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卷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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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四
第一章 穷追不舍 徐子陵和侯希白坐在淮水北岸一处山头,遥观对岸远处一团隐约可见的光茫,应是某座城镇在刚入黑的灯火。
侯希白欣然道:“假设我没有猜错,对岸那座城池该是巴东郡,此城位於河流交汇处,我们可以买一艘小船代步,让子陵静心养伤,不用靠两条腿走路那麽辛苦。”
徐子陵有感而发的道:“希望在那里再见不到战争,最好是听不到有关战争的任何消息。”
侯希白沉默下来,神色一黯道:“我虽然不断提醒自己不去想寇仲和他的少帅军,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路。唉!若寇仲逃不出李世民的追杀,我们怎办好呢?”
徐子陵容色平静,岔开道:“有个地方,我和寇仲一直想回去,又最害怕回去。”
侯希白恍然道:“是否你们娘安息之处?”
徐子陵点头道:“就是那个我和寇仲永远不会忘掉的美丽小谷,若寇仲战败身死,我会向李世民领回他的骸骨,带到小谷安葬,然后在那里结庐而居,从此不理外面的事。”
侯希白皱眉道:“听子陵语气,似连青璇也不理会哩。”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若她肯屈就,我只会感激得涕泪交流。但坦白说,她直到此刻,仍过不了她自己那一关,我对她没有丝亳把握,不抱任何奢望。”
侯希白道:“我是旁观者清,你是当局者迷。照我看石青璇对你是情不自禁、泥足深陷,只是你对自己没信心而巳!”
旋又叹道:“原来你并不看好寇仲。”
徐子陵敞笑道:“恰好相反,我认为寇仲绝不会那麽易被击垮的。但我有一种感觉:我敢肯定他直到这一刻仍然活着,如他死了,会第一时间来向我报梦。”
侯希白心情开朗起来,用力点头道:“说得有道理。渡河的时间到哩,明早我们将舒舒服服的从城内最豪华客栈的其中一间上房醒过来,嗅着上床前沐浴过的香味,研究该到城内那所酒家吃早点。”
徐子陵失笑道:“去吧!我想到的只能是趁早坐船离开这可能是由唐军占据的危险地方。”
两人笑着走下山坡,朝淮水掠去。
寇仲下达撤退的命令。
过去的叁天叁夜,他没有瞌过半刻,李世民大军甫到,立即派出手下大将来攻打进入隐潭山的隘道。又另选轻身功夫高明者,在箭矢不及的远处,攀山越岭地来袭上。这批敌军人数不多,却对在入口峡道山头高处设置防御阵地的少帅军生出最大的威胁和破坏力。
幸好由寇仲一手挑选训练和饱经战火历炼的飞云卫在这艰苦的情况下发挥出极大作用,他们人敷虽缩减至叁百二十馀人,但据在高处固守,应付敌人的入侵,加上寇仲这个高手,虽是疲於奔命,仍能粉碎李世民策动一波又一波的攻浪。
而以杨家军为主的七百馀人,在麻常的措挥下,藉滚木、档石和强弓劲箭凭入山之险固守,应付李世民大军的正面冲击。
假设情况能如此继续下去,寇仲定可多守叁四天,可是李世民派遣另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部队,由罗士信率领东行,绕过隐潭山从东面来攻。又让此军封锁隐潭山南路出口,将会把俨如 中鳖的寇仲困死山中,所以他纵不情愿,也要在这情况发生前退离山区,往天城峡与己军会合。
他们边退边砍伐树木,在山路造成重重障碍,既可令敌人无法衔尾追击,更可令李世民须清理障碍,多费两天时间穿越山区。
李世民今趟追来的大军达五万之众,是寇仲他们的兵力十倍凶上,纵使寇仲智勇双全。但能否顶得住李世民的攻击,仍要看陈老谋的防御工事有多坚固。
王玄恕带卫战马,在山区南方出日处恭候寇仲大驾。把守山区入口之战伤亡不算严重,阵亡者百许人,伤者二百馀人,已先一步运回天城峡营寨治理。
近千的少帅军全体上马,越过山寨,朝叁十多里外的天城峡驰去。这介於两列高山间是丘陵起伏的荒野,被密林覆盖,溪河隐藏在参天古木中,冷杉、松,白,樟 等葱葱郁郁,天然景玫美不胜收,南北山峦蝈云簇拥,半山流云如带,山惯烟霞缥缈迷蒙,颇有“虽然无画都是画,不用写诗皆似诗”的胜境美态,一片宁和,茫不知可怕的战火,以及寇仲和李世民的生死斗争,蔓延到这和平的天地间来。
寇仲心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向在旁并骑而行的王玄恕道:“李世民清除山路的障碍须两天时间上。戈营立寨则至少四、五天工夫,且要砍掉大批树木,以防我们火攻,所以我们该还有近十天的喘息机会,只不知陈公方面情况如何?”
王玄恕兴奋的道:“天城峡地势非常理想,深得据高地、择要隘上有山险、向平易等自固扼敌的优胜条件,最精采是从阵地外看过去,绝察觉不到後方竟有贯穿高山的秘密峡道。”
另一边的麻常问道:“营寨内是否有水源?”
王玄恕欣然道:“峡道内不但有水有草,且可采松脂作燃料,至於粮食,这几天我们四出打猎,所获甚丰,足够十天之用。敌人来攻时,我们则可到峡道另一边搜猎和放牧,只要守得住阵地,不会有粮草短缺的问题。”
麻常和王玄恕一问一答,均关乎到少帅军存亡的头等大事。
立寨固守除粮食、草料和燃料各方面的补给,最关键就是食水,所谓“乏水无草,谓之天灶”,乃兵家绝地。幸好此时是秋冬之交,尚未降雪,否则草料方面将成为难题。
寇仲沉吟道:“我们必须制造木桶,在营寨内储备大量食水,也可用来抵御李世民的火攻。”
王玄恕笑道:“全赖陈公想出隔山取水的妙法,以大竹筒首尾相接,通往峡道内的多处水瀑直接取水,灌到营寨,不虞没有水可用。”
寇仲和麻常同声叫绝,陈老谋愈来愈像另一个鲁妙子。
寇仲仰首望天道:“草料要尽量储备,否则一旦下雪,马儿将没裹腹之物。”
迎脸吹来的山风,隐带寒冬的冷意。
王玄恕道:“此事由玄恕负责,请少帅放心。”众人奔上一座山丘,眼下再无林木阻挡视线,只见营寨立在前方一处山头上,後面是有如刀削、矗立赳峭,往东面延绵无尽的天城山脉,营寨四周达半里的树木均被砍伐清光,留下一截截连着树根的矮树头,情景怪诞。“
寇仲旧地重游,拿当日与现今的心情相比较,只觉中间的经历变化万千,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众人勒马停下,观察周围形势,想到数天之後,从这里向营寨眺看的将是李世民,分外感到刻下机会难得。
麻常难以置信的瞧着仍在大兴土木的山头阵地,低呼道:“竟是一座土石寨!为甚麽形状这麽古怪?”
王玄恕微笑道:“麻将军是否指山寨不规则的形状?原因是陈公利用山头粗壮的树木,去其枝叶,截断至两丈的高度,以环绕山头的百多株有根盘地的秃树干,作为桩柱支架,再以其他砍伐下来的树木造成一佃可抵受撞车冲击的硬木结构,既现成方便,又省去挖坭土立木架设堑坑的工夫,但由於要依循原有树木的形势位置营造,形状不得不将就和怪相点。”
麻常叫绝道:“确是别出心栽的构思,舍此我再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以壮树坚木为架构,辅以大石枯土,顿把营寨变成一座墙高两丈的小山城,大大增强防御力,陈公确是了得。”
寇仲瞧着在这不规则的土木寨外正忙碌掘壕为堑的少帅军战士,掘出的泥土轨运往山头寨墙。
邴元真指着山寨外只剩高不到叁尺,一截截遍布叁方的树木余干,欣然道:“这些余干更令人叫绝,形成天然的拒马障碍,李世民若要清理,首先须问过我们的弓箭手,想到对方进攻时要小心翼翼的绕着树头而过,不能长驱直进,这十多天来憋的鸟气立即全消。”
寇仲感觉到身旁各人的欢欣振奋,人人均对这座颇具规模的山寨指点读美,不但因山寨能成为他们安身固守之所,更重要的是山寨後的秘密峡道为他们提供无限的生机。粮草、食水、燃料至乎後援所有难题皆迎刃而解,他们再非陷於完全被动和捱揍的局面,因而士气大振,对他寇仲更有信心。
王玄恕道:“休息的地方设在峡道内,由於营帐在突围时失掉,所以陈公 起百多间茅屋,比帐幕更舒适温暖。”
寇仲大叫道:“成啦!我们就以这由陈公的脑袋想出来的山寨,抗击李世民在我们十倍以上的大军。”
众人轰然应喏。
一队人马由跋野刚率领从山寨大门驰出来相迎。
寇仲怪叫一声,尽 过去十多天所受的冤屈和欺压的不干之气,领手下驰往山坡,朝山寨奔去。
徐子陵一觉醒来,拥首清洁的被 ,想起过去十多天的颠沛流离,每一刻都在危险渡过的生涯,几疑是两个不同的人世。
昨夜他们是巴东郡关上城门前最後入城的两个人,抵达城门始知这是老爹杜伏威的城池,把门的江淮兵见他们衣首讲究,没有兵器随身,一副文人雅士的样儿,以为他们是世家子弟,忙向这两头肥羊抽油水,苛索城门税以外的银两。教徐子陵意想不到的,是侯希白竟不是随手打发,而是和他们讨价还价,几经辛苦议定一个比江淮兵所索低得多的价钱,完成交易,进得城来。事後侯希白解释道:“如你表现得太松手,会使他们误会你是头好欺负的羊牯,又或身家丰厚至不用斤斤计较匾匣之数的纨胯子,无论是那一个可能性,这些吸血鬼会千方百计来 尽你的血汗钱,甚至会不惜谋财害命。所以我和他们争论价钱,不是我舍不得银两,而是免自招无谓的烦恼。”
他现在睡的是城内最着名的豪华客栈。巴柬旅舍的上房,侯希白可不像他和寇仲,衣食住行无不讲究,而他和寇仲更不会像他般只肯睡最好的房间。
寇仲现在情况如何呢?
他们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才□”
侯希白推门进来笑道:“子陵昨晚睡况如何?我却是先苦後甜,第一个是噩梦,第二个才是好梦,梦见妃暄了。”
徐子陵瞧着他边说边在床沿坐下,待吐到最後“妃暄”两字时,他猛地一震的从深思和回忆中醒过来,欲言又止。
侯希白讶道:“子陵想说甚麽?”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情绪,叹道:“希白兄曾对我说过,以後只会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去欣赏天下美女,这是你的一个改变,而你为何会有此改变?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此刻,始知道 中原因,你是为了妃暄,对吗?”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真厉害,竟能看破我的内心。唉!怎说才好呢?当我第一眼见到妃暄时,就像看到到展子虔的真迹,觉得世上没可能有更好的美人,她令我领悟到美丽的真谛,那是超越我画笔的禅境。自她踏足尘世,让我等几人得睹,侯希白再非以前的侯希白。”
徐子陵大讶道:“听希白兄的话,似乎全不牵涉到俗世的男女之情,而是抱持着一种超然的心境。”
侯希白双目异芒闪动,徐徐道:“天下间,恐怕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
我之所以矢志画道,就是基於我与生俱来对至善至美的追求。
人世间本没有完美的东西,可是给我捕捉到画面上的却总是最动人的景象,等若你和寇仲不时挂在嘴边那遁去的一。“
顿了顿续道:“你曾否深思过美丽的本质?美丽是人世间最感人也是最神秘的东西,我名之为画禅。子陵曾否想过美丽是甚麽一回事吗?为甚麽我们会认为某物美或不美?美丽更是没有标准的,我和你感到星空非常迷入,很多人却是不屑。美丽更有无形的或是有形的,内心的美看不见抓不着,像妃暄般秀外慧中,正是美丽的极致,是一种可令任何人自惭形秽、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丽。”
徐子陵微笑道:“我从没学你般去深思美丽那不能捉摸的本质。听你这麽分析,颇有茅塞顿开的喜悦。但也想到人世间不公平的一面,为何要有美丑之别?不过这可是谁都没法改变的现实。”
侯希白仍沉浸在某一种情绪中,叹道:“美和丑根本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自我第一眼看到妃暄,我的生命无限地丰富起来,彻底令我对女性的态度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各种尘世俗念中超脱出来,变成画道纯净的追求。”
徐子陵道:“在遇上妃暄前,希白兄是否早厌倦偎红倚翠的生涯?”
侯希白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我,在成都你对我的生活方式有切身的体验。唉!靶情当然是一种负担,尤令我不能忍受的是发觉美好事物另有不美的一面。”
旋又沉吟道:“青璇是毫不逊色於妃暄的女子,她与妃暄有基本上的差异,无论妃暄出现於何时何地,她总予人一种不属於凡尘的感觉,青璇却恰好相反。不论是她的人或她妙绝天下的箫音,均能与时地融为一体,无分彼我。她们均代表超越我画笔的一种至美的禅境。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恨不得有笔墨在旁,把她活现於美人扇上,可是当我听毕她的箫音,再无法掌握她最动人的一面,那确非任何笔墨可描述的。”
徐子陵想起数次与石青璇见面人景交融的动人情景,叹道:“说得好,你把我没法形容的感觉一语道尽。”
侯希白欣然道:“对美丽的讨论暂且告终,子陵内伤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经的天魔真气解去邪毒,已大有起色,不过离复原仍是遥遥无期,更可能永远失去进窥武道的机会。”
侯希白皱眉道:“真的这麽严重?”
徐子陵道:“杨虚彦的魔功歹毒邪恶,伤及我的本元。而事实上也没甚麽大不了的,命运是怎样发展便怎样发展吧!我们到那家酒楼吃早点去?”
侯希白道:“巴东城最有名的是望淮楼,楼高叁层,位於城北,最高一层可看到城外淮河流过的美景。”
徐子陵掀被下床,微笑道:“有否打听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点头道:“没有任何消息。只知襄阳和附近几座城池的唐军调动频繁,不时有唐室水师船只经过淮水,难道李世民是要对钟离用兵,形势紧张非常。真古怪!寇仲不是逃住这边来吧?”
徐子陵忽然停下穿衣的动作,露出奇异的神色,低喝道:“出来吧!我知是你杨虚彦,快出来!”
侯希白心中剧震。最可怕的事终於发生。
第二章 奇法克敌
“飕!”
一支箭从寇仲的刺日弓射出,命中千步外的一张铁盾,出乎所有人料外,坚硬的铁盾以旋转的方式爆裂,碎屑撤满一地。
围观着千百计的少帅军战士齐声喝采,情绪高涨。山寨内被土木墙围起的面积非常宽敞,纵横均超过叁千步,足够作马球赛表演的场地有馀。在峡道前以粗壮的树木 起一座两层高的建物,峡道的出入口就在下层处。这木构建 呈长方,纵十丈横十五丈,非常坚固,纵使被敌人攻入寨内,要进入峡道,还要闯过此关,在战略上具关键性的作用。
沿着寨墙八座箭塔正在兴建中,空地上堆满土、石、木材等建 用的材料,必要时可用作修补寨墙箭塔破损的部份。
靠山壁处另有十间木营舍,每营可供十多名战士休息睡觉,与庞大的主建 物互相照应。
在山寨正中处则挖出一个直径达两丈的人工圆池,底部和边壁用黏上石块 砌。以两条首尾相衔接的长竹筒输水管引进岐道来水注满圆池。
山寨令少帅军一洗被穷追猛打有如丧家之犬的颓气,因他们不但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并建设起强大的防御工事,更重要的是山寨後有活路,进可攻,退可守。
主建 下层放满粮食、草料和燃料,第二层则作休息之用,上面的大平台可远眺寨墙外敌入的形势。由於冬天迫近,二违木构建 不但是战咯上的需要,且可供战士躲避风雪,乃山寨存亡的所繁。
峡道内是战马和战士休养生息的安乐之所,令战士能在两军交锋的当儿,轮番躲避无情的战争。
寇仲由陈老谋手上接过另一支就地取材制成的箭,讶道:“是从甚麽木材削制而成的?既坚且韧,乃上等箭材。”
陈老谋鳅一贯洋洋得意的神态油然道:“这是 木制成的箭,专供少帅使用。亦只有少帅能把这种原始粗陋的箭射得又劲又坚,不失准绳,若由其他人的弓射出,恐难穿远对方兵员的盔甲。”
寇仲皱眉道:“找们有足够的箭矢吗?”
兵家有云:“军器有六,弓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矢为第一。”由此可知弓矢在战争上的重要性。即使由群雄割据的城池,纵可任由带兵器出城入城,却严禁携带弓弩,正因弓弩具远距发射伤人的威胁力。在战争中弓弩更是必备之物,若寇仲方面缺箭,纵有坚墙高垒亦形同虚设。
陈老谋笑道:“少帅放心,上回十多天的追逐战中,我们射出不少箭矢,但收回敌人射来的箭矢更多,足供十天日夜不停的应用。 木箭除供少帅专用外,也可作火箭来制敌,老夫依鲁妙子天书中的图样制成一个耐烧的火套,只要涂以松脂,套上 木箭锋,可如附骨之蛆般插入敌人的撞车和挡箭车身,烧他奶奶一个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烧他奶奶一个痛快!哈!今趟若找们能守到老跋来救,陈公你居功至伟,没有人敢否认这一点。”
立在四周的跋野刚、王玄恕、麻常、邴元真无不出言赞美,陈老谋则欢喜得合不拢笑嘴。
寇仲别首仰望主建 後的峡道入口,由於山壁,从外看去,即使在山寨内的近距离,仍瞧不破有这条贯山通道。
寇仲道:“若你是李世民,领兵追至此处,见我们背山立寨,会有甚麽想法?”
麻常道:“我会心生怀疑,在这该是粮绝草尽的地方,少帅能捱多久。”
王玄恕色变道:“既有怀疑,当然会使人攀山侦察,崖壁虽非常峻峭,仍难不住对方轻功高明的能手。”
陈老谋道:“老夫与跋大将军曾攀上山顶,所见危崖处处,险峰林立,加上山崖老树盘据,云锁雾封,看不见下方峡道,除非他们敢冒险爬下来,否则休想发现我们的秘密。”
众人目光往跋野刚投去,这有胡人血统的硬汉沈声道:“我并没有登至峰顶,因为纵有高明轻功,仍是非常危险。兼之山壁水气结成坚冰,滑不溜脚。一个不小心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寇仲舒出一口气道:“那我就可放下心头最担心的事。跋大将军爬不上去,敌人便该爬不过来,最好是来一场大雪,我们这山寨再无破绽可乘。”陈老谋笑道:“少帅请上一楼的帅房休息,我们要开始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来,虽比不上洛阳的飞石大战,也够敌人消受。”
寇仲大笑道:“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陈公何时学我般满口粗言。随我来的兄弟们,睡他奶奶一大觉的好时光到哩!”
说罢笑着往主建 跨步而去,步伐间透露出强大的信心,再非被李世民赶得东逃西窜时的狼狈模样。
徐子陵低聱向侯希白道:“只有他一个人,我感应得到。”
侯希白暗抹一把冷汗,若非徐子陵受伤後感觉灵锐大增,让最擅长暗袭刺杀的杨虚彦来个奇兵突击,後果实不堪想像。他可推想杨虚彦一直在暗中追蟚他们,幸好昨晚他们是最後入城的两个人,而杨虚彦又不想打草惊蛇攀城而入,所以待至天明城门开放时方始入城,打探到他们住进这家客栈,遂一心前来进行他最拿手的勾当。岂知被徐子陵一口喝破,令这最擅长潜踪匿迹的影子刺客无所遁形。
扬虚彦的声音在内院响起道“徐兄原来功力尽复,大大出乎小弟意料之外。不过小弟此来并非针对徐兄,而是要与希白解决师门间的一些恩怨。”
侯希白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当然晓得杨虚彦不会只为师门恩怨来,以图逐个击破。
侯希白双目露出坚决的神色。正要答腔。徐子陵抢先道“杨兄何不稍待片刻,待我和希白说几句话。”
杨虚彦长笑道:“有何不可。两位尽管说话,我到鱼池观鱼散心。”他们住的上房位於巴东客栈後花园内,是四合院的建形式,四边厢房围起内院,由於房租高昂,所以只两、叁间厢房住有其他客人,不过即使住满人也不会有人敢在这乱世理会江湖上的斗争仇杀。
内院布置讲究,遍植花草树木,置有鱼池假山,四面回廊,景致颇美。侯希白讶然瞧着徐子陵,因怕杨虚彦窃听,压下声音低声道:“子陵有甚麽紧要话说?”
徐子陵从容道:“希白是否下了拚死之心,决意死战。”
侯希白道:“还有别的方法吗?只要子陵行走两步,定会给这混蛋窥破内伤未愈。”
徐子陵叹道:“可是希白有否想过,你决意死战,是因没有信心击退杨虚彦?”
侯希白苦笑道:“事实如此,为之奈何?我能和他来个两败俱伤,又或同归於尽,对我来说已是非常理想。”
徐子陵坦诚的道:“你若以这种心态去和杨虚彦决战,必败无疑。”
侯希白一向信服他的智慧,沉吟片晌,点头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我会设法冷静些,不会变成有勇无谋的莽夫。”
徐子陵道:“仍是绝对不够。你首先要消除对不死印法的恐惧!唯一方法,就是回复一贯 脱的心态,视武道如昼道,当你晋入画禅的境界,将是你臻达武道至境的一刻。”顿了顿微笑道:“老杨既以为我恢复大部份功力,我就可凭此要他栽个大 斗,然後我们轻轻松松的去吃早点。”
“唰!”
