋寒求助道:“你老哥是我们两兄弟最好的朋友,由你来说句公道话如何?”
跋锋寒颓然道:“我可以偏帮那一个呢?我的心分成血淋淋的两半!一边是渴能和少帅你并肩作战,攻入洛阳,扫平关中;另一半却深切明白子陵高尚的情怀,明白他看到颉利入侵的大祸!而子陵更是我跋锋寒敬爱的朋友兄弟。”
顿了顿续道:“为一个女人放弃天下,似乎是异常荒谬,不过子陵之言不无道理,只有这样才可显得她在你心中重于一切的地位。”
寇仲愕然道:“你在帮子陵?”
跋锋寒举手投道:“我不再说啦!”
寇仲呆望跋锋寒半晌,目光投往自己的空酒杯,忽然笑起来,由微笑变成哈哈大笑。
轮到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不知他为何仍能笑得出来。
寇仲笑得喘着气道:“斟酒!”
跋锋寒忙举着斟酒。
寇仲待酒斟满,举杯把倒进口内,直灌咽喉,牴嘴欣然道:“好酒!”
探手过去搂着徐子陵肩头,叹道:“若能抛开与李世民的恩怨,子陵这一招真够活绝,如果成功确可免去南北分裂的可能性。我又不用接受当皇帝这份苦差儿,且可得到玉致的心。唉!他奶奶的熊,子陵是在为我好!对吗?”
徐子陵平静的道:“李世民与你有甚么解不开的仇怨?”
寇仲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徐子陵苦笑道:“假设情况依目前的形劫发展下去,升平不知待到何时何日来临?又或中土会永远分裂下去,重现五胡乱华之局!但我却晓得只要我们和李世民联手,粉碎建成元吉与魔门、颉利的联盟,由懂得治军和理民的李世民当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帝,天下立可重归一统,击退外敌,让天下百姓有和平安乐的日子可过。权衡轻重下,我明知要让你为难,也不得不向你痛陈利害。”
寇仲颓然点头道:“子陵的话那么发人深省,但你有把握梵清惠能说服宋缺吗?过去数十年她办不到的事,为何今天可办到?”
“砰”!
寇仲忽然放开搂着徐子陵的手,一掌重拍桌面,枱上杯盘全部碎裂,美酒遍流,大喝道:“太不公平啦!从慈涧之战开始,我一直在绝境中扎求存,以鲜血去换取每一个可能性和机会,千辛万苦取得眼前的成果,为何不是李世民来投我,而是我去投李世民?”
徐子陵平静的道:“你想当皇帝吗?又真能做个好皇帝吗?须知你的武功和韬略纵可赛过李世民,但你有他那份文才和治理天下的政经大略吗?”
寇仲呆瞧着满桌碎片,右手仍按桌面,另一手抓头道:“你这几句话比宋缺的天刀更厉害。唉!为何我总说不过你的?他娘的!老跋你怎么说?”
跋锋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坦白说,若我是你寇仲,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信念,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徐子陵,因为我晓得他绝不会害你寇仲。其实做皇帝有啥瘾儿?不若我们三兄弟浪迹天涯,大碗酒大肉地痛痛快快过掉此生了事。说到底,李世民的襟胸才识,无论作为一个对手又或朋友,均是值得尊敬的。”
寇仲默然不语,在徐跋两人目光注视下,他只目神光大盛,迎上徐子陵的目光,接着又像泄了气般苦笑道:“我给你说得异常心动,这或者是唯一逃过当皇帝的大祸的方法,兼可令美人欢心,一举两得。唉!他娘的!可是我仍不能点头答应你,首先要宋缺他老人家首肯,否则我怎对得起他。其次是我要与李小子碰头谈条件,谈不成就开战,其他都是废话。陵少勿要怪我不立即答应你,因为我必须负起少帅军领袖的责任。”
徐子陵凝望他片刻后,点头道:“这两件合情合理,我不但不怪你,还非常感动,因你并没有令我失望。”
跋锋寒截入道:“就这么决定。今晚再不谈令人扫兴的事,大家专心喝酒,摸着杯底让少帅详述宋缺和宁道奇决战的每一个细节,不要有任何遗漏。”
足音响起,侯希白兴高采烈的捧着菜肴上桌,茫不知天下的命运,已因刚才一席话改变扭转。
第二章 踏破铁鞋“叮”!
五只杯子碰在一起,众人均是一饮而尽,气氛热烈。
桌面泻逸的酒和碎片如战后的丹阳般被清理妥当,摆上雷九指弄出来的九款风味小菜,色香味俱全,吃得各人赞不绝口。
雷九指和侯希白得寇仲告知他和徐子陵刚达成的协议,均大感意外,想不到忽然来个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侯希白首先叫好,道:“妃暄将因此事非常欣慰,另一位最高兴的美人儿应是秀宁公主,不过她的心情会是复杂得多,该是忧喜参半。”
众人明白他的思,若寇仲助李世民争夺皇位,李阀的分裂势无可免。手掌是肉,手背是肉,李秀宁将会左右为难。
雷九指沉吟道:“此事必须小心处理,否则少帅军会军心不稳,至乎分裂内乱,所以首先要保持机密,只限于几个有资格知情的人知晓。”
寇仲大讶道:“先是老跋,接着是你们,均很自然的偏向子陵的一方,这真令我有点摸灴着头脑。”
跋锋寒双目杀机一闪,语气仍非常平静,淡淡道:“我只为自己说话,因我真正的敌人并非李世民,而是以毕玄、颉利和赵德言为首金狼族,这样说少帅明白吗?”
雷九指怪笑道:“小仲你或者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却非是作皇帝的料子,不是说你缺乏才能或爱民之心,而是欠缺那耐性。你就像另一头无名,硬要把你关在像笼子的深宫里等闲不能出户是多么残忍,等若剥夺你与生俱来喜爱四处飞翔的天性和本能。”
寇仲苦笑承认道:“自家知自家事,每趟当我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批文一类鬼东西,我立即头大如斗,只想弃座离去。哈!弃座离去,这形容很贴切。”
侯希白笑道:“我们是为你得脱苦海而雀跃,试问皇帝之位,怎及得上宋家小姐对你回心转意,此正为你可令未家小姐忘记你以往所有劣行的壮举,舍此之外,没可能有更佳更伟大的方法。”
跋锋寒然失笑道:“多情公子永不脱多情本色,三个理由全是与美人儿有关系。”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尚未有机会问你,显鹤不是和你一道到长安去吗?为何不见他与你同来。”
侯希白皱眉:“应是显鹤仍找不到妹妹,悬赏之法毫不见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幸而纪倩确是当年从香家魔爪下逃出来的三位幸运少女之一,其中一个正是阴小妃,她们辗转流落至襄阳,得一位好心的青楼名妓收留,小纪扮成男装到街头混,纪倩和另一位叫小尤的则被训练成卖艺不卖身的才女。”
寇仲剧震道:“襄阳!”
众人仍不在意。
雷九指大喜道:“那正是我们劫力范围之外不能张贴悬赏的地方,显鹤倘能与他妹子重聚,可真令人高兴。”
徐子陵苦笑道:“纪倩亲自带显鹤到襄阳寻妹,可是到前天仍未依约回梁都,使人为他们担心,鲁叔已着人到襄阳打探他们的消息。”
跋锋寒首先发现寇仲的异样,沉声问道:“少帅想到甚么?”
寇仲两眼直勾勾瞧着前方,一字一字道:“襄阳……小混儿……长腿……小鹤儿……”
“砰”!
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幸好力道方面有克制,否则桌面所有杯盘碗碟均要二度遭劫,下一刻他闪电移到窗台前,往下大喝道:“少帅有令,立即带小鹤儿火速来见。”
寇仲捧头大口喘气道:“我真蠢!明明叫小鹤儿,又有修长美腿,为何我不多问一句?”
徐子陵、雷九指和侯希白三人你眼望我眼,惊疑不定,隐隐想到和阴小纪有关系。
跋锋寒回来坐下,长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很来全不费功夫。小鹤儿就是阴小纪,一直在我们身边,所以阴兄到襄阳扑个空而须四处苦寻,当然没有结果。”
寇仲两手怕额,道:“我对着小鹤儿早有感觉,只是军务繁重,没暇细想,他奶奶的熊,希望阴小子吉人天相,能尽快回来与小纪重逢,那就谢天谢地。”
徐子陵紧张起来,道:“问清楚再说,最怕又是一场误会。”
跋锋寒摇头道:“那有这样巧的?”
侯希白唏嘘道:“此正是乱世的可怕处,没多少人能像他们兄妹般幸运。”
寇仲点头道:“今夜直至此刻,我方是诚心诚意希望李世民能答应我讲和的条件,而我的未来岳父则被梵清惠说服,百姓受的苦够多啦!”
雷九指为各人斟酒,呵呵笑道:“这么多令人鼓舞的消息,兄弟们!我们再胜一杯。”
众人轰然对饮。
小鹤儿的娇脆声音在楼阶响起,道:“我不夜啊!大哥在这里喝酒作乐,却没有人家和玄恕公子的份儿。”
寇仲起立大叫道:“小纪快来!怎会没你的份儿!”
小鹤儿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在王玄恕同下出现楼阶处,闻言剧震停步,俏脸变得无比苍白,不能置信的瞪着寇仲,口脣颤抖,说不出话来。
紧随他身后的王玄恕一呆道:“鹤儿你是甚么一回事啦!还不上前拜见徐大哥?”
小鹤儿只懂瞪着寇仲,颤声道:“大哥唤我作甚么?”
徐子陵等无不放下心头大石,晓得眼前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阴小纪,否则不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跋锋寒长叹道:“小纪啊!你何知令兄阴显鹤寻你寻得多苦!”
小鹤儿娇躯猛颤,双目热泪泉涌,不住摇头,道:“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寇仲早往她迎去,一把将她拥入怀内,柔声道:“你的真大哥并没有被恶人打死,还与我们结为兄弟,刻下和你另一位姊妹到襄阳找你。”
小鹤儿“哗”的一声放怀痛哭,完全失去控制。
寇仲任她发泄心中长期压抑的伤痛,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看来我们要立即往襄阳走一趟,寻不着小纪,显鹤绝不肯回梁都。”
徐子陵道:“由我领小纪和玄恕去,你则到梁都见鲁叔,我们分头行事。”
寇仲明白过来,知来徐子陵会在襄阳事了后往见李世民。
寇仲探手握手着徐子陵的手,深深凝视徐子陵,斩钉截铁的道:“只要是正义和对百姓最有利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其他只是附带的。兄弟!寇仲绝不会令你失望。”
跋锋寒喝采道:“好汉子!”
寇仲把小鹤儿交给一脸茫然的王玄恕,回头苦笑道:“真正的英雄好汉是陵少,我顶多是一名拗不过他的跟风好汉。唉!小鹤儿不要哭哩!该笑才对!累得我也想大哭一场。”
小鹤儿在王玄恕的怀内颤声道:“我要去见大哥!”
雷九指双目通红的起立,大喝道:“我陪你立即去!”
侯希白亦霍地立起,道:“我也去!”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立即行动!哈!自成为他奶奶的甚么少帅后,我从未试过像现在般轻松写意,陵少不但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的再生父母!哈!再生父母!他奶奶的!”
徐子陵心中一阵激动,他从来不太喜欢寇仲一向爱蓄意夸张的说话方式,此刻却听得直入心。原本以为要说服寇仲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事实却易至出乎料外。
他们的兄弟之情,确经得起任何的考验。
和平统一的契机终于在大战爆发发前最水深火热的一刻出现。
在梁都少帅府的书房内,未鲁神色凝重的听着寇仲详细道寇仲详细道出因徐子陵而吊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寇仲总结道:“如若成功,这将是唯一令中土退外敌,避过大祸,达致和平统一的方法。”
宋鲁摇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性格,没有人能动摇他的信念,梵清惠以前办不到,今天仍是办不到,今天仍是无能为力。即使你和子陵站到李世民的一边,我们仍有足够的实力稳霸南方,南方分裂之局劫所难免。”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好呢?”
宋鲁叹道:“你还忘记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地位仅大哥之下的宋智,他像大哥般有统一天下之志,不同处是大哥为的是远大的理想,二哥却是要令宋家成为中原第一世阀,故要说服他是另一难题。”
寇仲头痛的道:“鲁叔自己的想法如何?”
宋鲁默然片晌,苦笑道:“坦白说,我心中认同你的做法,你是把天下百姓的幸福置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之上。玉致早预见今天的局面,所以一直反对宋家介入纷争。”
寇仲大感鼓舞,道:“鲁叔不视我为临阵退缩的人,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宋鲁失笑道:“包括大哥在内,谁会视你会懦夫,即使不同意你这决定,也不得不承认你寇仲是大仁大勇的好汉。任何人换上你现在的位置,岂肯说收就收,不把帝皇霸业放在眼里。”
寇仲汗颜道:“大仁大勇的是子陵,我只是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唉!鲁叔教我,特别在现时的情况下,我绝不能惹阀主生气。”
宋鲁沉声道:“这方面你反可放心,大哥答应与否是一回事,以他的修养,没人能令他生气至影响疗伤的进展。首先要设法说服大哥,二哥方面我可尽点力,他和我一向关系密切。”
寇仲大喜道:“想不到鲁叔你肯站在我的一方,使我信心倍增。”
宋鲁苦笑道:“关键处仍在大哥,我们必须小心部署,首先暂缓攻打襄阳,改而全力扫荡林士宏,把原属我宋家系统的军队调回南方作战,北的军队变为清一色你的少帅军原班人马,那只要大哥肯点头,一切即可依计行事,由助李世民登上帝位。”
寇仲苦恼道:“若我此刻向阀主坦白说出心中的想法,鲁叔猜阀主会有怎样的反应?”
宋鲁道:“最大的可能是他会把你赶出岭南,然后命你智叔全力巩固南方,占领大江两岸所有重要城池。”
寇仲摇头道:“这情况绝不会出现,我是负责任讲义气的人,若阀主不同意,我会依他旨意挥军北上,尽所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这亦是我向子陵开出的先决条件之一。”
宋鲁皱眉思索,提议道:“你何不找玉致商量,她或可想到办法。”
寇仲精神大振,道:“我立即到岭南去。”
宋鲁笑道:“不要那么冲动,你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反是玉致来见你不会令人起疑,我立即修书一封,着她到梁都来如何?”
寇仲心中涌起莫名的喜悦,赞成道:“一切听鲁叔的话,我还要向老爹打个招呼,免得他不明状况下于此时挥军攻陷襄阳便糟糕透顶。”
宋鲁语重心长的道:“此事非同小可,暂时最好不要泄露任何风声,可是把他们全瞒着也不妥当。所以可挑选几个心腹大将,在适当时机徵询他们的意见,让他们不会生出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点头受教道:“我明白!”
宋鲁露出慈祥的笑容,道:“自第一趟遇上你们两个小子,我和小菁便一见投缘,难得你们并没有让我们失望,直到今天仍有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放心吧!
鲁叔会尽全力支持们。“
此时亲兵来报,师妃暄求见。
寇仲和宋鲁你眼望我眼,好半晌寇仲从座位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见师妃暄去也。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小鹤儿、王玄恕扮作商旅,以正式文件缴税进入襄阳城。
小鹤儿像失去活泼俏皮的能量,一路上沉默不语,众人可从她渴望和焦虑的眼神,晓得她只有见到阴显鹤,始能回复正常。
小鹤儿在前方领路,王玄恕伴在她旁,徐子陵三人在后方远吊着他们。
忽然蹄音如雷,一队唐军骑兵转入他们所在的大街,领头的赫然是秦叔宝,徐子陵欲要躲闪己来不及,给他一眼看到。
徐子陵大惑不解,雷九指早拉着他续追在小鹤儿身后,问道:“他是谁?”
徐子陵答道:“秦叔宝。”
另一边的侯希白笑道:“他不揭破你,非常够朋友。”
徐子陵摇头道:“他是公私分明的人,照我看应是李世民已向他透露我们的协定。”
雷九指点头道:“有道理,李世民派他来守襄阳,是明智的部署,以免大家因误会冲突起来。”
徐子陵大感欣慰,由于双方关系的改变,原本因与他们关系密切而遭投闲置散的将领,一个个的再得李世民重用。
雷九指把他扯停,道:“进去哩!”
徐子陵朝对街看去,只剩下王玄恕一人,立在一所挂着“清丽苑”牌匾的青楼院门外。
际此时刻,青楼尚未启门营业,只有像小鹤儿这类熟人,始能随意出入。
襄阳情况不比从前,街上人车疏落,可知在大战阴影下,大部份居民均避祸往他方去。
不片刻小鹤儿孤身走出来,领着王玄恕到他们处,沙哑着声音道:“小尤有十多天没回青楼,定是因大哥的事未了,哗!”
竟就那么放声哭起来,令路人侧目。
四个大男人慌了手脚。
雷九指忙道:“不要哭,冷静点,小尤的家在那里?”
小鹤儿含泪指向城的南方。
众人呼一口气,若小尤的家是在青楼内,那就非常不妙。现在则她的没有回去,大有可能是留在家里。
当然没人怪小鹤儿,因为明白她的心情。
小鹤儿不待指示,领路而行,穿街过巷,不一会抵达城南一座别致的院舍门外,规模虽不大,却可看出小尤生活得不错。
“当!当!”
王玄恕叩响门环。
足音起,大门“衣丫”声中被拉开。
一名小丫环现身众人眼前,蓦见这么大队人马立在门外,先稍吃一惊,接着目光落在小鹤儿身上,惊容化成喜色,接着是大喜如狂,高呼道:“小姐啊!谢天谢地!鹤儿小姐回来哩!你不用哭啦!”
第三章 众志成城寇仲在内堂见师妃暄,摒退从人,他在神情恬静的师妃暄一旁坐下,叹道:“妃暄可知请出宁道奇此着实险至极点,他两人的生死只是一线之隔,差点来个同归于尽,幸好老天爷庇佑,没有发生惨剧。”
师妃暄往他瞧去,眼神露出罕有对他而发的温柔神色,轻轻道:“那不但是惨剧,且是灾祸!你想听我实话实说吗?我们已尽量高估宋缺的能耐,但从没想过他竟有能置宁大师于死的刀法慎到、田骈,乃至申不害、韩非均对道家思想有吸收和宣扬。,但那时一切全然脱缰失控,幸好如少帅所说般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寇仲整条背脊凉浸浸的,师妃暄说得不错,假若两大宗师同归于尽,他寇仲唯一的选择,就是秉承宋缺的遗志把国家产生以前人类所处的状态称为“自然状态”。主要代表,完成宋缺以南统北的大愿,与眼前的变局是截然相反的两回事。
他们的两败俱伤,平手收场,是最理想的结局。如此看,中土该仍有运道。
师妃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妃暄本不愿惊少帅,只因找不着小陵,不得不厚颜求见。”
寇仲苦笑道:“我们何时变得这么像陌生人般的呢?轮到我实话实说,小弟从没当过你是外人,子陵是我的兄弟,你却是他的……嘿!红颜知己。哈!我终看到仙子脸红哩!”