侯希白张开美人摺扇,摺扇上 美人的一面向着徐子陵,哈哈笑道:“与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功。我现在就去和杨兄玩玩儿,子陵请为小弟押阵。”
徐子陵瞧着侯希白的背影消失门外,欣然穿上外衣,穿过房门来到厢厅,透窗看去,杨虚彦正从鱼池旁别过身来,目光先落在逐渐接近的侯希白,再透窗往徐子陵投来,双目神光闪闪,微笑道:“徐兄该不会插手到我们两师兄弟的事内吧?”徐子陵生出奇妙的感应。晓得杨虚彦尚未受到侯希白的威胁。随时可改变目标,破窗而入,向自己全力进击。而杨虚彦亦确有此心,故言笑间暗暗凝聚功力,务使他身处险境。徐子陵向杨虚彦展露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忽然踏前一步,贴近门窗,手作莲花法印,淡然自若道:“原来杨兄有兴趣和小弟先玩一场。请勿客气。”
侯希白倏地移前,推进至距杨虚彦十步许处,摺扇合拢,遥指杨虚彦,哈哈笑道:“子陵不要抢先,他是找的。”
杨虚彦“锵”的一声拔出影子剑,摆开架式,目光仍停留在徐子陵身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假若徐子陵真的功力尽复,於他和侯希白交锋时从旁出手偷袭,即使以他融浑「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和不死印法的超凡魔功,仍只有饮恨当场的结果!这个可能性令他一时不敢冒进。
侯希白却是欲进不能,就在杨虚彦剑锋朝他指首的一刻,周遭流动的空气似是忽然凝固,变成无形的万斤巨石,压得他难以动弹,如非他运功力抗,恐怕早吐血受伤。
如此魔功,确是意想不及。
徐子陵两手负後,缓步出厅,跨过门槛,来到宽敞的外院,挨近侯希白後侧处,仍脚步不停,他以超乎常人的精神修养,把内伤彻底忘掉,移到内院中心两人对峙一旁的回廊,哈哈笑道:“杨兄的话似乎有欠考虑,先不说你被逐出门墙,与希白再无任何关系,最重要是我们间并非一般江湖仇杀,甚麽江湖规矩都不能在我们之间生约束之效。当日你伤我时,请问有否想过江湖规矩?”
杨虚彦双目杀机大盛,厉叱道:“既是如此,徐子陵你为何还不下场动手,是否内伤仍未痊愈?”
徐子陵精神一振,知道扬虚彦完全看不破自己的虚实,表面凶神恶煞,实则内心虚怯,大大灭弱他的战力,若无其事的道:“如此说小弟不客气啦!”
杨虚彦冷哼一声,姿态不变的往後弹退,剑锋化作点点芒光,带起无数细碎的气旋,非是进攻,而是自保。徐子陵玄之又玄的精神感应全面开展,他探测的非是杨虚彦真气分布的情况,而是对方精神的强弱和目标,亦即杨虚彦魔功那遁去的一:他清楚惑到杨虚彦此招不但有试探他虚实,看他能否下场动手的目的,且是布下陷阱,引侯希白进击,在看似平均分布的剑气场中暗藏黑手魔功杀着,希冀一举重创侯希白,再从容对付徐子陵。
影子剑是虚,黑手魔功是实。
在气机牵引下,侯希白如影附形的纵跃而起,手上美人褶扇仿似他妙绝天下的画笔,在空中画出充满线条美的进攻笔触,从对方满天芒点中找寻真主。点向扬虚彦的影子剑锋,深得将书道入武道的真谛。
徐子陵探出右手,戟指退往鱼池上空的杨虚彦,纯以精神力把这可怕的大敌锁紧,喝道:“攻他中府!”
中府大穴位於胸膛位置,肺腑吸氧,胸廓扩大至此,是手太阴肺经和足太阴脾经交汇之处,更是杨虚彦黑手魔功运作的要地。
杨虚彦往後飞退,撤功变招,被徐子陵感应到 中微妙处,故出言指引侯希白。
换过说话的是其他人,面对漫空剑芒剑气的侯希白肯定会稍作犹豫,但因他一向信服徐子陵,更晓得他的精神感应超乎武功,一声长笑,美人扇“竣”的一声张开,横扫凌空的扬虚彦,其中暗藏变化,似要扫打影子剑,事实上可随时变招疾点对方中府穴。
杨虚彦双眼闪出掩藏不住的震骇神色,显是因被徐子陵瞧破他的虚实。
“蓬”1.漫空剑影消去,杨虚彦未及变成漆黑的魔手,与由满张改为摺叠的美人扇正面交锋,生出劲气交击之音。
杨虚彦虎躯剧震,显是吃了暗亏,加速退住鱼池另一边的空旷处。
侯希白施出浑身解数,凌空追击,不让对方有重夺上风的机会,与杨虚彦贴身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击,剑来扇住,响声不绝。“背中”、“魂门”、“章门”、“天会”、“後溪”、“前谷”一个接一个的穴位由徐子陵口中吐出,侯希白此时对他信心十足,不理对方剑势如何,总依徐子陵的指示配以自己的智慧照目标狂击猛攻,而每一趟均令杨虚彦手忙脚乱,无法扭转形势。打开始给徐子陵喝破行藏,直至此刻,杨虚彦一直处在下风,没法发挥全力,徐子陵和侯希白两人对他的黑手魔功此时有更进一步的了解,知他并不能随意施展,而是有运气施劲的程序。只要能先一步攻其关键穴位位置,他的黑手魔功便无所施其技。由此可知扬虚彦的黑手魔功仍未臻达圆满的境界。徐子陵从容往在鱼池另一边闪动盘斗快得常人肉眼无法看清楚的两道人影走去,事实上他因功力减退,再无法把握两人的招数,可是他的精神力却能把杨虚彦那遁去的一锁紧,最强处恰是最弱的一点。没有人比他更认识杨虚彦来自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比之石之轩,杨虚彦仍有一段距离,只属印法的原始阶段,且未成功融入影子剑法内,要赖来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黑手魔功配合施展。但在徐子陵指引下,侯希白压制得他无法展开黑手魔功,等若同时破去他的不死印法。
“蓬!蓬!蓬!”
叁声爆响接连响起,如繁弦急鼓,震汤善内院广阔的空间,凶险凌厉至极。
侯希白心知因徐子陵的接近,对杨虚彦的心理生出无比的威胁,令他生出怯意和退意,那敢放松,使出全身功夫,见招破招,猛攻突击,务要置杨虚彦於死地。
他的扇招虽招招杀着,表面看去却是潇 优美,於紧迫激烈中隐含一种闲逸的超然意味,就像为美人绘像,随意铺采,却精采纷呈,深得画道之旨。处在下风的杨虚彦不论如何反击,总给他的摺扇看似随意飘 的破去。
徐子陵勉强提气,跨入两人交战的气场内,恰是杨虚彦劲气最弱的一点,也是最能威胁他的位置。
杨虚彦受此影响,剧震一下,发出怪啸往後疾退。
侯希白抢前扇出如风,绞开影子剑,疾点其胸口。
杨虚彦使出幻魔身法,往横移开,以肩头硬捱一记,退势加远,凌空狂喷一日鲜血,大喝道:“後会有期,今天的事我杨虚彦绝不会忘记!”眨眼间没在厢房後方。
侯希白落回地上,两人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对方心中暗叫侥幸。
杨虚彦 在草地上的点点鲜血,确是得来不易。
第三章 巧遇故人
徐子陵和侯希白以观光的心情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漫步,惹得人人注目,俏姑娘们则媚眼频送。
像大 份城池,行人女多男少,这是大数量男丁被徵召入伍的必然後果。巴东郡由於并非位於前线,经济上虽举足轾重,可是老爹杜伏威为应付辅公佑和萧铙两大威胁,主力集中往历阳,凭长江水利之便应付任何来袭的敌人,支援沿江城镇。所以巴柬没有派重兵,居民神态轻松,一片繁华昌盛的景况。
侯希白笑道:“幸好我们误打误撞来到你老爹的城池,假若这是一座唐室的城市,肯定昨晚已给杨虚彦率人生擒恬捉,变戊阶F之囚,想想也叫人心寒、,命运的荣就只是如此一线之隔。”
徐子陵笑道:“坦白说,杨虚彦今仗输得很冤枉,胜利和失败就像摊骰子般带点赌博的成份。”
侯希白欣然道:“但俗语有云成功总非侥幸二宥非有子陵神平其技的精 神大法,又点醒我这身在宝山不知宝的傻瓜,杨虚彦怎会败得如此糊里糊 涂?”
除子陵讶道:“想不到希白是这麽谦虚的人。因谓才子拾人的印像,总是恃才傲物的,而希白恰好是一个不折不拍的才子。”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才子?哈,。就算是才子,对首你徐子陵这另一个才子谁敢不谦虚。找真的愈来愈佩服你,更喜欢你亲切的改唤找为希白,而非希白兄长希白兄短的,韭常见外二冠仲在这方面和你不同……甫相识即可和任何人打得火热,子陵却是小心翼翼的与人保持一段距离。”
徐子陵苦笑道:“令希白这麽澈腹牢骚,是小弟罪过。请希白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当时我是卫日而出,发乎自然\希白为保护我不惜牺牲性命,大家肝胆相照,才会这样流於自然。”
侯希白大笑一把搭首徐子陵宿头。欣然道:“一切过去哩,往前看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若子陵能回复功力,说不定绑首半边手脚仍可玩弄杨虚彦於股掌之上。”
徐子陵摇头道:“你太乐观哩!首先,若我和他交手,会失去旁观者清的优势。其次是杨虚彦会从这汰惨痛的教训学乖,设法消除破绽,一旦他可达从心所欲的境界,他会是另一个你的石帅。
一天他未死,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侯希白忽然低声道:“看!巴束城竟有如此气质维佳的美女。”
徐子陵循他目光住对街投去,一位衣首扑素难掩其修美体型的美女正娼 而行转入横街,只看到背影,看不到她的花容。
侯希白瞧首徐子陵谤道:一子陵的目光为何如此古怪,不是见色心动吧?那颇不像你。“
徐子陵沉声道:“我感到她的背影很眼熟,似在甚麽地方曾有这似曾相识的深刻印象。”
侯希白道:“我可保证她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美女,看女人我特别有一手,即使她易容乔装仍瞒不过我。”
徐子陵点头道:“她绝非我们的敌人,因为她给我那印象是很良性的 . ”
侯希白扯善他衣袖,笑道:“到啦,。果然不负巴束第一楼的盛名,望淮楼只是门面足令人精神一振。”
徐子陵忽然虎 剧震,似是醒觉起某事。
侯希白扯首徐子陵移往一旁,以免阻碍其他客人进出望淮楼的大门,问道:“子陵是否记起刚才那似普扣识的女子是谁?”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是亿起另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当日我因祝玉妍的”玉石俱焚“受创昏迷,翌艮醒来时妃暄却离我而去,此事像一根小刺留在我心头骰令我老不舒服,心世她好该待我醒来恢复自保之力告别不迟。
到这一刻我始幡然而悟,那就是“剑心通明”的境界,可是我要到受伤後无武功可恃,始真正明白甚麽叫“剑心通明”,也凭此方能助希白击退杨虚彦。“
侯希白夸道:“原来子陵想致的是与眼前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回事,不过却是引人入胜。石师一直不敢 上慈航静斋挑战梵清惠,正因顾忌(慈航剑典)剑心通明的剑道至境。事实上子陵一直有通灵的潜质,只是没机会发挥吧!若子陵功力回复旧观,今趟受伤会是天大的妊事和转机。”
徐子陵 然笑道:“痊愈与石我并不放在心上。这所望淮楼确是不同凡响,只是四支查撑上叁楼顶层的雕龙红木柱,使人大叹观止,我们登楼观淮如何?”
侯希白哈哈笑道:“子陵请!”
徐子陵微笑道:“希白客气。”负手登楼。
望淮楼位於城北,设计独特,最下层等若别的建 的一一层楼,须步上一道十多级的木阶。整座楼以坚固袒缸木结构而成,稳重美观,叉不失自然之美。
木阶尽处是酒楼掌柜的柜抬,经柜抬直入是摆上叁十多张大圆桌的第一层楼,大辛抬子均坐满客人,看竹表以往来的旅人行商占大部份,把热气腾升的点心香茗奉客的均由年轾女予担任,别具特色。往右转是登上第一一层楼的木阶。
徐子陵目光到处,年青的掌艋正为茶客结账,可能因徐子陵和侯希白气宇不凡,目光朝两人投来,与徐子、陵打佃照面。
徐子陵一呆道:“竟然是韩凡,。”
那年青掌柜立时躯体剧震,脸上血色褪尽,苍白有如死人。
徐子陵登时後悔得想死,此人正是他从叁峡乘船离开巴蜀在旅途上认识的韩泽南,他和娇妻小裳和爱儿小杰正逃避氐癸派“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的追杀,当时他子陵仗义出手,击退法鞋和常真。而韩泽南与妻儿则像骛弓之乌的仓皇篱船远遁,使他没法弄清楚他们舆阴癸派的关系。
他後悔的是一时忘却自己是氓“弓辰春”的面目与韩泽南相识,这麽一声“韩兄”,等若揭破韩泽南避世藏身於此 身份……难怪韩泽南睑色变得这麽难看,同时醒悟刚才见到的熟悉倩影,正是韩泽南的妻子小裳。
後面跟来的侯希白愕然道:“子陵遇见旧诚吗?”
徐子陵忙乱失措的道:“不,。我认错人哩!” 扯首侯希白往登上一一楼的梯阶走去,走刮往上转角处,徐子陵颓然停下,叹道:“找要回去说个清楚,希白先到叁褛找张空桌如何?”
侯希白摇头道:“我责任重大,怎可离开你左右,一道去吧,”
两人回头步下阶梯,踏足下层时,韩泽甫竟失去影蟚,由别的人取代他的工作岗位。
徐子陵心知不妙,i,、,].,。,以避大祸,自己确是罪遐之极。忙逍:“我们快追!”
两人急步下凄,刚好背捉到韩泽南背影闲进对面的横街去。
韩泽甫心事重重的在无人的横巷低头疾丸,蓦地眼前一花,多出了个人来,吓得他连退叁步,脸如土色。
拦路者是奉徐子陵先一步赶来的侯希白、、一揖笑这:“韩兄请恕希白无橙,因我的朋友想与韩兄澄情刚才的误会,失们维无恶意。”
韩泽甫惊魂甫定,讶适:“阁下是否”老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欣然这:“正是在下。想不到干一兄不谙武技,却晓得江湖上的事,我的朋友来哩!”
韩泽南再露忧疑之色,别头往後瞧去,"然见到戴上弓辰春面具的徐子陵正朝他走来上立即脸容一宽,难以置信的岂枭叫逍:“恩公!”
徐子陵揭下面具,来到韩泽甫旁,歉殊)道:“是我的硫忽,累韩兄受鸾,尊夫人和令郎好吗?”
韩泽南仍是目瞪日呆,为这突然变化失去方寸,好半晌回复过来,呼出 一口气道:“世间竟有如斯精巧的面具,贱内和小儿一切安好,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仍未有机会面谢,每一想起内心难安。”
徐子陵拍拍他宿头道:“一切尽在不言中,韩兄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我和希白回去吃早点,韩兄继续原本的工作,我们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哈哈一笑,偕侯希白一道离开。
韩泽南在後方叫道:“请恩公赐告高姓大名。”
徐子陵道:“小弟徐子陵,韩兄放心,我们会铯口不提韩兄隐居於此的秘密 3 ”
两人安坐靠窗的一张桌子,目光投往北墙外一望无际的林海荒原和在远方流过的淮水,侯希白叹道:“若妃暄剑心通明的境界,令她有预知将来的通灵神力,会令我生出不安的联想,希望她的仙法仍有局限,未能透视茫不可测的未来。”
徐子陵况鼙道:“我明白希白的忧虑,你是因此不看好寇仲。”
侯希白朝他瞧来,普笑道:“和子陵说话可省丢很多工夫,我非是杞人忧天,问题是妃暄剑心通明达致何等境界,她挑选李世民作真命天子是否因预知事实如此,果真如此,则寇仲危矣。”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她的预知能力显然并非一定灵光,至少她选我作山门护法,小弟便有负所托。”
侯希白蚜道:“山门护法?”
徐子陵解释一遍,道:“事实的发展,是我正朝她意旨相反的路上走善,且没回头或改变的可能性,与她的对立只会日渐尖锐。”
侯希白咀嚼他的话时,韩泽南现身梯阶处,朝他们一席走过来,两人虽不理解他不怕暴露身份的行勋,礼貌上忙请他入座。
韩泽南露出坚决的神色,正容道:“小弟适才回家与贱内商量过,希望能借两位之力,为世除害。”
徐子陵想起阴癸派,微笑道:“韩兄不顾自身安全的义勇,令人佩服,不过阴癸派因派主身亡,内郊纷争丛起,引致四分五裂,暂时不足为患,韩兄可安心在此安居巢业。”
韩泽南摇头道:“小弟谎的为世除害,不是措阴癸派,而是指专事贩卖人口和经菅赌业,干尽伤天害理勾当的香贵一族。”
两人同告动容,深感柳暗花明疑是无路处,竟然别有洞天。
韩泽南续道:“若恩公不是徐子陵,我和贱内疤不敢生出此意、恩公和少帅均是香家最顾忌害怕的人。”
侯希白最痛恨现女性如货物的香家,大喜道:“韩兄怎晓得香家的事?”
韩泽南露出羞惭之色,难姒故齿的砥声道:“因为在小弟朕离吞家之前,一宜为香家管理所有往来账目。”
徐子陵和侯希白大喜过望,心想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韩泽南位於香家这麽关键性的位置,可令他们掌握香家整盘勾当的虚实,再一举把香家瓦解。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当日来追杀韩兄的却是阴癸派的人?”
韩泽南叹道:“此事谎来话长,贱内白小裳出身阴癸派,更是阴癸派指定与香家钱银上往来的人。圣门的两派六道,大多与香家关系密切,香家需 要他们在武力和政治上的支持,而圣门诸派则倚赖香家财力上的供养,形成 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香家更是圣门的耳目,助圣门诸派收集各方情报。”
稍顿後续道:“小裳就是在这情况下与小弟不时接触,日久生情,到小裳有了身孕,此乃阴癸派的大忌,我们只好立即逃亡,隐往巴蜀,遇了几年安乐的生活後,终被发现行蟚,只得仓皇坐船逃亡,就在船上遇到恩公。”
侯希白道:“韩兄怎会为香家办事的?且是这麽重要的职位?”
韩泽南不厌其详的解释道:“小弟自少随先父为香家办事,先父遇世後,责任自然降到小弟肩上。名义上眼目是由吞贵之兄香富料理,但因香富况迷酒色,实际工作变成由我去处理,吞富只间中过间。小弟也读遐圣贤书,虽知是助纣为虐,但因慑於香家淫威,叉怕牵连家人,只有听命行事。
後来娘和爹先後辞世,叉遇上对阴癸派早有异心的小裳,才有逃亡之举。“
徐子唆道:“香贵的巢穴究在何处?”
韩泽肖道:“在杨广於江都遇弑身亡,我普随香贵数度迁徙,最後的总坛设於洛阳,不过在我和小裳逃往巴蜀前,香贵正计划到长安大展拳脚。”
侯希白沉吟道:“韩兄勿要怪在下查根究底,以阴癸派控制派内弟子之严,怎会让韩兄和嫂夫人有相好的机会?”
韩泽南坦然道:“小裳不但负责双方钱银上的住来,在那昏君遇弑前,还一直为吞贵负责训练送入各处皇宫的侍女,这些侍女全是香家从各地不择手段搜罗回来的。”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可否和嫂夫人谎几句话。”
韩泽南的家位於巴束城东北的里坊,属叁进式普通房子,布置简扑,显因他们夫妻不敢张扬。故安於寻常百姓的生活。
客气话过後,徐子陵问起白小裳当年训练宫女的情况,再说出阴小纪的事。
白小裳秀美的玉容露出思索回忆的神色,好半晌道:“妾身记起啦!她是个脾性倔 的女孩,双目充浦仇恨,我们是严禁女孩用她们本来名字的,可是每次我们唤她新名字时,她都重申自己叫阴小妃。後来按香贵的妹子香花狠很修理,才不敢说自己是阴小纪,从此亦不肯说话。”
徐子陵听得叉喜叉惊上晋的是几经波折後终遇上认识阴小纪的入,得到她的消息;惊的是阴小妃脾性这麽硬,大有可能被香家辣手对付。
白小裳看破徐子陵的心事,欣然道:“恩公不用担心,接善就发生江都事变,数百名被拘禁的小女孩趁宇文化及兵变的大混乱逃亡,香贵自迹不暇,遂没闲情去理会她们。”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怎想到当年和寇仲逃出江都时,逃难詍众中有个阴小纪,当时兵荒马乱,一个脆弱的小女孩实是命运难测,而追寻阴小纪的线索至此完全断绝、人海茫茫中如何寻找?
韩泽南诚意的道:“在对付人口贩子的事上,我们夫妇该怎麽办?”
徐子陵收摄心神,道:“我们会联络一位叫雷九指的人与干兄碰头,他 一直千古百计的想方法对付香家,他更会为韩兄安徘一切,确保你们的安全,韩兄和嫂夫人町以放心,还有一事,就是不要再唤我作恩公。”
侯希白笑道:“子陵正是这种施恩不望报的仁士义侠,联络雷老哥的事交由我负责,子陵可安心休息静养。”
韩泽南和白小裳露出疑惑神色。
徐子陵坦然道:“我被仇家斫伤,故必须觅地疗治,待会即离此他去,韩兄和嫂夫人骑如常生活,待雷大哥找上你们时,他自会有妥善的安排。”
第四章 玄妙因果
寇仲在山寨主楼中军主帐内睡至屑落西山,始给王玄怒唤醒,後者神色古怪的道:“有位和玄恕年绝相若的小扒手,求见少帅。”
寇仲一头雾水的起床穿衣,沉吟道:“小扒手?老扒手我倒认识不少,子陵乃其中之一,小扒手则不识半个。他是从甚麽地方来的?找我干啥?”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楚楚亲手为他缝制,饱经劫难的羊皮外袍,答道:“他自称是从襄阳日夜不停赶来的,有关系到少帅你存亡的要事禀告,并证只要向你说出是襄阳的小扒手,少帅当会记起他是谁。”
寇仲喃喃念两遍“襄阳小扒手”,摇头道:“没有印象!他在那里?”