师妃暄回复平静,淡然自若道:“少帅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寇仲放软身体舒适地挨往椅背,呻吟般道:“想到将来不用当他甚么劳什子的皇帝,心情当然与别不同。”
师妃暄仙躯微颤,往隔几的他瞧过来,秀眸涌泻出不能掩饰、发自真心的喜悦,轻轻道:“少帅终肯点头哩!是万民之幸。”
寇仲以苦笑回报道:“仙凡有别,小子自然不及你般见识。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令我贴服听话,那定是徐子陵。妃暄收拾他后,要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师妃暄丝毫不介意他紧吃着她和徐子陵的关系不放,微笑道:“妃暄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快乐和畅快,那种喜悦是入世和实在的。”
寇仲鼓掌笑道:“能令妃暄像个小女孩般雀跃开心,已值回一切。子陵现应在往见秦王途上,他见不着你肯定非常失望。”
师妃暄没好气道:“少帅还像要我难堪的样子,只是表面说得好听。”
寇仲坐直虎躯,手抓着扶手,向师妃暄露出阳光似的灿烂笑容,坦诚的道:“我心中的快桨真的丝毫不下于你,因为我们再不是敌人,是全心全意,向某一远大目标迈进并肩作战的夥伴,我以后更不用为争霸天下与子陵不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师妃暄美眸异采涟涟,深深望进寇仲眼内去,毫不吝啬的微微浅笑,轻柔的道:“有一段时间,妃暄真的怀疑少帅是为满足一己野心的人,妃暄要为此向少帅致最深的歉意。少帅有把握过宋缺的一关吗?”
寇仲苦笑道:“幸好现在彼此误会冰释。唉!妃暄是否想告诉我,令师并没有说服阀主的把握呢?”
师妃暄徐徐道:“识见高的人,自有一套达致某一信念的思考过程和方式,不会轻易被动摇,谁敢说有把握说服宋缺?”
寇仲微笑道:“我忽然间对此充满斗志信心,这方面由我去想方设法,在有需要时再由妃暄请出令师来配合。请告诉令师,阀主对她尚未能忘情,否则净念禅院之战将出现另一个结局。”
师妃暄不知是否想起徐子陵,眼神一黯,投往地面,颔首道:“当阀主第一眼看妃暄时,妃暄已知道。”
寇仲道:“在得阀主首肯前,我必须和李世民碰头见面,谈妥条件,我不但要为跟随我的人安排出路,还要看他做皇帝的决心和大计,否则一切休提。妃暄会否赶返北方,与子陵见个面?”
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淡淡道:“少帅认为妃暄该见他吗?”
寇仲为之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这句话,可见师妃暄纵使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仍未能对徐子陵无动于衷。
师妃暄洒然起立,回复一贯的恬静平和。
寇仲忙起立相送。
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他盈盈浅笑,道:“少帅贵人事忙,不用送哩!告诉子陵,妃暄和师尊会在净念禅院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在小尤的院舍东厢内,小尤和小鹤儿抱头痛哭,没有人分得清楚那滴眼泪是渲泄心中的悲楚,那滴眼泪是因欢喜而泻出来。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和王玄恕坐在另一边毫无办法,只好任她们藉哭泣泄尽心中的情绪。
阴显鹤和纪倩正继续十多天的寻人努力,尚未回来。
侯希白低声向旁边的徐子陵道:“我们应否出去找他们?”
徐子陵另一边的雷九指道:“他们肯定会到城外去碰运气,如何找他们?”
小鹤儿呜咽着站起来,道:“我要去找大哥。”
小尤一把搂着她臂弯,哭道:“他们会在城门关上前回来的。”
话犹未己,“咯!咯!”敲门声起。
小鹤儿不顾一切的直冲出大门,徐子陵一众人等连忙跟随,到外院时,小鹤儿问也不问的把门打开,接着娇躯一颤,极度失望的道:“你是谁?”
秦叔宝现身门外,换回便装,目光越过小鹤儿,落在徐子陵身上,讶道:“这位小哥儿因何事哭得这么凄凉?”
徐子陵移前道:“秦大哥请进来说话。”
小鹤儿转身转入她身后的王玄恕怀内,没有大哭,而是肩头抽搐的饮泣。
秦叔宝边往她瞧,来到徐子陵前,一把搂他个结实,激动的道:“我们又是好兄弟哩!”
雷九指等恍然,徐子陵没有猜错,李世民果把与他们和解的事尽告几个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心腹大将,显示出他争皇位的决心。
雷九指把大门关上,移到小鹤儿后,探手抓上她两香肩,柔声道:“不要哭哩!哭得我快要陪你掉泪。”
小尤也道:“你大哥快回来哩!”
小鹤儿呜咽道:“我怕他们有意外!”
秦叔宝放开徐子陵,大惑不解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要说,忽有所觉。
“咯!咯!咯!”
妃倩的娇声在大门外响起道:“快开门!”
小鹤儿娇躯剧震,离开王玄恕的怀抱,别转过来,面向大门。
时间像于此一刻凝止不动。
小尤扑前把门拉开。
纪倩和阴显鹤神疲色倦的颓然立在门外,纪倩正要说话,瞥见各人,张开的小嘴再不能合拢,只发出“啊”的一声。
阴显鹤则瘦躯猛颤,不能置信地瞪着小鹤儿,接着浑身抖震,泪如泉涌。
小鹤儿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呼,箭矢般投入阴显鹤怀内去。
徐子陵忍着热泪,拍拍秦叔宝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谈。”
书齐内,虚行之和宣永听毕寇仲的说话,出奇地没有任何泪烈的反应。
寇仲仍未摸清两人心意,总结道:“助李世民登上帝位,有两个先决条件,首先是李世民须在各方面作出承诺,最后是要得宋缺的同意,二者缺一,一切仍依原定方向进行。”
宣永恭敬的道:“一切听少帅指示。”
寇仲大讶道:“你竟没有意见?”
宣永露出真诚的笑容,轻轻的道:“不瞒少帅,起始时我只是一心为大龙头报仇,从没想过打天下,只因仰慕和崇敬少帅及徐爷,故决定舍命陪君子。坦白说,我还是较欢喜闯荡江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大功告成,属下希望能回去助大小姐打理生意,官场的生活实在不适合我。”
寇仲疑惑的道:“小永不是故意说这番话来令我没那么难过吧?”
虚行之微笑道:“行之可保证宣镇字字发出肺腑,事实上少帅军绝大部分将领均像宣镇的心态,全为少帅而卖命,所以只要少帅能作出妥善的安排,解甲的解甲,爱当官的继续做官,各得其所,仍是皆大欢喜之局。说到底,我们虽对少帅信心十足,可是李世民亦是从没吃过败仗的无敌统帅,洛阳更是天下三大坚城之一,纵使我们取得胜利,接下来攻打关中仍非易事,重大的伤亡在所难免,可以避过这两场激烈的剧战,后果还是那么美满,谁蠢得去反对?”
寇仲如释重负,大喜道:“这么说,行之也没问题哩!”
虚行之欣然道:“不但没问题,欢喜还来不及,行之读圣贤之书,若连何者为万民之利?何者为万民之害?竟也分不清楚,便是愧对圣贤。行之不但不反对,且对少帅的胸怀远志钦敬至五体投地。”
寇仲拍案叹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放下心事,得到你们一致的支持,令我信心倍增。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虚行之道:“在未解决少帅先前提及的两大问题前,我们定要保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免乱军心,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麻常。”
寇仲点头同意,因阳公卿的阵亡,麻常一系的军队与唐军结下深仇,不像宣永和虚行之般没有这感情的负担。
宣永道:“麻常在我军中有极大影响力,他的问题须由少帅亲自小心处理。
若少帅待事成后才告诉他,他会有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先决条件之一是李世民必须答应我一些事,好吧!我立即和麻常说话。”
秦叔宝和徐子陵在西厢坐下,前者叹道:“幸好你和小仲肯改而支持秦王,秦王现在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哩!”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他挡不住刘大哥吗?”
秦叔宝一呆道:“刘大哥?啊!你是指刘黑闼那小子。子陵误会!不过刘黑闼确是了得,秦王派罗士信代王君廓守洛水,被刘黑闼昼夜不停狂攻八天,不但攻下洛水,罗士信且于是役阵亡。但这只是刘军的回光反照,其手下猛将刘十喜和张君立先于彭城惨败,丧师八千人,被我们重套洛水,然后秦王不理刘黑闼多次挑战,坚壁不出,再沉其舟、焚其辎重,断其粮道,令刘黑闼军粮草匮乏,急于决战。而秦王则暗派人往洛水上流筑堰,引刘军出战后决堰放水,刘军被淹死者达数千之众,刘黑闼领残军仓皇逃走,我们则散播谣言,说他投靠突厥人去了,更指他丢弃手下逃亡,以动摇其军心。照我看,刘黑闼完蛋哩!”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但却无法怪责李世民,成王败寇,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双方各自不择手段打击对手。
苦笑道:“那秦王该是形劫大佳才对,为秦大哥有先前的忧虑?”
秦叔宝叹道:“秦王晓得刘黑闼与你们的关系,所以手下留情,放他逃生。
可是由于秦王再立奇功,威望日高,使李建成越觉受到威胁,建成遂向皇上请求领军出征,代替秦王,皇上竟一口答应,秦王被迫撤往洛阳。唉!如让建成检个现成便宜击垮刘黑闼,秦王势被召回长安,形势岂不是非常不妙。“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李建成可非李世民,绝不会放过刘黑闼的。
沉声道:“我要秘密和秦王见个面,秦大哥可否安排?”
秦叔宝拍胸道:“当然没有问题,子陵准备何时起程?”
徐子陵道:“今晚如何?”
虚行之和宣永去后,跋锋寒步入书斋,在寇仲对面坐下,微笑道:“看你的样子,便知一切进行顺利,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寇仲道:“还有一道难关要闯,就是你老哥欣赏的麻常,我只有五成把握可说服他。若他一怒下拂袖而去,更把事情散播出来,我真不知怎办好。”
跋锋寒道:“我们来个奇兵突出如何?由我这一向主战好战的人来说他,效果或会比更好。”
寇仲大喜道:“你老哥在此事上如此积极,确教小弟出乎料外。”
跋锋寒笑道:“还不是因为兄弟之情,既希望能完成子陵的心头大愿,更想你可使宋家小姐回心转意,说底是我对李世民并无恶感,只要干掉李元吉和杨虚彦,我己心满意足,何况更能重重打击颉利,明白吗?”
此时麻常在门外扬声道:“少帅是否要见属下?”
寇仲起立道:“快进来!”
麻常跨步而入,在跋锋寒下首坐好,跋锋寒从容道:“如若我们成功攻陷关中,麻镇最想亲手干掉的是谁?”
麻常想也不想的道:“李建成。”
跋锋寒道:“还有其他人吗?”
麻常道:“其他依少帅指示,属下没有意见。”
跋锋寒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问题解决啦!其他由少帅亲口说出来!”
麻常呆在常场的瞪着寇仲。
寇仲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苦笑道:“好小子!最易的由他包办,难出口的却要我去承担,他奶奶的熊。”
麻常感到事情的不寻常,微愕道:“少帅有甚么指示?尽管吩咐。”
寇仲坦然道:“大家兄弟,我不想瞒你,我们统一天下的大计有变。”
麻常变色道:“发生甚么事?”
寇仲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详细道出,然后道:“李世民必须答应让我们杀死建成和元吉,我们才会全力助他登上皇位,否则一切休提。”
麻常终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垂首恭敬道:“一切听从少帅安排。”
寇仲愕然道:“你没有任何意见吗?”
麻常答道:“杨公临终前,多次告诫属下要忠心不二的追随少帅,更何况少帅现在为的非是个人私利,而是天下的和平统一。只要下属能手刃李建成,其他一切均无关重要。”
寇仲大喜道:“那我现在真的放下心头心头大石,我本以为很难向你们交待的。”
麻常欣然道:“我们随少帅打天下,为的是爱戴少帅,当然也贪图功名富贵,成不朽功业。现今少帅与李世民联手,天下尚有甚么解不了的问题,且我们还不用冒兵败伤亡之险。杨公最大的心愿是天下的和平统一,若李世民是李唐的太子而非李建成,说不定我们早归降唐室。所以少帅的决定,属下只会衷心赞成而不会反对。”
寇仲拍桌笑道:“李世民啊!你当上皇帝的机会又多几分哩!现在就看你能否拿定主意。”
第四章 三项条件寇仲往历阳见过杜伏威,匆匆从水路赶返梁都,一心以为可见到宋玉致,岂知来接船的虚行之告诉他,宋玉致拒绝到梁都来。
虚行之皱眉道:“宋三爷没有解释玉致小姐的事,怕要少帅亲自问他始肯直说。”
寇仲像给一盘冰水照头淋下,满腔情火烟灭无痕,苦笑道:“有没有子陵的消息?”
虚行之以颔首作答。
两人踏蹬上马,在亲卫前呼后拥下,往城门进发。
码头上泊着近十艘少师军的水师斗艇,旗帜飘扬,在斜阳照射下,工事兵正不断把粮货送往船上,好运往前线的陈留城。
一天李世民未是皇帝,少帅军仍处于与大唐军全面交战的紧张状态。
虚行之道:“谢天谢地!阴爷终与妹子重逢,刻下正在回梁都的途上,徐爷则孤身潜往洛阳见李世民,少帅此行是否有好的成果。”
寇仲叹道:“老爹不但没怪卖我,还说这是明智之举。做皇帝有啥瘾儿?若不是立意当荒淫无道的昏君,皇帝绝不易为。不但要规行矩步,甚么娘的以身作则,还要每天面对没完没了的案牍文件,更须天天早朝,主持大小廷议。他奶奶的!真不是人做的。我把李小子捧上皇座,就当报仇好哩!”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他真的这么说?”寇仲道:“后半截只是我的想法,老爹的明智之举,指的是宋缺若不参与,我和李世民鹿死谁手,尚未可逆料,最有可能是南北对峙,争战不断,那会便宜突厥人,所以他支持我们的造皇大计。”
虚行之道:“关中完全控制在李渊和建成、元吉的强大势力下,我们又不能大举起兵,即使阀主肯点头,前路仍是困难重重。”
寇仲微笑道:“怎都该比攻打有李小子镇守的洛阳城轻易些儿。呀!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和志叔提过此事,他说到时只要赏他做个刺史或统镇遇过管治城池的瘾儿,便心满意足。”
虚行之欣然道:“行之就在他当官的城池经营书院,让学子们修读圣贤书好哩!”
寇仲想起白老夫子,喜道:“你那书院最好是不收费的,让穷家子弟有人读的机会。”
虚行之露出憧憬未来的神色,旋记起另一事,道:“跋爷收到边不负在林士宏地头出现的消息,昨夜匆匆赶去,说回来再和少帅喝酒。”
寇仲叹道:“边不负啊!你也好事多为哩!应有此报!”
两人穿过城门,来到城内大街,街上行人见到寇仲,无不欢欣雀跃,高呼万岁。
少帅府内堂。
宋鲁呷一口热茶,道:“你不必紧张,玉致只是因不明情况,故不愿来见你。
因为我总不能把这么机密的事书于信内,一旦出岔子会弄出轩然大波。“
寇仲苦笑道:“与李世民谈妥条件后,我只好亲到岭南走一趟。唉!她对我的误会太深哩!竟吝啬一见。”
宋鲁道:“玉致一向是这样的脾性。师道派人送一封信来,我怕有甚么急事,所以代你拆看。”
说着从怀内掏出一封书函,递给寇仲。
寇仲接信后纳入怀内,问道:“有甚么好消息?”
宋鲁道:“你不自己看吗?”
寇仲道:“我有点怕信内写的是我不愿看到的事,例如他仍要坚持回娘的小谷隐居诸如此类。”
宋鲁欣然道:“你大可放心,师道现在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大哥若晓得此事,必非常高兴。”
接着往他瞧来道:“如师道肯积极继承大哥阀主之位,消去大哥横亘心头的忧虑,对我们能否说服他会有很大的帮助。”
寇仲喜道:“此事该交由陵少去办,他对二哥比我要有办法。北方情势如何?”
宋鲁道:“换过以前,我会说形势大好,现在却只能说颇为不妙。刘黑闼被李世民击败后,在高开道、徐圆朗和镇守山海关的霸王杜兴支持下,又重整阵脚,卷土重来,连破唐军。但建成为争军功,在李渊首肯下,率军迎击刘黑闼。”
寇仲晒道:“李建成怎是刘大哥的对手?”
宋鲁道:“小仲勿要像其他人般见识,因李建成无显赫军功而低估他,事实上当年攻打旧隋关中,李建成显示出他的军事才能,并不在李世民之下,非元吉之流可比。且今趟李渊指令魏徵作建成的军师,此人谋略出众,李密之能纵横一时,大部分赖地出谋献策,有魏徵助他,建成将如虎添翼。兼之刘黑闼本身的班底,已被李世民歼灭几尽,故我对刘黑闼并不乐观。”
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李建成若得胜,刘大哥肯定没命。”
不由想起宁道奇批刘黑闼禄命的可怕预言,整条脊骨凉浸浸的。
宋鲁道:“若胜的是你的刘大哥,当然一切没问题,假若李建成得胜,李世民将立陷最危险的处境。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尽快取得大哥的同意,将计划付诸行动。”
此时亲兵来报,徐子陵正在入城途上,寇仲登时烦恼稍减,立即出迎。寇仲在帅府的外广场遇上徐子陵,他正与陈老谋和任媚媚两人说话。徐子陵见他来到,笑道:“上马!我们有秘密任务。”寇仲会意过来,着手下牵来骏马。
此时天刚入黑,帅府广场火把处处,广场上聚集着许多接受夜训的飞云卫精锐,正等待寇仲的指示。
陈老谋皱眉道:“你们两个走了,他们怎么办?”
徐子陵明白过来,晓得寇仲正积极训练手下,以应付将来大有可能发生在长安城内的激烈巷战。
寇仲笑道:“今晚就交由谋公和媚姐负责。谋公可传授他们开锁入屋等秘技,媚姐则教他们暗器迷香一类本领,哈!”
任媚媚抛他一个媚眼道:“少帅要训练他们去偷香窃玉吗?”
寇仲踏蹬上马,哈哈笑道:“差不多哩!”
与徐子陵策马出府,离城而去,沿大运河北上三十馀里,始放缓骑速。
寇仲欣然道:“李小子在那里?”徐子陵道:“他会在任何一刻出现,我们到前方那座小丘等他。”寇仲道:“你可知刘大哥形势颇为不炒。”徐子陵点头道:“我从李世民处得悉情况,李建成采魏徵之策,对刘大哥兵将和民众采取安抚和离间,力图分化和瓦解各路支持刘大哥的力量。而刘大哥更有粮慌的问题,不得不往北后撤。另一方面,李神通和李世绩则对徐圆朗发动攻击,令他不能支援刘大哥,形势对刘大哥确非常不利。”
两人来到小丘顶下马,运河两岸全被积雪掩盖,马儿疾走这么一段路,早劳累不堪。
寇仲道:“刘大哥或乏力击退李建成,自保该没有问题,对吗?”
徐子陵扫视对岸雪原,苦笑道:“希望如此,雪地不宜行军,若刘大哥退往北方,应可稳守一段时日。”
寇仲目光投往运河北端远处,再上五十多里就是少帅军最前线的城池陈留,问道:“李世民该是走陆路来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他走水路。”
寇仲一呆道:“他怎过陈留那一关?”徐子陵淡淡道:“我把事情知会占道、奉义和小杰,他们是最早追随你的人,如此重大的事,怎可瞒着他们?”