王玄恕道:“就在上面楼台,这个小扒手很古怪,不肯谁我们搜他的身,跋大将军见他眉清目秀,不似坏人,故网开一面,但少帅请小心点。”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我这老扒手被小扒手算计成功,真是名副其实的老猫给耗子咬掉尾巴,阴沟裹翻船。”
王玄恕沉声道:“他是从秘峡的南路入口穿峡而来的。”
寇仲剧震道:“甚麽。”
王玄恕重覆一遍。
寇仲脸色数变,摇头苦笑地走出帅房,目所见睡满似百千疲倦的手下,听到的是仿如大合奏的如雷鼾声。
寇仲和王玄恕循束阶梯登上楼台,数十名工事兵在陈老谋指挥下於楼台上增建一座高达叁丈的望楼,成为山寨最高点,巨木以绳索从地面吊上来。
四名飞云卫陪首一名年纪在十六、七岁间的少年在一角恭候寇仲,山寨内火把高燃,比外面的夕阳光辉还要耀眼。
那小扒手瞥见寇仲,高兴得跳起来张臂嚷道:“少帅!是我啊!”若非给两旁飞云卫抓着肩膊,定因过度兴奋住他奔来。
寇仲定神一看,勾起遗忘已久的回忆,长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真的是老朋友,放开他。”
飞云卫依言松手,少年直奔至寇仲身前,示威的嚷道:“都说少帅定记得我是谁的,当日我在襄阳有眼不识泰山,想少帅的钱袋,给少帅一把抓着,可是少帅不怛没有狠揍我一顿,还送我一锭黄金,少帅不但是天下无敌的英雄,更是大仁大义的好汉,我从没有一天忘记少帅的大恩大德。”
说到兴奋处,雪白清秀的俊脸升起两朵红云,边说边喘气,令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寇仲笑向王玄恕道:“这位小兄弟所说的字字属实。当年我陪商秀 往竟陵,途经襄阳时在街上遇上这位小兄弟,接着更遇着老跋和曲傲的徒弟。”
王玄恕却是神色凝重,问道:“立寨?”
“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怎晓得我们在此。”
少年道:“人人都唤我作小鹤儿,噢!我……”
见寇仲的目光正朝他上下打量,似有发现,登时俊脸绊红,霞透耳根。
寇仲伸出大手,笑道:“来,我们到一边说话。”
小鹤儿毫不犹豫的伸出纤长皙白的手儿,让寇仲握着。
寇仲向王玄恕打个眼色,牵着他往面对山野的围墙步去,微笑道:“你的来访令我们似发现警号,李世民是否晓得天城峡的秘密。”
小鹤儿发自其心的赞叹道:“少帅真是英明神武,智慧过人,襄阳的守军正倾巢而来,联同附近城池的军队共一万五千馀人,由屈突通作主帅,朝天城峡南路出日推进。”
寇仲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秘峡有人为它改名题字,当属附近一处为人所悉的名胜。李世民见他往这边撤来,自然看破他的目的地是天城峡,立命屈突通从水道赶往襄阳,召集当地守军断他後路。如南路出口被封死,无法与跋锋寒的援军会合,势必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小鹤儿的通风报信,顿把本似站在云端的他硬摔往地上来,满额冷汗。
小鹤儿续道:“襄阳的人每天都对少帅守洛阳抗唐军的事议论纷纷,我却为少帅担心得要命,不住打听消息,最後听到少帅成功突围,才稍松一口气。到四天前屈突通抵达襄阳,调动军队,我知道不妥当,待到查出屈突通的目的地是天城峡,我猜到少帅定在这里。真令人难以置信,我曾多次经天城峡往来襄阳城,从没想过一下子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寇仲皱眉道:“屈突通并非战场的初哥,怎会 漏行军的目的地?”
小鹤儿邀功的道:“说到眼线,襄阳怕没多少人有我本事,襄阳有个很讨厌的唐军裨将,不舍得花钱却最爱吹牛皮,邀月楼的姑娘没有人欢喜他,却鱿是他醉後把消息 出来的,还说今适少帅你在劫难逃,我才不信他的吹牛,少帅是不会死的,因为少帅是最好的人哩!”
寇仲放开他的手,徽笑道:“原来青楼内有你的眼线,你赶来之前唐军出发了吗?”
小鹤儿道:“我比他们早走一夜,且是抄山路捷径不停赶来,本累得要死,但见到少帅不知如何竟疲累全消,精神得可以打死一头猛虎。”
寇仲沉吟道:“照你猜估,屈突通的大单若日夜兼程的赶路,该於何时抵达南路出口?”
小鹤儿见寇仲虚心下问,忧形於色,用心思索片晌,道:“应是明天黄昏时分抵达。”
寇仲哈哈笑道:“小鹤儿你可知这句话,可能是我和李世民之争的成败关键。你虽说自己不累,我瞧你却是累透,不若到我的帅房好好睡一觉,你该不愿和我的兄弟在大帐挤在一块儿吧。”
小鹤儿俊脸通红,垂首赦然道:“少帅瞧穿小鹤儿哩!”
寇仲探手搂着她痛头,欣然道:“大家是同行,扒手第一个要诀是观人,若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遗用出来混吗?”
小鹤儿露出女儿 腆娇羞的神色,轻轻道:“我可否唤你作寇大哥?我一直希望有位大哥,当日你在襄阳劈碎长叔谋的盾牌,不知多麽轰动,小鹤儿始知仗义送我一锭金子的,竟是名震天下的寇仲。”
寇仲的心神正思忖如何应付来自套阳的危机,随口道:“由今天开始我是大哥,你是小妹,小妹没有家人吗?”
小鹤儿神色一黠,双目通红,沙声道:“死光哩!”
寇仲怜意大生,拍拍她病头表示安慰,召来手下,安顿小鹤儿到他帅房休息。
神色凝重的王玄恕来到他旁,寇仲沉声道:“元真和跋野刚,我们要开紧急会议。”
“立即召来谋公。”
徐子陵坐在船尾,两足垂在水上,目光深注的凝望着风帆滑过激汤起的水浪波纹,心神却飞越到石青璇的隐蔽山居,假如一切顺利,明天早上他将可见到伊人。
他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渴望情绪支配着,在这冷酷无情,胜者为王,充浦虚侨、欺诈和仇恨的争霸乱世中,只有石青漩的香居是他的避世桃源。可是寇仲的成败却像戳在他心中一根刺般,使他晓得要逻的幸福生活仍在一段遥不可髑的距离外。他怎能舍下自少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更何况寇仲与李世民之争,事实上演变为他们与魔门和突厥人的斗事。
正操拴着只两丈许长的风帆的侯希白的笑声传过来,嚷道:“真畅快!
这艘小帆船要债四□黄金,虽确是比常价贵上四倍,仍是物有所值。“
徐子陵没有移开投在长河的目光,淡淡道:“战争其中一佃代价,就是令百物腾贵,使人民负荷百上加斤,苦不堪言!战争只为小部份人营造良机,但在天卜统一前,没有人晓得谁是受惠者,或是受害者。”
侯希白叹道:“我知道子陵在为寇仲担心,不过对你来说,目前当务之急,是抛开一切,专心疗治伤势,痊愈後子陵大可束山复出,卷土重来。”
徐子陵苦笑道:“卷土重来?情况仍未至那麽严重,至少寇仲仍未步上西楚霸王项羽的後尘,找不只担心他,还担心少帅军的每一个人,使我感到难以自拔的卷进这争霸天下的大漩涡内。
不过希白无须檐心我,因为我对寇仲仍是乐观的。“
侯希白夸道:“子陵不似是生性乐观的那类人,为何独在此事上例外?”
徐子陵目光仰望星夜,道:“宋缺是不会瞧着寇仲被李世民击垮的。当今之世,你能否找到另一个能与宋缺加上寇仲仍可匹敌的人?那是没有可能的。这想法令我很痛苦,李世民终是一位值得敬爱的人。”
侯希白默然半晌,沉声道:“你道妃暄会否二度出山,助李世民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颓然道:“那将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
侯希白道:“可是妃暄该不会坐看李世民被击垮,问题是她总不能上战场动刃弄棒,指挥战争更非她的所长。”
徐子陵苦笑道:“仙心难测,我等凡人还是少费神。”
侯希白道:“当作是闲聊也无不可,我猜她若再次踏足俗尘,第一个要的人将是子陵你。”
徐子陵露出无奈神色,道:“宋缺挥军北上,形势再非由寇仲操纵,即使寇仲肯退出,绝不能左右宋缺振兴汉统的神圣心颐,就像你石师以重兴圣门为己任,天下间没有人能逆转这形势。更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寇仲与李阀的斗争,正无限地推迟李世民被父兄所害的日子,这是好事而非坏事。”
侯希白叹道:“给你说得我糊涂起来,子陵不若好好睡上一觉,睁眼时船该泊岸哩!”
徐子陵心神转往石青璀身上,心中涌起无限温柔,躺低身子闭上双目。
寇仲、邴元真、麻常、王玄恕、跋野刚、麻常六人,坐在大楼下层的树头椅子,围着筒陋但结实的长方木桌,举行建成山寨後第一个军事会议,四周堆濡粮草、木材和石块,弥漫首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寇仲把小鹤儿带来的情况说出後,众人无不色变,深感优势不再,更有自陷绝地的颓然若失。
寇仲仍是神态从容,道:“李世民派出屈突通往襄阳,该是四、五天前的事,那时李世民尚被拒於隐潭山外,不晓得我们的目的地是天城峡,而他却像能未卜先知的派出屈突通到襄阳动员劲旅来断我们後路,这对我们有甚麽故示?”
众人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寇仲所言的“故示”意何所指。
寇仲轾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的疏忽是低估李世民,致连错数着,幸得小鹤儿从襄阳来告警,终令我醒觉过来。
唉!李世民不负盛名,深得兵家「知地」的要旨,我可断言他手上有卷洛阳附近区域的地势详图,该是他攻打洛阳前数年内做的准备工夫。所以那晚我们从伊洛山区的隐蔽出日突围,遭他迎头痛击,死伤过半!不是因他幸运碰个正着,而是李世民早猜到我们会从那出口自投罗网。今趟亦是如此、他不但晓得我们非是要攻打襄城,更非要溜回陈留,而是要利用天城峡的天险据地死守。“
众人恍然大悟,同时佩服寇仲的临危不乱,际此前後皆兵的时刻,仍可冷静地对李世民作出详确分析,深得知己知彼之道。
邴元真道:“若我们立即经峡道南路撤走,应可在敌人封锁後路前直扑淮水,尚有一线生机。”
寇仲再叹道:“我们若这麽做,李世民将求之不得。以李世民的深悉兵法,绝不会在意於一地用兵的得失,而着眼全局的胜负。他会放弃於峡口追击我们,改而把兵力投向攻打陈留,以势如破竹之势席卷彭粱,配合李子通前後夹击钟离和高邮,令来援的宋家大军进退维谷。而我们这支逃窜之军遗要彼屈突通眷精蓄锐的万五大军衔尾追杀,即使能逃返钟离只是等待被围待宰的命运。所以我们必须死守天城峡,把李世民的大军牢牢牵制於此。”
跋野刚道:“李世民兵力在我们十倍之上,由於後路被封,他只须留下两叁万人,由手下大将代他指挥,仍可从容移师攻打陈留,情况并没有改变。”
寇仲微笑道:“李世民怎放心让手下来应付我寇仲,且天尚未要亡我寇仲,遂派小鹤儿来向我通风报信。屈突通今趟来不是封路而是送死,说不定我仍可依原定计划乘虚夺取襄阳,那时将会是另一番形势。”
麻常等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处在如此劣势下仍这麽胸有成竹的。
不过小鹤儿来示警,其中确有玄妙的因果关系,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
陈老谋恃老卖老的眉头大皱道:“我们兵力不到五千人,顾此则失彼,顶得李世民的大军,就没法分兵应付屈突通,即使我们全军尽出,恐怕仍敌不住屈突通在我们叁倍以上的军力,少帅为何能如此有把握?”
寇仲沉声道:“你们有把握在这里守多少天?”
麻常断然应道:“除非我们箭尽粮绝,否则李世民休想攻陷山寨。”
王玄恕昔笑道:“那即是设我们只能守二十至叁十天,还要杀马裹腹。”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哩!我不会动用这寨的一兵一卒,就任得屈突通自以为是的封死南路;我则先一步趁夜色从南路出口潜离峡道,赶往与老跋和他的授军会合,再猷火器从後偷袭屈突通的部队。由於我晓得老跋来的路线。加上有无名作我天上的眼睛,一切当会进行得很顺利。”
众人无不听得精神一振,他们非是想不及此,而是没有人像寇仲般清楚火器的数量和威力。
陈老谋大喜道:“如能重创屈突通的大军,说不定真有机会乘势攻陷襄阳。”
寇仲欣然道:“这叫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既吃过最惨痛和伤心的大败仗,绝不容历史重演。”
转向陈老谍道:“陈公立即遣人加强南路出口的防御,并使人密切注视那一方的情况,如察觉屈突通被袭,有可乘之机,立即分兵出击,尽可能打击敌人溃败的部队。我可预言这并非一场战筝,而是残忍的大屠杀。胜者为王,这等事没甚麽好说的,战争正是一场看谁伤得更重的无情游戏。”
陈老谋振奋道:“少帅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鹤儿身世可怜,故女扮男装作其小混子,各位不可揭破她的女儿身,当然须对她特别照额。”
王玄恕恍然这:“难怪她不肯让我们搜身,真不好意思。”
陈老谋怪笑道:“右她是女孩子,当生得修长标致。”
麻常打趣逍:“玄恕公子与她年龄相若,由公子照顾她最适合。”
王玄恕俊睑微红,不知如何应付。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亦是疤地逢生,胜败只是一线之隔。这处就交给谙位大哥,最紧要虚张声势,令李世民以为我仍是座镇於山寨之中。”
陈老谋笑道:“数千人中难道挑不出一个人扮成少帅吗?只要假少帅在上面楼台指手划脚上具疋可骗过李世民,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长身而起,道:“李世民纵能於明天到此,没几天工夫休想发动攻击,那时屈突通的大军早溃不成军哩!炳!”
众将轰然应和。
第五章 禅门圣者
邴元真和跋野刚送寇仲和无名到天城峡南端出口,跋野刚叹道:“少帅和王世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战场上总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邴元真道:“少帅和任何人都不同,即使在密公崛起,札贤下士的时期,也无法与少帅的毫无架子,对我们则推心置腹相比。”
寇仲探手左右搭上两人肩头,笑道:“一日是兄弟,终生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是互相为对方卖命,这才是肝胆相照的真兄弟。”
邴元真和跋野刚均露出感动神色,寇仲可非空口说白话的人,最危险的任务全由他一手承包,让下面的人可坐享其成。
跋野刚有感而发的道:“当日在伊阙西北山区外被唐军堵截,少帅不顾生死的回过头来为野刚挡着追兵,野刚那时即立下决心,纵是肝脑涂地,誓要追随少帅到底。能遇上少帅这种大仁大义的明主,是野刚的福气。”
邴元真深有同感的道:“最後的胜利必属於我们。”
此时叁人来到南峡出口的木栅闸门前,把守的十名少帅军,闻邴无真之言,亦齐声叫道:“最後胜利属於我们。”
寇仲仰天长笑,放开搭在两人肩膀的手,道:愈艰苦困难的情况,愈能显我少帅军的威风,胜利的果实愈是甜美,生命的真采方能发挥,愿共勉之。“
众将士轰然呼应,声动峡道。
寇仲又对把守出口的手下嘘寒问暖,他每句话都出自真心,令人感动。
问起出口外的情况,小队长恭敬答道:“属下依谋公指示,派出探子在外面高处放哨,不见有任何动静。”
寇仲道:“形势有变,谋公会加强这边的防御工程,你立即把外面的兄弟唤回来,只要守好出口便成。”
小队长发出命令,手下领命吹响号角,召哨探回峡。
寇仲放出无名,在高空观察远近,点头道:“屈突通没有派人先来探路,是不想打草惊蛇,惹起我们的察觉,但肯定在我们看不到的远处,定有他的人在严密监察,只要我们有任何从这边开溜的迹象,将会受到他们伏击突袭。「邴元真和跋野刚颔首同意,屈突通乃隋朝名将,自投唐室後更战绩彪炳,屡立大功,今次身负重任,不敢疏忽大意。
寇仲凝望夜空上变成一个黑点的无名,道:“西方五十里外有敌人,人数不少,该是屈突通的先头部队,照路程他们可於明天午後任何时刻抵达,你们勿要轻敌。”
邴元真正容道。“少帅放心。”
寇仲环顾峡道形势,出口这段山径最阔处只叁丈许,窄处则不到两丈,沉声道:“峡道虽不利进攻,但要攻击外面的敌人同样非易事。时间再不容许我们在外面设置有足够防御工事的垒寨,只可退而求其次,在峡道内用工夫。”
邴元真道:“我们有大量的木材,可在这里加设障碍,问题是障碍物会令我们不能配合少帅对敌人前後夹击。”
跋野刚道:“此法不可行,敌人可轻易接近出口两旁近处,只要投人火种,烧着木材我们将非常狼狈,若吹的是南风,整条峡道会被浓烟淹没。幸好现在不是吹西北风就是东北风,否则剩是浓烟足可把我们赶离峡道。”
寇仲一震道:“幸好得野刚提醒,敌人的火攻确是非常毒辣而难以应付的杀着。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屈突通到达襄阳後,耽延两天才起程,初时还以为是调动部队须时,想清楚却没有道理,因为襄阳守军为防我们突围南下。该早枕戈待旦的作好准备,随时可行军作战。现在始想到屈突通是要赶制鼓风机,制造人为的南风,把浓烟吹进峡内,这是最佳攻破峡道防御的妙着。”
邴元真和跋野刚同时色变。
寇仲回复冷静,从容笑道:“既想到敌人的策略,自有破敌之策。我们就请谋公在出口处 起数重密封的土石大闸,有那麽高就建那麽高。再在墙头设置箭手、投石机和鼓风机,前两者对付敌人,後者应付浓烟,放弃出口外那一段路又有何不可?”
邴元真欣然道:“天下间恐怕再没有少帅不能解决的难题,我们就在离峡口六百步处 起第一道烟火墙,那麽进人峡道的敌人将全暴露在我们的射程里。”
跋野刚信心尽复,笑道:“必要时还可以火攻对火攻,把他们活活呛死。”
寇仲哈哈笑道:“最紧要是灵活应变,这边也要加设一个像山寨中的水池,必要时以温布掩着口鼻,以防为浓烟所呛,敌人可没有这种方便,哈!”
此时闸门开启,哨兵陆续回峡。
寇仲道:“这处交给各位,小弟去也。”
一声长笑,出闸掠往深黑的荒原。
“子陵!子陵!”
徐子陵从最深沉的静修中醒转过来。事实上他正处“一种异常神妙的状态,心神像与天地同游,浑融为一,脚底涌泉穴虽仍未能吸取天地精气,却开始左脚心微热,右脚心微冷,这是受伤後从未曾发生过的事,但他不惊反喜,因总算是已有起色。
他像退往心灵之海的无限深处,侯希白的呼唤声将他召回来,再次感觉到自己受重创的身体,返回人世。
他张开眼睛。
发觉风帆驶进一道小支流靠岸密林隐蔽处,淮水在後方缓缓淌流,讶道:“什麽事?”
侯希白低声道:“前方上游有一队五艘船组成的船队,挂着海沙帮的旗帜,正忙碌着把一批批的货物送上两岸,另有一帮人似在收货。我不想节外生枝,想待他们离开後始继续行程。”
徐子陵道:“我们上岸潜过去看看。”
侯希白皱眉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
我仍是这句话,子陵会否觉得我罗嗦?」,徐子陵微笑道:“你是为我着想嘛!但我却有些不祥预感,怕这可能是针对杜伏威的行动,海沙帮现帮主秋雁与魔门关系密切,辅公佑则是出身魔门的人,我们既然碰巧遇上,当然要看个究竟,说不定搬运的是另外杀伤力庞大的歹毒火器。”
侯希白从善如流,欣然道:“既然有这麽好的理由,咱们就去看个究竟。”
“当!”
寇仲闻声,头皮发麻的在荒原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下对别人来说仿如暮鼓晨钟充盈祥和之气的敲钟。於他则不啻摧魂摄魄的符咒。
他并非第一趟听到同一样钟音,在洛阳天津桥头,就听过一次,可是此刻在离天城峡二十里处重贯耳鼓,可能代表他彻底的失败,妙计成空。
果然了空的声音在後方响起道:“了空参见少帅。”寇种发出指令,命无名飞离肩头,往高空侦察,然後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此位净念禅宗的主持圣增。在星空辉映下,了空大师法相庄严,右手托着金光灿灿的小钟,双目射出神圣的光采,牢牢瞧着自己。
寇仲叹道:“大师因何要卷人小子和李世民的争斗中?”
了空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道:“出家人岂欲涉尘世事,秦王使人来向老衲说少帅已到山穷水尽的处境,希望老衲能亲身来向少帅作说客,若少帅肯答应解散少帅军,秦王可任由少帅安返陈留。”
寇仲苦笑道:“李世民真懂找人,可是大师怎晓得我会从南路出口溜出来散心的?”
了空道:“全赖秦王指点,他说当少帅发觉襄阳部队迫近,当会亲赴钟离,领军来解天城峡南路之困,所以老衲在此恭候,此刻证实秦王言非虚发,可知少帅动作全在秦王算中。”
寇仲反松一口气,李世民终是凡人而非神仙,既想不到他没有向钟离求援,更猜不到他有一批火器在手。了空续道:“秦王更着老衲忠告少帅,钟离的少帅军被另一支唐军的水师船队置於严密监视下,动弹不得,少帅此行,只会是白走一趟。”
寇仲听得心中佩服,李世民不愧当世出色的兵法战斗军事大家,在部署上处处抢先一着,占尽上风,如非还有火器这秘密袭营狠着,此时就该俯首认输。
忙收摄心神,回复冷静,深吸一口气道:“大师此行是否只是善意劝告,假若小子执迷不悟,大师便会念声阿弥陀佛然後头也不回的返禅院继续参禅,小子则继续上路。”
了空大师单掌在胸前摆出问讯佛号,垂眼平静的道:“罪过罪过,出家人本不应理尘世事,但事关天下苍生,老衲又受秦王所托,务要劝少帅退出这场纷争,所以决定由此刻不离少帅左右,直至少帅肯为彭梁子民着想,考虑老衲的提议。”
寇仲想不到他有此一着。听得目瞪口呆。若给了空这样跟在身後,整个反攻大计会变成一个笑话。
仰望上空,无名的飞行姿态令他晓得附近没有其他敌人,心中稍安,苦笑道:“大师是否看准小子不愿向你动武?”
了空微笑道:“少帅言重!老衲只是想以行动说明,秦王对少帅是网开一面。假若在这里等待的非是老衲而是秦王的旗下大将和以千计的玄甲战士,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小子会非常高兴,因为我的灵禽会先一步发现他们的影踪,而小子则可随机应变,说不定还可令秦王损兵折将。”
了空叹道:“如此看来,少帅仍是不肯罢休。”
寇仲皱眉道:“小子有一事大惑不解,想请教大师。”
了空肃容道:“少帅请指点。”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佛道两门,不是正与魔门的两派六道为敌吗?大师可知李阀内部早给魔门侵蚀腐化,其中还牵连到对我中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在很大的程度中,李世民的生死与我寇仲的存亡是连系挂勾。李世民凯旋回朝之日,就是兔死狗烹之时。我寇仲接受大师解散少帅军之议,等若帮魔门一个天大的忙,而最後得益者将不会是中土的任何人,而是正联结塞外大草原诸族的颉利。”
了空一声佛号,道:“天下的统一与和平,岂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少帅之言不无道理,却没有考虑後果,少帅如能成功立国,天下势成南北对峙之局,战火延绵,生灵涂炭,外族乘势人侵,中土将重陷四分五裂的乱局。少帅既有救世荡魔之心,何不全力匡助秦王,拨乱反正,让万民能过幸福安祥的好日子?”
寇仲讶道:“大师的话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要我寇仲向李世民投诚,而非李世民向我称臣?说到底大师就是彻头彻尾地偏袒袒更不公平。大师可知我有多少战友惨死在唐军兵刀之下,我和李世民已是势不两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了空淡然自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是对战争的最佳写照,少帅选择争霸之路,早该想到这是必然发生的情况,血仇只会愈积愈深。老衲肯为秦王来向少帅说项,并没有偏袒秦王的意图,只是就眼前的形势。对少帅作出最佳的建议,希望两方能息止於戈,免祸及百姓。阿弥陀佛!”
寇仲仰望夜空,沉声道:“一天我寇仲仍在,鹿死谁手,尚不可知,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大师可肯垂听。”了空眼观鼻,鼻观心,法眼正藏,宝相庄严的道:“老衲恭聆少帅提议。”
寇仲长笑道:“好!大师猜到我的心意哩!正如毕玄所说的战争最终仍是凭武功解决,而非在谈判桌上。我就和大师豪赌一,假设大师能把我击败,我立即解散少帅军,俯首认输。大师当然可把我杀死,少帅军自然烟消瓦解。可是如大师奈何不了我,请立即回归禅院,以後不要再理我和李世民间的事。”
了空似是对寇仲的话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反应,忽然“当”
的一声,禅钟鸣响,了空一声佛号,容包平静的道:“老衲已近叁十年没有和人动手,实不愿妄动干戈,老衲可否以十招为限,只要谁被迫处下风,那一方便作输论。”
寇仲微笑道:“和又如何呢?”
了空睁目往他瞧来,眼神变得深邃莫测,圣光灿然,以微笑回报道:“当然算是老衲输了,依议回禅室面壁,以忏易动妄念之过。”
“锵!”
寇仲井中月出鞘,遥指了空。
就在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人天上的夜空去,广阔无边,法力无穷,无处不是可乘的破绽,却无一是可乘之破绽。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慧深广的眼神,似是能瞧透寇仲心内每一个意图,无有疏忽,无有遗漏。
寇仲打从深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恐惧与崇敬,这是从未试过在与敌手交锋前生出的情绪,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对拔起千刃的险峰,驾舟者在浪高风急远离岸陆的黑夜怒海中挣扎,生出不能克服的无力感觉。
了空右手托着的铜钟似变得重逾万斤,又若轻如羽毛;既庞大如山,又虚渺如无物。
寇仲胸口闷翳,差点吐血。
了空低吟道:“叁界唯心,万法唯识,不着他求,全由心造;心外无法,满目玄黄,一切具足。”
寇钟後撤一步,心神晋人并中月的至境。脚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海之角,天地融浑为一,而他本身则变成宇宙的核心。
天、地、人无分彼我。
眼中的了空立即变回“实物”,虽仍是无隙可寻,但再非不能把握和捉摸。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体内真气阳动极而静,阴静极而动,随其自然变化,非守非忘,不收不纵,无增无减,自自然然神通变化,真气凝於刀锋,形成圆中带方,方中带圆的气劲,往了空攻去。
他一出手就是“井中八法”中最玄妙的“方圆”,可见了空的厉害。而了空能以静攻动,展现佛门式的不攻奇招。使寇仲沦为被动,已是稳占上风。
以了空的修持,仍禁不住露出讶色,铜钟移往胸前。似缓实快。其时间拿担自具一种与天地同其寿量,与圣真齐其神通灵应的玄妙感觉,吟唱道:“少帅单刀直人,直了见性。若能一念顿悟,众生皆佛。”
寇仲目所见再无他物,惟只铜钟在眼前无限地扩大。更晓得别无选择,这一刀不得不攻,不能不攻,可是他若这麽付诸行动,不到叁招他定要弃刀认输,因他的心神二度被了空的禅力所制。
寇仲闷哼一声,并中月化作黄芒,直击了空佛法无边的禅钟。
了空的禅法武功,绝对在四大圣憎任何一人之上,这是寇仲动手前无法想像和猜测到的。可恨他再没回头的路。
第六章 灵丹妙药
徐子陵、侯希白藏身淮水南岸密林内,往对岸瞧去五艘叁桅巨舟泊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码头间,以计的海沙帮众把一箱箱沉重的货物送往岸上,而帮主“美人鱼”游秋雁,她的左右手“胖刺客”尤贵和“闯将”凌志高均在场指挥,可知这趟载运非是等闲的私盐易,否则何劳他们叁人大驾。
岸上有近百辆货车,货物上岸立即由另一批劲装大搬进密蓬的车厢里,双方合共七百多人,闹哄哄一片。
侯希白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一边是海沙帮,另一是何方神圣?”
徐子陵目光落在岸上数人身上,最惹人注意是其中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与一名俊伟青年并肩而立,态度暧昧,旁边尚有位下半边脸被须髯覆盖的威猛老者,正向游秋雁说话,但因隔着一条河,纵使徐子陵功力无损,亦无法窃听,“是鹰扬郎将梁师督方面的人,那神情倡做的年轻人是梁师都之子梁舜明,老者和巴是梁师都拜把兄弟沈天群之兄沈乃堂和女儿沈无这单交易几可肯定是沈天群从中穿针引线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神色,低念道:“梁师都?梁师都?”
徐子陵讶道:“梁师都有什麽问题?希白不会不认识他吧!
梁师都和刘武周同为突厥人走狗,且是同门师兄弟。
侯希白道:“我曾听过石师和安隆说起过这名字那时我只有是二、叁岁的年纪,那时梁师都仍未像现今人尽皆知,可是他们当时谈话的内容已再没法记起,只因梁师都名字很悦耳,故印象特别深刻。”
“这麽看,梁师都大有可能与你圣门有的关系,甚或是圣门中人,希白的话相当有用。”侯希白道:“箱内的东西是否火器?”徐子凌道:“可能性很大,因与我们上的得到那批偷箱子形状和重量均相若,江南的火器最是有名,若从事这方面的买卖,可赚个盘满神满。”
侯希白苦思道:“除非在特定的环境下,否则火器作用不大,梁师都这麽干山万水的来此收货,又要冒尽径运上北回,所为何来?”
徐子进沉吟道:“照我猜这批火器非是要运回梁师都的地盆,而是附近的某处,说不定是你圣门中人重施故技,为掩人耳目;故由梁师都代劳,与某一阴谋有关。多想无益,他们快要完事,我们回去吧!,,寇仲是不能不出刀,可是主动却全在对方手上。
这位曾因寇仲等盗和氏璧才开金口,又因寇仲破戒而出手,修练成佛门大法以致回复青春的净念禅院主持,肯定是继宁道奇和石之轩後对他最大的挑战和考验。了空定下十招之数,如寇仲在开始时立落下风,势必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无法在九招内扳回劣势,平分秋色。
故这一刀实关乎寇仲以後的命运,至乎天下的命运。
心知止而神欲行。
寇仲自自然然就把全身的精、气、神绝对地集中往中中月的刀锋处,最玄妙的事立告诞生,他浑融天地人叁者合一的精神意境,转往手中神器,这、刀再非被迫劈出的一刀,而是包融天地人叁界的一刀。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若说在洛阳城外面对李世民的如云大将、万马千军,窦建德的死亡是他刀悟的开始,此刻便是享受成果的突破。
了空被迫与他硬拚一招,再非无法捉摸,无法掌握。
了空一声佛号,吟唱道:“诸法如梦,本来无事,,境本寂,非今始空,梦作梦受,何损何益,迷之为,情忘即绝。”
禅唱之际,墓地寇仲眼前现出千百重钟影,天盖地他泰山压顶的迫来。
换过悟得刀道前的寇仲,此刻必非常狼狈,可是这却能清楚把握到铜钟正往他刀锋旋转着撞过来,而了空往後撤退,手离铜钟,纯以积数十年的禅门精纯功力,遥控用钟作出攻击。
寇仲被惑的是双目,手上的井中月洞悉一切玄虚。
他更感到排钟迅如风车般的急转,正是克制和针对螺旋劲气的妙着。
寇仲长笑道:“十招太少哩!”
忽然错开,避过铜钟,再以缩地成寸的步法,略一步来到了空右侧,挥刀横劈,似拙实巧,且是连消带打,没有任何法则轨迹可寻,深合天地自然的法则,毫无轨迹,人和刀融人天地之间,难分彼我。
“当!”
铜钟在这一刻直似暮鼓神钟的再发出呜响,任寇仲达致何等境界,仍想不到了空有此一着,而仿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清鸣,绝非井中月所能探测,既把握不到它的位置,自然生出庞大的威胁力。
寇仲立告刀意失守,本是胜券在握的一刀从天上回到凡间。
目之所见,了空变成虚实难分的几重人影,无数掌影,後方脑际更感到铜钟回飞袭至,无奈下收刀後撤,凭真气转换的独门功夫,往旁退开,井中月则化作重重刀影,留下道道刀气,无形而有实地防止了空趁势强攻。铜钟安然回到了空手上。
寇仲退至离了空十步许处,井中月遥指了空,刀气竟无法把这禅门高人锁紧锁死,就像面对崇山峻岳的无能为力。
了空宝相庄严,凝望手托的禅钟。:寇仲呼出长长一口气道:“大师的铜钟真言比子陵还要厉害,刚才应算多少招?”
了空露出笑意,仍没有朝寇仲瞧去,淡然自若道:“弄不清楚,似是一招”,笑道:“少帅若当是非相;几所有相一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少帅刀法已臻进窥的至境,老相自问无法要少帅俯首认输,十招又如何?百招又如何?无相而有相,有相而无相。宋缺终找他天刀刀法的继承人。迷来经累刍,悟则刹那间。老这就立返禅山,再不干涉少帅与秦王间的事。”
转身扬长便去,托钟唱道:“请代了空问候子陵。”
这句话是以唱咏的方法道出,似念经非念经,似歌,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又异常悦耳,教人一听难忘。
馀音索耳之际,了空没进暗黑的荒林去。
寇仲凝望他消失处,几肯定今晚的事毕生难忘,不仅因刀法上的突破和成就;更因了空充盈禅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最後一句且大有深意,也勾起他对徐子陵强烈的思念和关怀,照道理他该早复原过来,为何还不来寻自己?
侯希白一边操控风帆,逆水西行,一边瞧着徐子陵随:“子陵想到什麽?刚在你脸上浮起的一丝笑意,有种玄妙莫测的超凡味儿,令我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徐子陵从沉思中醒觉过来,微笑道:“希白肯定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侯希白坦然道:“没多少人能令我生出好奇心,可是一旦如此,我会很想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我对寇仲便没有这种好奇之念,因为他比你容易被了解,可是像子陵、妃暄又或青旋,真的令我迷惑,更生出兴趣。原因在於我从来不明白石师的想法,可是因对他的畏敬不敢上问,积郁而成这爱听人心事的倾向,子陵可否满足我呢?哈!这要求是否有点过份?”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既是知己,何事不可谈。我刚才在沉思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手印,当日囫囵吞枣的学晓,还以为自己尽掌其中精粹,到今天始发觉其实只得形气而未兼其神,此一顿悟,令我像到达一个全身的天地。”
侯希白喜道:“这麽说,今趟受伤反是一个机缘,使子陵进窥禅门奇功的新境界。若你能臻达真言大师的禅境。我可肯定你是武林史上首位能融合佛道两门最精微至境的人。唉!这想法使我禁不住问你另一个问题,子陵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复原过来,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说石青璇可治好我吗?”
侯希白苦笑道:“那是没办法中的唯一办法,石师曾多次在我面前赞扬师娘的医道,那天在幽林小谷见青璇采药回来,故推想她应得师娘真传。可是当我想起岳山败於宋缺刀下。往找师娘求助无功而终,什麽信心均动摇,只是不敢说出来。”
徐子陵摇头陪他苦笑道:“原来你所说的话全是为安慰我。”
侯希自叹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是否不该错?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徐子陵迎着吹来的清寒河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天寇仲仍在战场上出生人死,为远大目标奋斗,我怎可独善其身。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事实终证明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压抑心内对青璇的爱慕,因为我不晓得下趟能否活着回去见她。“
侯希白想不到徐子陵如此坦白,愕然半晌,轻轻道:“我感觉到子陵心内的痛苦。”
徐子陵仰望广阔深邃的星空,胸口充满苦涩和令人叹息的情绪,语调却是出奇地平静,茫然道:“但我渴望再见到她,听她绝世无双的动人萧音,让她以她的方式调侃我使我着窘,所以当你提议找她为我疗伤,我从没反对过。”
侯希白沉默下去。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当你和杨虚彦准备交手之时,我从房内步出内院,在那一刻,我完全忘掉自己的伤(缺一页)碧万顷的草林区。
西南方地平远处一列山脉起伏连绵,可想像若临近地,当更感其宏伟巍峨的山势。
可是他却是黯然神伤,想起杨公卿和千百计追随自的将士永不能目睹眼前美景一爱马千里梦无缘一尝山的野草,而他们皆为自己壮烈牺牲,他和李家唐室的恨,倾尽五湖四海的水也洗涤不清。
忽然心中浮现尚秀芳的如花玉容,她是否已抵达高,寻找到她心中理想的乐曲,又想到烈吸使尽手段去取她的好感和力图夺得她的芳心,早已伤痕遍布的心在暗自淌血。旋又想起来玉致,这位被他重重伤害,崇高品格的美女,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他很久没去想她们,自抵洛阳後,他的心神充满战的意识,全神全意争取胜利,为少帅军的存亡殊思竭,挣扎求存,容不下其他东西。可是在此等待的时,他却情不自已地陷进痛苦的悔疚和思忆的深渊,难自拔。
与楚楚的一段情也使他心神难安,对楚楚他是怜多爱,少年一时的恋色纵情。种下永生难以承担的感情袱,可叹追梅已是无补於事。
无论他心内如何痛苦,只能把伤痛深深埋藏,因目前他最重要的是应付关系到少帅军全体人员存亡的残酷的斗争。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他必须抛开一切,以最巅峰的状态在最恶劣的形势下,竭尽所能创造奇。
在与李世民的斗争上,他不断犯错,惨尝因此而来阶苦果,他再不容有另一错着,因为他再没有犯错的本钱;太阳从东方山峦後露出小半边脸,光耀大地。李世民既猜到他会往钟离求援,屈突通必有预防。奇袭无奇可言,他的火器行动会否以失败告终,对此他已没有离峡前的信心和把握。若跋锋寒不能及时赶来,他只好杀回峡道,与将士共存亡。
就在这思潮起伏的一刻,南方山林处尘头大起,寇产喜出望外,暗叫天助我也,全速奔下山坡迎去。
第七章 唯一破绽
“我说的话,或是真的,或是假的。”
面对空寂无人的幽居,徐子陵心中不断响起石青璇这几句话。
小屋依旧,可是石青璇隔 梳妆的动人情景一去不返。山风流动吹拂的声音变得空空洞洞,虽有好友陪伴身旁,他却生出失去一切生机的绝望情绪!与石青璇的一切,憧憬中平淡真挚,充满男女爱恋的幸福生活,至此告终!努力的争取化为彻底的失败,石青璇变成令人心的回忆。馀生只能在孤独寂寞中渡过。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热切的希望带来惨痛的失望。
正透窗朝屋内尽最後努力搜寻石青璇倩影的侯希白以近乎鸣咽的声音道:“她根本没有来过,会否仍留在巴蜀的小谷中?”
徐子陵颓然在屋门外两块平整方石其中之一坐下,摇头道:“她当晚立即离谷,我感觉到她不想在谷内逗留片刻的决心。”
侯希白移到另一方石坐下,把手埋在双掌内,茫然道:“怎办好?”
徐子陵淡淡道:“你立即去找雷九指,设法安顿好韩泽南和他的妻儿,此乃不容有失的事。否则让香家发现他们,我们会为此内疚终生。”
侯希白把脸孔抬高,骇然道:“我去後你一个人怎行?”
徐子陵微笑道:“有甚不行的,我会留在这里安心养伤,设法在没有青璇的箫音下忘记身负的伤患,你办妥一连後赶回来,然後我们回去与寇仲会合。舍此你能有更好的提议吗?”
来的果然是天从人愿的跋锋寒和能令寇仲绝处逢生的援军,合共四千人,车一百叁十辆,其中二十车装载的是救命的火器。
四千兵员有叁千是精挑出来的精锐骑兵,一千是战斗力较薄弱的辎重兵,是少帅军内的新兵种。
领军的是熟悉这一带地理环境的白文原,他的前主朱粲,曾称雄西北方不远处的冠军,朱粲虽成明日黄花,但白文原对这带山川河道的认识,却可发挥最大的用途,令援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潜来,避开唐军探子。
跋锋寒率领一支百人部队作开路先锋,在林道与寇仲相遇,自有一番欢喜之情。
寇仲忙发出命令,着随後而来的队伍於隐蔽处扎营休息,以免被敌人学他般看到扬起的尘头。
寇仲为手下们打气後,与白文原和跋锋寒上附近一座小山之顶观察形势,商量大计,更派出无名到高空巡察。
寇仲见跋锋及时赶到,心情转好,分析形势後总结道:“现在於我们最有利的,是屈突通注意力全集中在钟离,其防御策略主要是针对钟离来的军队,而你们则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探清楚屈突通的布置後,可趁其大兴土木,阵脚未隐的一刻,先以火器来个下马威,再内外夹击,保证可打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不亦乐乎。”
跋锋寒道:“那批火器以毒气火箭为主,射程远达千馀步,生出大量紫色的毒烟,虽未能厉害至令人中毒身亡,却可使人双目刺痛,泪水直流,呼吸果难,皮肤红肿,半天时间始能复常,大幅削弱商人的战斗力。”
寇仲讶道:“你找人试过吗?否则怎知道得这麽清楚?”
白文原道:“我们抓来一头野狗作过实验,事後本想宰来吃掉,却怕它身体带毒,终饶它狗命。”
寇仲叹道:“可怜的狗儿,幸好没伤它性命。”又问道:“这样的毒烟,箭有多少?”
白文原道:“共有二千五百枝,若全数施放,该可笼罩方圆叁、四里的广阔范围,风吹不散,能制造这麽有威力火器的人的脑袋真不简单。”
跋锋寒道:“在两军对垒时这种毒烟箭作用不大,偷营劫寨时用以对付聚集的敌人肯定能收奇效。我们本还担心如何能用这批东西来房守营寨,幸好李世民知情识趣,派屈突通来让我们得派用场,当然是另一回事。”
白文原道:“除二千五百枝毒烟箭,尚有五百个火油弹,八百个毒烟地炮。前者点燃後用手掷出,随着爆炸火油四溅,能迅速把大片林野陷进火海中;後者预先放在地上,敌人踏破立即喷出毒烟,纯以毒烟的分量计,会比毒烟箭更有威力。”
寇仲咋舌道:“我们真的为李渊挡过一劫,因这批火器本应由他亲自消受的。”
跋锋寒道:“我们必须趁屈突通未砍光营寨附近一带树木前发难,否则火油弹会变成废物。”
寇仲当机立断道:“文原你先回营地准备一切,我和老跋立即去探路,事不宜迟,今晚将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白文原领命而去。
跋锋寒问道:“有没有子陵的消息?”
寇仲摇头颓然道:“希望他吉人天相,大吉大利啦!”
徐子陵放打坐,他无法忘记严重的内伤,因为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随身感觉,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虚弱和来自全身经脉的难受痛楚,气血不畅的情况更是烦厌的重压。
精神愈集中,这受伤的感觉愈清晰,令他不能晋入忘我的境界,眼前此刻的自己只能是个默默忍受苦况的人。
他走进屋内,隔 瞧进石青璇曾留下倩影的闺房,心中忽然充满温柔,勾起他对那动人的邂逅的美丽回忆,对石青璇的少许怨憾立即云散烟消。
既然爱惜她,就好该为她着想,尊重她任何决定。个人的得失又如何?当撒手人世,过去生命只像瞬那间的发生。
他的心神情不自禁地沉醉在初识石青璇的情景里,事一幕一幕的重现心湖,既实在又虚无,除师妃暄外,他从未试过如此用心去思念一个人。若然生命和一切事物均会成为不可免回的过去,就让石青璇成为过去的部分。
不知不觉下,他发觉自己走出屋外,在大门旁的方石坐下,太阳没入山後,四周丛林的蛩虫似知严冬即至,正尽力 出生命最後的乐章,交织出层次丰厚的音乡汪洋。
他沉醉在这平日顾此失彼下忽略的天地,洞然忘我间,终从对石青璇深清专注的思忆忘情地投身到虫鸣蝉唱的世界,其中的转接洞然天成,不着痕迹。
在忘情忘忧忘我的界中,他成功从心中的百般焦虑和扰人的伤势解脱出来,精神与大自然的残秋最後一丝生机结合为一,茫不晓得两脚涌泉穴寒热催发,先天气穿穴而入,从弱渐强的缓缓贯脉通经,滋养窍穴。
时间在他混沌中以惊人的速度溜跑,当他被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觉从深沉至似与天地同游中醒觉过来,睁眼一看,残月早移过中天,黑绒毡幕般的夜空嵌满星辰。
究竟那一颗是石青璇死後的归宿,自己的归宿又会否是最接近的另一颗星辰,长伴在她左右,完成生前尘世未了的宿愿。
生命是否受前世今生的因果影响,既是如此,第一个因是怎样种下来的?