寇仲道:“他们有何反应?”
徐子陵欣然道:“起始时当然大惑不解,当我解说清楚,立即得到他们没有保留的支持,事实上中土不论是当军的又或平民百姓,均弥漫着厌战和渴望和平的情绪,对攻打洛阳更没人有十足把握。我向占道他们保证官可继续当下去,占道和奉义非常满意,只小杰另有要求,就是希望能和喜儿在一起。”
寇仲大喜道:“那我又放下另一件心事,你和李世民谈得是否投契呢?”
徐子陵道:“李世民最信任的人非是我,当然亦非你寇仲少帅,而是妃暄,他和妃暄详谈后,更坚定他的立场。”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沉声道:“待会要由我来试探他的立场坚定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道:“来哩!”
一艘外表看来只像商船的两桅风帆,出现在河弯处。
舱厅内,李世民和寇仲、徐子陵对坐正中圆桌,李世民身后立着李靖、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庞玉四个得力心腹大将。倏地李世民伸出双手,寇仲连忙握着,双方眼神交流,都没法说出片言只字,从初识到此刻,其中经历的恩恩怨怨、喜恨交织,有若千百世的轮回,纵是天下妙笔,仍难尽述。
李靖等均露出感动的神色,显是无人不为两人化敌为友而激动。
李世民终于开腔,艰难的道:“唉!寇兄请说出你的条件,希望不是太难接受。”
寇仲放开李世民的手,双目精芒电闪,毫不眨眼的盯着李世民,沉声道:“我的条件世民兄心中该有个谱儿。”
李世民颓然道:“大约猜到点儿,请少帅直说。”
寇仲道:“第一个条件是秦王必须以行动来表明为天下百姓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包括家族在内。只有如此,我寇仲才感到有毫无保留支持世民兄的意义。”
李世民勉力振起精神,回敬他锐利的目光,道:“其中是否有转圜馀地?”
寇仲坚决摇头道:“世民兄该比我更明白甚么是成王败寇,你若不懂把战场的一套搬回长安,一切将徒劳无功。突厥依旧觑机入侵,天下仍将是四分五裂,而我更无法说服宋缺,至乎无法说服自己。现今形势毫不含糊,不但建成、元吉一意置你于死,令尊亦不会对你念父子之情,这该是你醒悟的时刻。”
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等全现出震骇的神色,因猜到李世民和寇仲争论的关键。
徐子陵神色静如止水,不发一言,心中只想到跋锋寒那句“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话。
李世民神色数变,最后道:“少帅请说下去!”
寇仲冷哼道:“你不仁我不义,他们既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世民兄何须抱妇人之仁。令尊李渊必须逊位,建成、元吉则杀无赦,这是先决条件,世民兄请三思。”
虽明知寇仲有此条件,但从他口中直说出来,仍令李世民和手下四将同时色变。
李世民求助似的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诚恳的道:“秦王必须狠下决心,长安城是你父兄的势力范围,兼之有魔门和突厥人参与,我们除非不发动,否则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粉碎所有抵抗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法留手的。”
李世民垂首沉吟。
寇仲沉声道:“撇开个人恩怨不论,一天留下建成、元吉,一天祸患仍在。
只有清除所有这些障碍,我们才可万众一心的迎击即将入侵的塞外联军,使天下重归一统,这叫大义灭亲。否则就让他们来灭你,时间一瞬即逝,世民兄必须立作决定。“
李世民倏地抬头往寇仲望来,又环顾四将后丝毫不让地回视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是否真的别无选择,我想听敬德你们的意见。”
尉迟敬德全身剧震,“砰”一声双膝着地,热泪泉涌道:“秦王明鉴,少帅和徐爷所说的,字字金石良言。”
李靖等三人全体下跪。
厅内气氛沉凝至极。
风帆泊在河湾一偶,夜空又降下飘飞的雪粉。
鸦雀无声下,河水轻柔地拍打两岸石滩,天地静待李世民决定中土未来命运的答案。李世民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面,叹道:“大家又是好兄弟哩!他娘的!”
李世民接口道:“你们起来!”
李靖等依言起立。
李世民回复神采,道:“尚有什么条件?”
寇仲道:“第二个条件对世民兄只是轻而易举,当世民兄登上皇座,小弟当然功成身退,与子陵重归江湖作老资格的大混混,不过我的手下若有想当小官儿的,世民兄可否让他们过过官瘾?”
李世民点头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
寇仲默然片刻,在众人注视下,苦笑道:“第三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条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却关系到能否成事,实为最重要的关键。”
徐子陵讶道:“竟有这么一个条件?”李世民等大奇,徐子陵想不到的条件,究竟是怎样的条件?李世民皱眉道:“少帅请说。”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叹道:“要说服宋缺他老人家,甚么旧情也不管用,硬的不行,软也不行。唯一的办法,是以有力的论据说服他,管治天下造福百姓,世民兄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只要他老人家相信在世民兄治理下,不但天下升平、苍生幸福,且能振与汉统,把事实放在他眼前,由他作定夺,始有机会得他点头。”
李世民一震道:“你要我去见他?”
李靖等无不露出震骇神色。
长孙无忌忍不住道:“秦王……”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沉声道:“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若寇仲、徐子陵不可信任,我还可以信谁?”
寇仲道:“秦王答应哩!”
李世民苦笑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李靖沉声道:“少师有多少把握宋阀主不曾加害秦王?”
寇仲微笑道:“我和秦王齐去拜见宋阀主,是表示对他的尊重。他曾明言只以天下为重,若真是如此,他理该接纳我们。‘天刀’宋缺乃非常人,他会比任何人更明白所发生的事,作出最明智的判断。秦王最好孤身一人随我到岭南去,我寇仲以头颅保证秦王的安全。”
李靖等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除子陵道:“世民兄能否抽身?”
李世民淡然道:“就说我去了开封吧!”
庞玉一震道:“秦王……”李世民断然喝止庞玉道:“我意已决,一切依少帅提议。”
寇仲脣角的笑意像涟漪般扩散成为一个灿烂的笑容,赞叹道:“好一个李世民,既是我寇仲的最大劲敌,又是肯对我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由此刻开始,我和子陵将全力助你一统天下,为百姓带来和平与幸福。”
徐子陵生出创造历史的动人感觉,前路尽管仍是步步为艰,却是充满光明和希望,而他们正携手朝这远大的目标迈进,再没有任何人事可阻挠他们。
第五章 三人同心在黎明前雨雪纷飞的暗黑中,两艘船舰驶离梁都,载着当今天下举足轻重的三个人──李世民、寇仲、徐子陵。
宋鲁亲自随行,少帅军暂时交由军师虚行之与大将宣永一文一武主理。
两舰合共一百五十名飞云卫,是少帅军中最精锐和忠于寇仲的亲兵,不虞因他们而泄漏风声。
徐子陵和寇仲坐在船尾的一排装载食用水的货箱上处,正轮番阅读宋师道遣人送来的信函。
徐子陵看罢把信交回寇仲,笑道:“我们的工夫没有白费,宋二哥虽没有一字提到与美人儿场主的发展,但观乎商美人肯留下他,请他鉴辨飞马牧场宝库内的珍藏品,可见商美人对他是大有好感。”
寇仲欣然道:“他们既是一见如故,又有机会培养感情,自然是水到渠成。
我们派遣特使往见宋二哥,告诉他现时的情况,着他向商场主正式求亲,然后请示阀主,那就大功告成。哈!事情比我们预期的更理想。“
徐子陵道:“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说服你的未来岳父?”
寇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否像我般得阀主青睐。”
徐子陵道:“你是否有什么应变的计划?”
寇仲苦笑道:“若阀主不同意,事情将非常棘手,所以我们必须尽一切努力去说服他。”
足音响起。
李世民来到船尾,在寇仲另一边坐下,叹道:“我没法入睡。”
徐子陵同情的道:“世民儿心中定是充满矛盾和痛苦。”
李世民颓然道:“事情怎会演变至这田地的?我心中现在仿似有千头万绪、无穷无尽的疑虑与痛苦,很想大醉一场,把冷酷无情的现实忘掉。”
河风夹着雨雪打来,寒气迫人。
寇仲沉声道:“你老哥先答我三个问题。”
李世民愕然道:“又是甚么问题?”
寇仲道:“第一个问题,世民兄是否认为令弟一心要置你于死?”
李世民发呆半晌,点头道:“确是如此。”
寇仲续问道:“令兄呢?”
李世民苦笑道:“一天我不死,对他的皇位会构成很大的威胁,今趟他抢着出征,正是要压下我的战功。”
寇仲道:“我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世民颓然道:“是的,王兄要杀我。”
寇仲道:“这两个答案天下无人不知,第三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关键,世民兄必须坦诚回答,令尊是否对你动了杀机?”
李世民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悲伤,两眼射出一切希望尽成泡影的绝望神色,投往雨雪深处,叹道:“当我晓得父皇处决静叔,我对父皇最后一线期望终告泯灭。我一心一意为李家打江山,从没想过回报的问题,可是形势的发展,却一步一步把我迫往死角。我更害怕若我出事,父皇会把一直追随我的人诛家灭族,而我麾下在外镇守的将士会起兵自立,使我李唐江山四分五裂。唉!”
寇仲拍腿道:“世民兄确是明白人,你现在的形势,是退此一步,即无死所。
所以为你自己,为你的妻儿亲眷,为你的手下及其家人,更为天下的老百姓,你须撇开一切疑虑,全力与和你只有父子兄弟之名,而无父子兄弟之情的人周旋到底,争取最后的胜利。套用老跋的名言,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一震道:“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寇仲探手搂上他肩头,道:“大家既重新做兄弟,我们当然处处为你着想。
让我们设想一下将来会出现的情况,假设令兄成功击退刘黑闼,自是凯旋回朝,卖弄他的才能不在你之下。而由魔门控制的妃嫔将怂恿令尊行最后一着,就是把你召回长安,裤夺你的兵权,到你全无抗力时,把你处死。我和子陵会陪你入长安,看他们如何耀武扬威、肆无忌弹,着着进逼。当他们最得意忘形时,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安所有反对你的势力彻底粉碎。小弟保证你届时不但不会有丝毫内疚的感觉,还大感痛快,因为你受够哩!哈!这更是个最好的机会,看看谁是忠于你的心腹或朋友。“
李世民惨然道:“只是王兄王弟的联军,已非我天策府应付得来,何况禁卫军给父皇牢牢控制在手上,且有独孤和宇文两阀的高手支持,我伯会牵累你们。”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道:“我应该说吗?”
徐子陵道:“大家是兄弟,有甚么好瞒的?”
李世民露出错愕不解的神色。
寇仲呵呵笑道:“世民兄可知杨公宝库不但库内有库,且库有真假之别,此库实为当年杨素为要谋反,请鲁妙子设计的得意杰作,内藏大批精良兵器,且有通往城外的秘道。只要我们运用得宜,可在库内部署一支三千人的奇兵,这方面由我供应,保证全是以一挡百的高手,哪还怕他甚么娘的长林军禁卫军。”
李世民浑体剧震,不能置信的道:“竟有此惊人之事?”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万确,绝无戏言。”
李世民瞪目结舌好一会后,朝寇仲瞧来,道:“若你挥军巴蜀,取得汉中,岂非可轻易攻入长安?”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可惜被我们的师仙子破坏,妃暄没对你说吗?”
李世民茫然摇头,沉声道:“她没说!我只知道寇仲你放过击垮我李唐的机会,改而助我,如此胸怀,我李世民自问拍马难追。”
徐子陵笑道:“说感激话的该是小仲,他正为会当皇帝头痛,难得你肯代劳哩!”
李世民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沉声道:“我想通哩!你们是真的对我好,若我李世民仍婆婆妈妈,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怎配作你们的兄弟。”
雨雪随天亮终止,三人聚在舱厅的圆桌,共进早点,颇有点悠闲写意的味儿。
宋鲁因不愿在宋缺同意支持李世民前,与他关系密切,故乘的是另一艘战船。
寇仲忽然笑道:“世民兄可知因何我不畏冒大险要你到岭南去?”
徐子陵和李世民明白他的“冒大险”,指的是若此事泄出,李世民将难逃勾结外敌的叛国大罪。
李世民放下稀饭,讶道:“难道不是你所说的是为表示对宋阀主的尊重,以行动说明我的决心和亲自说服他这三个原因吗?”寇仲岔开道:“世民兄是否有胡人的血统?”
李世民微一错愕,坦然道:“我李氏祖辈世代为武将,跟西北外族关系密切,娘的先世更来自西北。我现在的妻子长孙氏,其先世为北魏皇族拓跋氏,因担任过宗室长,故改姓长孙。所以看说我带有胡人血统,我绝不否认。”
寇仲看着北方民族大融和这眼前实例,微笑道:“宋缺和清惠斋主的分歧,在乎究竟是北方与外族融和的民族、抑或是南方的纯汉系,才是我们中土的未来帝主这争论上。而唯一可说服宋缺的方法,必须从此至关键的一环入手,由世民兄亲作示范,向宋缺展示胡化的汉人可以是如世民兄般优秀,且可吸纳外族民风文化用以振与和壮大后世的汉统。”
李世民老脸一红道:“给你说得我很不好意思哩!希望效果不是适得其反。”
寇仲欣然道:“这个你可放心,宋缺眼力的高明,会出乎你意料之外,他的话就像他的天刀,几个回合即可把你摸个通透。宋缺既看大局,也重视个人,曾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所以我有信心他会作出最正确的选择。唉!”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信心十足,因何叹气?”
寇仲苦笑道:“不要误会。我叹气是因想起致致,想起天下事物阴阳相对,爱的另一面是恨,受有多深多复杂,恨便有多深多复杂,故心生感慨。”
李世民低声问徐子陵道:“是否宋家二小姐玉致?”
徐子陵微微点头,安慰寇仲道:“勿要多想,只要你肯把心掏出来,精诚所至,定可挽回玉致对你的感情。”
寇仲朝李世民瞧去,忽然问道:“秀宁公主好吗?”
李世民愕然点头,为寇仲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乏言以对。
寇仲目光投往窗外,露出黯然神色,再叹一口气。
李世民不知想起甚么,有感而发的道:“我愈来愈信缘分,试想若当初不是两位到我的船上来偷东西,怎会有后来的所有事,今天我们更坐在这里,为一统天下群策群力。唉!缘分来时,没法推掉,缘来缘去,谁都捉摸不着。”
徐子陵想起龙泉城与师妃暄的相逢,一句言语上的误会,把他们的关系扭转过来,莫非也是缘份的一种形式?
“咯!咯!咯!”
徐子陵应道:“进来吧!我还未睡。”
寇仲推门入房,见徐子陵呆坐一隅,在他旁隔几坐下,叹道:“明天黄昏时可抵岭南,唉!我真有点担心。”
徐子陵道:“担心那一方面?”
寇仲苦笑道:“那一方面也担心,既担心宋缺震怒下不肯接见李世民,还把我们轰走。又害怕致致对我说覆水难收,着我像乞儿般另过别家,乞求全不管用。
我怕作噩梦,故不敢睡觉,来找你聊天。“
徐子陵道:“你不过份乐观,我反安心点儿。到岭南后第一步棋最难走,好的开始至关重要,如何令宋缺平心静气的见世民兄,乃关键所在。”
寇仲道:“我和鲁叔商量好,先由他向宋缺陈情,唉!这好像有点不安当,是否该由我亲去见他呢?”徐子陵皱眉道:“可是若你和他闹僵,事情再无转圜馀地。”
寇仲苦思道:“有甚么奇招可想?应否我先和玉致说,再由她向她爹说项?”
徐子陵道:“以南统北为唯一振与汉统的想法,在他老人家心中是根深蒂固,没有奇招,很难一下子把他这想法改变过来。”
寇仲拍腿道:“不若由你先去见他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我去见他?有甚么好处?”
寇仲道:“好处在于他是首次见你,当有新鲜的感觉,在弄清楚你是甚么人前,不会把你扫出磨刀堂。他该有兴趣想摸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有这种想法?诸如此类。”
徐子陵苦笑道:“这该是义不容辞的。唉!轮到我害怕哩!怕有负重托。”
寇仲鼓励道:“不要小觑自己,你和我最大的竹别,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是那种淡泊无求的真正老好人。哈!你自当混混开始,从来不像混混。气质是天生的,装不来的。”
徐子陵无奈点头答应道:“我尽力而为好啦!”
寇仲顺口问道:“你刚才在想甚么?想师妃暄还是石青璇?”徐子陵微笑道:“今趟你猜错哩!两者皆非。”
寇仲愕然道:“你难道不为此烦恼?”
徐子陵点头道:“在理性上,我已想通此事,只要我能完成妃暄的心愿,让她继续专志天道的追求,便是我对她深爱的最高体现,我不应再干扰她的清修。
唉!我和青璇虽没有甚么海誓山盟,但我们在一起时,整个天地都像改变了,幸福的感觉是那么实在。她和我的距离愈来愈接近,我若仍不懂选择,不但害苦妃暄,更辜负青璇,你认为如何?“
寇仲欣然道:“绝对赞成,我们不但要顺从心的指引,更要作出明智的抉择,像我既向致致提出婚约,自应此心不渝的坚持承诺,何况她确是我的梦想。”
徐子陵讶道:“你不再为尚秀芳烦恼吗?”
寇仲惨然道:“坦白说,心中不为此伤痛就是骗你。不过我对着尚秀芳时,仍会不时记起玉致,对着玉致时却是忘记一切,可知我心中最着紧的仍是致致。
唉!我真对不起秀芳,她是这么一位值得敬爱呵护的动人女子。“
李世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我可以进来吗?”
寇仲跳起来,拉开房门,着李世民在他原本的位子坐下,自己则坐到床沿去,道:“世民兄也睡不着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乱想,但自登船后,竟想起很多以为早已淡忘的事,包括年少时在那里长大位处渭水之旁的武功别馆,娘对我的教诲似还言犹在耳。我从小不爱读书,只好骑射。娘常说我的性格过于倔强刚烈,或者就是这种性格,不喜逢迎别人,令父皇愈来愈不喜欢我。”
寇仲见他说时双目渐红,忙岔开道:“世民兄该比我们熟悉长安,若要打一场宫城巷战,你可有把握?”
李世民皱眉道:“长安城内的布置关防每隔一段日子会作出调动改变,这是沿用旧隋的城防法,这方面的事只有禁卫军的四大统领和父皇清楚。”
寇仲想起老朋友常何,不过他是李建成的人,要他和自己合作并非易事。
李世民叹道:“尽管我们有杨公宝库此一奇着,尚未能稳操胜券。长安的兵力集中在宫城内,玄武门长期驻重兵。而若要让我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宝库,人数绝不可大多,照我看三千人是极限,且要在一段颇长的时间内化整为零的分散入关。所以比起长安城的二万禁卫和数千长林军,我们的力量微薄得可怜。”
寇仲点头道:“所以我们须以智取,不能硬撼,一天控制不了玄武门,一天不能算成功。”
徐子陵问道:“傅采林是否要到长安来,世民兄有否听过此事?”
李世民道:“父皇正式接纳傅采林来访的请求,传闻傅采林有意向宁道奇和宋缺下挑战书。”
寇仲一震道:“竟有此事,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破坏你美好的心情。”
李世民一呆道:“你们不是和傅采林关系密切吗?”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迟些告诉你吧!看来长安还有很多难以猜估的变数。”
李世民道:“尚有一个变数,是皇兄向父皇提议邀突厥的‘武尊’毕玄来访,希望透过他庞大的影响力,与突厥人修好,舒缓北方的压力,好应付你们和宋阀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李世民道:“无论接受傅采林来访,叉成邀毕玄至长安,都是针对你们的策略,最理想是他们挑战宋缺或宁道奇,若他们不肯应战,在声势上会给比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宁道奇和宋缺均身负内伤,天下还有谁可应付这两位外来的武学大宗师?
跋锋寒或会因毕玄前来而欣悦,他们却要为他担心得要命。
有这两大宗师坐镇长安,他们已是举步维艰的造皇大计,将更添变数。
未来再非在他们掌握中。
第六章 兼爱如一晨光照耀下,徐子陵卓立船首,欣赏南方秀丽动人的山水。
寇仲来到他旁,道:“尚有两个许时辰,我可见到致致,第一句话说甚么好呢?例如说我有一份大礼送给你。不!这太市僧哩!该学宁道奇般谦虚点,说我特地到岭南来1690年出版。共4卷69章。本书批判了笛卡尔和剑桥柏拉图,是求取致致的宽恕。唉!这又似乎不太像我一贯的作风。咦!你为何不答我,我晓得啦!你是在想师妃暄和石青璇的问题,唉!这叫知易行难,我明知不该想尚秀芳,可是我的心却不争气。”
徐子陵没好气道:“人在刚起床后,总会乐观和积极些儿。世民兄仍未起床吗?”
寇仲笑道:“不要岔开话,你的小脑袋想的是甚么既积极又乐观的事呢?”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在想石之轩常爱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就是‘入微’这两个字。”
寇仲一呆道:“原来你在想武学上的问题,算我错怪你。我也听石之轩说过,不过却是用来嘲弄我的功夫未到家。我也曾听宋缺提起过。哼!入微?指的究竟是甚么?”
徐子陵朝他瞧来,双目闪烁着智慧的异芒,淡淡道:“那应是指一种与人身隐藏着的那宝库结合后玄之又玄的境界,只有像石之轩、宋缺那级数的高手始能明白的境界。”
寇仲一震道:“说得好,宋缺常说天、地、人合一。人不就是指这人身的宝库吗?有法而无法,得刀然后忘刀,天地人结合后,人再非人,那才算得上是井中月的境界。非虚非实,非真非幻。”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的刀法似乎有突破,至少在境界上比以前高些儿。”
寇仲道:“事实上我们很久没讨论和研究武学上的事,因为战争令我们没有那种闲情,心儿尽放在千军万马的争战之道上。可是现在形势逆转,不是我自夸,宁道奇和我未来岳父摆明不再理世事,故而当今武林是剩下我们两个和老跋充撑场面,要应付的却是石之轩、毕玄、傅采林、宇文伤、尤婆子那种高手,若仍未能把握入微的境界,会仍像过去般落得剩捱揍的劣局。”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先过宋缺这一关,才可抛开一切,专志武道。”
寇仲信心十足道:“只要让他老人家见到李小子,肯定能解开死结,宋缺是具有慧眼的人,否则不会看上我,哈!”
徐子陵皱眉道:“我总觉得这样由我去见他,有点不妥。”
寇仲道:“那索性我们三个人直踩进磨刀堂去见他,来个奇兵突龚如何?”
徐子陵沉吟道:“这会是个坏的开始,我们绝不能让宋缺感到我们对他施用心术计谋,而应是以赤子的真诚,求取他的认同。”
寇仲叹道:“你的说法很有道理,那就让我们到磨刀堂外恭候他恩赐的接见,由鲁叔进去请示。我们则听天由命,唉!真教人头痛。”
两艘宋家的战船此时迎头驶至,宋鲁出现在与寇徐同行的船舰上,向驶来的宋家水师船打招呼。
终于抵达岭南。
宋鲁待两船接近,腾空而起,落到甲板上,寇仲和徐子陵迎上去。
宋鲁神情古怪的道:“我们入厅说话。”
李世民立在舱门外,见两人随宋鲁入舱,打个招呼,也随他们入舱。
在舱厅围桌坐下,宋鲁道:“大哥早晓得你们到岭南来,这两艘船等待了一天。”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三人听得面面相觑。
徐子陵道:“阀主是晓得寇仲到岭南来,还是清楚世民兄的事。”
宋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在桌面摊开道:“你们看吧!”
三人目光往信函投去,上面写着“带他到磨刀堂来”七个充满书法味儿的字,没有上款,没有下款。
寇仲抓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难道风声外泄?”
李世民和徐子陵闻言色变。
宋鲁道:“正如小仲说的,这是没有可能的。大哥是如何晓得的呢?”
李世民一震道:“难道梵斋主先我们一步去见阀主?”
徐子陵摇头道:“她并不晓得我们会到岭南去。”
宋鲁道:“我想到这可能性,所以问过他们,最近岭南并没有外客来访。”
寇仲吁一口气道:“管她有没有来过,这样也好,可省去我们很多工天,现在整件事全掌握在阀主手上,我们一起到磨刀堂恭聆他的指示好啦!”
接着欲言又止,最后终没说话。
宋鲁微笑道:“玉致到了鄱阳去,今晚应会回来的。”
寇仲心中暗叹,今晚见到宋玉致时,他极可能再非宋家的未来快婿。
在宋鲁的安排下,三人坐上密封马车秘密登上山城,来到磨刀堂外。
寇仲重游旧地,忆起于此受教于宋缺作出刀道上的突破,别有一番滋味。
宋鲁道:“你们进去吧!”
寇仲见他神色凝重,心中暗叹,领路前行。
除子陵和李世民跟在他身后,均被磨刀堂的气势景象震摄,生出对宋缺崇慕之心。三人沉默地踏上磨刀堂的长石阶,过大门、抵大堂。
宋缺渊亭岳峙的立在磨刀石前,深遂不可测度的眼神先落在寇仲身上,然后转移往徐子陵,最后凝定李世民。
三人连忙施礼问好。宋缺一言不发的负手往三人踱步而来,在李世民旁经过,至大门止,往夕阳斜照下的前园望去,淡淡道:“你们或会奇怪,为何宋某人竟能像未卜先知的晓得秦王大驾光临?”寇仲背着他点头道:“我们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缺柔声道:“因为我收到梵清惠一封信,四十年来的第一封信,这样说你们明白吗?”
寇仲直至此刻仍无法揣摸宋缺的心意,道:“可是清惠斋主并不晓得我们会到岭南拜见阀主。”
宋缺轻叹一口气道:“清惠没有提及你们两兄弟会偕秦王来兄我,只是提及当年往事,有关你们的只是寥寥数句,希望我能体谅你们的苦心。”说罢仰天再叹一口气。
忽然又踱步回来,从徐子陵那边走过,在三人身前十步许处背他们立定,沉声道:“若我猜不到你们会联袂来兄我,宋缺还是宋缺吗?换句话说,若秦王不肯亲身来见宋某人,还有甚么好说的。”
寇仲一震道:“那么是有商量的馀地哩!”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大盛,来回扫视三人,冷哼道:“你们可知道?现在你们立在我眼前,正是我和清惠四十年来暗中较量的决定性时刻,只要我一句拒绝的话,清惠立即输掉这场角力。”
三人均听得头皮发麻,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宋缺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地,竟露出第一丝笑意,油然道:“子陵凭甚么认为秦王会是位好皇帝?”
三人同时生出希望,因为宋缺至少有与趣认识李世民。
除子陵心知一句答错,可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恭敬答道:“晚辈在很久前心中已产生世民兄会是个好皇帝的想法,回想起来,当是因世民兄的天策府俨如一个朝廷的缩影,在那里世民兄无时不和手下谋臣将士研究治理天下的方法,而在实践方面的成续,更是有目共睹。”
宋缺喝道:“答得好!为君者首先要有治道,始可言实践推行。秦王请答我,你有何治国良方?”
李世民迎上宋缺可洞穿革木金石的锐利眼神,谦敬答道:“世民纵观三代以来历朝兴衰,得出一个结论,君主必须推行开明之治,纳谏任贤,以仁义为先,则人民从之。然而周、孔儒教,在乱世绝不可行;商、韩刑法,于清平之世,变为扰民之政。所以世民认为,要达到天下大冶的目的,必须以仁义为本、理法为末,尊礼德而卑刑罚。”
宋缺讶道:“秦王推崇的竟是孔孟的仁政,确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我再问你另一条问题,自古帝皇者,虽武功足平服我中土华夏,却从不能服戎狄,秦王在这方面有何独特与别不同之见。”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此可为从古至今谁都没法解决的难题,教李世民如何回答?可是若答不了,说不定三人会立即被宋缺扫出磨刀堂。
岂知李世民不慌不忙,从容答道:“我华夏自古以来,明君辈出,能嘉善纳谏,大度包容者,比比皆是。惟独在处理外夷上,均贵华夏而贱夷狄,令其心生怨恨,宁死不屈。世民不才,如能登上帝位,那时不论华夏夷狄,均兼爱如一。
不服者征之,既服之后,则视如一国,不加猜防,可于其地置羁縻州府,任其酋为都督刺史,予以高度自治。此为世民愚见,请阀主指点。“
宋缺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李世民。寇仲和徐子陵则心中叫苦,宋缺一向仇视外族,李世民如此见解,肯定与宋缺心中定见背道而驰。但两人同时心中佩服李世民,他们曾到塞外闯过,比任何人更了解汉族和塞外诸族问的仇恨,都因中土君主贱夷狄贵华夏而起。所以李世民的兼爱政策,切中问题核心所在。
李世民感觉到异样的气氛,苦笑道:“虽明知阀主听不入耳,但这确是世民心中真正的想法,不敢隐瞒。”
宋缺一言不发的缓缓转身,迈步移至磨刀石前,从容平静的轻轻道:“寇仲告诉我,你为何有胆量带秦王来见我宋缺?”
寇仲叹道:“首先因为秦王狠下决心,肯扫除一切障碍,为苍生造福,而另一个先决条件是必须得你老人家首肯,否则一切作废。唉!现时的形势……”
宋缺截断他道:“不要说废话,我宋缺比任何人更清楚目下的形势,更没有丝毫怪责你的心,只会更清楚你寇仲是个怎样的人。”
接着转过身来,正视李世民,一字一字的缓缓道:“秦王是否决定诛兄杀弟、迫父退位?”
李世民全身剧震,垂首道:“世民答应少帅,绝不反悔。”
宋缺仰天笑道:“好!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可是你并没有其他选择,然而你如何收拾此残局?”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皆因他们从未想过收拾建成、元吉后的问题。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答道:“一切以稳定为最高目标,首先要实行宽大政策,凡肯从我者酌才任用,绝不计较是否东宫或齐王府旧属,且追封王兄王弟,一切以和解为主。”
宋缺徐徐漫步,来到李世民身前,淡然自若道:“秦王想得仔细周详。”
李世民颓然道:“正如阀主所言,世民是别无选择。”
宋缺仰望屋梁,双目射出缅怀伤感的神色,柔声道:“宋某人开始明白清惠因何会支持你。”
寇仲大喜道:“阀主肯考虑我们的提议吗?”
宋缺目光投往寇仲,道:“事实上我早退出天下纷争,一切由你寇仲继承,拿主意的该是你而非我,何用来徵求宋缺的意见。”
徐子陵道:“没有阀主首肯,小仲绝不敢妄行其是。”
宋缺淡淡微笑,凝视李世民,道:“世民可以真正打动我的话,是视夷狄与我汉人如一的态度,这是宋某人没想过更做不来的事。所以找开始明白清惠说的我中土未来的希望寄于胡汉融和的新一代之语。我仍不知此法是否可行,却确知世民这想法为前人所无;而此亦正为世民超迈前古之处。究其因由,皆因世民为北朝胡化的汉人,夷夏之念薄弱,与宋某人大相迳庭。”
寇仲见宋缺态度大为缓和,进言道:“阀主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那我们可否不理任何争议,凭我们的努力创造出天下大一统长治久安的盛世!让天下老百姓不论南北,均有安乐的好日子过呢?”
宋缺哈哈一笑,转身负手朝磨刀石走去,悠然道:“若论管治天下,寇仲你肯定及不上李世民,我还有甚好说呢?李世民你要谨记着,得天下绝不可奢言仁义,那只是妇人之仁;但治天下必须仁义为先,施行德政。不能嫉胜己、恶正直,而须贤者敬之,不肖怜之。杨广之亡,你要引以为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论武功,谁能凌驾嬴政之上,可是至子而亡其国。天子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所以为君者必须以古为镜,居安思危,世民慎之。”
寇仲大喜道:“阀主同意我们哩!”
宋缺油然转身,双目神光电射,淡淡道:“我是权衡利害,不得不作出与杨坚外另一个妥协。寇仲你有得天下之力,却无冶天下之志,有世民代劳,自可令我安心。假若我摇头说不,天下势成南北对峙之局,致令外夷觑隙入侵,纷乱战火不知何时方休。说到底仍是清惠赢哩!若非因与宁道奇之战,有我宋缺主持大局,何事不可为?罢矣罢矣!天下事就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处理吧。现在你们得到我全面的支持,可放手去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一天你们未能控制全局,此事必须保持秘密,去吧!我要独自一人静心思索一些问题。”
三人大喜拜谢,退出磨刀堂。
宋鲁早等得不耐烦,见三人脸带喜色,奇道:“大哥竟肯点头?”
寇仲点头道:“阀主答应全力支持我们。”
宋鲁大喜道:“谢天谢地!”
宋缺的声音忽从堂内传出来道:“寇仲进来!”
寇仲呆了一呆,转身举步朝磨刀堂走去。
宋鲁瞧着寇仲没入门内的背影,道:“大哥有甚么指示?”
李世民答道:“阀主指示此事必须严保秘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
宋鲁点头道:“你们该先避往船上,待小仲见过玉致后,立即离开。”
徐子陵和李世民交换个眼色,心中均涌起对宋缺崇慕之情,虽是初识宋缺,但宋缺高瞻远瞩的智慧,有容乃大的胸襟,深深打动他们。
第七章 重新开始寇仲来到正凝望磨刀石的宋缺身后,恭敬道:“阀主有何指示?”
宋缺淡淡道:“李世民这个人,我留心他久矣!”
寇仲想起封德彝,点头道:“阀主曾说过,除小子外,最欣赏的人是他。”
宋缺默然片晌,沉声道:“若我刚才一口拒绝你们的提议,你猜天下会是怎样一个局势?”
寇仲欣然道:“幸好事实非是如此,那时我只好继续北伐,而世民兄则被他父兄联手宰掉,跟着颉利大军南下,北方陷于四分五裂之局。”
宋缺缓缓摇头,道:“李世民绝不曾如此窝囊,他会以洛阳为基地,树立他的势力,凭他的声望政冶武功,终有一天能统一北方,遂走突厥人。李世民有一项你及不上他的长处,就是坚持到底的耐性。若你不能一鼓作气的攻陷洛阳,你会因此输掉最后一场仗。所以若我不同意你们,你能否成功,只是五五之数,这还未把你的心魔计较在内。”
寇仲苦笑道:“阀主看得很准,若我得不到阀主首肯,只能勉强自己继续作战。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我再不像以前般心无挂碍的全情投入争霸之战去,而子陵将不理会我。”
宋缺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他,平静的道:“坦白告诉我,你肯这样冒开罪我之险来求我,究竟有多少是为了玉致?”
寇仲一震垂首道:“至少占五成的比重,另五成是因子陵,至乎其他全是不关重要。我有信心可克服一切,我根本不怕塞外联军,亦不惧怕李世民,我有信心在李世民站稳阵脚别树一帜前把他摧毁,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挡着我,因我已成功把阀主教导两人对垒的刀法,融合在千军万马争胜沙场的战法内。”
宋缺仰天长笑,欣然道:“寇仲毕竟是寇仲,你终成功建立战场上必胜的信心。难得是你对名位权力全无野心,玉致应为你感到骄傲,我宋缺亦后继有人。”
寇仲想起宋师道,忙道:“阀主当然后继有人,二哥他正在飞马牧场为商场主鉴定场内珍藏,短期内还会向商场主求婚,只要阀主钦准,将可缔结姻盟。”
宋缺双目神光倏盛,沉声道:“竟有此事?”
寇仲道:“此事千真万确,他们在长安一见锺情,可是因形势所限,未能进一步发展,现在一切障碍再不存在,自然是水到渠成。哈!阀主不知我和子陵在此事上费了多少心思,令有情人可成眷属。”
宋缺雄躯微颤,点头道:“师道终迷途知返,此事你和子陵做得很好。”
接着从怀内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交到寇仲手上,道:“你代我把此信送给梵清惠,至于如何助李世民登上帝位,由你全权作主,我必须心无旁骛的全力疗伤,不能参与你们的事。去吧!李世民是一个理想的选择,清惠不会看错人,我宋缺也绝不会看错他。”
三人聚在船上徐子陵的舱房,心情大是不同。
得到宋缺的支持,前路清楚明确,只看他们以何种手段策略,以达至目标。
坐于床沿的寇仲道:“我们间首先要设立迅快秘密的联络网,使互相间清楚对方情况,彼此配合个天衣无缝。”
李世民点头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庞玉一向负责情报的收集,只要他把手下筛选,换上绝对忠诚聪敏者,可以达到少帅的要求。”
寇仲欣然道:“这方面我不大在行,鲁叔却是专家,让庞玉去见鲁叔,当可研究出最可行和有效的办法。”
李世民道:“返开封后,我立即遣庞玉来见鲁叔。”
顿了顿沉声道:“你们能否秘密潜入关中是成败关键所在,这方面我可作出安排。”
寇仲微笑道:“如须你老哥帮忙,我们当然不会客气。不过我现在的想法是你目下不宜沾手这方面的事,那即使我们被识破,你仍可推个一乾二净。我们会经汉中入蜀,表面则大张声势,有实有虚。实者攻打林士宏和萧铣是也;虚者则佯着分别进军巴蜀和襄阳,让人不致起疑。”
徐子陵提醒道:“我们曾进军巴蜀,忽然退走,必有人对此生疑。”
李世民道:“子陵不用担心,我们曾为此开会研究,只想到是因宋缺和解晖的关系,令宋家军暂缓攻蜀。”
徐子陵叹道:“我最担心的是石之轩,此人智慧通天,识见非我和寇仲能及,只要给他稍窥得蛛丝马迹,说不定可推断出我们合盟的事,那时事情的发展,将不由我们控制。”
寇仲点头道:“石之轩确教人头痛,换过是别人,我们还可不择手段的先干掉他,对石之轩则此等方法全派不上用场。而要秘密遣三千精锐经汉中潜入关中,至少需两个月许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的关系与行动绝对不可以曝光。”
李世民道:“纵使我回到洛阳,立即被父皇召返长安,我仍可以种种藉口拖延十天半月的时间。”
寇仲皱眉道:“你曾拖延过一趟,今次不宜重施故技,何况征伐刘大哥的事由你皇兄全权主持,你哪来拖延的理由。最槽是你老爹就以违背皇命治你罪,褫夺你兵权,这对我们的计划会是最大的祸患,所以你必须乖乖的听教听话,让你老爹无从降罚。”
李世民微笑道:“我忽然生出向往江湖草莽的生活情趣,自父皇登基,又以兵权予我后,手下均惟我之命是从,从没有人敢像少师般对我说话,使我听得既感新鲜又有乐趣。”
寇仲欣然道:“你的心情比来时好多哩!”