“这是甚麽地方?谁曾在此结庐而居?”
徐子陵收回望往星空的目光,落在负手傲立身前的盖代邪人“邪王”石之轩身上,微笑道:“邪王因何如此错荡?光临山居?”
石之轩学他般朝夜空张望,好整以暇的道:“子陵睁目後牢牢瞧着天空,究竟看甚麽?”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想人死後的归宿,是否会回归本位的重返天上星辰的故乡?”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语气却冷酷平静,柔声道:“子陵晓得我来杀你吗?”
徐子陵耸肩 然道:“邪王既不晓得这是谁人的地方,当然非是专诚来访,而是跟踪我们来到此处。事实上邪王一直有杀我之心,只是不愿当着希白眼前下手而已。”
石之轩神情不动,低头凝望徐子陵,轻轻道:“石某人不是没有给你机会,若你肯留在幽林小谷陪伴青璇,不过问尘世间事,我绝不愿伤你半根毫毛。可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与石某人对你的期望背道而驰。子陵可知你和寇仲已成我圣门统一天下最大的障碍,今晚不狠下辣手,明天恐怕悔之已晚。我故意待至你内伤尽去才现身动手,是希望子陵你死能瞑目,不会怪我邪王乘人之危。”
接着又叹道:“如此一日间伤势尽愈,我石之轩不得不写个「服」字,可正因如此,迫我不得不遍下决心。今晚子陵先行一步,下一个将轮到寇仲。”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种全新与新生的感觉充盈全身,他再感觉不到体内真气运动流转,一切发乎自然,就像空鸟般任他呼吸吞吐,大海汪洋般让他予取予求。
失而复得後是迥然有异的另一层境界。
石之轩目灵讶色,沉声道:“子陵的武功终臻入微的的境界,令石某人心中响起警号,这番出手再不会有任何心障,子陵小心。”
徐子陵晓得此乃生死关头,必须施尽洞身解数,才有保命机会。却淡然自若道:“邪王不是有兴趣知道这是谁人的幽居?为何不寻根究底,追问下去?”
石之轩无法掩饰地露出震骇神色。
徐子陵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重演当年真言大师传他九字真言印诀的第一起手式,暗捏不动根本印,禅喝道:“临!”
石之轩容色再变,应声後撤叁步。
自徐子陵屡次与石之轩交手以来,尚是首趟把石之轩压在下风,一小半是靠大幅提升的真言禅力,大半是觑准石之轩唯一的破绽,他心底下永远的破绽石青璇。
石之轩那如堵石墙的真气直迫而来,令他无法再作寸进,乘势强攻。
石之轩一手负後,另一手前挥,五指缀合成刀状,锋锐遥指徐子陵。双目精芒大盛,长笑道:“好!自我石之轩出道以来,尚是首趟有人能令我甫动手立即屈处下风,虽嫌有点取巧,可是高手交锋,无所不用其极,当然应算是你的本事。”
徐子陵不由心中佩服,石之轩的心胸气魄,大家风范,确异於常人。
双手紧拢胸前,如莲花,不动根本印转为大金刚轮印。自得真言大师传法以来,从没有一刻,他比此时更体会到真言印法与精神相辅相乘,结合无间後的神妙禅力。对不死印法他有更进一步的认识,此法本身根本是无可寻,破绽惟在石之轩内心。
眼前一花,石之轩现身左侧,手刀弯击而来,取点是他左颈侧要穴。
徐子陵自知永比不过他的幻魔身法,只能以静制动,手莲鲜花般盛放,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每个手印均妙至毫巅,似有可寻,又似顺乎天然,微妙处没法以任何笔墨去形容。
“波!”
徐子陵一指点出,正中石之轩掌锋。
石之轩往後飞退,徐子陵也被他震得气血翻腾,跄踉跌退近丈。
石之轩没有乘势追击,反两手负後,卓立远处,讶道:“子陵竟能封死我後着,教石某人不得不退,此事传出去,足可教任何人对你刮目相看。不过有利必有弊,坦白说:直到此刻,我始能狠下决心抛开一切,全力出手,直至子陵倒地身亡方始罢休。
否则若再给你一年光阴,说不定我「邪王」石之轩也无法置你於死地。奈何!“
徐子陵微笑道:“原来邪王要下决心是这麽困难。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请邪王指点。”
石之轩容色平静,双目射出冷酷无情的目光,淡淡道:“说罢!”
徐子陵清楚感应到眼前的石之轩再没有任何阻止他杀死自己的心障,且正在找寻最佳的出击机会,只要自己心神稍有波动,不能保持“剑心通明”的至境,将招来他排山倒海,至死方休的可怕攻击。
缓缓道:“邪王因何要放过?”
石之轩皱即道:“你该想到原因, 儿乃圣门继我之後最杰出的人才,如虚彦没有背叛我,我对她绝不容情,现在却是爱之惜之仍恐不及。你若担心我会去对付她,现在该可放下心事。”
徐子陵叹道:“邪王有否感到自己陷於众叛亲离的处境?在统一圣门的斗争上,控制大局的再非邪王你,而是依附突厥的赵德言,又或是得李渊信任的杨虚彦,更怕是最後的得益者是突厥的颉利。”
石之轩长笑道:“若出现子陵描述的情况,受到最大打击的势将是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所谓白道。我圣门本来一无所有,故天下愈乱愈好,危机下见生机,大乱後始有大治,此为历史循环的法则,屡试不爽。我圣门饱经忧患,应付危机的灵活远胜任何人,子陵若想以甚麽民族大义来说动我,实是枉费心机。”
徐子陵 然道:“算我说了一番废话,邪王请赐招。”
石之轩忽然环目巡视,目光透窗朝屋内瞧去,脸露惊疑不定的神色。
徐子陵的精气神全集中在他身上,立时生出感应,岂肯错过如此良机。
“兵!”
真言吐发。
宝瓶气意到手到,一 隔空击出。
“轰!”
石之轩随意封挡,两手盘抱,气柱卷旋而来,硬撞宝瓶气劲,双方真气均是高度集中,其中绝无转寰或假借馀地。
石之轩後退叁步,徐子陵像断线风筝般抛跌往後,恰巧穿门滚入屋内,落地後仍收不住势子,破 跌入石青璇的闺房。
石之轩如影附形的追入屋内,进门後一震停步。
徐子陵弓背弹起,手捏外狮子印,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石之轩冷冷瞧着他,并以衣袖抹去 角 出的血,点头道:“宁道奇那趟不算数,自我练成不死印後,尚是首次有人能令我受伤足可令你自豪。”
徐子陵当然晓得自己伤得更重,适才他中了石之轩的奸计,以为他因想到这可能是石青璇的避世处,心神露出破绽,岂知竟是石之轩故意布下的破绽,使他从上风落回绝对的下风,从天上回到凡间,再不能保持早先无人无我,抽离凡躯的神妙境界。
两人隔对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勉力提聚功力,道:“邪王不是说过再出手便至死方休,为何又停下来?”
“邪王”石之轩双目杀机剧盛,厉喝道:“这是否青璇另一个隐居之所?”
箫音在屋外响起。
第八章 有情无情
少帅军依寇仲和跋锋寒的计划。潜伏在最有利发挥火器的上风位置。
敌人尚未有时间设立木寨哨岗,主力大军进开山地区,在天城峡南路出口西南半里处的草原暂设“六花,以屈突通的帅帐为中军统揽大局,帅帐两旁是左虞侯,属屈交通直接指挥的亲兵,另四军分别在前後左右立营,形如六瓣花朵。
虽是无险可待,但不怕火攻,只要在附近掣高点有兵士轮番放哨,可迅速动员反击任何来袭的敌人。
另有两军各约二千兵员,於南路出口外一远一近结营,均位於丘陵高地,相隔数千步,互为呼应。
叁处营地总兵力超过一万五千人,火把处处,照得天成峡外亮如白昼。
大批的工事兵集中在出口外伐木施工,清除障碍,砍下来的木材可用作建设坚固的木寨。
少帅军兵分叁路,进军至敌人火光不及的密林区,等待寇仲突袭的命令。
寇仲和威锋寒亲自指挥攻装对方主力军营地的部队,带备最易使用的毒烟散,蓄势以待。
寇仲和跋锋寒跃上一株高树之巅,遥察叁千步许外屈突通六花营地的情况。
寇仲笑语道:“屈突通不愧身经百战的名将,若再给他多两天工夫,恐怕毒烟火箭也奈何他不得,试想若他於高地立寨,配以壕堑,我们能有多少枝毒烟火箭射进他营地去?”
跋锋寒欣然道:“现在他却是任我们渔肉,他恐伯做梦仍未想到我们正伏在此处,带备火器准备袭营,兄弟,我等得不耐烦哩!”
寇仲晒道:。你在沙漠百天修行是怎麽渡过的?连少许的耐性也欠奉。首先我们的战士须时间回气休息,其次你看敌人忙得多麽辛苦,白天赶路,晚上仍未能歇下来,就让他们再累些儿,我们始发动攻击。最好的时刻是黎明前半个时辰,那样天明後峡内的兄弟可与我们对敌人前後夹击,杀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对吗?“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是龙头,当然由你当家作主,对极哩!“
两人相视而笑,探手紧握。
他们早受够李世民的打击和挫折,现在终争取到反击的良机。
徐子陵和石之轩同时剧震。
竟是天竹箫的箫音,瞬又消去,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但已在两人的心海激起滔天巨浪。
石青璇终於守约来会徐子陵,更晓得石之轩要杀徐子陵,故以来音介人。
石之轩用即回复平静,且戾气全消,没有出手之意,移到窗前,目光投进星夜下的原野去,似在搜索女儿的踪影,淡然自若的道:“子陵可知对中土百姓最大的威胁非是我圣门,而是突厥人。”
徐子陵对石之轩忽然讨论起突厥人的古怪所为完全摸不着头脑,幸好他正为石青漩的出现心中填满火热和欢喜,那会跟他计较,揭 而出,来到石之轩背後叁步处,道:“愿闻甚详。”
石之轩道:“那是经历无数世代积下来的血仇,起初是双方贫富悬殊,对突厥人来说,只有最强的人才有格拥有最好的土地,得不到便强抢和破坏。若取得天下的是我圣门,必尽力使中土兴旺,好巩固权力。所以我说中土真正的祸患是突厥而非我们。”
徐子陵沉声道:“可是贵门派的赵德言与颌利不是正合作愉快吗?”
石之轩叹道:“赵德言打的是另一个算盘,他要明刀明枪的借助额利的力量铲除异己,若颌利真能征服中原,不得不以汉制汉,倚赖赵德言去为他管治江山,完成他的帝皇美梦。你若干掉他,我绝不会皱半下眉头。”
徐子隧道:“邪王为何要对我说这番话?”
石之轩没有答他,绿道。:“突利虽与你们称兄道弟,可是他始终是突厥人,绝不会忘记与汉人的仇恨,那是族与族间的仇恨,没有人能化解。若我没有猜错,终有一天你们须与突利兵戎相见。”
徐子陵默然无语,石之轩的说话一针见血,充满他经岁月千锤百炼而成的智慧。
石之轩叹道:“我为何要提醒你?因为我怕你因太重兄弟之情而吃亏,唉!我要走啦!子陵保重。”
说罢就那麽跨步出门,没人暗黑深处。
徐子陵掠往屋外,寒风扑脸而来,苍穹嵌满无有穷尽的星辰,蛩虫鸣唱不休,孤寂的荒原再不孤寂。
箫音再起,似有如无,与四周的秋蝉悲鸣融浑无间。随着呼呼风啸若隐若现,就像轻云遮着的明月;令人耳迷神荡的动人萧音仿似在九天外处翩翩而起,把肃杀的残秋转化为充盈生机光辉灿烂的天地,明丽的音符一时独立於天地之外,一时与万化紧密凑合。
徐子陵寻宝似的往话音起处掠去,心中诸般情绪被萧音全体没收,只剩下说不尽的温柔和爱意,石青璇的箫音有如一株神奇的忘忧草,服用後再想不起外间人世残酷冷血的战争。
徐子凌奔上一道山坡,石青形的倩影出现在小山顶一块大石上,仿若梦境中徘徊在空山灵谷的仙子。
萧音倏然而止,石青联生辉的美目顾盼多情的朝他看来,微笑道:“呆子来早啦!”
徐子凌来到她旁坐下,忘情地呆看着她。
石青璇上穿淡紫色的经罗长祆,香肩搭着色泽素雅披肩以御风寒,下配杏黄色的绫罗裙子,秀外慧中的面容仍带着一贯抑压下透出来的忧郁神情,别具冰雪冷傲的美态。不施半点脂粉,可是其文静娴雅的举止,轻盈窈窕的体态,能令任何人心迷神醉。
她随手把天竹萧放在另一边。徐子陵注意到她有个随身的小包袱。
石青璇被目光投往山下起伏的小屋,香後轻启,轻柔地道:“战争是怎样子的呢?”
徐子凌想不到她有此一问,发呆半晌,苦笑道:不知是否该向你如实道出?“
石青班唇角逸出笑意,轻轻道:“既然可怕至令人不敢吐露,为何仍有那麽多人乐此不疲?”
徐子陵叹道:“原因太复杂哩!”
石青进朝他瞧来,美目深注的道:“子陵很疲倦,战争定把你折磨得很修哩。”
徐於医生出投进她香怀的冲动,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寻到乱世中的避难所。
石青璇续道:“人家乘船东来,大江沿岸的城镇非常紧张,人心惶惶,可是谁都不知该逃到那处去。战争的消息和谣言每天有新的花样,一时说少帅军在洛阳之战全军覆没,一时说来缺的大军和唐军正面交锋,一时说杜伏威起兵叛唐,与窦建德夹攻李世民为你们报仇,令人不知信谁说的好。”
徐子陵心中一热,以石青药对世事一向的不闻不问,肯这麽留意战事的发展,显然是因对他的关心,忍不住问到:“青璇在担心我吗?”
石青游淡淡道:“你说呢?”旋又忍俊不住的“噗哧”娇笑道:“呆子!”
徐子陵心中涌起灼热的情绪,转眼又被无奈的痛苦替代,幸福的生活对他仍是遥不可及的美梦。没有一刻他更清楚心内的矛盾,寇仲争霸天下之战令他泥足深陷,可是对石青璇的爱恋又是不能自拔。他已失去师妃暄,再不能错过眼前这梦萦魂牵的好女子。她的人就如她箫音般是这充满斗争仇恨的人海汪洋中晶莹纯净的清流、黑夜中一点永恒不灭散射的焰光,失去她他将一无所有,生命再没有任何意义。幽林小谷的轻吻、离别,像烧红的烙印般在他心中留下永不会磨灭的痕迹,可是直至眼前并肩私语的一刻,她仍是那副似有情若无情的样儿。若他徐子陵吐露心情,她会否像她说过般消受不起,受惊小鸟般远走高飞?他是不能不顾虑她心中的感受和凄凉的往事。石青璇优美如仙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道:“呆子你心不在焉呢!”
徐子陵一颤醒来,往她望去,石育法把下颔枕在两臂突前环抱的双膝间,整个人似嵌进夜空去,变成星夜里夺目的星辰,诡秘难测。她别过头来瞥他一眼,又重把目光投往远方星空和山峦交接处,嘴角浮现一丝他无法明白的慧黠笑意。夜色轻纱般蒙上她的娇体,既近在眼前,又似隐身在与人间有别的仙界。
徐於陵情不自禁的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得角笑意扩大。化作灿烂的笑容,把她似是与生俱来的忧郁驱散,顽皮的道:“哄人的!是否正想又不敢向青璇描述的战事,你的眼睛可比你的人坦白。”
徐子陵的目光无法从她的消睑移离,柔声道:“青璇是看到我心内的矛盾,一边是我自幼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一边是……”
石青璇坐直娇躯,转身探手把一对王指按在他唇上,制止他说下去,顾盼生妍的美国深深往视他的眼睛,好半晌始垂下按唇的玉手,平静的道:“夜啦!子陵到屋里好好睡一觉如何?做个乖孩子嘛!”
徐子陵仍被她以指按唇的亲 动作震撼心神,闻言愕然道:“屋里不是只有一张榻子吗?”
石青璇露出个没好气的表情,白他一眼道:“人家还有事去办嘛。”
徐子陵心叫惭愧,不过石青璇肯让自己睡她的香榻,摆明大有情意。尴尬的道:“是我想歪啦!”
话出口立知不妥当,却收不回来。
石青进霞生玉颊,嗔怪地瞪他一眼,垂首低骂一声“坏蛋”。
徐子陵给骂得心神俱醉,飘然云端,男欢女爱,就该是眼前这样子,幸福从未试过高他这麽接近,假如他可抛开一切,与她永不分离,人生复有何求?
石青璇又回复娴雅端庄,轻轻道:“为什麽不问人家要去办的事呢?”
徐子陵生出危机的感觉,问道:“青璇要去办什麽事?”
石青璇缓缓道:“我想到慈航静斋拜祭娘亲,然後回来终老。”
徐子陵不解道:“青璇离开小 後为何不直接到静去?”
慈航静斋四字激起他心湖的重重浪涛,师妃暄似在触手可及处,在这时刻想起另一位令他倾心的美女,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I冰雪聪明的石青璇若无其事又或是看多他心内的激汤只是不加说破,淡淡道:“呆子!”
徐子陵摸不着头脑的道:“呆在何处?”
石青璇笑意盈盈没好气的道:“人家就是怕你这呆子来早了,所以特地到此留言,让你不会误会人家骗你。嘻!却想不到竟会遇上你。”
徐子住热血上涌,剧震道:“青璇!”
石青璇俏睑泛起神圣的光辉。轻轻道:“子陵不用到这里来,因为此地再非避世的桃花源、青璇或者会回静斋陪娘一段日子。
下山之日将是青璇来寻你徐子凌之时,有什麽话,留到那时再说好吗?“
接着缓缓起立,一手提箫,另一手把小包袱挂在香肩上,俯首细审他的脸庞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负担和包袱,既抛不开更躲避不了!今晚的事冥冥中自有主张,青璇那想得到会碰上他呢?子陵请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让我们能有再见之日。子凌不用送我,把离别延期徒添感伤。对吗?”
少帅军在黎明前半个时辰发动突袭,毒烟箭一批接一批的射进叁个敌方营地。冒起的毒烟迅速扩散,笼罩天城峡口外方圆一里之地,敌人立即乱成一片。战马野性大发,狂嘶乱闯,令乱势一发不可收拾。
由於不晓得毒烟能否致命,敌人四散狼奔鼠突。逃出营地,防御和反击的力量彻底崩溃,应验了跋锋寒任由渔肉的预言。
埋伏的少帅军乘势在烟雾外设阵袭击,以强弓劲箭,无情地对付逃离毒烟场的敌人,狠狠打击削弱对方的斗志与实力,到毒烟消散,寇仲和跋锋寒亲率叁千人组成的骑兵队,杀入敌人聚集处,纵横冲突,待到敌人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峡道处在跋野刚和邴元真率领下两千骑兵杀将出来,屈突通终下达撤退的命令,往西急撤。
寇仲与跋野刚等会合後,追杀敌人残兵十馀里,斩敌过千之众,大获全胜,解去南路的威胁。
回途上,寇仲心有不甘的道:“如非李世民兵压北路,我们乘势追击;必可夺下襄阳,扭转整个形势。”
跋锋寒道:“敌人虽是伤亡惨重、可是能边进边重整军伍,是败而不乱,我们还是应放手时且放手。”
跋野刚在另一边策马缓行,同意道:“李世民大军已至,正在北路山寨部署攻势,声势浩大,山寨若被攻下,一切徒然。”
後面的邴元真道:“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在南路外建设营垒,以防再被敌人封我们後路。”
寇仲笑道:“叁位所言甚是,我则是给胜利冲昏小脑袋。哈!
今趟最妙是得到敌人大批战马兵器弓矢和粮食,加上运来的辎重,该足够我们吃上数年。哈!我又赚大哩!“
此时南路出口在望,唐军留下空营处处,代表他们战胜的成果。随援军来装满粮草兵器的骡车,排成长队,陆续驶进峡道,陈老谋神情兴奋的在指挥大局。
寇仲等甩蹬下马,陈老谋迎上来大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成功哩!”
寇仲待要说话,摹地蹄声急响,一名战士气急败坏地从西面全速策骑奔来,滚落马背,惶然报告道:“少帅不好!西面出现一支唐军的万人部队,正向我方推进。”
寇仲等人人大吃一惊。
跋野刚沉声问道:“离我们有多远。”
战土道:“离我们只有五里远。”
众人你眼望我眼,际此大战之後人疲马倦之时,实法迎击实力雄厚的敌人。
寇仲当机立断道:“立即发动所有人手,能搬多少就搬多少进峡内。”
陈老谋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跋锋寒叹道:“这叫不幸中的大幸,若後军生力军来早一个时辰,就轮到我们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颓然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千辛万苦解去南路的封锁,可是转眼间胜利的果实竟给敌人摘去。”
跋锋寒安慰道:“至少援军成功抵达天城峡,更得到敌人大批物资,我们就和李世民来个攻防战,看看大唐军厉害还是我们少帅军够硬?”
寇仲苦笑道:“尚有别的选择吗?”