李世民真心诚意的道:“我虽或会失去两个亲兄弟,但有你两位真兄弟补上,大家目标一致的为天下百姓竭尽心力,尚有何憾?”
徐子陵伸出手,沉声道:“一日是兄弟!”
寇仲和李世民分别探手,三手紧握一团,齐声道:“终生是兄弟!”
三人各自哈哈一笑,这才分开。
寇仲道:“无论如何,世民兄入长安之日,就是我和子陵抵长安之时,至不济可保世民兄和家人从宝库逃命。当然希望事情不会发展至那地步,且这可能性幸好是微乎其微。不论贵父皇如何讨厌你,也不敢在冰封期即过的危险时刻,冒大唐国四分五裂之险置你于死地,他只会逐步进逼,而我们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娘的,我们可否仿似司徒福荣作幌子入城招摇撞骗?”
徐子陵一呆道:“司徒福荣?那岂非硬是予石之轩一个揭破我们的机会吗?”
李世民单从李靖方面清楚此事,不致因此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
寇仲道:“此正为测试石之轩最直接的方法,看他会否念在青璇份上,不揭破我们。且可引蛇出洞,以石之轩的为人,兼之他又被以赵德言为首的派系排挤,让不会轻举妄动,到他来烦我们时,我们随机应变的和他周旋,来个大解决。他娘的!我寇仲现在真的不怕他。”
徐子陵沉吟道:“我们和石之轩的关系暧昧微妙,但这个险是否值得冒呢?
一旦出事,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寇仲道:“只要青璇肯到长安来,石之轩的问题将不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她被卷进此事内。”
寇仲道:“那就告诉石之轩他女儿会到长安找你,这可是青璇亲口说的,童叟无欺,哈!”
徐子陵道:“我们能瞒过可达志吗?”
寇仲颓然道:“那是没可能的。还有毕玄,以他的眼力,只要看过我们一眼,无论我们如何装神弄鬼只徒惹笑柄。唉!只好偷偷摸摸,像耗子般昼伏夜出,又或索性躲在世民兄的卧房里,不过这既不能保护世民兄,且处于完全被动的劣境,大大不利我们的计划。”
李世民正容道:“两位可知在冬季长安惯例不会有任何马球的赛事。”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
寇仲道:“这么说,我们只要能避开可达志和毕玄,可保平安。”
李世民不解道:“即使毕玄真的到长安来,你们遇上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可达志则很难说,为何不先一步把他刺杀,一了百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办不到,因为他是曾与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还要求世民兄放他一条生路呢。”
寇仲道:“尚有一个人是不得不防,就是杨虚彦,幸好他少有公开露面,碰上他的机会不大。如若世民兄能提供他的行藏,我们会很乐意解决他。凭我和子陵,或再加上个老跋,保证他一旦入局,任他练成不死印法或甚么劳什子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亦插翼难飞。”
李世民断然道:“不冒点险,如何成大事?只要我们拟定可在种种不同情况下的应变计划,加上随机应变,定可逢凶化吉。试想你们有那趟是顺风顺水的呢?
你们还可在南方营造种种假象,使人以为你们身在关外。“
寇仲哈哈笑道:“还是世民兄够胆色,他奶奶的熊,就这么决定。从这里回梁都,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凑个诸葛亮出来。”
足音响起,宋鲁的声音在门外道:“小仲!玉致来哩!”
寇仲浑身剧震跳将起来,见李世民和徐子陵呆瞪着他,挺起胸膛道:“情场如战场,小弟打仗去也,希望不用为国捐躯吧!”
宋玉致一身劲装,秀发在顶上拢起来结成双髻,下穿长马靴绑腿,背挂宝剑,显是刚从远地赶回来,甫下马立即来见寇仲。
看到她倚桌静坐,一脸风尘的样儿,寇仲怜意大生,忘掉静静避退的宋鲁,至乎忘掉此地之外的任何人与事,在她秀眉轻蹙带点冷漠神色的美眸注视下,坐往桌子另一边。
两人目光纠缠。
寇仲心中条地翻起千重巨浪,想起以前种种,不论两人生死对决,又成千军万马对决沙场;甚么个人名位权力荣辱,至乎一统天下成不朽的霸业,说到底仍是‘心的感受’,不会多一分,不会减一毫,问题在是否满足。
而此刻他的心只盈满对眼前受尽自己折磨创伤的玉人,其他一切不关重要。
宋玉致淡淡道:“三叔不肯说你为何要到岭南来,定要由我亲自问你,际此风云四起的时刻,少帅仍有暇分身吗?”
寇仲一颗心“卜卜卜”的跳跃着,体内热血沸腾,若能令眼前美女幸福快乐,生命尚有何求。在这一刻,他衷心地感激徐子陵,若非得他当头棒喝,他寇仲会把中土弄得天翻地覆,分崩离析。现在既目标明确的将会与李世民以同一步伐达致天下和平统一,更可挽回宋玉致对他的爱,那可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生命最珍贵的东西。
宋玉致秀眉锁得更深,有些儿不耐烦的轻轻道:“少帅变成哑吧吗?”
寇仲强压下扑过去把她紧拥入怀,感受她香躯颤震的冲动,咽喉乾涸沙哑着声音道:“致致不肯来见我,我只好到岭南来。”
宋玉致现出责怪的动人神色,嗔道:“少帅似不知身负重任,怎可随便丢下正事,不怕爹怪你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今趟到岭南来,是正式向致致求婚,因为前定的婚约已然作废,如今我寇仲再没有机会成为天下之主,只是一个平民,致致肯否委身下嫁,全在致致愿否点头。”
宋玉致俏脸倏地转白,娇躯剧颤,道:“你在说甚么?不要发疯!爹……”
寇仲正心诚意的道:“在我的生命里,从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清楚自己在干甚么,更清楚我渴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和致致共渡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写意美满生活。我立誓今后放下一切争逐霸业的行动,只尽心全力令致致得到最大的幸福和快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天我就像个迷途知返的浪子,直至不久前,始晓得家乡在何方何地。从没有一刻,我更了解致致不愿岭南被卷进天下纷乱的大漩涡的想法,因为我正身在其中,深切体会到未来种种令人惧怕的可能性。”
宋玉致双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咬着下唇,好半晌后垂下蠔首,低声道:“不要胡闹,少师以为现在仍可抽身而退?”
寇仲道:“为了致致,我可以做任何事。在这艘战船上,除我外尚有子陵和另一个致致怎都猜想不到的人。”
宋玉致愕然朝他瞧来,掩不住讶色,瞪着他道:“你竟是认真的!”
寇仲长身而起,移到她身旁,单膝跪下,左手按胸,右手握上扶手,凝望宋玉致道:“事关我们的终生幸福,我怎敢胡闹。那个你猜不到的人将会是未来统一天下的真主,我和子陵会用尽一切努力办法助他登上帝位,因为我们深信他是当皇帝的最佳人选。”
宋玉致口唇轻颤的问道:“他是谁?”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李世民!”
宋玉致娇躯剧震,道:“爹怎肯答应?”
寇仲沉声道:“我们得到他老人家全力支持。”
宋玉致娇躯再颤,双目涌出热泪,探出抖颤的手,抚上寇仲的脸庞,呜咽道:“寇仲!啊!寇仲!你……”
寇仲珍而重之的以双手捧起她香软的玉手,嘴唇轻柔地亲吻她掌心,魂为之销的道:“我的老天爷,原来能令致致感动至忘掉我以往所有过失是这末动人的一回事,待长安事了后,我就回来和致致洞房花烛,哈!噢!”
宋玉致犹挂喜泪的俏脸现出红晕,一脸娇嗔的神态有那么引人就那么引人,垂下螓首,啐道:“我答应嫁给你了吗?”寇仲得而复失,本是一脸失望的瞧着被宋玉致收回去的玉手,旋又嬉皮笑脸道:“你宋二小姐若不嫁我,试问谁够胆子娶你?因那要适得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和少帅军才成。且未来的皇帝又是和我寇仲肝胆相照,恩怨交缠的兄弟,你不嫁我嫁谁?相信我,我们会是天下间最好的一对。”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看你哩!仍是那副德性,大言不惭。”
寇仲感到身上每个毛孔不约而同的一起欢呼,他终于得到宋玉致。
他对此曾陷于绝对的失望,深受有心无力的感觉苦苦折磨,现在本似没有可能的事终于发生,宋玉致从未试过以这种神态和他调笑。
哑然失笑道:“这正是小子独到之处,晓得二小姐你正为人人对你一本正经的打躬作揖闷得发慌,所以小子投你所好,否则如何能赢得你的芳心呢?唉!我要走哩!让我唤子陵和秦王过来与你打个招呼如何?我可否把你介绍为本人的未婚娇妻?”
宋玉致条地从椅内飘起,落往出口处,盈盈别转娇躯,泪渍犹是未乾的俏脸现出又喜又羞,又没好气的苦恼而喜悦神情,柔声道:“致致甚么人都不想见,好好的活着回来见我,勿要逞强,一切以大局为重。知道吗?寇少帅!”
说罢一阵香风般去了。
第八章 情花爱果寇仲与李世民和徐子陵在梁都分手,李世民和徐子陵继续北上。李世民当然要赶回洛阳,徐子陵则为宋缺送信予梵清惠,并向她和师妃暄报告最新的情况。
寇仲甫登码头,来迎接他的虚行之和宣永均一脸凝重神色。
寇仲踏蹬上马,在亲兵护翼下朝城门驰去,问两人道:“是否有很坏的消息?”
宣永沉声道:“刘黑闼给李建成杀了。”
寇仲色变失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另一边的虚行之叹道:“刘黑闼围攻魏州,城守田留安看准刘黑闼缺粮,闭城坚守,待李建成派兵来援,刘黑闼因粮草问题,更怕李建成和田留安里应外合夹击其军,撤往陶馆,一边背水立阵,一边在永济渠上架桥,唐军尾随而至,刘黑闼大军渡桥时中途桥折,令刘黑闼损失惨重。当刘黑闼率领馀部抵达饶阳,那饶州刺史诸葛德威假意出迎,当刘黑闼入城时,以伏兵四起突袭,刘黑闼受创被擒,诸葛德威执刘黑闼投降唐军,李建成遂斩杀刘黑闼于洛州,还把他的首级送返长安。同一时间李神通和李世绩攻打徐圆朗,后者孤立无援下弃城逃走,途中遇害。刘军是彻底的垮台哩!”
寇仲双目涌出热泪,仰望夜空,道:“刘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不杀诸葛德威和李建成,誓不为人。”
诸葛德威是刘黑闼的拜把兄弟,当年随刘黑闼在荥阳城内与他们相遇,大家的交情从那时建立起来。当时双方共六人,包括素素在内,现在只剩下他、徐子陵和狼心狗肺、卖友求荣的诸葛德威,能不感慨愤激。
穿过城门,蹄声乍起,两骑迎面冲至。
寇仲抹掉泪渍,定神一看,赫然是纪倩和回复女装打扮的小鹤儿阴小纪,两人神采飞扬,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阴小纪的美丽竟不在纪倩之下。
寇仲勉强压下心中悲痛,迎了上去。
除子陵在开封附近下船,从陆路赶往净念禅院,李世民则由守候的唐室战船载返洛阳。
夜空开始雨雪飘飞,徐子陵在一望无际的雪原放步疾掠,虽处此天寒地冻的冰雪世界,他的心却是一团火热。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转折,他终可毫无愧色的面对心爱的师妃暄,肯定地告诉她自己没有令她失望。
他虽不能与师妃暄结成鸳侣,却可为她完成心愿和师门的重托。而他们之间的爱是真实地存在双方内心深处,既伤感又美丽,正因没有结果,所以自有其永恒动人的滋味。对他们来说,这该是最好的结局。任何妄求只会带来灾祸痛苦。
人生至此,复有何求?
“咯!咯!”
跋锋寒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少帅请进!”
寇仲推门入房,叹道:“应付那些堆积如山,陆续来的文件,比应付千军万马更头痛,到此刻才有时间来拜见你老哥,轻松一下。”
盘膝坐在床上的跋锋寒瞧着他在床沿坐下,淡淡道:“边不负完蛋哩!”
寇仲一震道:“成功啦!你有否负伤?”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他当时陪林士宏出巡,要刺杀他怎能不付出些代价,终于了结琬晶的一桩心事。”
寇仲道:“我们似乎开始有少许运道,宋缺答应支持我们。”
跋锋寒动容道:“这确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你会碰壁而回的。”
寇仲道:“关键处在我们抵岭南前宋缺收到梵清惠给他的一封信,使他肯接见我们,而李世民确是了得,对答如流,充分显示他当未来真主的资格和才干。”
跋锋寒沉声道:“你的刘大哥给奸人害死了。”
寇仲双目杀机倏现,道:“李建成因此事声威大振,李渊召李世民回长安好褫夺他兵权一事已成定局。我们必须立即赶往长安,用尽一切手段办法以保着这未来帝主。据李世民说,在李建成提议下,李渊会正式邀毕玄到长安来,这摆明是针对李世民的厉害手段,前路尚多荆棘。”
听到毕玄之名,跋锋寒双目神光大盛,没有灯火的房内仍见闪闪烁动,平静的道:“你有甚么部署?”
寇仲道:“我准备在宝库内密藏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凭宝库内的武器举事,发动突袭,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安的控制权夺过来。”
跋锋寒皱眉道:“三千人是否太少呢?即使加上李世民的亲兵,仍不过是六千许人,只李渊的禁卫军已有数万人,还未把长林军计算在内。”
寇仲道:“三千人是宝库可容纳的人数极限,且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关中,人数愈多,愈易泄露行藏,刚才我便是和雷大哥等反覆研究这方面的难题。”
跋锋寒道:“这三千人必须是一等一的好手,忠诚方面更要绝对没有问题。
照你看,须多少时间来完成部署?“寇仲道:”最少一个月的时间,尚有件事告诉你,傅采林亦会来长安。“
跋锋寒露出笑容,道:“事情似乎愈来愈有趣,再加上个神出鬼没的石之轩,这场仗将会是我们最艰苦和最没有把握的一场硬仗。”寇仲苦笑道:“明天我和你,加上侯小子、阴小子,出发往巴蜀,经汉中入关,这里其他的事,交由雷大哥和行之负责,希望老天爷确站在我们的一方,而李小子真的是真命天子。”
跋锋寒淡淡道:“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我有克服一切的信心。”
寇仲心神飞越到伟大的长安城内,耳鼓仿似响起千军万马厮杀呐喊的激烈战斗声。
跋锋寒双眼亮起智慧的焰光,沉声道:“还记得‘杨公宝库、和氏宝璧,二者得一,可统天下’这首歌谣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只在字眼上有一字半字之差,意思则一。”
跋锋寒道:“和氏璧由你我和子陵三人瓜分,杨公宝库目前更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我们并非二者得一,而是两者兼得,假设这就是天命,天下不是由我们所得还可落在甚么人手上。”
寇仲欣然道:“二者得一,确可统一天下,像李小子现在等若得到宝库,所以天下将是他的。我们两者并得,似过份了些儿,所以只能间接透过他去得天下。
哈!真有趣。但想想则教人心寒,难道确有天命这回事?“
跋锋寒点头道:“宝璧见光即死,故有等如无,而李世民却是真的得到宝库。
师妃暄的看法很准,你们中土天下的未来是属于胡汉混融后的新一代,你和子陵虽是纯粹的汉人,我却是胡人,我们同心合力,是另一种的胡汉合一。“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该是汉化的胡人才对,因你厌恶本族人那种掠夺残忍的作风,所以到中土来寻求文化上的答案,很多时我已完全忘记你胡人的一面。更精采是李小子是胡化的汉人,令民族的界限变得模糊。宋缺指出李小子正因胡化颇深,故对塞外诸族能行兼爱的政策,此亦为其超越宋缺之处。”
跋锋寒低念一声宋缺后,缓缓道:“我尚未有机会问你关于岭南之行的细节。”
寇仲道:“与宋缺的见面,是个没有废话的对话,李……”
跋锋寒笑道:“我只关心你和宋玉致的事。”
寇仲微一错愕,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她对我完全改观,忘记我以前所有过错,至少没半句拒绝的话,还央我保住性命活着回去见她。”
跋锋寒道:“尚秀芳又如何?”寇仲神色一黯,苦笑道:“我不敢去想,想又如何?”
跋锋寒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你难道没想过兼收并蓄吗?”
寇仲发呆片刻,叹道:“这方面我和子陵想法接近,心中的爱只能投在一个人身上,否则对方心中只有你,而你心中却并非只有她,这是不公平的。”
跋锋寒道:“你的想法与众不同,但我却是从剑道领悟到同一道理,只有专志于一,始可达到剑道最高境界,爱情亦然,三心两意的话,绝不能体会得爱的真谛。”
寇仲道:“多谢老哥这番提示,人生难免有遗憾,唉!”
跋锋寒微笑道:“这种事决定后不要多想,夜哩!不若我们各自寻梦,明天我们将起程往长安,看看天下是否真的由我们去决定其未来的命运。”
净念禅院登山的山门出现在雪粉飘飘的前方,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一身素白外罩长浅黄披风的师妃暄悄悄立在门旁,似在恭候他的来临。
师妃暄一阵风般在他身旁掠过,道:“随我来!”
徐子陵像中了仙咒般追在她身后,掠过雨雪飘飞的草原,来到一座小山之颠,与她并肩而立,前方远处临立着中都洛阳城,在风雪中仍能予人灯火辉煌的感觉。
这不知是徐子陵多少次遥观此伟大的城池,可是均远比不上这一趟的深刻,或者是因为师妃暄,又或者是因他为守洛阳差点送命的经历,更可能是因与李世民和解合作。
他和师妃暄间再无任何心的障隔。
徐子陵苦笑道:“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厌倦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可怕日子,只恨如不坚持狠下去,天下将没有和平统一的一天,所以只好继续狠下去,直至世民兄登上帝座。”
师妃暄容色平静,美眸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轻吁一口气,甜甜浅笑,横他一眼,语带相关的道:“天下没你们办不来的事哩!”
徐子陵从未见过师妃暄吁气甜笑像个天真小女孩的动人仙态,呆盯她好半晌后,道:“坦白说,宋缺之所以肯同意,并非因我和寇仲有办法,而是因令师先行一步的信函和李世民本身管治天下的识见打动宋缺。使他抛开成见,作出肯定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妃暄的目光绝对错不了。”
师妃暄深深凝望他,没有保留地表达出心中的喜悦,柔声道:“子陵啊!你还记得妃暄说过的情关难过吗?”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师妃暄是否要和他谈情爱呢?想想又该非如此,因为他清晰无误她正保持在“剑心通明”的境界上。点头道:“怎敢忘记!”