胜利的喜悦,在残酷的现实下立告云散烟消,了无遗痕。
第九章 没有破绽
石青璇去後,徐子陵仍留在山石上打坐用功,不但真元尽复,且进人另一番新境界,心灵通明剔透,圆通自在。
睁眼时秋阳移至中天,云层厚而低,刮着西北风,令人感到残秋即逝,严冬来临。
他离开大石,走下山坡,距小屋过五百步之还隐隐感应到屋内有人。
究竟会是谁?理该不是侯希白,没十天八天工夫,他休想能办妥徐子陵托他的事。
很快他晓得答案,石之轩卓立窗後,正专情地凝视着他和石青璇谈心的大石,似是大石本身的“存在”,足值他全心全意的观赏。徐子陵感到此刻的石之轩,没有丝毫恶念。
石青被昨夜的萧音命中这魔门第一高手的要害。
徐子陵跨步人屋,来到石之轩背後,淡淡道:“邪王既没胆量面对,为何去而复返?”
石之轩答非所问的道:“青璇的萧吹得比她的娘还要好,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迹,没听过我绝不肯相信。就若子陵你绝不相信有人可超越青璇的萧道。那再非是一种技艺,而是音乐的禅境。”
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石之轩可能是魔门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高手,杰出如者,仍没可能超越他,若非他做尽残害江湖和祸国殃民的事,满手血腥,只是他的识见,足可令人崇慕至五体投地,他对石青璇箫艺的评论,直是一针见血。
微笑道:“邪王原来一直留在附近。”
石之轩别头往他瞧来,柔声道:“现在子陵该相信我的话,若你听不出萧音的爱意,不若乾脆回乡下耕田了事。”
徐子陵一呆道:“爱意?”
石之轩哈哈笑道:“原来徐子陵真是个呆子,青璇你白费心机哩!”
徐子陵骇然道:“你竟偷听我们的对话!”
石之轩毫无愧色道:“不是偷听而是旁听,但看却真的是偷看。我尚是首次看到她长大後的样子,俱备她娘所有优秀的品质,另有比她娘更俏皮的一面,使她能把秀心的优点更生动活泼的发挥出来。言归正传,你可知自己仍非青璇的知音人。”
徐子陵回复冷静,淡然道:“邪王为何如此着意於此事上。”
石之轩目光重投窗外秋意深浓的原野,双目黯然的轻轻道:“因为我希望我自己这作她爹的,能为她的未来幸福尽一点心力,那比统一魔门,统一天下更重要。我愿以任何事物去换取她的幸福,而你徐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青璇倾心的男子,石某人这麽说,子陵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首次感到你老人家字字出於肺腑,不用疑神疑鬼。”
石之轩凄然道:“青璇令我感到骄傲,我是不应该偷看她的。
秀心啊!我终於要向你俯首称臣啦!你可知我输得不但心服,更非常开心。“
徐子陵愕然以对,难道石之轩生出退隐之心?又隐隐感到非是如此。
石之轩接着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叹道:“子陵可知李世民差点输掉洛阳这场仗?”
徐子陵重新感到石之轩的难以捉摸,怎会出其不意的岔往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之轩回复绝对的平静,双目 芒闪闪,沉声道:“李世民最艰苦的时刻,是当洛阳未破,建德南下大河的一刻,包括李渊在内,均主张李世民取消攻格计划还军退兵。只有李世民独排众议,还说谁敢再提退兵就斩谁。李世民确是不世将材,可惜出了个寇仲。”
徐子陵苦笑逍:“邪王是否错爱寇仲,从开始他便在挨揍,到今天仍没有还手之力。”
石之轩淡淡道:“因为寇仲缺乏一个显赫的出身,更欠强大的後盾和一个属於自己的雄厚班底,现在则原本欠缺这所有至关重要的条件,他已然齐备。”
徐子陵叹道:“邪王若指的是宋缺的大军和寇仲的少帅军,前者远水不及救近火,後者则在两条不同战线上挣扎求存,覆灭在即。”
石之轩闷哼一声,道:“你们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说到军事才能,天下谁不惧来缺。宋缺绝不会让李世民把寇仲宰掉,他让寇仲在北方独撑大局,是要把他培养为可与李世民抗衡的超凡人物,为寇仲建立无敌将帅的声誉形像。当李世民被迫退守洛阳黄河,以宋缺的威势加上寇仲的朵儿,长江两岸的城镇岂敢不望风景从,此乃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明策略。”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石之轩眼光独到,识见确非他徐子陵能及。他虽想到宋缺是置寇仲於死地而後生,以他的方式栽培寇仲成材,却没想到背後有更深的用意。
石之轩续道:“当这情况出现时,将是慈航静斋直接介人到寇仲和李世民的战争的时刻,因为宋缺配合寇仲,李世民只有吃败仗的份儿。那时胜负关键决定於洛阳的得失,守不住洛阳李阀将失去天下。”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在这种情况下,慈航静斋可以做什麽?”
石之轩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梵清惠再无别的选择,因为若一旦成南北对峙之局,准备充足的颉利必乘虚而人,乱我中土,这是梵清惠最不想见的事。她教出来的好徒弟随意一着,就把我石之轩辛苦建立的大好形势扭转过来。待到我圣门千辛万苦重占上风,又被寇仲和宋缺来个大捣乱。”
徐子陵沉声道:“邪王因何要告诉我这些事?”
石之轩往他瞧来,微笑道:“现在形势发展微妙,且非在我圣门控制范围之内,子陵你更变成能影响双方的举足轻重人物。
我向你分析形势,是希望子陵能置身纷争之外,陪青璇共渡避世退隐的田园生活,因为不论你助那一方,另一方将受到伤害。既是如此,何不抛开一切,掌握转瞬即逝的生命。石某人言尽於此,子陵好自为之。“
长笑声中,扬长而去。
徐子陵再次生出危机的感觉,石青璇千真万确是石之轩唯一的破绽,石之轩只偷看她一眼,“旁听”她与徐子陵的一席话,立即由盖代凶人变成不惜为女儿牺牲一切的慈父。可是石之轩同时从痛苦和内疚解脱出来,超越心障,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所以苦口婆心的向自己提出忠告。
石之轩再没有任何破绽。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收拾情怀,留下给侯希白的字笺,飘然去也。
寇仲和跋锋寒立在山寨外围墙头上,头皮发麻的瞧着唐军的骇人阵容。
无论他们的想像力如何丰富,亲眼目睹对方压倒性的优势却是另一回事。虽说是洛阳情况的重现,但洛阳城高墙厚,有足够应付任何攻击的防御力量,而他们所立高只两丈,阔只五尺的寨墙,实有不堪一击之虞。外面的叁重壕堑,以对方的人多势众,顶多个许时辰便可填平,再不成任何障碍。
唐军兵力在五、六万人间,在山寨面对的广阔丘陵地带远近处遍设营地,连营数十里,旌旗似海,营帐如林,军容之盛,直有 天盖地之势。
只一天一夜工夫,山寨外方圆十里的树木给砍伐清光,以之大批制造各式各样的攻寨工具。建成的云梯、撞车、挡箭运兵车、填壕的虾蟆车、投石机、弩箭机等数以百千计的推到离山寨二千馀步远的前线,各种攻坚器械且是陆续有来,唐军就在车阵後轮番守卫,不怕少帅军出击。
有利必有弊,山寨易於防守,也让敌人轻易封锁和集中力量猛攻。假如後方退路没有被截断,他们至不济可成功退走,现在却成 中之鳖,只有力抗到底。
跋锋寒苦笑道:“你有把握穿透对方的XX吗?”
XX是挡箭运兵车的正确名称。徐子陵当日以之进行洛阳城外的越壕战,以四轮移动,状如可活动的小房屋,人字顶部为巨木所制,蒙上生牛皮,不易燃烧,其下可隐藏兵士七十馀人,攻打洛阳时因受墙头巨型投石机所制,故力有未逮,可是以之攻打简陋的山寨却是游刃有馀。
当撞车在寨墙撼开缺口,XX车藏的士兵可蜂拥人寨,少帅军势将完蛋。
寇仲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沉声道:“李小子所有部署均是针对我们的刺日与射月设计,只凭橹盾可抵得住我们从神弓射出的劲箭。”
橹盾是最大的盾,以坚厚木材制成,下有尖插,可插入泥土中,加强抵御力。把守前线的唐军正把十多块新制成的橹盾柱立前方,人则在盾後对他们耀武扬威,故寇仲有感而发。
跋锋寒狠狠道:“快想办法,否则李世民一旦发动进击,势将是雷霆万钧,昼夜不息,直至我们彻底崩溃,你再无暇想别的事情。”
寇仲苦笑道:“我的小脑袋似乎不大听我指挥。他娘的,为何李小子总像能按着我来揍的样儿?”
跋锋寒道:“因为他确是占尽优势,要什麽有什麽。现在我们虽是兵矢备,粮草足,城寨却挨不上多久,既不能力敌,惟有斗智。”
寇仲皱眉道:“现在摆明是打硬仗的格局,赢不了就输。嘿!
我们是否可以火油弹烧掉李小子的车阵,拖他娘的几天?“
昨夜南路的战役中,他们只用毒烟箭,尚余叁百多枝,五百个火油弹和八百个毒烟地炮则完封未动。不过纵使成功烧掉对方的车阵,对方在几日间可另制一批出来,所以寇仲有最後那句话。
跋锋寒仰首望天,缓缓道:“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佳办法。
能拖多少天就多少天,到那时说不定会有转机,因为初冬第一场大雪即将降下,积雪的地面会对李世民的进击非常不利。“
寇仲环目扫射车阵形势,微笑道:“李小子早猜到我们有此一着,故使人在阵後严密防守,距离更远至二千馀步,只要我们挥军攻阵,防守的兵员可对我们迎头痛击。幸好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就由我两兄弟亲自出击,把火油弹缚在箭上点燃後以神弓射出,来个远距离破敌如何?”
跋锋寒露出笑意,道:“好计!原来多活几天竟能令人这麽欢欣兴奋。”
寇仲笑骂道:“你奶奶的熊,我寇仲绝不会输的,单是毒烟箭、火油弹和毒雾地炮足可令我们挨到下大雪的时刻。希望你老哥看天的本领确有作我师傅的资格,我便没有看到快将下雪的把握。”
麻常此时来到两人旁,道:“封锁南路出口的唐军证实是由王君廓指挥的部队,屈突通重整阵脚後,与王君廓联手把守南路,兵力达二万之众。”
寇伴哈哈笑道:“李世民以近十万兵来对付我不足万人的部队,我们足可自豪。陈公在那里?”
麻常忧心忡仲的目扫寨外军势鼎盛的敌人,答道:“谋老在设法加强峡南的防御,虽说敌人不敢攻人峡道,我们小心点总是好的。”
说罢欲言又止。
跋锋寒讶道:“到这时刻大家生死与共,尚有什麽是不能启齿的?”
麻常道:“我怕敌人用火攻。”
寇仲和跋锋寒摸不着头脑,破寨容易烧寨难,均不明白麻常为何有此恐惧。
麻常解释道:“严格来说应是烟攻,这天气一是吹北风西北风或东北风,只要敌人在近处燃烧木材,浓烟会随风势送人寨内,充塞峡道,那时我们只有冒险突围,这和送死全无分别。”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的担心很有道理。”
麻常道:“若在燃烧的火堆倾人砒霜一类毒物,杀伤力将更厉害。”
跋锋寒一震道:“麻将军能想到此法,人材济济的李世民当然不会忽略,确是令人非常头痛的问题。”
寇仲道:“说不定砒霜正在运来此处的途上,我们必须想办法应付。”
麻常提议道:“峡道还有办法可想,只要使人封闭峡道,由於烟雾往高处升走,可保峡道无恙。问题是山寨之外毫无阻隔,敌人乘烟雾进攻,我们肯定要吃不消。”
纵使全军可躲进峡道避烟,但山寨势被夷为平地,那不如趁早逃走。
寇仲沉吟道:“情况仍未至那麽恶劣吧?我们可在烟雾掩来之际在寨外遍置毒烟地炮,乘势反击,说不定可占点便宜。我和老跋都不怕毒烟,问题是峡道外的人如何避烟,这方面陈公必有办法。”
跋锋寒目光投往寨外连绵数里的车阵防线,回复冷静,从容道:“若李世民用火攻,先决的条件当是守紧车阵前线,若我们能大破他这道防线,烟攻的杀着便须押後。”
麻常讶道:“如何破他们的车阵?”
寇仲解释一番,道:“事不宜迟,麻将军立即去挑选一批精锐箭手,为我和老跋作掩护,人黑後我们立即行动,烧他娘的一个痛快。江南的火器岂是易与,我就给李小子来个下马威,让他晓得我寇仲不是好惹的。”
跋锋寒道:“看形势李世民当於明早开始攻寨,所以今晚是我们最後的机会。”
麻常领命去後,跋锋寒笑道:“人材便是人材,麻常不但有胆有色,且思虑缜密,可委重任。”
寇仲欣然道:“他能为我所用,是我的福气。”
两人仔细商量今晚行事的细节时,陈老谋匆匆赶至,神情兴奋的道:“区区小事,包在老夫身上。”
两人大喜,连忙问计。
陈老谋露出尊敬神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这是鲁大师战争卷第五章防毒烟术中提及的方法,就是以布造成圆筒,内以木架撑开,段段接合,一端通往毒烟不及地方,另一端通往密封的房子,此房子非是完全密封,而是有出气口,一边以鼓风机把清新空气贯进长筒,输人新鲜空气,另一端亦以鼓风机把毒气排出,兼可防止毒气人屋。排气屋有现成的可用,就是我们的主楼,略加改装使成,圆筒制作简易,加上我们人手充足,明早可以交货。”
寇仲喜道:“请陈公立即去办妥此事。”
陈老谋昂然去了。
寇仲一把搂着跋锋寒肩头,道:“能多活一天便一天,唉!
为何仍不见子陵踪影,有他在,我更有把握打这场仗。“
第十章 潦倒街头
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在黄昏时份进人襄阳城城防非常紧张,只在早午晚各开放半个时辰,没有通行任者一律被拒人城,幸好徐子陵冒充马球高手匡文通的伪证犹在,顺利过关。
城内城外,均弥漫战争的紧张气氛,十多营唐军驻扎城外,人城门後,宣布於时起戒严的告示张贴在当眼处,主要街道设有关卡,抽查来往行人。唐兵见徐子区没有武器随身,打扮得像文质彬彬的世家子弟,没有刁难他。
徐子陵非是要找寻刺激,特地到这後室的军事重镇来冒险,实情是要打探寇仲的消息,因没有比这四通八达的大城市更为适合的地方。
他先找客栈落脚,梳洗後到街上为自己买两套较惯穿的粗布麻衣,包括能御寒的背心棉袄,这才挑最具规模的酒家晚膳二十多张桌子只有七、八台坐有客人,冷冷清清的,幸而其中五台的食客谈的都是与战役有关的话题,不离窦建德兵败身亡,洛阳失陷和唐军与少帅军的冲突,可惜各人的消息均是道听途说而来,夸张失实。到徐子陵撑满肚皮准备离开,仍听不到较有根据的讯息。
此时馆大门外实传来喝马声,徐子陵目光投去,两名伙计正把一个蓬头垢脸,衣衫破烂像乞儿般的高瘦男子粗暴地推出门外,其中一名伙计粗话连珠爆发,怒喝道:“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上趟的酒钱尚未清还,如今又来捣乱,打得你不够吗?”
另一台客人笑道:“疯子真不简单,无论打得他多麽厉害,过两天又像个没事人的。”
徐子陵却是全身剧震,霍地立起,喝道:“让他进来,他是我的朋友。”
全场愕然。
两名伙计同时回过头来,上下审视徐子陵,显然心中不忿,要杆秤他的斤两。
“啪!”
徐子陵随手取出一两金子,放在台面,沉声道:“我」太行双杰」匡文通可不是好惹的。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你若不识我,可到长安打听一下。哼,这锭金子就当是为我的朋友清偿酒债和今台的酒饭钱。”
两名伙计登时软化,在两边让开,高瘦男子脚步不稳的跌撞人门,似是丝毫不知徐子陵为他解围,在人门第一张台坐下,拍台哑声道:“拿酒来!”
徐子陵瞧得心酸,不理两名伙计争着拿金锭,先喝道:“给我拿最上等的酒送去。”然後到高瘦男子旁坐下。
低声逍:“阴兄!是我!是徐子陵!”
像乞儿般落泊潦倒的男子竟是在龙泉别後不知所踪的阴显鹤,那还有半点“蝶公子”原来的风范,不但失掉佩剑,头脸青肿处处,显是给人狠揍多顿。
阴显鹤闻言一震,回复少许神智朝他瞧来,眼神散而不聚,一片茫然。
徐子陵探手过去,抓着他沾满泥污的手,输人真气,发觉他经脉杂气乱窜,分明是走火入魔的情况。
徐子陵明白过来,阴显鹤是因妹子阴小纪大有可能沦为娼妓,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加上过度酗酒,终於出岔子。
此时伙计恭恭敬敬的搬来大昙的汾酒,又为两人摆置饮酒器皿,大爷前大爷後的叫个不停,然後知机退开。
阴显鹤要去拿酒,徐子陵低声喝道:“小纪成功逃出魔掌哩!”
阴显鹤剧震,双目神采稍复,盯着徐子陵。
徐子陵把握时机,加紧用功,助他在经脉内乱窜的真气重拾正轨。
明显鹤颤声道:“小纪?”
徐子陵暗叫侥幸,心病还须心药医。若非他从韩泽南夫妇处得到有关阴小纪的确切消息,这刻便不能双管齐下,令阴显鹤神识回复过来。
道:“阴兄!小弟是徐子陵,这副脸目是假的。”
阴显鹤眼神不住凝聚,皱起眉头喃喃道:“徐子陵…徐子陵…”忽张目四顾,骇然道:“这是什麽地方?”
徐子陵放开他的手,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道:“阴兄复原哩!万事可放心。”
寇仲等人在山寨内枕戈蓄势。
经与跋野刚、邴元真、麻常、王玄恕等仔细研究,一致决定大举出击,以挫李世民的锐气。
手下正为寇仲穿上宣永请专人为他打制的战甲,小鹤儿的声音在他旁响起道:“大哥定是仙界来的天将。”
寇仲此时才有空想到她,且要由她提醒,暗责自己满脑子杀人放火,粗心大意,又想起若山寨被破,小鹤儿命运堪虞,笑道:“小妹子到我面前给我看看。”
四周手下大感愕然,始晓得小鹤儿是女穿男装。
小鹤儿粉脸通红来到他身前,又喜又嗔道:“大哥揭穿人的秘密。”
寇仲歉然道:“是大哥疏忽,不过丑妇终须见家翁,何况妹子长得这麽标致?小妹子有没有兴趣留在我少帅军玩儿。”
小鹤儿忘记羞窘,雀跃道:“我可以替你作什麽事?”
寇仲召人捧来无名,道:“这是我们少帅军在天上的眼睛,它的安危关乎全军的存亡,以後交由妹子照顾它。”
小鹤儿不但丝毫不惧无名凶猛的形相,见寇仲爱怜地轻抚它背上闪亮的棕灰色羽毛,低声道:“我可以摸它吗?”
寇仲长身而起,与她走到一旁,传她驯鹰饲鹰之法。小使儿冰雪聪明,迅快领会,且是爱不惜手。
寇仲见无名对她没有反感,把无名交给她,回去与跋锋寒等会合,准备出发。
王玄怒牵着两匹马来到两人旁。低声道:“玄恕会守稳山寨,祝少帅旗开得胜”
寇仲道:“记紧照顾我们的小妹子。”
王玄恕不知如何俊脸微红,点头答应。
寇仲和殴锋寒踏蹬上马,并骑往寨门驰去。
叁支各二千人的部队,分由同无真、麻常和跋野刚率领,正在寨门後空地严阵以待。
天色渐暗,山寨内改以火把照明,红红燃烧的火焰,在寒风下闪烁窜动,更添战争杀伐的气氛。
其中两军由矛盾兵、箭手和骑兵组成,前者千人,後两者各五百,仍以防御为主。
定仲一声令下,战鼓齐鸣,寨门张开,寇仲高呼道:“儿郎们!今晚我们就给点颜色他们看,令他们晓得我少帅军的厉害。”
叁军和营寨的守军同声呐的,士气昂扬。
寇仲哈哈一笑,与跋锋寒领先驰出寨门。
敌阵方面号角声起,蹄声轰鸣,显是李世民作出反应,调动军队,从事部署。
在客栈的房间,回复神智的阴显鹤困扰的道:“我最後记得的事,是坐船往长安去,怎知竟会糊涂的逛到这里来,唉!”
徐子陵安慰道:“一切已成过去,阴兄不用放在心上,阴兄先洗澡,换过衣服,我们再好好说话。”
明显自在椅内发呆片晌,摇头道:“不!我们立即到巴东去,我要亲自问清楚小纪的事,看会否弄错。”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道:“城门现已关闭,明早城开我们立即赶往巴东。”
阴显鹤道:“城门关上我们可以攀墙走,谁敢阻止我就杀谁。”
徐子陵拿他没法,暗忖要去与寇仲会合一事宣告泡汤,苦笑道:“阴兄洗澡换衣後,我们立即上路,这样行吗?”
阵雨後战。
麻常的中军、邓元真的左翼军和跋野刚的右翼军,通过临时的壕桥,在壕堑外结阵。十二座壕桥是陈老谋以半天时间赶工完成,以本板制成长而宽的桥面,下装车轮,推人壕中,以下方巨型的车轮为支持,承受桥面压力,令己军可迅速越壕。随援军前来的一千辎重兵成为陈老谋工事兵的生力军,人手足够下,陈老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布好阵势後,左右翼军往前推进,至敌人车阵前线千步外停止,结成但月阵,最前方的矛盾手往左右弯人,千人分作叁排,形成足可抵抗敌骑冲击的防御,五百箭手位於其後,在保护下作远距离拒敌,後方的骑兵负责应付侧攻的敌骑,阵式以防守为主。
麻常所率叁千人,全是轻骑兵。
跋锋寒和定仲甩蹬下马。另有一组五十人的精锐飞云卫,负责供应火弹和燃点药引。
李世民方面不敢怠慢,叁队各五千人的步兵箭手,在车阵前布防,分由罗士信、史万宝和刘德威叁人领军,只要推前二百步,双方可以箭矢互射。唐军对寇仲和跋锋寒显然顾忌甚深,被其刺日射月的长距威胁所慑,前两排用的都是柱地的巨型水橹盾。
李世民与诸将在车阵後布下五组轻骑兵,每组叁千人,随时可从车阵缺口冲出,投人战场。
若寇仲方没有非常手段,与这麽军力占尽优势的唐军交锋,对方又有源源不绝的後援部队,必败无疑。
把守山寨的王玄恕一声令下,一队五百人的箭手冲出山寨。
驻守叁道外壕桥。
此时号角声起,唐军车阵外叁支五千人的盾矛兵和箭手,在战鼓声中,步伐一致的向少帅军作缓慢而稳定的推进,威势慑人至极。
寇仲和跋锋寒待敌人推进近至理想位置,同时家出刺日射月两神弓,左右忙把燃着的火弹挂到两人箭上,勾子当然由陈老谋督制。
“嗖!嗖!”