师妃暄现出一个没好气的动人表情,哑然失笑道:“有时我真的觉得你颇有寇仲的作风。”
徐子陵从容道:“我和他同一的背景和出身,江湖习气会不由自主在某些情况下显露出来。”
师妃暄欣然道:“我们一边散步,一边闲聊好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的。”
徐子陵因师妃暄出奇地平易近人而生出奇妙和受宠若惊的感觉,点头道:“请妃暄引路。”
师妃暄别转娇躯,朝北面丘坡走去,漫不经意道:“可以告诉我有关石青璇的事吗?”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不是深悉妃暄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会误以为妃暄是在试探我和她的情况。”
师妃暄淡淡一笑,别过俏脸白他一眼,道:“记得那句差点令我万劫不复的话吗?”
徐子陵洒然道:“当然记得,只是从没想过万劫不复这形容词,没想过对妃暄情况会严重至此。”师妃暄柔声道:“你可知因何有那句话?”
徐子陵平静答道:“是为青璇说的,对吗?”
两人离开小山,在雪原朝洛阳的方向漫步。
师妃暄凝视风雪迷茫处掩映透来的灯火,轻轻道:“这个你早弄清楚,我指的是我因何会为石青璇给你这么的一个忠告?”
徐子陵摇头道:“直到今天我仍不明白,依妃暄一向行事的风格,该不会介入这类儿女私情上,何况是别人的儿女私情。妃暄不介意我说得这么直接没有顾忌吧?因为对你更大逆不道的话我早说过。”
师妃暄徐徐而行,道:“当日子陵击杀‘天君’席应后,不告而别的匆匆离开巴蜀,妃暄只好到幽林小谷告知石青璇,当她见到我时,蓦然整个人变得轻松自如似的,妃暄直觉感到她是因你徐子陵不是与我一道离开而放下心事。更从而掌握惯于隐藏心内感情的石青璇对你是情根深种,所以在龙泉忍不住提醒你,因怕你是个不解她心意的大傻瓜,岂知却惹来自己的难以自拔。人家这么说,够坦白吗?”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失声道:“妃暄!”
师妃暄止步立定,目光投往洛阳城,雪粉不住落在两人身上,天地被雪彻底净化,远近疏林变成模糊的轮廓。
师妃暄柔声道:“就是在这城市一座大桥上,妃暄首遇子陵,那时我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我并不明白那与男女之情有任何关系,只感到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会不住在我心湖浮现没法忘记的人。后来你到净念禅院来找我,我站在禅院后山高崖遥观洛阳,当时想的正是在那里初识子陵的情景。”
徐子陵剧震一下,双目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师妃暄竟向他吐露真情。
师妃暄容色静若止水,淡淡道:“所以妃暄在龙泉始会破例介入你和石青璇间的事上,岂知因退反进,惹来焚身之祸,实非所料能及。不过妃暄没有丝毫后悔,因为对妃暄来说,龙泉的经验等若一趟轮回历劫的经验,是妃暄生命里最重要的片段,感受到全心全意爱上徐子陵的滋味,生的经验再无欠缺。若非有此爱的禅悟,妃暄可能永无机会上窥剑心通明的境界。现在妃暄再不须苦苦克制,一切任乎自然,所以厚着面皮,探问你的私隐。”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的徐徐道:“妃暄肯向我吐露心声,我徐子陵将永远心存感激。生命同时包含永恒和短暂这两个极端而矛盾的特性,像眼前此刻,就有种永恒不灭的味儿,但我们又晓得这一切均会很快成为过去,所以对妃暄坦承曾爱上我,我已大感此生无憾,若还贪心强求,只会辜负妃暄对我的期望。”
师妃暄摇头道:“我不是曾爱上你,而是直至此刻仍感到我们在深深热恋着,那是一种永恒深刻纯粹精神的爱恋滋味,永远伴随着我。妃暄虽不能像世俗般嫁与你为妻,但在精神上并没有分别。除子陵啊!你可知自己是唯一能伤害我的人,妃暄曾为你感到伤痛,幸好这一切已成过去,现在只希望你能像妃暄般把龙泉的爱恋视作前世的轮回,好好的对待石青璇,让她得到女儿家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徐子陵仰望雪花纷飞的夜空,道:“苍天待我徐子陵真的不薄,此刻就像在一个最深最甜的美梦至深之处,本身具备圆满自足的境界,不作地想。妃暄放心吧!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意,不会令你失望。”
师妃暄“噗哧”娇笑,向他展露风情万种的一面,欣然道:“闲聊完毕,轮到我们谈正事哩!”
徐子陵洒然道:“正事?哈!我竟全忘记呢!该由那处开始?”
师妃暄往他靠过来,把尊贵的玉手送入他的掌握里,一切出乎自然的拉着他朝禅院的方向走回去,螓首轻垂有点儿不胜娇羞的道:“会议由师尊主持,人家只负责带你到她身前去,徐子陵勿要说话,让我们静静走完这段路好吗?”
徐子陵感受到她的仙手在手里脉动抖颤,至乎感受到她全身的血脉,无有遗漏。他们之间深刻真挚的爱正从两手相牵间来回激荡,那还说得出半句话,乖乖随她起步,踏着厚厚的积雪,在白茫茫的风雪中携手迈进。
第九章─新的起点
净念禅院知客室内。
一身尼服的梵清惠看罢宋缺的密函,纳入怀里,神色平静的目光扫过坐在右边的爱徒师妃暄,再落在左方的徐子陵处,油然道:「阀主在信内提出一句很有深意的话,是我们的世界正不断找寻新的起点。当李世民登上帝位,高门大阀总揽政治和经济的局面势被彻底粉碎。李世民虽出身最有权势的门阀,却是因为破除门阀权势而始能得位。故门阀制度虽因他攀上颠峰,亦因他损毁破落,影响所及,魏晋南北朝至乎旧隋的最重要政治因素再不复存,新朝将有全新的气象。」
师妃暄问道:「宋阀主既有此看法,他本身有甚么打算?」
梵清惠欣慰的微笑道:「宋兄是从来不受名位权势羁绊的智者,他会侍天下统一安定後,解散宋家震慑南方的势力。」
徐子陵心中一震,更添对宋缺景仰之情。宋缺的做法确不负梵清惠智者的美誉。
一天有宋缺在,又或寇仲、徐子陵仍在生,宋家的权势是绝不会出问题的。可是政治是无情的,大一统後的新朝不会容许有其他任何庞大武装力量的存在,所以当宋缺、寇仲等一一作古之後,仅存的宋阀倘仍保存雄据一方的妄念,将会大祸临头,宋缺此著,确是目光远大,把未来对宋家子孙的灾祸化解於无形。
梵清惠道:「我特别说出此事,是希望子陵深悉此中利害。子陵在李世民登上帝位前,先一步告知他宋兄此一心意,会生出更大的效用。」
徐子陵明白过来,宋缺在仍可有力扭转乾坤、左右天下大局的时刻,决定这个有关宋阀命运的做法,比甚么说话更有力地表示他对李世民统一天下的支持,使李世民去却耿在胸臆的心事。因李世民的得天下是因宋缺和寇仲大力相助,他对宋家自是感激,却也深存忌惮,宋家若由此坐大,会在他施政上生出严重的梗阻。
新的朝代,自该有新的制度。宋缺这句话,正式宣布门阀制度的死亡。
梵清惠再淡淡道:「宋兄很多想法均是从刀道的刻苦修行中领悟出来,此著亦若如他天刀般大有一往无还的架势,只有如此才有机会永久的化干戈为玉帛,也去了我一件心事。」
徐子陵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论是宋缺或梵清惠,其思考方式均是从整个大时代和全局著眼,故能见人之所不能见,像他和寇仲便从没有考虑过李世民得天下後宋家势力会影响新朝的问题。
梵清惠又道:「宋兄在信中另有一个提议,若李世民成功登位,希望他万勿改变国号,仍须沿用唐号,如此对安定民心,可起关键作用。」
师妃暄现出罕见的娇疑神态,秀眉轻蹙道:「师尊啊!阀圭在信中没提起其他事?」
梵清惠微笑道:「暄儿想知道?」
师妃暄美睁往徐子陵飘来,问道:「子陵想知道吗?」
徐子陵突然生出与师妃暄似是小夫妻打情骂俏的醉人感觉,她此刻只像向恩师撒娇的小女孩,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意图去知晓梵清惠和宋缺间的私隐,却不得不表示与师妃暄有同一心意,只好勉强点头。
师妃暄嫣然一笑,白他一眼,大有「算你识相支持」的意思,转向乃师梵清惠道:「如今是二对一,师尊说吧!」
徐子陵涌起奇异的感觉,他对梵清惠的第一个印象是她没有摆任何斋主的架子,平易近人,到此刻他更感受到她们师徒问的亲匿关系。
梵清惠不但不以为忤,且微笑道:「暄儿既想知道,为师告诉你又如何?宋缺邀为师到岭南与他见面。」
师妃暄平静的道:「师尊意下如何?」
梵清惠淡淡道:「在返静斋前,为师会到岭南一行。」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长安之战有多少把握?」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唯一优势是藉杨公宝库发动突击,所以必须一战功成,否则永无另一个机会。问题是长安目下的形势异常复杂,李渊得其他两阀高手的助力,实力倍增,若正面硬撼,只他的禁卫军便非我们所能消受,且长安宫城等若内长安城,攻打宫城跟正式攻打长安城没大大分别,所以实不敢具何自信。更何况对付禁卫军及长林军外,我们发动时,毕玄和傅采林均大有可能身在长安,会更添变数。」
梵清惠轻叹道:「凡事有利必有弊,於今宁道兄和宋兄两败俱伤,无法於此关键时刻出力,重责将落在你们新一代的肩膊上,所以宋兄始有世界正不断找寻新起点的感慨。子陵勿要忘记你们最大的优势,除杨公宝库外,尚有少帅、秦王和子陵等你几个人的影响力,可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千万勿轻忽视之。」
徐子陵听得心领神会,领首受教。
师妃暄轻轻道:「暄儿最担心的还是石之轩。」
徐子陵心头暗震,由於自己与石之轩因石青璇的存在而有著暧昧微妙的关系,使他对石之轩提防之心还没师妃暄般强烈。而事实上不论才智、武功、识见、阴谋手段的运用,天下能全面胜过石之轩的人根本不会存在。如非有石青璇这破绽,在与石之轩的斗争上自己和寇仲早败下阵来。假设石之轩际此紧要关头,全力对付他们,他们肯定一败涂地。
梵清惠问他道:「子陵在这方面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到长安後,第一件要办妥的事,就是先要清除石之轩这障碍,否则一切休提。」
寇仲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堂,雷九指、侯希白和阴显鹤三人围坐堂心圆桌,似乎正在争执。
随在他身後的跋锋寒留在入门处,斜挨门廊,两手环抱,饶有与趣地瞧著堂内四人。
寇仲来到侯希白和阴显鹤後方,探手搭上两人肩头,讶道:「你们吵甚么?」
雷九指叹道:「我和小侯费尽唇舌,也不能说服他留在这里。」
侯希白苦笑道:「你与失散十多年的妹子重逢到现在有多少天?怎可贸然到长安冒险?你不为自己著想,也不要令小鹤儿担心。」
雷九指愈说愈气道:「问他非去长安不可的原因,他却死不肯说。」
寇仲移到三人对面坐下,上下打量阴显鹤好半晌,哈哈笑道:「我猜到阴兄非到长安不可的原因哩!」
阴显鹤立即老脸一红。
寇仲拍桌喝道:「我真的猜中哩!」
远在堂门处的跋锋寒叹道:「阴兄中了寇仲的奸计啦。」
雷九指和侯希白恍然而悟,寇仲第一句纯是唬哄阴显鹤,而因他脸红的反应,推测出真正的原因。
侯希白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有个这么好的理由,阴兄何不早说?还要令我和雷大哥烦足半晚。」
雷九指向寇仲竖起拇指赞道:「还是你行。因为纪倩要回长安去,所以阴兄忍不得两地相思之苦。」
阴显鹤颓然道:「我正是怕你们这样调笑我。」
足音响起,小鹤儿像一头快乐的小鸟般直飞进来,经过跋锋寒时还向他扮个可爱的鬼脸,气喘喘的来到寇仲旁坐下,道:「我要随寇大哥到长安去。」
阴显鹤剧震色变道:「你不准去!」
小鹤儿立即双目通红,含泪瞧著阴显鹤道:「玄恕公子要为父报仇,我怎可以不出力?不要小觑我,我很懂得如何打听情报的。」
「噗!」
众人往大门瞧去,王玄恕泪流满脸的跪在内堂进口处,悲切道:「少师请准玄恕随行往长安。」
寇仲瞧瞧小鹤儿,又望望王玄恕,皱眉道:「玄恕快起来!」
王玄恕呜咽道:「请少帅先答应玄恕。」
寇仲抓头道:「我忽然感到很不妥当,究竟是因何而起?」
跋锋寒悠然走过来,道:「少帅感到不妥当,是有道理的。今趟长安之战,其凶险处不下於千军万马对决沙场,只是把场地搬进城内去,同时包括巷战和攻打宫城的激战。打仗就有打仗的规矩,绝不能含糊,否则我们将输掉这场决定性的大战。」
说到最後一句,在小鹤儿另一边坐下。
寇仲拍桌道:「锋寒说话例不虚发,果是句句金石良言。」
小鹤儿泪花滚动的往跋锋寒瞧去,问道:「甚么是打仗的规矩?」
跋锋寒淡淡道:「首先是上令下行,我们有天下最擅攻的寇仲,最擅守的李世民,肯定可拟出最完美的攻防战略,可是若上有命令,而下面的人各有自己主张,甚么战略顿成徒然。所以一切行动及每个人的任务,均须由少帅分派,你可提出意见,却必须由少帅作最後决定,不得异议,否则如何能发挥我们最大的战力?」
转向王玄恕喝道:「玄恕公子还不起来?」
王玄恕剧震一下,垂首起立,惭愧的道:「玄恕知罪!」
寇仲道:「玄恕放心,我定会让你有出力的机会,但不必斤斤计较是否能亲自手刃杨文干或杨虚彦,整体的胜利才是最重要。否则我们纵能脱身或取得一时的胜利,天下仍势成南北或关中关外对峙的局面,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痛!个人的恩怨在这种情况下理该放在次要的位置。」
雷九指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往阴显鹤瞧去,道:「我们采取分批往长安的步骤,我、老跋和小侯先行,弄清楚形势,然後轮到阴兄和纪倩姑娘到长安,玄恕该是最後一批入城的人,小鹤儿须留在这里,乖乖的待我们控制整个长安後,再接你去与阴兄和玄恕聚首。」
小鹤儿欲言又止,终不敢再有异议。
众人松一口气时,宋鲁来了。
寇仲知他有密事要和他商讨,遣走王玄恕和小鹤儿,恭请宋鲁坐下。
宋鲁沉声道:「二哥已晓得此事。」
众人同时心中暗震,宋智是宋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更是宋家内主战派的代表,他的同意与否关系极大。
目光全集中往宋鲁身上。
徐子陵和师妃暄来到里院山脚下,依依惜别。
师妃暄柔声道:「子陵晓得东大寺在那里吗?」
徐子陵点头道:「就在玉鹤广旁,我是在那里首次见李渊的。」
师妃暄道:「了空大师会在那里落脚,尽力助你们完成大事,只要你找到主持荒山大师,便可见到他。他的禅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应可对石之轩有很大的威胁。」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不打算到长安去吗?」
师妃暄俏皮的道:「谁说过人家不去呢?不过妃暄要办妥一些事,始能起行,届时自然有方法见你徐子陵。」
徐子陵潇洒一笑,往後飞退,扬声道:「妃暄不用送哩!长安城见!」
师妃暄瞧著他消失在风雪深处,掉头返回禅院。
宋鲁道:「没有人晓得大哥和他说过甚么话。只知大哥把他召回去後,两人在磨刀堂内谈了个把时辰,接著二哥重返战线,与林士宏继续作战。」
寇仲松一口气道:「看来智叔该没有问题。」
宋鲁点头道:「应是如此。消息是玉致以飞鸽传书送来,还提到大哥有令,要我从宋家子弟和俚僚将士中精选一千五百人,与少帅军的精锐合组成长安之战的部队,这一千五百人首先要在忠诚上全无问题,其次必须是能以一挡百的好手。大哥还有提示,我们这三千精锐潜往关中,不可带武器,以免暴露身分。」
雷九指欣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会为他们假造文件身分,以掩人耳目。」
宋鲁笑道:「何用大费周章,大哥已通知解晖,我们的人可获他发给的正式身分文件,扮作是巴蜀的商旅,如此更万无一失。」
寇仲喜道:「此中的细节,请鲁叔和雷大哥仔细研究,否则忽然间数千商旅从经汉中往关内的蜀道涌入去,教人看到仍是不妥。幸好人人武功高强,可攀山越岭,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进去。」
接著长身而起,道:「明天起程的、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希望长安之战是中土最後一场决定性的战争。」
又移往宋鲁身後,俯身低声道:「致致有否在信内提到小弟?」
宋鲁哑然失笑道:「差点忘了哩!她向你问好,这是破题儿第一遭。」
寇仲欢喜得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与跋锋寒和侯希白去了。
徐子陵朝洛阳的方向飞驰。
他曾多次在夜色掩护下潜赴洛阳,这趟的感觉却与别不同,再不会有矛盾和犹豫,目标清晰明确,心底扎实。
洛阳的灯火在风雪漫天的前方愈趋明亮,一队人马出现在前方丘坡上。
徐子陵毫不迟疑的直迎过去。
近三十骑发现他的踪影,奔下山坡驰至。
带头的是李靖,喜道:「子陵来哩!」
双方在坡脚雪原会合,李靖与手下们甩蹬下马,在李靖指示下,四名亲兵为徐子陵换上唐军军服。
徐子陵问道:「情况如何?」
李靖道:「果如所料,皇上下诏召秦王返长安述职。」
徐子陵道:「有没有限制秦王回长安时带领的兵将人数。」
李靖道:「不但没有限制人数,还特别指示天策府的主要将领须随队返回长安,好让皇上当面论功行赏,李世绩也在名单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要一网打尽。」
亲兵牵来战马,众人飞身登马,朝洛阳驰去。
第十章─长安城图
徐子陵随李靖进入洛阳宫城,直抵皇宫内苑,李世民早在书斋等待,见徐子陵到,大喜迎入坐下,其手下包括李靖在内,均退出书斋去。
两人目光相触,均生出肝胆相照的亲切感觉。
李世民道:「我刚接到父皇诏书,著我返回长安,你们方面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我们最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可完成潜入长安的部署,世民兄须拖延一段时日。」
李世民皱眉道:「时间无多,对我们颇不利,尚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回暖溶雪时。」
徐子陵沉吟道:「令尊因令兄成功荡平刘黑闼,故绝不会再容许世民兄带兵出征,而一天令兄未解决世民兄的问题,兼之塞外联军随时南下,令尊肯定不敢向少帅军用兵,所以只要少师军按兵不动,会形成南北对峙的僵局。」
李世民点头道:「只要你们摆出姿态全力攻伐林士宏和萧铣,长安没有人会生疑,且春季多雨,不利行军,到夏季发动北攻,合情合理。」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拖延多久?」
李世民苦笑道:「一个半月是极限,那包括回程的时间在内。这个半月的时间会非常难捱。」
徐子陵道:「在这个半月内,世民兄必须忍辱负重,必要时我们可请解晖和四族公然宣布投向我们,那时令尊将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关中将直接受威胁,杀你徒乱军心。故只会不断削减你的职权,清除世民兄左右的谋臣猛将。」
李世民道:「那已是令人非常头痛的事。而巴蜀投向少帅军,心理的影响比实质的影响大,因为若有预防,经汉中往关中的蜀道大不利行军,只要在扼要处设置重兵,来犯者势难越雷池半步。」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得世民兄提醒,巴蜀这著称,确要好好利用,首先解晖得表明严守中立,以安长安上下的心,然後我们佯作声势,紧拖著关外你们的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巴蜀宣布投向少帅军,令尊唯一对付的办法,是抽调长安的驻军往守南线,可大大减轻我们的压力。」
李世民动容道:「子陵此计不用费一兵半卒,非常巧妙。但我还有一个忧虑,就是以颉利和突利为首的塞外联军,据我们的消息,塞外联军的兵力仍在集结中,估计最终可达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之众,如此实力,在中土包括我李唐和少帅军在内,根本没人有正面与之交锋的实力。」
徐子陵想起塞外军旅的精锐强悍,来去如风,倒抽一口凉气,如让这么一支部队杀进中原来,做成的破坏不堪想像,道:「对此我们或可乐观些儿,关键处仍在赵德言,一天世民兄未死,他会劝颉利耐心等待。而依眼前的情况看来,杀世民兄已变成水到渠成的事,颉利应不曾欠缺这点耐性的。」
李世民以过来人的身分摇头道:「塞外联军的集结虽由颉利和突利催生而成,但也会反过来控制和支配他们,令他们不得不以全体的利益、士气、意愿为重。即使他们没法置我於死地,入侵之事亦势在必发,没有人可改变这种形势。所以即使我能侥幸坐上帝位,这场与外族联军斯拚的硬仗仍是无可避免的,我们须及早预备,否则天下的纷乱将继续下去。」
徐子陵皱眉道:「照世民兄估计,颉利的等候期极限该有多久?」
李世民道:「将不出半年之期,由集结、训练、物资屯积到部署沿线的支持相补给,约要三至四个月的时间,此期间颉利会由梁师都之流出面,先攻陷边疆几座关键性的城池,为他们的联军开路。今趟他们会吸取过往的教训,不再会逐个城池的去攻击,既费时又消耗人力和粮草,而会从太原直扑长安,把力量集中攻打长安城。只要长安失陷,整个关中的防御力势被动摇,那时他们可从容四出攻城掠地,巩固战争的成果。」
徐子陵感到整条脊骨凉台台的,道:「若你们如今仍与我们势不两立,颉利确大有司能成功。因你们必须布重兵於洛阳、虎牢和襄阳三大要塞,顾此失彼下,对方又有赵德言这位攻城的专家,长安区区数万之众,实难挡二十五万精锐的外族联军昼夜不停的猛攻。幸好现实非是如此。假若世民兄能在他们兵临城下前掌握大权,加上各地大军四面八方来援,说不定回一举粉碎颉利以後入侵中原的野心,那时世民兄可按部就班推动你不服者伐之,服者爱之,兼爱如一的对付外族政策。」
李世民点头道:「这正是妃暄与我谈话的核心,她指出这是我们最後一个机会,如错过了华夏将陷万劫不复之局。」
徐子陵想起师妃暄,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早前与师妃暄说话,因心神全被她的仙姿吸引,有点糊里糊涂。此刻离她较远,本是模糊的景象忽然清晰起来。
师妃暄对他是真的动了仙心,且敢於直言不讳。让他们的精神之恋能真实的延续下去,直至永恒的极尽,假设永恒也不济至仍有尽头的话。
这将永远是他和师妃暄间的秘密,即使亲近如石青璇或寇仲,他永不会向他们透露真相。他对石青璇的爱并无因此有半分减少,正如无损於他和寇仲间的兄弟之情。
他会更全心全意,浑无挂碍的投入与石青璇灵欲一致的热恋去。生命至此,夫复何求?