两箭离弓射上高空,火弹火花四溅,画过空中蔚为奇观,却非投向逐渐迫近的敌人,而是射进车阵中。
“砰!砰!”
烧爆竹般的两声鸣响,跋锋寒的火弹在车阵上方爆开,一团团的烈焰雨暴般往车阵和守阵的唐兵 下去,覆盖的范围达方圆两、叁丈。
寇仲的火球则落到一台投石机才爆炸,登时把投石机和附近两辆撞车卷人烈焰中。
被烈焰波及烧灼的後兵嚎叫田地,另两个火球又从寇仲和跋锋寒的神弓射出,找寻车阵新的目标。
车阵内外的敌人怎想得到有此能於千步外袭敌的厉害火器,登时阵脚大乱,仍在推进的叁支唐军更是进退两难。
寇仲的火弹改向推进的敌人投去,跋锋寒则专责对付车阵,一时烈焰处处,火头四起。
邴元真和钱野刚见机不可失,连忙挥军进击,麻常的军队亦如前推进,在寇仲後方布阵以待。
火弹不住画破黑夜,连珠不绝的投往目标。
车阵已有多截在熊熊燃烧,除有波及全阵之势。李世民当机立断,命人把未被波及的车队移後,又令叁支步军撤回阵内,改由机动性强的左右两队叁千人组成的骑兵队出击,自己则留後稳住阵脚。
邴元真和跋野刚不敢追击,後撤到寇仲和跋锋寒左右两旁,结阵迎敌。
“砰!砰!”
两个火弹在右方冲来的敌骑前阵爆开,火球雨点般 下,最前方的十多个骑兵立成火人火马,东倒西歪,仆在地上,後方骑兵收势不住,撞人烈焰中,一时人嚎马嘶,修况令人不忍卒睹。
邴元真和股野刚先後大喝道:“放箭!”
箭矢一排排从矛盾手後射出,无情地攻击敌骑。寇仲和跋锋寒收起宝弓,飞身上马,领着麻常的叁千精骑,杀将过去。
天明时分,徐子陵和阴显鹤抵达巴东城外,均是困乏不堪。
城门尚未开启,聚满等待人城的商旅和赶趁麽集的农民。即使以阴显鹤的心切人城,仍感到应多付点耐性待城门开启,而非立即攀墙人城。
徐子陵怕有人认出他,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戴上弓辰春的面具,与明显鹤在官道旁等候。
蹄声骤起,一群劲装武士沿官过驰来,一派横行霸道的作风,大声叱喝行人让道,有人动作稍慢,带头的骑士立把马鞭挥扬头顶,发出呼啸破风声。充满威吓的意味。本是挤在城门前轮候人城的人群忙惊进一旁,形势颇为混乱。
徐子陵看到马儿,首先被勾起惨死战场的爱马万里斑的思忆,悲从中来,黯然神伤。接着目光上移,不由心中一震,忙别转虎躯,不让对方看到他弓辰春的尊容。
那十多名武士尚未抵达城门,守在城楼的将官早下令开城,放下吊桥,任这队骑兵长驱直进,又把误以为可随之人城的人赶出来,再拉起吊桥,惹得一阵鼓噪不满的怨声。
阴显鹤讶道:“子陵是否认识这批人?”
徐子陵道:“我认识领头的两个人,是李建成的心腹爪牙尔文焕和乔公山。只不知他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他虽说出疑问,心中隐隐想到与梁舜明从海沙帮接收的另一批火器有关连。但因知明显鹤此刻心神全放在乃妹身上,所以把心事暗藏。
巴东城是杜伏威的地盘,这个老爹虽向唐室称臣,却绝不会与他鄙视的李建成勾结,故而大有可能是巴东城的守将与李建成暗中有来往,遂提供某种方便给尔文焕和乔公山。
只要查出巴东城由杜伏成那一员将领主持把守,可警告老爹,让他心中有数。
蹄声再起,一辆马车沿官道缓缓开至。
徐子陵心想又这麽巧的,驾车者赫然是侯希白和久违的雷九指。
徐子陵拉着明显鹤,迎上马车,侯希白和雷九指骤见徐子陵出现眼前,差点要揉眼睛。不敢相信。
马车往一旁停下,两人跳下马车,满脸疑问。
待徐子陵介绍两人认识阴显鹤後,侯希白再忍不住,问道:“子陵竟复原哩!真叫人难以相信,青漩终於来了吗?”
徐子陵道:“不但功力尽复,且大有突破,至於个中情况:则是一言难尽,可否容後细告、眼前头等大事,是先弄清楚韩夫人所说的附小妹,是否确是阴兄的亲妹子。”
又向阴显鹤道:“这立雷大哥就是小弟曾向明兄提及熟悉香家的人,有他出手帮忙。没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雷九指怎想得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徐子陵甫见面即给他大笠高帽子,高兴得合不拢嘴的笑道:“阴兄放心,无论南帮北会,各地大少帮派较有头面的人多少和我有点交情,办起事来很方便。
巴东帮的龙头便曾和我喝过酒赌过几手。大家兄弟,阴兄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明显鹤似乎对这类江湖豪语不感兴趣,紧皱的眉头仍深镇不放,木然道:“城门开哩!”
“轧轧”声中,吊门再次放下来。
不知如何,徐子陵心中忽然涌起危机即临的预感。
第十一章 意外发现
寇仲和跋锋寒是最後两个退返山寨,所有壕桥全陷於烈焰中,李世民亦鸣金收兵,接近外堑的部份战场仍隐见紫色的毒烟雾,随风迅速消散,死伤者被带回双方阵内。
两方互有损失,唐军死伤者数目近千,是少帅军十倍之上,算是寇仲狠胜一场,先拔头筹。
当两队唐军骑兵冲击两翼,掩护叁队已形溃乱的步军後抗时,寇仲方面邴元真和跋野刚的矛盾手和箭手组成的兵阵早守稳阵脚,不让敌人攻往壕堑的一方,而由寇仲与跋锋寒、麻常率领的叁千精骑闪电出击,冲散和切断敌人,且不断来回冲杀,掩击的唐军立告不支,李世民见势不妙,亲率玄甲精兵和另两个轻骑部队合共九千人,冲出被焚毁大半的车阵,排山倒海般杀过来,同时下令在战场上被杀得叫苦连天的骑兵撤退。
寇仲深悉玄甲精兵的实力。若与之正面交锋,必是苦战之局,待等到罗士信等的过万步军重整阵脚,投人战场,己军必败无疑。
幸好他早有计划,立即全军移障,把毒烟地炮放满地上,然後在地炮阵後严阵以待。g李世民那想得到他有此一着,叁支骑兵旋风般冲人地炮阵,立时“砰膨砰砰」之声大作,毒烟四起,把唐军前锋骑士陷在紫色毒雾里,战马首先抵受不住,发病的跳蹄乱现骑士纷被抛下马背,人马均吃尽毒烟的苦头。
少帅军以千计的劲箭一排排的分从两翼射出,对再无还手之力的敌人无情杀戮,情况惨不忍睹。
李世民无奈下敲响後撤的锣声,本是以旋风般气势如虹的杀来,落得黯然收兵的结果。
寇仲见好就收,有秩序的返归山寨。
寇仲和跋锋寒并骑进人寨门,从战场凯旋回来的和留守的战士欢声雷动,齐呼少帅万岁,为赢得漂亮的一仗喝采呐喊,士气腾升至沸点。
小鹤儿不知从何处扑出,欢迎两人,兴奋得粉脸通红,高嚷道:“大哥真威风,外面那些坏人都不是大哥对手。”
寇仲和跋锋寒甩蹬下马,相视而笑。
寇仲向小鹤儿微笑道:“他们不是坏人,却是我的死敌。”
陈老谋、王玄恕、白文原上来祝贺。
邴元真和跋野刚立下大功,更是神情兴奋。这场胜利得来不易,虽未能对唐军造成根本的伤害,却严重打击对方士气,阻延唐军发动攻寨的时间,至关重要。
寇仲伸个懒腰,道:“我们先要好好睡一觉,这处交给白将军负守卫全责,玄恕可带小鹤儿去玩耍儿。”
王玄恕困脸立即刷红,一时呐呐无言。
小鹤儿兴奋的道:“有什麽地方好玩的?”
王玄恕以蚊纳般的声音道:“少帅有令,我就带你去看山峡内的小瀑布。”
众人这才察觉到王玄恕和小鹤儿间的微妙情况,不禁互视而笑。
寇仲开怀笑道:“玄恕放心领我小妹子四处观光,如此长达两里的峡道天下罕见,必是奇景处处,想不到在战场上不但有瓦遮头,更有景可游可赏,上天真的待我们不薄。”
跋锋寒首度上下打量小鹤儿,微笑道:“小鹤儿的长发乌黑闪亮,何不到清泉处畅快梳洗,必是趟动人的享受,也可让玄想看看你长发垂肩的俏女儿家样儿。”
小鹤儿终领悟众人在打趣她和王玄恕,喷瞪跋锋寒一眼,又不自禁的扯上王玄恕战袍衣袖,低声道:“我们去玩吧,不要再理会他们。”
陈老谋怪笑道:“主楼内有乾毛巾,玄恕勿忘记携带。”
王玄恕逃命似的和小自儿一溜烟跑掉。
寇仲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头叹道:“战场上是以发生任何意想不到之事的!我们的火器剩下多少?」
陈老谋如数家珍的答道:“刚才没再用过毒烟箭,技枝原封不动,火油弹剩下叁百二十个,地炮损耗较大;目前数量不到叁百。”
段锋寒道:“这该足够我们抵挡另一趟李世民全军出动的猛攻。”
陈老谋道:“就算李世民早前想不到烟攻之术,这回被我们的火器提醒。且建造另一批攻城器械须时,不怕我们的毒烟火弹,所以最便宜的方法莫如烟攻,幸好我们有防范之法,假若运用得宜,说不定可带来另一次巨大的胜利。”。跋野刚沉声道:“我们不可放过任何致胜的机会,因为我们资源有限,损失无法补充;敌人却有用不尽的资源人力,我军一旦土气低落,情况将不堪设想。”。寇仲仰首望天,道二“希望大雪会在几日内从天而降否则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我们的处境将非常不妙,老跋你有把握吗,倘真个下雨,我们什麽火油弹也难起作用。?
跋锋寒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怎知下那样东西?”寇仲笑道:“那即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旨,所以不用费神去想,只须作好一切准备。我要为阵亡的兄弟举行一个简单而隆重的祭礼,此事由文原去办,我还要亲自问候受伤的兄弟,昨晚是悠长的一夜,感觉上却似眨眨眼便过去。真矛盾。”
一队叁十人的巴东守军从城门驰出来。粗暴地驱赶抢着人城的人,然後列队两旁,似在为将要出城者开路。
尔文焕、乔公山原班人马策骑出城,中间多出一辆 幕低垂,透着神秘意味的马车。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沉声道:“韩兄夫妇大有可能在马车内,我们在途上劫车救人。”
尔文焕等昂然在四人身旁增速驰过,扬起没空泥尘。
阴显鹤道:“我们追!”
徐子陵知他心焦至失去一向的耐性,拉着他道:“待他们走远些,我和阴兄希白追上立即动手,雷九哥驾车跟来。”
雷九指认得是尔文焕和乔公山。冷然道:“下手不要容清,最好顺手宰掉李建成这两头走狗,真想不到李建成竟公然为香家办事。”
徐子陵道:“李建成不但与香家勾结,还搭上赵德言。我们去!”
寇仲步人帅房,缓缓关上房JI,到床沿捧头生倒。
他坐的是山寨内唯一的床,是陈老谋特地为他制造。
躺在床上另一边的跋锋寒勉力坐起来。道:“想什麽?”
寇仲回头瞥一眼,苦笑道:“你好像没有脱鞋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还有心情计较脱鞋子或不脱鞋子?
这是目下最该采用的办法,待我们从厚载门再人洛阳时,才考虑脱鞋的问题吧!“
寇仲呻吟面“你认为我们会有那麽的一天吗?”
跋锋寒沉吟道:“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李世民冒雨进攻,我们的毒烟火弹将无所施其技,那重返洛阳的事可能永不会发生!”
寇仲叹道:“天上积的究竟是他奶奶的什麽云。”
跋锋寒苦笑道:“是既可能下南也可能是降雪他奶奶的乌云,天气说冷不冷,似仍未至於下雪,我们要作好准备。”
寇仲淡淡道:“是否该每位兄弟供应一个雨笠呢?”
跋锋寒捧腹苦笑道:“你这小子!真有你的。”
系仲连靴往床上躺下。双目却是神光闪闪。缓缓道:“纵使下雪又如何?火器不足半天便会用光,始终要靠真刀真枪和李小子对着来干。火器只能在某种特定的形势下取巧占点便宜,我们始终要靠实力。他姐的!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着土来木克、木来火烧,他娘的!咦!我们似乎漏一招。”
跋锋寒讶道:“不是所有应做的事我们全做足吗?”
寇仲道:“这招叫檑木阵,我们有大批砍下来的木干,只要搬上城头往下丢,滚落斜坡,你说威力是否够厉害呢?”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确是奇招,如此简单为何没有人想过?”
寇仲道:“因为我们以为自己在守洛阳城,洛阳城外没有斜坡,木材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又比黄金珍贵。但在此时此地这擂木阵法却不怕雨淋,方便有效,只要在寨外斜坡推下几百根本头,李小子即使能成功越境,也过不了这擂木阵,木头晒乾後又可烧他娘一个痛快。哈2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只在你是否肯动脑筋。”
敲门声响。
有手下在门外高声道:“亲告少帅!白将军着小人来报,唐军开始在寨外堆积木柴枯枝。”
寇仲哈哈笑道:“通知自将军,唐军点火时才来唤醒我吧厂又向跋锋寒叹道:”杨公曾说过,在战场上不能安眠的人均非称职的主帅。唉 杨公若仍在我身旁,那有多好呢?“
徐於陵、阴显鹤和侯希追趴□挪剑□焕硗救司□?的目光,细目标追去,从巴东到灌水的主码头只有里许远,若波尔文焕等先一步登船,又或与另一批敌方的人马会合,他们便要大费周张。
倘若能在中途截着马车骑队,则肯定可吃硬对方。
前方尘土飞扬,蹄音嘀哒。
徐子陵心中刚想到加速。人已超前而出,意到气到,行云流水的迅速缩短与护後两骑的距离,最精采处是衣地贴体不扬,把破风声减至最低。
侯希白和阴显鹤一先一後提速追至,前者落後过文,而阴显鹤在徐子陵发动攻击时,仍在两丈开外。
两敌背心分别被徐子陵凌空踢中,若非他宅心仁厚,保证可把两敌立毙脚下,这刻只是经脉被封,倒身下马。
众敌骇然回头张望,徐子陵脚点其中一匹战马马背,腾空而起,往马车厢顶投去。
尔文焕大喝道:“何方小贼?竟敢劫老子的车,杀无赦!”
敌方骑士纷纷拔出兵器,冲前反击,在马车两旁的骑士同时跃上车顶,夹攻徐子陵,显露不凡的身手c他们任何一人行走於江湖上,都称得是一流的好手,可是比之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却是差得远,一个照面便给击落地上,不但没机会踏足车顶,。还不晓得对方以什麽手法击败自己,且着地後再爬不起来。
尔文焕和乔公山此时才发觉除车顶的敌人外,尚有两人衔尾杀至,他们均未见过徐子陵的真面目,认不出是他。但侯希白在长安则是无人不识,尔乔两人曾多次与他碰头,见来敌之一是他,立即色变,晓得不妙。
侯希白滞 如散步的直追上来,美人把扇“喳”的张开,摆出扇凉的优闲动作,笑道:“尔大人乔大人你们好,也只有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人的敢叫徐子陵作小贼,佩服佩服”
“当!”
美人折扇挡着一名骑士回手斩来的一剑,施展绞劲,敌人立即长剑脱手,远远掉进路旁密林内去。
修呼声起,另一名骑士被用显鹤以精妙绝伦的手法硬夺佩剑,更被扯断肩胛骨。
此时徐子陵跃坐於御者旁边的空位,那御者尚未有机会出手,被他一肩撞得横跌离座,滚倒地上。
徐子陵勒马收 ,逐渐拉停马车。
尔文焕和乔公山听得徐子陵之名,脸上血色尽褪,前者大喝道:“扯呼!”竟不理伙伴,快马加鞭的朝淮水方向逃去,尚未被击倒的七、八名大汉见头子如此窝囊,那敢逞强,转眼逃个一乾二净。
马车冲前七、八丈後缓缓停下。
侯希白抢到车门前,一把拉开,双目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吃惊道:“竟是云帮主!”
寇仲和跋锋寒卓立墙头,壕堑外的平原上叁座堆得小山般高的木柴枯枝熊熊燃烧,送出滚滚浓烟,随风送来,把山寨陷进令人呛塞窒息的烟雾中。
少帅军全避进峡道和主楼内。
唐军在火堆後布成阵势,等待攻击的最佳时机。
两人却是神态从容,丝毫不在意扑面而来的火屑浓烟。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的刀法大有进步,已达刀意合一的至境。”
寇仲伸个懒腰,望向烟雾中疑幻似真的跋锋寒道:“你才真的厉害,在战场上你生我死时,仍有馀暇留心我的刀法。不过我的井中月早超越刀意合一,而是臻至刀即意,意即刀的境界。到最近我始明白宋缺说的「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含意。”
跋锋寒雄躯一震,低声念两遍後,迎上寇仲目光,道:“究竟有什麽特别意思?”
寇仲露出笑意,道:“就是真的「舍刀之外,再无他物」,连我自己也不存在,只有刀,刀就是一切。当时宋缺还说你明白时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哈!可笑我那时还以为明白,到今天才知自己那时明白个他奶奶的熊,根本是不明白。”
跋锋寒露出深思的神色,摇头道:“你有否夸大?这是没有可能的,你若思索,自会感到「我」的存在。”
寇仲正容道:“真的没有半点夸大,刀就是我,我就是刀,刀代替我去感应、去思索、随机而行,因势变化,个中微妙处,怎都说不出来。”
跋锋寒点头道:“你这境界的体验,对我有很大的启发,刀即意,意即刀。”
一阵长风吹来,浓烟卷舞,对面不见人影,待烟雾用散,跋锋寒再现眼前,寇仲欣然道:“趁尚有点时间,你可否续说故事的第二回。”
跋锋寒不解道:“什麽故事的第二回?”
寇仲若无其事道:“当然是巴黛儿和你老哥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跋锋寒没好气道:“去你的!老子早破例向你说出童年痛心的往事,可是你觉不满足?对不起!这方面兄弟可没得通融。”
寇仲笑骂道:“我是关心你哩!好心遇雷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每一个人心中也有不愿说出来的秘密,更何况我描述得如何详细,亦只是真实过程中被我主观扭曲挑选的部份。试试告诉我你和宋玉致或尚秀芳间的事,其中定有你不愿吐露的一面。”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与两女间的事,很多确不愿想起,不想提及。
泼辣寒苦笑道:“明白吗?”
寇仲以苦笑回报,颓然道:“明白啦。”
“咚!咚!咚!”
战鼓声起,浓烟後传来人声和车轮声,唐军趁山寨仍是烟锁雾困的时刻,进行填壕的工作。
寇仲取出刺日弓,沉声道:“看看我而即意,意即箭的功夫,请老跋为我挂上和燃点火油弹如何?”
第十二章 势不两存
徐子陵扣响院门门环,叹道:“韩兄请开门,是徐子陵。”
急促步音响起,门开,露出韩泽南慌张的脸容,道:“不好哩!我们恐怕被发现了,这两天屋外还有生面人逡巡。”
徐子陵让开身躯,指着横躺在明显鹤脚下的两名大汉道:“是否这两个?”
韩泽南愕然瞧去,用显鹤高躯下俯,两手分抓两汉头发,扯得他们脸向韩泽南。
韩泽南一颤道:“没见过这两个人。”
徐子陵心中一沉,向明显鹤道:“麻烦阴兄把他们藏在院内。”接着跨槛进院。借韩泽南往屋门走去,道:“我们立即上路,幸好我们来得及时。”
韩泽南道:“我们原准备今晚趁黑出城,有徐兄帮忙,内子可以放心多哩!”
白小裳启门迎接,喜上眉梢,小杰儿长高不少,依在娘身旁好奇地看看徐子陵,又偷看拖着两汉到外院一角的阴显鹤,并没有露出丝毫害怕的神色。
徐子区见厅内台上放着两大一小叁个包袱,晓得他们整理好行装,一把抱起小杰儿,笑道:“上趟没见着你,小杰儿好吗?”
小杰儿亲热的搂上他颈项,兴奋道:“你就是那位弓叔叔变的吗?爹娘说有叔叔在就不怕给坏人欺负,外面那两个坏人被叔叔捉住的吧?”
徐子陵爱怜地抚他小脑袋,向韩泽南和白小裳道:“有马车在城外等候,我们立即走。”
韩泽南和白小裳目光投往出现门後的用显鹤。
徐子陵道:“这位是阴小纪的亲兄,嫂夫人请向阴兄描述小纪的样貌特徵。”
白小裳沉吟片响,道:“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纪左臂上有个指头般大的浅红色胎记,还有对大而明亮的眼睛!”
阴显鹤早泪流满脸,颤声道:“真的是小纪!真的是她!”
徐子陵道:“我们离城再说,敌人不敢动手,只因顾忌嫂夫人的武功,我们刚才下手制服监视的人,恐怕已打草惊蛇,所以必须立即走。”
徐子陵抱着小杰儿,明显鹤一人包办两个大包袱,与韩泽南夫妇匆匆上路。当转人通往城北的大道,立感气氛异样,午後时分该是人头涌涌的街道,竟不见行人。
阴显鹤移近徐子陵道:“看似颇为不妙!”