微笑道:「那时她仍未晓得我会去说服寇仲,世民兄其时肯定认为这是没可能的事。」
李世民往他瞧来,双目散发著锐利的光芒,淡淡道:「那时我当然认为没有人能说服寇仲,何况在宋缺宁道奇两败俱伤之後。可是妃暄却认定她不会看错你,不会看错寇仲。我当时生出很奇怪的感觉,她对子陵彷似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虽然现在事实证明她的目光丝毫无误。」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哑然失笑道:「小弟是首次感到秦王在妒忌,不过这妒忌实在没有道理的。因为她对你的信任肯定比对我们更盲目,至少从没动摇过,而对我们尚要出动宁道奇,对吗?」
李世民一手搭上徐子陵肩头,叹道:「我将要失去两位兄弟,却多回你和寇仲,是我的福气,所以我不用向你隐藏心中的妒忌。因为大家是兄弟,且是同病相怜好兄弟。不如我们喝两杯,横竖暂时无仗可打。」
徐子陵不解道:「甚么同病相怜?」
李世民道:「妃暄就像天上的明月,只可趁她经过夜空之际隔远多看两眼,却永远只属於她自己,对她生出爱慕的男子们,只能把心意埋在心底里。日後不论我们如何成就千古不朽的大业,这生命中的遗憾将永远伴随,想想他教人黯然神伤。」
徐子陵终明白他意之所指,更明白自己非是和他患上同一症候,当然不便揭破,且同意似的含糊地陪他叹一口气,岔开道:「我要立即赶赴巴蜀,与寇仲先一步潜入长安,希望可解决石之轩的问题。」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颓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再待一会。」
说罢走到门外,召来李靖,低声吩咐後回到书斋,在徐子陵旁坐下,叹口气。
除子陵还以为他仍为永远得不到师妃暄的遗憾失落,鼓励道:「世民兄若能令天下统一和平,是对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礼。」
李世民摇头道:「自父皇入长安登基,这些年来我已习惯把心事隐藏,不让任何人看破我心内真正的感受。可是刚才和子陵说话,我竟感到可直话直说,非常痛快,但也勾起儿时的记忆;我和建成太子、齐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时关系密切,就像现在和子陵般甚么也可放肆无忌,想不到今天却要尔虞我诈,斗生斗死,岂无感慨?」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俗语不是有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有些事不宜多想,只可尽力去做。」
足音响起,李靖进来把一个方形锦盒奉上。
李靖退下後,李世民在膝上打开锦盒,取出摺整齐的一份卷宗似的东西,把锦盒放在一旁几上,长身而起道:「子陵请过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随他移到书桌旁,瞧著他把卷宗打开,赫然是长安城的全图,精致至极,钜细无遗,以朱砂细笔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注明具军事用途各种建筑物的驻军和防御情况。
此正为宋缺交付给寇仲的三大要务之一,现在展现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讶道:「原来世民兄早有准备。」
李世民从容笑道:「子陵勿要误会,在制造这张城图时,我从没想过会用来对付自己的家族。事实上这是我的惯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著人精绘详图,否则如何能清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强弱。」
徐子陵叹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宋缺晓得可经由杨公宝库在长安城内发动巷战,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潜入长安,绘成这么一张长安城图。」
李世民点头道:「坦白说,论争霸天下,若对手只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权在握,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只看谁的运气好些儿。可是若有宋缺与他联手,我是没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再不用为此担心。」
徐子陵道:「现在长安城的情况是否已有改变呢?」
李世民肯定的道:「改变谈何容易?这是长安城有效的防御布置,部分细节可作改变,整体布局必仍如此。我们是沿用和加强杨广的原有部署布置,由於杨广当年针对变生肘腋的心态,所以长安城是天下所有都城坚城中最有条件打巷战的城池。我还曾有个构想,就是当长安被围攻时,我们可故意开放城门,任敌人长驱直入,然後利用城内的防御,把入城的敌人一举歼灭,由此可见长安城防御力能耐。」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说,我们的人从杨公宝库杀出,动辄会遭全军覆灭的大祸。」
李世民点头道:「徒凭武力,此是必然的结果。但真正决定长安控制权的因素,要看长安城的守军和禁卫军有多少人是站在我们的一方,最具关键性在於谁能控制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那是唯一能同时箝制皇宫和外城的要塞。」
徐子陵道:「世民兄和禁卫军诸将领有没有交情?」
李世民苦笑道:「禁卫军四大统领,均直属父皇,不卖任何人的账,更头痛的是他们大多本属皇兄和皇弟的系统,经他们大力推荐与诸妃附和而登上这些要位,有起事来,绝不会站在我们的一方。」
徐子陵道:「那只余强攻一途。」
李世民道:「看来确是如此。」
接著把城图摺好,送到徐子陵手上,道:「子陵请把此图交给少帅,他察图考虑战术当比我更无顾忌和实际有效。坦白告诉你我在战场上从未遇过比寇仲更精於用兵、更大胆和创奇无限的人,他必能拟出最好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先不说李世民对他们绝对的信任,只从李世民肯承认寇仲乃战场上无敌统帅这优於他的长处,可见李世民具有知彼知己的目光和知人善用的优容度量,而这正是李世民能当好皇帝的首要条件。
徐子陵把这最珍贵能决定天下谁属和万民幸福的城图贴身藏好,忍不住问道:「世民兄对长安之战究竟有多少胜算?」
李世民沉吟片晌,苦笑道:「若照现在的情况看,我没有丝毫把握,但我的信心大半建立在我们的合作上。你和寇仲自出道以来,总能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近乎奇迹的可能性。和氏璧如是,杨公宝库如是,赫连堡之战和龙泉之困也如是。目下我们同心合力,里应外合,以奇制胜,说不定可创造另一趟的奇迹,谁敢说那是没有可能的呢?」
接著沉声道:「你们有何妙法对付石之轩?」
徐子陵道:「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以身犯险,引他出来。因为石之轩是我们的头号心腹大患,若这几个月在我们部署未成之际任他在暗处冷眼旁观和自作主张,那我们的成败不是决定於我们的实力或策略,而是由他的心情好坏决定。」
李世民皱眉道:「你们如何以身犯险?」
徐子陵道:「我们打算再利用司徒福荣的身分,寇仲和我当然再化身为蔡元勇和匡文通,那时只有石之轩晓得我们的真正身分。」
李世民担忧道:「不怕给石之轩揭破吗?」
徐子陵道:「所以说是以身犯险,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以石之轩的为人,若摸不清楚我们的用意,该不会就那么揭破我们。现在石之轩被魔门各系的人联手排斥,杨虚彦更背叛他,使他的立场变得非常暧昧,此情况大利於我们。」
李世民点头道:「你们的计策一向胆大包天,走奇走险,真正的司徒福荣可包在我身上,我的人一直牢牢监察著他的动静,保证他不会干扰你们的大计。」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确是仔细周详,我们可省去很多工夫。」
李世民道:「回想起来,颇有点鬼使神差的感觉;当日得知你们扮司徒福荣到长安对付香家,不知如何我竟生出全力为你们隐瞒之心,派人找到身在塞外的司徒福荣和一众从属,警告他若不得我的指示,不准返回中土。现在为安全计,我会把他们软禁,直至他的身分再无可供利用的价值。」
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个担心,自杨文干造反矢败後,父皇命刘政道於长安城西建宏义宫,上个月终於落成,我怕返长安後,父皇会迫我迁往此座新宫。」
徐子陵心中一震,李世民一向居住的天策府是皇宫内廷,位於中宫太极宫西,任何人攻打天策府,等若进攻皇宫,可是若迁往独立城西的新宫,整个形势会改变,攻打者不用因李渊在旁而投鼠忌器,对李世民更为不利,那还如何可拖延时间?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坚拒不迁吗?」
李世民叹道:「若父皇以奖励我的军功为名,藉此特降殊礼,我可拒绝吗?」
徐子陵道:「所以世民兄回长安後的日子将是步步惊心,非常艰苦惊险,我们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应变。」
李世民搭上他肩头,笑道:「只好如此,和你谈话後,我的心情好多哩!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实是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以前偷东溟夫人账簿时早有此感觉,应付杨文干之乱也是苦中带乐,今趟大家再无心病,就让我们携手交心,共创美好的将来。成大事者,那能斤斤计较个人的喜恶苦乐,子陵放心回去告诉寇仲,我们在长安城见。」
第十一章─天作之合
徐子陵告别李世民,离开洛阳三天後,在淮水约定地点登船与寇仲等相见,由徐子陵详述与李世民见面的情况。
烛光映照下,徐子陵取出长安城图,摊平在舱厅的圆桌上,寇仲三人同时动容。
侯希白俯首细察,赞道:「李世民手下确人材济济,这是出自第一流图匠的妙手,精准至一成不差。咦!书写者该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你们看有两种不同的字迹,我认得他们的字迹。」
房玄龄和杜如晦乃李世民天策府中声名最著的谋臣,由他们两人落笔写成,合情合理。
跋锋寒道:「这么说,此图该只李世民和有限几个亲信晓得,否则不会劳动像房杜如此身分地位的人耗时费力去作此苦差事。」
寇仲皱眉道:「李小子不是说过长安外城和皇宫的防卫是依时轮替,其中情况只有禁卫统领晓得吗?」
徐子陵微笑道:「换汤不换药。不住变替的只是负责的将领和轮值的时间,而万变不离其宗,固定的关防要塞门镇是不会改变的。」
跋锋寒探指点在皇宫北大门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道:「李世民说得对,玄武门是长安城最重要的军事要塞,现时更成进入太极宫的两个入口之一,一天玄武门未落入我们手上,长安的控制权仍在敌人处。」
侯希白道:「长安街道的布局有如一个大棋盘,街道只有东西向和南北向,前者有十四条大街,後者十一。最重要的当然是朱雀大街,起端於外廓城的明德门,贯通皇城朱雀门直抵宫城的承天门,位於皇城的一段又称天街,接连分隔宫城和皇城的横贯广场,若我们兵力足够,只要能控制玄武门和整条朱雀大街,长安有一半落入我们口袋里。」
徐子陵苦笑道:「若要控制整条朱雀大道,我们至少要三万人才成。」
寇仲摇头道:「不!照宋缺估计,须六万人始有机会赢得此仗。」
侯希白色变道:「杨公宝库的藏兵极限是三千人,加上李世民的玄甲亲兵,顶多是六千之数,以这微薄的力量发动兵变,不是以卵击石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没有李世民站在我们的一方,且是由他配合接应,我们肯定是以卵击石。幸好李世民在唐室的臣将与人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加上我们寇少帅的威名,将合成强大至超乎我们想像之外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此点,在兵变前进行分化之策,必收奇效。」
寇仲把位於城图右上角总论全城兵力分布的一段文字念出来道:「宫城内有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策军,统称宫城六军;加上皇宫禁苑的左右羽林军、左右神威军,总称左右十军,合而成禁卫军。我记得常何管的是左羽林军,难怪当时他争这位子争得那么激烈,原来是直接守护太极宫的四支部队之一。十军每军二千人,合起来是二万人,若没有奇谋妙策,只这十军就教我们吃不消。唔!这城图非常管用,我们要好好推敲研究。」
跋锋寒仍在仔细看图,皱眉道:「长安城防的严密,肯定是中原诸城之最,大城门长期有百人驻守,小城门二十人,以十六卫巡逡全城,昼夜不息,只要我们库内的伏兵现身,他们会立即警示全城,并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方八面杀至,把我们彻底击垮。」
侯希白指著左下角的补文,道:「这段说的是戒严的情况,在必要时施行,由承天门的暮鼓指引,暮鼓响起,各处街鼓和应,八百声内,行人必须回归所属里坊内,关闭坊门,禁绝夜行,除非持有官发文牒。」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另一头痛的事是秦王可能会被迫迁往城西宏义宫,使他远离皇宫,不但大不利我们行动,更成为敌人在火器相助下明显的进攻目标。」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我们天生是辛苦命,每趟均处在敌强我弱,以寡敌众的劣势下,他奶奶的熊,以不到六千人对抗三万人,还不计城外的驻军。不过这正是趣味所在,如何在这种压倒性的劣局中求胜,就要看我们兄弟的本领。」
跋锋寒道:「我们定要将打击面尽量缩小,否则纵然得胜,大家却是伤亡殆尽,元气大伤,那时如何应付颉利的联军?」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我们睡他娘的一觉再说,明天午後该可抵飞马牧场哩!」
听得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来访,商秀珣率领大管家商震、四大执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当然更少不了与寇徐稔熟的骆方,给足他们面子。
迎进牧场後,商秀珣在书斋接待他们,尽显她与寇仲和徐子陵与别不同的亲密关系,从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师道有进一步的发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领导包括小娟在内的侍女团,宽敞的书斋闹哄哄一片,商震等晓得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叙旧情。
当年两人从花园的另一边朝这处遥观赞叹,到此刻坐在斋内,从近处看「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自有一番人事变迁,世事无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著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於主位的商秀珣问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填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他呢?」
寇仲呷一口热茶,动容道:「我从未喝过这香浓恰到好处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确点说,该是来找你们才对。」
「你们」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作强调。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转睛注视商秀珣的反应,因这是寇仲试探她与宋师道最新发展的投石问路招数。
商秀珣立时霞生玉颊,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开道:「你们怎来闲暇分身到访,眼下形势不是非常吃紧吗?少师该晓得我必须遵从祖上遗训,不会介入外面的纷争去。」
寇仲挤眉弄眼的向她打个眼色,商秀珣会意,著馥大姐诸婢退往斋外候令,接著道:「有甚么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蓦地起立,移到挂在东壁的一张书法挂轴前观赏赞叹道:「宋二哥的字原来写得这么好,挥洒自如,於狂放中隐含严谨法度,非常难得。字好诗更佳──长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不论写景写情,均是妙笔。」
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这书轴挂在这里好不好?」
寇仲和徐子陵顿然放下心事。商秀珣与宋师道显然如鱼得水,只要令他们有机会相处下去,确是天打雷劈仍分不开他们。
商秀珣再不寂寞。
侯希白尚未回答,寇仲早抢著献媚道:「没可能有更好的啦!相配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商秀珣被他这语带双关的话逗得连耳根都红透,神情动人至极点,看得刚别过头来的侯希白一时没法把头转回去。这位美人儿狠狠白寇仲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乱语,不管你是少帅老帅,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寇仲眉开眼笑道:「美人儿场主请息怒,言归正传,我们今趟来是要向我们的头号红颜知己报告最新的情况,场主明监,事情有变,哈!」
商秀珣得寇仲尊称其为「头号红颜知己」,立即改嗔为笑,旋又闻得事情有变,茫然道:「甚么事情有变?」
寇仲扮作一本正经的道:「我们与李世民那小子化敌为友,还准备……」
商秀珣俏脸倏地转白,骇然道:「勿要说笑,我刚拒绝向李渊提供战马,你却来向我说已与唐室修好。」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商场主勿要误会,小人等只是要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而非要向李渊投降。」
商秀珣稍松一口气,皱眉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待到寇仲解释清楚,商秀珣一对美眸眨也不眨的瞪著寇仲好半晌後,点头道:「这确是对天下最有利的做法,难得寇仲你说收便收,且看来远比以前快乐多了。唉!