另一边的韩泽南惶恐道:“试走另一边城门好吗?”
徐子陵道:“另一道城门将毫无分别。对方显然有高手在後面主持大局,而巴东城的守将则与对方一鼻孔出气。”
白小裳比韩泽南镇定,轻轻道:“巴东城的太守叫张万,人人都知他贪赃枉法,唯一的本事就是拍杜伏威的马屁。”
徐子陵把小杰儿交给白小裳,笑道:“这就成哩!我们仍由北门出城,看看谁来拦截我们。”
阴显鹤不解道:“敌人既有张万站在他们一方,为何不趁早动手?”
徐子陵道:“所谓家丑不外扬,自家事当然最好是自家来处理。但现在见形势危急,己方高手仍在途上,只好买通贪官来对付我们。”
阴显鹤叹道:“刚才我们一时大意,走漏了对方的探子。”
徐子陵道:“走漏的人藏身对面的房子,我还以为是好奇的邻居,没有在意。”
城门在望。忽然叱喝声起,城门关闭,城墙上箭手现身,大街两旁店 拥出以百计的巴东兵士,前方把门的数十守军则从门道冲出,刹那间四大一少五个人陷身包围网内。
一名身穿将服的高瘦汉子在前方排众而出,戟指喝道:“没有半个人可以离开。本官乃巴东城太守张万,识相的就给我跪下就缚,否则必杀无赦。”
“蓬!”
在逐渐稀薄的烟雾中。火油弹炸成漫天火球火星,在填壕的唐军工事兵头顶烟花般盛放,再照头照脸的 下去,方圆两丈内的唐兵无一幸免,纷纷四散奔走。更有人滚倒地上,企图压灭燃着的衣服。
鸣金再起,唐军全面後撤。
寇仲和跋锋寒愕然以对,前者抓头道:“李世民竟这麽知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叹道:“因为李世民也懂看天时,晓得最迟今晚将有一场大雨或大雪,所以不急在一时,更不愿让你有练靶的机会。”
寇仲呆看着潮水般远撤的敌人,欲语无言。心中没有丝毫一箭退敌的喜悦,只是更感到李世民的高明和可怕。
徐子陵从容踏前一步,微笑道:“张太守你好!本人徐子陵,想问太守我们所犯何事,竟要劳动太守大驾?”
张万听得徐子陵之名,立即色变,包围他们的巴东守军人人愕然。虽说杜伏威向唐室投诚,可是杜伏威与寇仲、徐子陵的密切关系,江淮军内无人不晓。若遵照张万吩咐,攻击徐子陵,以杜伏威的性格。与事者谁能活命?更不要说直到今天,强大如颌利、李渊、王世充等仍没有人能奈何徐子陵和寇仲这两位天之骄子。
徐子陵道:“若有什麽开罪贵方,我可亲自向贵上他老人家道歉赔罪。”他语气一转,是要营造张万在不大失面子的情况下得下台阶的气氛。他自少在江湖混大,这方面自是出色当行。
张万脸色数变,沉声道:“有什麽方法证明你是徐子陵?”
左边敌阵中有人高声道:“事告太守,这位确是徐公子,属下曾在竟陵见过他和寇少帅站在城头上。”
张万狠瞪那人一眼,厉声道:“纵使你是徐子陵又如何?我军已归大唐,你徐子陵就是我们的敌人。”
徐子陵心中大讶,旋又想起他和尔文焕等人的勾结,晓得他不但被李建成暗中收买,更暗中与魔门有不乾不净的关系,遂改变战略,谈然道:“你们旗号未改,投诚的事岂算作实。现在洛阳虽破,少帅军和大唐军之争仍是方兴未艾,宋家大军则随时扬帆北上,际此时刻,识时务者无不明皙保身,并观其变。若太守仍是冥顽不灵,不论你他日身在何处,位居何职,我徐子陵保证你不得善终,而我们仍可安然离城,太守想试试吗?”
张万僵在当场,只见手下全垂下兵器,没人有动手的意思。
徐子陵点头赞许道:“这样才对嘛。”别头向韩泽南等道:“我们可以离开哩!”
再面对张万时双目神光电射,暗捏不动根本印,喝道:“还不给我开门?”
张万颓然发令。轧轧声中,城门吊桥再次放下来。
狂风卷起,天城峡外山野平原敌我双方的旗帜无一幸免,被刮得猛拂乱扬,猎猎激响,烧剩的草碎残枝。炭屑泥尘,直卷上半空盘旋下降,声势骇人至极。
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纵使连营数十里,万马千军,仍显得渺小无助。
山寨内的少帅军正快速把木材运上城墙上,此时不由自主的暂停工作,以免被风吹倒受伤。
寇仲、跋锋寒本正遥察李世民方的情况,只见新造的填壕车、撞车、挡箭车重排前线、却非以前的一字长它阵,而是分成十多组,可以想像对方发动时会作连番发击,前仆後继的威势到大风骤起,两人的目光移往老天爷,看看有兴趣下雨还是降雪。
风起云走,一团团厚重的乌云翻滚疾驰,瞧得人人已悸神颤。
慕地“哒”的一声,豆大的雨点落在寇仲脸上,冰寒刺骨。
寇仲呻吟道:“我的老天爷!”
风势一转,短促而有力,卷上高空的尘屑往下 落,接着大雨没头没脑似的从四方八面袭至,视线所及大地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山野仿似在摇晃抖颤。
跋锋寒嚷道:“很冷!”
寇仲当机立断,吩咐另一边的麻常道:“全体兄弟进主楼避雨。”
麻常驻然道:“若敌人冒雨来攻如何对付”
寇仲道:“给雨冷病也是死,不管那麽多,立即执行。”
麻花吩咐号角手吹响警号,山寨内的人如获皇恩大赦,拥人主楼,包括在各铁塔放哨站岗的战士。
大雨一堵堵墙般横扫原野,肆虐大地。
寇仲见麻常、跋野刚、邴元真、王玄恕仍陪他们在墙头淋雨,喝道:“你们立即进去避雨,这里交给我们。”
麻常等自问功力远及不上两人。无奈下遵令离开。
此时寇仲和跋锋寒早浑身湿透,全赖体内真气御寒抗湿,即使以他们的功力,仍感苦不堪言。
寇仲举手抹掉脸上的雨水,苦笑道:“老天爷今趟不肯帮忙。”
跋锋寒道:“来哩!”
车轮辘辘声中,叁组敌人分叁路朝壕堑推进,每组二千人,各有填壕的虾蟆车过百辆,挡箭车二十辆,撞墙车尚未出动。
寇仲狠狠道:“我敢保证这批人事後必大病一场,李世民真狠。”
跋锋寒叹道:“病总好过打败仗。这场雨没一个半个时辰不会停下来,那时叁道壕堑均被填平,只好由你我两兄弟负责掷檑本,希望能挨到雨竭之时。”
寇仲苦笑道:“老哥有更好的办法吗?”
雷九指和侯希自驾车来迎,前者嚷道:“发生什麽事?为何城门忽然关上,接着又放下来?”
徐子陵道:“容後再说,云帮主呢?”
侯希白跳下马车,从白小发手上接过小杰儿,这小子兴奋得小脸通红嚷道:“徐叔叔真威风,坏人都怕他。”
韩泽南惊魂甫定,道:“幸好你们及时赶来,否则情况不堪设想。”
雷九指人老成精,猜出个大概,怪笑道:“天要亡香家,当然会巧作安排。”
徐子陵匆匆对韩泽南夫妇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立即登车起行。”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云玉真什麽都不肯说,你去和她谈吧!她仍在车上。”
早前发觉车厢内的是云玉真後,徐子陵把她交给侯希白,自己和明显鹤一口气赶回巴东城,尚未与她有说话机会。
徐子陵点头过:“上车说。”
马车开出。
车厢宽敞,分前中後叁排座位,韩津南夫妇和爱儿居前座,阴显鹤独坐中间,徐子陵与神情木然的云玉真坐在最後排,驾车的是雷九指和侯希白。
徐子陵心中生出暖意,一方面因能先一步把韩泽南一家叁口从香家魔掌中拯救出来,另一方面车上是一直同心合力,肝胆相照的好友。何况明显鹤终能确定亲妹子的去向,使他稍觉安心。
在这种心情下,他对云玉真再无半点恨意,只觉得她是命途多舛的可怜女子。低声间她道:“究竟是什麽一回事?”
云玉真垂下螓首,语气平静的轻轻道:“香玉山出卖我。”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是和他分开了吗?”
云玉真一对美眸泪花滚动,举袖抹拭眼角,凄然道:“我早心灰意冷,把仍剩下的五条船送给萧铣,独居巴陵不再理事。十天前香玉山使人来找我,约我在巴东城见面,说有要事商讨,只要我交待清楚,以後可各行各路。我不虞有诈,到巴东城後始知踏进香玉山的陷讲,被巴东守军埋伏所擒,却没见到香玉山。”
徐子陵心中恍然,原来香家是为对付云玉真派人到巴东,意外地发现韩泽南夫妇的行踪。讶道:“你既不问世事,香玉山为何仍不肯放过你?”
云玉真道:“因为我晓得他们太多秘密,兼之我和你们关系密切,香玉山自然要杀人灭口。”
徐子陵道:“他们似志不在要杀你,更令人奇怪的是为何香家要把你转交给李建成的人?”
云玉真茫然道:“不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动过:“你和海沙帮关系如何?”
云玉真叹道:“你该和我般清楚,巨鲲帮和海沙帮一向因利益冲突势不两立,而又因我帮助你们令他们损伤惨重,「龙王」
韩盖天因此重伤退位。他们不敢惹你徐子陵;却视我为头号敌人。
若非萧铣对我提供保护,恐怕我早被他们煎皮拆骨。做人做到像我般本再没有任何意思,但我从未想过自尽,倒是刚才我用货物般由一批人的手转往另一批人若非穴道被制,我真的会一死了之。“
徐子陵明白过来。尔文焕等是要把云玉直送给海沙帮作大礼。
可能是买卖火器条件之一。这麽看,他和侯希白见到的火器交易,只是交易的部份。
这线索非常有用,让他晓得香家、李建成和赵德言联成一气,密谋扳到李世民。假若李世民击用寇仲凯旋返归长安,大有可能一晚工夫便被李建成与魔门的联军把天策府变成焦土,此叫先发制人。
唉!
不论他是因与寇仲的兄弟之情,还是为天下万民着想,他也不愿看到寇仲被歼灭。
没有一刻,会比此时令他感到选择助寇仲去争天下的决定正确无误。
徐子陵沉声道:“香玉山是要把你交给海沙帮,以助李建成向海沙帮购买对付李世民的歹毒火器。”
云王真娇躯剧震。
徐宇陵道:“现在车上所有人,都怀有一个共同目的,就是把香家连根拔起,云帮主肯参加我们,为世除害吗?”
云玉真愕然朝他瞧来,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子陵仍肯信任我吗?”
徐子陵微笑道:“事实上美人儿帮主对我们并非那麽差。我和寇仲对你从很不下心来,正如你所说的大家一直是关系密切。
往者已矣,还有什麽解决不了或不信任的问题。“
云玉真双目杀机大盛,目光投往车外,断然道:“他不仁我不义,香玉山要我死,我就要他亡。但寇仲肯接纳我吗?”
徐子陵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小子的心意,我可在此作出保证。”
云玉真探手过来,紧握他的手,俏脸回复充满生机的采光,没再说话。
马车前大江方向驰去。
第十叁章 天亡我也
叁道壕堑,在半个时辰内被逐一填平,填壕的唐兵功成身退,撤返营地,事实上他们已力尽筋疲,饱受风吹雨打,吃尽湿寒交袭的苦头!
雨势稍减,朔风渐放,天地仍是一片茫茫大雨,“哗啦”的风雨声,掩盖了兵士的呐喊声和车轮的响音,第二批新力军开始冒雨推进,清一式的步兵,由刀盾手、弓箭手和工事兵组成的五支队伍,漫遍丘原的朝填平的壕堑迫至,目标是山寨的外墙。每个攻寨部队均由十辆既能挡箭兼可撞墙的重型战车和擂木车打头阵,备有云梯,像五条恶龙般缓慢却稳定地逐步迫近。
“咚!咚!咚!”
百多个战鼓同时击打,指挥和调节着每个兵力达五千战士,共二万五千人的步伐,更添昏黑天地中杀伐的气氛。
少帅军在麻常、邴元真、跋野刚、白文原、王玄恕率领下。
从主楼和山峡的营地冲出,没人有半点犹豫。寇仲对他们的爱护,每趟战争均是身先士卒,深深感动他们每一个人,令他们心甘情愿为寇仲效死力。
寇仲瞧着自己八千多个兄弟,奋不顾身的飞奔到墙头,攀上箭楼,搬石运木,准备投石机,做好一切迎头痛击兵力在他叁倍以上的敌人。哈哈笑道:“生力军对生力军,我们有山寨可恃,奇险可守,目标更是清楚分明,等若把战力提升叁倍,所以一个人可顶上叁个人,双方实力扯平。”
跋锋寒一拍背上偷天剑,笑道:“再加上刺日射月,偷天井中月,刚好盖过敌人的优势,我们尚有何惧哉?”
此时白文原来到寇仲身边,道:“陈公负责守南峡口,我拨四百人给他,少帅请放心。”
寇仲欣然颔首,轻松地问随在白文原身後的王宫恕道:“你把小鹤儿安置到那里去?”
王玄恕无暇脸红,目光投往推进至离县外一道壕堑不到千步,军威震天憾地的敌军阵容中,倒抽一口凉气,答道:“小鹤妹子在主楼内,有无名为她作伴。唉!她本央求我让她来帮手的,可是玄恕怎敢让她冒弓箭飞石之险。”
跋锋寒虎躯忽然徽震,双目穿透茫茫大雨,投往远前方,沉声道:“兄弟!我们弄错一点,对方兵力不是我们的叁倍,而是六倍之上。”
寇仲大吃一惊,目光重投寨外丘原,失声道:“他奶奶的熊,还有八弩箭机和飞石大炮。”
麻常来到众人身後,接口道:“肯定是由水路从洛阳运来的。”
滂沱大雨已成过去,不过老天爷仍是馀兴未消,欲罢还休的下着毛毛细雨,天上乌厚的密云消去,灰蒙蒙一片,整个战场被笼罩在如烟如雾的细雨中。
在五国攻寨敌军後方的烟雨深处,出现漫山遍野的唐军,分成两军推进,各备八弩箭机十挺、飞石大炮五台和以百计能迅速攀墙的轻便云梯。两军由矛盾兵刀手和箭手组成。更远方看不清楚的朦胧远处,还有排成阵势的骑兵。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
这一仗如何能打?却又是不能不打。只应付对方二万五千人的先锋攻寨部队,足令己方力尽筋疲,墙破寨毁,伤亡惨重!又何堪还有威力庞大的八弓弩箭机和飞石大炮的另一支实力更强大的集成部队的摧残。
寇仲感到死亡正随着敌人的接近一步一步的逼近。
雷九指到车厢内与韩泽南夫妇说话,徐子陵坐到驾车的侯希白旁,低声问道:“有没有听到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道:“没有人真个晓得李世民和寇仲间发生什麽事?
不过寇仲该仍在奋力顽抗,李世积与彭梁少帅军仍是相持不下,而洛阳的唐军则不住由水路调赴南方,现在谁都不敢看好寇仲。“
侯希白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心中稍安,续道:“李元吉当众处死窦建德,实在是非常错误的一着,这令窦军余部非常反感,决意拥刘黑阀与唐军周旋到底。”
徐子陵皱眉道:“窦建德最精锐的部队被李世民彻底击垮,这使我想到刘大哥为何如此不智,在劣势下仍作困兽之斗。唉!
不过他正是这种宁死不屈的英雄好汉。“
侯希白道:“在这方面李元吉是一错再错,李世民不在,洛阳就由他主持,他不但不对河北军致力安抚,还下令大举搜捕建德旧部,迫得他们团结在刘黑阀旗下。此事更引来河北群众极大的公愤,自建德义释淮安王李神通和秀宁公主的事天下皆知,李元吉杀自建德已是不该,还要赶尽杀绝。刘黑阀能在窦建德灭亡後得到广泛的支持,事出有因。”
徐子陵心中暗叹,若让李元吉这种人成为当权者,天下将永无宁日,而无论李建成或李元吉,均不是治国材料,更非颉利的敌手。
侯希白道:“听说刘黑阀在河北军旧将范愿、曹湛和高雅贤的拥戴下,於漳南县举义,余部纷纷来归,看来河北又再风起云涌,掀起另一番风雨。”
徐子陵心忖若寇仲真能挨到宋缺大军北上,那时李世民的处境大大不妙,须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
侯希白续道:“刘黑阀非没有後顾之忧,因为东北疆的高开道见洛阳城破,遂向唐室投降,令刘黑阀前後受敌。”
徐子陵想起高开道的大将张金树,又联想到山海关的杜兴,岔开话题道:“我们现在到那里去?”
侯希白道:“为使敌人摸不到我们的行踪,雷大哥安排好我们直抵大江,乘船顺流东行,转人运河北上钟离,那是少帅军的势力范围,韩见一家叁口将得到充份的安全保护。”
徐子陵欲语无言,如寇仲兵败,钟离会比彭梁早一步受到李子通的攻击,想是这麽想,却不愿说出口来。
他多麽希望能及时赶回寇仲身边,要死大家就死在一块儿。
可是眼前的事不能不理,至少得待韩泽南夫妇和云玉真抵达目的地,他才敢分身离开。而阴显鹤更须他小心照顾,一旦旧病复发,那时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
云散雨收,星空却被山寨内外数十处火头送出的浓烟掩盖,黯然无光。
唐军的先锋部队湖水般撇下斜坡,退回己方阵地,遗下的撞墙战车不是损毁严重,便是着火焚烧,其中被毁的十一辆更是在寨内而非寨外。
寇仲这方此时亦不闲着,把受伤的过千战士送往峡道安全处,由医兵抢救治理,工事兵则在扑灭火头,主楼被烧毁近半,塌掉所有箭楼,尽丧防御的力量。
寨墙再非完整,被敌人以撞车硬掘开叁处缺口,坚固的大门更被擂本摧毁,处处碎木残石,提醒各人适才激烈的战况。
唐军伤死者过叁千人,在寇仲方伤亡数字叁倍之上,问题是参战者只是李世民叁分一的兵力,其他蓄势以待的部队,正开始进行第二波的强攻。
寇仲浑身浴血的立在一截尚算完整的墙头上,回想刚才的战斗,就像一场迎梦,只恨噩梦仍未过去,只有死亡才可把梦境终结。
过去的个半时辰,他们先以擂木克敌,阻止敌人攻上斜坡,再以劲箭和投石,以居高临下之势狠挫敌人,使对方难越雷池半步。
不过这优势并不能持续多久,唐军以绳索捆套木头後动用骡子拖走,你掷多些下来他就多些搬走,到少帅军擂术用罄,唐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冒石矢攻上斜坡,然後展开撞墙攀墙之战,少帅军拼死反击,寇仲和跋锋寒更身先士卒,施尽浑身解数,仍被敌人叁次攻人寨内。直到雨势收止,在寇件指挥下,少帅军顽据墙头和主楼奋力死守,再由寇仲、跋锋寒亲领两军,把敌人逐出寨外,此时火器再次派上用场,杀得敌人仓皇退下斜坡,李世民知机的鸣金收兵。
“咚!咚!咚!”
备有八弓弩箭机和飞石大炮的一万新增步军和随後的五千骑兵,在离斜坡百步许的距离停下。
寇仲随口问道:“还剩下多少火器?”
麻常强忍着左胸的刀伤,沉声道:“全用光哩!”
寇仲虎躯一震,前身旁的跋锋寒瞧去,後者目光凝望敌人後方远处,道“李世民终於登场哩!”
寇仲心头再震,凝神瞧去,高举李世民旗 两万以骑兵为主,步军为副的主力大军,开始移往前线来。
麻常道:“若我们退人峡道,该可多撑两天”
寇仲哈哈笑道:“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的。他娘的!何况我未必会输。”
跋锋寒道:“南路的机会如何?”
麻常摇头道:“早被王君廓以土石封死,再在外边以石寨把出路完全封闭,若要突围,只能向前闯。”
寇仲坚决摇头道:“我们唯一机会是守稳山寨,击沉敌人,明天即设法修补缺口。”
後面的跋野刚道:“可是如何应付对方的弩箭机和大炮飞石?”
寇仲心中暗叹,沉声道:“唯一方法是主动出击,由我和老跋以劲箭遥距袭敌,先乱其阵势,然後以叁千骑兵冲击敌阵。只要能把笨重的弩箭机和飞石大炮摧毁,敌人将战力大减。”
众人欲语无言。
事实上为应付刚才敌人潮水式此起被继的冲击战,寨内各人早疲不能兴,何况敌人有五千骑兵押阵,何惧己方骑兵的冲击?
但因没有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闭口。
寇仲晓得自己计穷力竭,但以他的性格,即使明知必死,仍要奋力斗争下去,直至呼出最後一口气。
李世民的主力大军推进至前面部队後约五百许步处停定。
对方燃起的火把数以千计,把山寨外的原野照得血红一片,压倒性的军力,如虹的土气,确能令寨内守军心寒胆落,自忖末日将临。
寇仲忽然苦笑道:“这或者可叫天不造美,刚才下的若非大雨而是大雪,眼下就不会是这麽一个局面。”
“噗!”
刚登上城楼的邴元真和王玄恕同时在寇仲身後跪下,槟元真双目含泪悲切道:请少帅和跋爷立即突围远走,李世民由我们应付,少帅和跋爷再来为我们雪此血恨。“
寇仲愕然转身,其他人早脆满地头。
寇仲发呆半晌,往跋峰寒瞧去。
跋峰寒微笑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是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兄弟输生的。”
寇仲仰天笑道:“好!你们快起来,我不知要怎样说始可表达我心内的激动。要死大家就一块儿死,但我是不会死的,我仍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咚!咚!咚!”
敌人的前锋部队,依着战鼓的节奏,开始向破损的山寨推进,登坡杀至。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五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