秀宁怎办才好呢?」
众人明白她最後一句话的意思,若李世民与家族决裂,李秀宁势处於夹缝中,左右为难。而不论那一方胜出,均会使她心痛欲绝。馥大姐此时一阵风般奔进来,话道:「宋二公子回来哩!」
她往外出时,神采飞扬的宋师道飘然而至,长笑道:「我懂得挑回来的时间吧!
早点迟些均不成。」
商秀珣喜孜孜的道:「他们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告诉你。」
宋师道一派自然的在与四人相对的商秀珣旁边太师椅坐下,微笑道:「爹已告诉我此可震惊天下出人意表的变化和转机,寇仲你做得很好,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众人恍然,原来宋师道是赶返岭南见宋缺,不用说是向宋缺请罪和求取他对与商秀珣婚事的同意。
寇仲那肯错过机会,正容道:「我们今趟专诚到牧场来拜见场主,除报告近况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哈!是怕宋二哥害羞不敢向场主开口求亲,哈!所以由我们代劳,聘礼就是飞马牧场以後的和平安逸。」
商秀珣终招架不住,红晕透颊,大嗔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我没时间和你胡扯!」
说罢挟著一股香风又羞又喜的撇下他们溜到外面去。
剩下五个大男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种打自心底涌起来的欣悦。
宋师道叹道:「多谢你们!特别是子陵,到此刻我始深切体会到你劝告背後的真正含意。」
侯希白讶道:「子陵你对宋二哥说过甚么话?」
徐子陵欣然道:「迟些告诉你,唉!坦白说,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有些话在某种情况下,可如流水般涌出来,换过另一种环境,则怎也说不出口,我向宋二哥说的那番话,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侯希白喜道:「那我更想知道,肯定非常感人。」
寇仲清清咽喉,道:「不要岔远,我们今趟来本是要请二哥出山,但现在我打消这念头,今晚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顿饭,明天我们便走。」
宋师道淡淡道:「若我因一己的快乐而不顾中土未来的和平幸福,你们说秀珣会怎样看我?不要有任何顾虑,大家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在回程途上,我到小谷吊祭过君婥,为她的碑石刻字,若想知道我刻的是甚么,你们到小谷拜祭君婥自含晓得。」
当晚黄昏,飞马牧场大堂内筵开十席,牧场内稍有身分地位的人均出席,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当年作下人时的死对头兰姑,现在当然对他们逢迎唯恐不及,而寇除对她亦是特别礼敬客气。
商秀珣显然心情极佳,毫不避嫌地与宋师道双双向各人敬酒。
宴後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寇仲则把徐子陵扯著,道:「我们远道而来,好应去拜祭鲁大师,感激他对我们的栽培,告诉他全赖他老人家设计的地下兵库,天下始有和平统一的希望。」
徐子陵早有此意,二话不说的随他朝後院走,沿途的侍卫只对他们恭敬施礼,没有半句说话。
又是一个繁星满天的晴夜,只是远近山头换上雪白的新装,园中的树木结满冰挂。
四周静悄无人。
两人旧地重游,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触。
後院充盈著芬芳清新的空气,冷得教人安宁舒适。
後山水瀑的亲切熟悉声音隐隐传来。
他们并肩沿迂回曲折的廊道漫步。
寇仲道:「大自然真奇妙,为何水的源头均是从高山流下?且是终年不竭,这问题恐怕天下无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却是始於高处。」
徐子陵仰望星空,叹道:「我们不明白的事多著哩!例如甚么是开始?甚么是终结?苍穹是否有尽头?尽头外是怎样的处所?」
说著说著,两人步至竹林後尽处崖沿的方亭。
左方正是通往鲁妙子小楼的碎石小道。
寇仲道:「我从未试过像此刻的忘忧无虑,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陵少又有著落,我更不用硬著头皮去当他劳什子的皇帝,老天爷总算有点良心。」
徐子陵道:「我们应谢天谢地才对。自你这小子要争甚么霸後,我们从此没有安乐的日子,幸好事情终到达最好和最後的阶段。」
寇仲道:「你好像比我更有信心的样子。事实上只一个石之轩,足可教我们一败涂地。你不是说他再无破绽吗?有破绽的石之轩已令我们数次险死还生,没有破绽的石之轩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徐子陵道:「若非要对付石之轩,何用劳烦宋二哥,我亦不忍心这般做。唉!或者你不会相信,在我心中,石之轩当然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的不择手段,却并非因他是天生邪恶之徒,只因他想统一魔门,进而统治天下。假若我这想法是正确的,那他该非不可理喻之辈。当他看清楚自己没有机会,破坏我们只便宜赵德言或杨虚彦,他大有可能放我们一马。」
寇仲苦笑道:「我的确很难想像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既能狠下心肠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当然也可害任何人,包括你和我在内。」
徐子陵沉声道:「他若真是没有人性的人,该不会因害死碧秀心致精神失常,当他见过青璇後,说过一句奇怪的话,是要向碧秀心认输。所以我认为事情尚有转机。
他说毕这句话後,我再感觉不到他的破绽。」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把此事说出,使我开始感到你的看法有事实支持。若你是石之轩,在现今的情况下可以做甚么呢?他不但放过婠婠,更没有任何杀自己女儿的意图。魔门诸系肯定视他为叛徒,连一向崇拜他的安隆亦已背叛他。」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会万念俱灰,但石之轩肯定是坚毅不拔的人,不会轻易罢手。」
寇仲道:「自祝玉妍逝去,魔门最大的派系阴癸派陷於分裂,边不负且被老跋干掉,席应又丧於你手上,事实上魔门已面临散亡覆灭的命运,至少是元气大伤。仅余者只有依附突厥的赵德言和依附李渊的杨虚彦、尹祖文之辈,就让我们一次把所有这些问题在长安解决。只要剔去石之轩这障碍,其他的我均有办法。」
徐子陵目光投往对崖飞瀑,沉声道:「石之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很快会有答案。」
寇仲搭上他肩头,往碎石小道走去,心中忽然浮现可达志的脸容,极佳的心情立即不翼而飞,只余无限的愁绪伤情。
第十二章 三临长安翌日四人离飞马牧场,南下长江,经三峡入蜀,宋师道则往梁都去,与雷九指和被召来的任俊会合。
表面上,除南方未家军猛攻林士宏的战争外,中土处于短暂的休战状态,暗底下,为安之战的准备功夫学术流派。,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得到宋缺支持,四人在回程途中,废寝忘休的拟定全盘计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彻底破坏魔门遍罩南方的情报网。
这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可是在得到香家那批账薄后,没可能的事变成可能,香家各地头目的身份全体曝光,其中不少人因顾忌寇仲逃往北方的,则由李世民负责擒人,再秘密送往梁都,由宋鲁方面严刑伺候,从被擒者藤连瓜、瓜连藤的追查下去,紧吃不放,直至香家在关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另一个打击的目标是向魔门提供火器的海沙帮,其生存之道,是在众霸争峙的形势下左右逢源,现时此一对海沙帮有利的形势再不复存,在竹花帮的协助下,少帅军的水师由陈长林亲自指挥,对以游秋雁为首曾称雄一时的海沙帮展开围剿。
当寇仲等抵达长安之际,香家在关外的情报网彻底崩溃。在一段长时间内,长安在情报供应上,特别是有关南方情况的消息,只能倚赖由李世民设立、庞玉领导的情报网提供。
此事至为关键,李世民会令李渊、建成一方误以为寇仲、徐子陵等仍在南方进行统一战争,大利他们潜入长安活动。
另一方面雷九指通过平遥的自家兄弟欧良材营造种种司徒福荣设立新业务钱庄的假像,今趟有李世民派人出头与平遥商接洽,更是水到渠成,使司徒福荣重返长安一事不会令人生疑。因为做飞钱生意的总钱庄,理所当然该设在长安。
此时海沙帮更是七零八茖,四散逃亡。陈长林在云玉真的协助下,于九江生擒游秋雁和一众海沙帮头领,押返梁都囚禁,拷问有关与梁师都的瓜葛。
杜伏威亦不闲着,兵分两路,分别驻重军于九江和竟陵两郡。前者是兵迫萧铣,教他不能分兵往援林士宏;后者虚张声势,佯作攻打洛阳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襄阳,摆出与李世民势不两立的姿态,且可予李世民延迟返长安的藉口。
另一方面,寇仲遣密使往见高开道的头号大将张金树和山海关的霸王杜兴,着他们勿要投降,因为形势会出现新的变化,通知他们李建成和李世民均会返回长安。
一切部署妥当,四人从秘道潜入杨公宝库,燃亮四盏壁灯。跋锋寒和侯希白尚是首次踏足这由鲁妙子设计的地下战库,均叹为观止。
四人在摆满兵器的其中一个地库检视,跋锋寒取出一张弩弓,赞道:“这是上等的强弩,难得经过这么多年,仍如新制般,可见在保养上的工夫非常到家。”
侯希白一屁股坐在一个兵器箱上,悠闲的道:“终抵长安哩!在司徒福荣抵达前,我们可做些甚么事情来散心。”
跋锋寒笑道:“我会提议杀几个人来祭旗,喂饱我的偷天剑又或射月弓。”
寇仲悠然自得的蹲在另一个兵器箱上,摆出地痞流氓的无赖样儿,哑然失笑道:“老跋你不要胡来,我们到这里不是杀人放火捣乱一番然后溜之夭夭,而是争取最后的胜利。且要视长安为自己的城池,只是暂时仍由敌人控制。长安受的伤害愈少,我们反击颉利的力量愈强。这几天我一直在动我的小脑袋,看如何能打赢一场局部有限的战争?那须是决定性的,而非波及全城的激烈巷战,因那是我们的实力有所不逮的事。”
徐子陵在侯希白坐下,瞧着寇仲道:“首先我们要营造出局部战的条件,唯一的办法,是分化建成、元吉的班底,争取李渊直辖将领大臣的支持。在正常情况下这本是没可能做到的事,但我们和李世民联手,则是另一回事。至少此为从未试过出现的新形势,非像以前李世民一面倒的难有作为。”
跋锋寒放下弩弓,沉吟道:“要说动任何一个将领大臣,不得不暴露我们与李世民的秘密,此事非常危险,一个不好,我们或仍可生离长安,李世民和他的手下却休想有人能善终。”
寇仲胸有成竹道:“既有目标,我们自可以安全的手法达致。”
寇仲道:“尚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在李渊最亲信的大臣中,有位是我们的人,严格来说是我未来岳父的人,就是封德彝。”
三人同告动容,因为封德彝不但是李渊的人,更与李建成关系密切。
寇仲道:“陵少和他稔熟些儿,就由陵少去见他,问清楚现今的情况,也告诉他我们最新的形势,他会告诉我们谁人可被收买,谁人无谓费工夫。”
侯希白点头道:“只要不是眼盲耳聋,不明天下大势者,否则就该知李世民是大唐唯一的救星。而李渊的□于逸乐、倒行逆施,李建成的勾结突厥人,李元吉的卤莽不智,无不是对我们的有利条件,有志者看到我们形势大好,肯定有人会弃暗投明的。”
跋锋寒也再没话说。关锋处是在寇仲对李世民的支持,若李世民被干掉,李唐还是要应付寇仲的少帅军和如狼似虎的突厥狼军,可是若支持李世民登上帝位,天下立告统一,可以全力与塞外联军周旋。
第十三章 分化离间封德彝听毕徐子陵的陈述,沉思片刻,道:“你们假扮司徒福荣一行人的事,除关乎石之轩的问题外,其他该没有问题,因直到此刻仍没有人起疑心。不过定要设好应变计划,如被揭破,可迅速逃遁。”
封德彝道:“建成和元吉会分别在这几天回来,李渊对秦王的拖延,曾大为动气,不过亦无可如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制的灭亡、人同自然以及人类自身的和解。文中表明恩格斯,何况杜伏威蠢蠢欲动,秦王要对此安排妥当后回来,李渊实难以怪责,但定令他们父子关系将更恶劣,因为早有先例可授。”
徐子陵明白封德彝指的是洛阳之战后李渊曾连续下诏令迫李世民返回长安一事,当时如非李元吉对抗刘黑闼失利,不得不起用李世民,李世民可能早下场凄惨。
封德彝道:“在内廷里,支持秦王的只有一个李神通,外廷则有萧瑀和陈叔达,不过他们因刘文静被诛,变德噤若寒蝉,幸好这三个人全是忠义之辈,若晓得情况变化,我有把握代秦王说服他们。”
徐子陵摇头道:“封老实不宜插手,一来李神通等会怀疑你代李渊试探他们,只要我们晓得他们是可争取的人便足够。”
封德彝点头道:“子陵的话有道理,因为我一向被视为拥太子派的人。”
徐子陵问道:“裴寂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封德彝道:“他是李渊近臣中最懂看风驶舵,逢迎李渊的人,拥太子派的人唯他马首是瞻。刘文静伏诛后,他的势力更为坐大,与尹祖文狼狈为奸,有时我也不明白并非愚蠢的李渊,为何竟一面倒的倚重他们。”
徐子陵记起尹祖文为李渊安排的娱乐勾当,心中自然明白,暂不说破,问道:“为何李建成看不到勾结突厥,乃引狼入室之举,最后是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封德彝微笑道:“你即使问李世民,他也无法予你答案,此实为李建成一石二鸟之计,若颉利入侵,李建成会乘着大破刘黑闼的声势,奏请李渊准他亲自督师抵御,且因突厥实力强横,唐室自须尽起精锐,李世民手下的玄甲精兵和天策府诸将均会被其徵用,这等若变相的褫夺李世民的兵权,令他变成一介匹夫,任由宰割。”
徐子陵皱眉道:“李建成既有此心,为何仍重用可达志,更邀毕玄到长安来?”
封德彝道:“照李建成向李渊的解释,是认为突厥人到中原来是志在掠夺财帛子女,所以只要和颉利保持良好的关系,颉利入侵时可用财帛子女予以打发。
请毕玄到长安便是在这心态下作出的,建成更深信赵德言可影响颉利,令他收受大礼后退返塞外。“
徐子陵愤然道:“我现在再不怀疑李建成是祸国殃民之徒,李渊竟没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吗?”
封德彝苦笑道:“这要看李渊肯相信那一方面说的话,当日刘武周同突厥兵入侵,建成和妃嫔为贬低世民的军功,曾把突厥人说得一钱不值,所以李渊并不太把突厥人放在心上,以为可软硬兼施的把他们打发回去。”
徐子陵皱眉道:“李渊不知道李元吉被宋金刚打得大败而逃吗?”
封德彝叹道:“李渊身处大后方深宫内,左右小人女子环绕,致耳目失灵。
李元吉之败,建成可说成是世民在补给后援上做手脚,最后责任仍落在世民身上。“
又叹道:“在宫廷斗争上,世民拍马也追不上建成。一来他有魔门全力支持,更因世民长期领兵在外。现时太子妃嫔党把打击的目标,全集中在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身上,制造诸般谣言,说他们唆使世民,令他生出异心,密谋作反,情况非常不乐观。若我们没能即时想得良谋对策,他们两人肯定首先遭殃。”
徐子陵此时对内外宫廷的斗争,掌握到一个清晰的轮廓,与封德彝定下联络的方法后,悄悄离开。
灯火熄灭。
沈落雁先深手搂他脖子,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一口,低笑道:“我是光着身子的!”
在寇仲瞠目以对下,她爬上榻子,就在寇仲眼前玉体横陈,还伸个诱人之极的懒腰,那娇慵乏力的模样,有多动人就那么动人。
寇仲见她是穿上睡服的,只是虚言唬吓,开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点令他窒息的心儿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哩!我更非坐怀不乱的君子,不要耍我好吗!”
心中不由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风却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道:“为何不是子陵来见我呢?”
寇仲叹道:“因为他比我更没定力,生怕会堕进你的温柔陷阱,永不超生!
我寇仲是讲义气的人,为了兄弟,当然两胁插力的来赴会。“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末多废话。”
寇仲乾咳一声,收摄心神,对抗她强大的诱惑力,道:“你晓得我们和李世民的事啦!”
沈落雁道:“若不晓得,那有心情陪你同睡一床,嘻!躺下来谈好吗?”
寇仲大吃一惊道:“还不肯放过我?若让子陵晓得我们睡在一起,我怎向他解释?”
沈落雁“噗哧”娇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后闭上美目,柔声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嫁的是徐子陵而非李世绩,你则只是怕被你的好兄弟捉奸在床。唔!
这感觉很美妙。“
寇仲那敢和她胡缠下去,岔开道:“这么晚啦!美人儿曾到那里去?”
沈落雁懒洋洋的道:“还不是去见你的初恋情人。”
寇仲一震道:“秀宁公主?”
沈落雁油然道:“你有很多初恋情人吗?她知我来,邀我入宫去满足她对你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终忍不住问我,嘻!真有趣,看来她并非像表面般那么有自制力。”
寇仲道:“我投降啦!请美人儿军师你高抬贵手,开出放过我的条件。”
沈落雁睁目道:“你给我杀一个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让你亲我的嘴。”
寇仲可怜兮兮道:“亲嘴可免哩!我最怕亲出祸来,现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暗室,甚么事不会发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当那小子?这当然没有问题,要干的是甚么事呢?”
沈落雁道:“给我把那条小金蛇挂在独孤家西寄园的大门外,看独孤凤还敢否对我放肆。”
寇仲拍腿叫绝道:“好计!”今趟就封美人儿军师你为我们的军师,请你动动脑筋,想办法让李小子成为大唐皇帝。“
沈落雁淡淡道:“成败的关键,在乎长安有多少人支持你们,更重要是如何收买敌方阵营的重要人物。我心中倒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若能把他争取过来,将胜算大增。”
寇仲抓头道:“谁?”
沈落雁坐起来,秀眸闪动智慧的灵光,沉声道:“魏征。”
寇仲拍腿道:“我怎想不到他呢?他是帮李建成打败刘大哥的大功臣,与你曾共事密公,对李渊杀密公自该非常不满。”
沈落雁道:“他对李建成杀你刘大哥更是反感。只从此点,该看穿李建成的为人本质。”
寇仲同意道:“杀刘大哥实属不智,该让刘大哥在长安当个小官儿始为上策,那可兵不血刃降服山东。”
沈落雁道:“策动魏徵交由我办理,有好消息时再告诉你,你们在甚么地方落脚?”
寇仲道:“暂时仍由我们来找你为宜。”
沈落雁生气道:“下趟得教子陵来见我,否则我不说半句话。”
寇仲赔笑道:“这个当然,小弟告退哩!”
徐子陵展开夜行术,跃高窜低的往永安渠杨公宝库的秘密入口驰去。
此时是三更时份,街上寂静无人,偶有巡兵足音传来,际此天寒地冻的时刻,份外有山雨欲来的肃杀气氛。
徐子陵沿永安渠东岸借树木掩护飞驰,只要他投进河渠,保证没有人能缀上他。
忽地心生感应,忙闪往一棵树后。
一道黑影在对岸乍现倏没,闪往西市的方向。
徐子陵心中一动,随手摘下树枝,投往河心,跟着飞身离岸,足点树枝,就借那少许浮力,投往对岸,向目标消失的方向追去。
若他没有看错,那人该是“四川胖贾”安隆,他的身材正是他的招牌标记。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五十七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