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瞬间温暖|薄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6 21:13:42
PART ONE 遇见]

他们相遇时,舒云妆十八岁。

她刚刚高考结束,在一家KFC里打工。从一开始每天8个小时,慢慢开始要求从早晨7点做到晚上11点,很少有停歇。她做得很出色,连经理都刮目相看,却也不解她何必如此卖命。收入虽然微薄,她却比任何人都勤恳努力,任劳任怨,从无迟到早退,换上工作服便是这家店里最受欢迎的点餐员,连连被评选为每月之星。

虽然成绩优异,进名牌大学是理所当然,但家里东拼西凑,就算能交上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仍然是大问题。她又一贯骄傲如斯,绝不肯向学校申请困难补助,于是只有拼命打工。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学校里沉默而神秘、被许多男生视作梦中情人的舒云妆是如此吧。再疲倦也要摆出笑容来,做服务行业,笑容便是一张脸皮。

每天站至双腿麻木,回到家连淋浴的力气都无,走几步路两腿就直打颤。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必须念大学,所以怎样的苦都要忍耐。

就这样咬着牙忍下来,然后慢慢开始习惯。

舒云妆。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子有一张倔强清丽的面庞,因为一直学业优异的缘故,姿态从容骄傲,像一只天鹅。她是众人的宠儿,领奖台和竞赛场上的常客,年级排名从来不曾跌出前三。她头顶桂冠,唯一的禁忌是家庭。很小就开始编造谎言,称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设计师。于是她说,大学也要学设计。一到家长会时便称父母忙碌,亦因为是优等生,所以老师从来不曾疑心。

而事实上,她出生不久后母亲就跟着另一个男人不知所踪,父亲则是十足的酒鬼,从来不管她,任凭她自生自灭,懵懂地长大。每学期要交学费时都会大发脾气,就算肯拿出钱来也少不了一顿打骂。于是她很早就开始打工,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用这个男人的钱。

她一直当自己是孤儿。

父亲要她早早出来工作,她却咬牙切齿地决心自己存钱上大学。她没有父亲,这样的男人不是她的父亲。她没有家,从来都是独自一人。

所以这样淡漠高傲的女子,早已和那些围绕着衣服和美食作话题的女孩子不同,在高中三年,都无人敢靠近她。

那是个湿答答的下午,她工作到一半开始头晕目眩,经理一摸她额头滚烫,立刻让她先去医院,然后回家好好休息。她实在太过拼命,这般超负荷工作,累垮是迟早的事。

最终拗不过一群好心关怀的同事,只得答应回家休息。

脱下工作服,是一贯的黑衣。云妆素来着黑色,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偏爱。高中里无人不知这个一袭黑衣眉目沉静的女子,神秘,淡定,疏离,有无形气场包裹周身,让人亲近不得。她似很忙碌,忙于功课,忙于竞赛,忙于打工。又似很闲散,走路的姿态从容优雅,脸上永远云淡风轻,抱了书本穿梭校园,变成一道风景。

无人能进驻她的世界。

因她需要的太多。十八岁的舒云妆,需要的已经不再是没有玩具的童年,不再是没有父母疼爱的家,甚至不是贫穷孤高的自己。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以及很多很多的爱,那种不离不弃,持之以恒的爱。

她在本子上用尽气力一笔一划地写。

她说,我需要的太多,所以对任何人的无偿给予都保持怀疑。

那些对她说“我爱你”,眼中燃烧火焰的同龄男生,在她看来肤浅又幼稚。她不需要这些信誓旦旦的话语,无论它们听起来有多真。

她沉默地拒绝他们。任何人。

随手丢掉夹在她书本里的情书,冷淡回绝聚会的邀请,一手推开挡住去路的男生,匆匆而过那些羞涩仰慕的目光。她只想奋力向前奔跑,对其它的一切毫无兴趣。

可是,终于在这个湿答答的下午,雨水淋漓,天空苍白,她推开KFC的门,不料一脚踏空了台阶,整个人翻倒在人行道上。

她意识模糊,扭伤的脚踝慢慢失去痛觉。

云妆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在纷纷投射过来的惊诧眼光里,她闭上眼睛。疲倦占据了她的身体,连同五官和四肢都在喊累。滴落的雨水湿润了她的脸,流进嘴里竟是咸的。

她觉得自己被上帝丢弃了,这样难堪的处境,她已不想再站起来。

然后终于有人抱起她。

 

她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发觉自己正在输液,右脚踝已经裹了纱布,但身边并没有别人。她犹豫了一会,忍痛拔掉了插在手背上的管子,拿过床边自己的包抱在怀里,下了床。

医药费是奢侈的开支,而她包里仅有一些坐车的零钱。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医院。已经是黄昏时分,雨止后的天空分外清澈,令人忍不住深深呼吸。那时,云妆并不知道救她的人就是森辰,亦不知命运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

这是他们初次邂逅。

虽然她并没有见到他。

 

[PART TWO 男子]

暑假过后,云妆背了个大包,离开家。

父亲又出去了,低矮破旧的房子里早已不再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所剩无几的家电和破损不堪的家具,都在提醒她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于是她转身,关上了门。

她考进的是一所相当著名的大学,以建筑系闻名全国,分数线较许多热门专业都要高出许多。下设专业分类甚细,从土木工程,到室内装璜设计,几乎将一切同建筑相关的专业一并纳入其中,构成一个庞大综合的院系。自该校建筑系毕业的学生无一不是炙手可热的人才,在业内非常吃香。

于是她怀揣着多年打工积攒下来的第一年的学费,迈入了憧憬已久的校门。

她学的是室内设计。开学不久之后,所有大一新生就被安排参观了一个小型的室内设计展。展出的都是本校大四学生的作品,主要供一些相关公司的设计部门来挑人之用。而其中最有名的S公司则是直接与学校挂钩的用人单位,会定向培养一些有才能的学生,也是能优先从大四毕业生的设计作品中挑选人才的公司。

云妆在三层楼的展厅外驻足凝视,和周遭兴奋雀跃的大一新生们不同,她眯起眼睛看着这些在同学眼中理应触手可及的未来,却觉得离自己这样远。

她不知道四年之后,她的作品是否也能陈列其中,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有能力念完四年大学。交掉一年学费和住宿费之后,她身边的钱除却必要的生活开支,实在已经所剩无几,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打工的地方,否则她可能连大二都没法念。

而眼前这些与自己梦想一致的,能自己设计出的、被称为“家”的房子,竟是这么的遥远。

她感到无可企及的悲哀。

“这位同学,你怎么了?”系主任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她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四周的同学早已经蜂拥而入,便摇摇头,走向展厅。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云妆并不认得品牌,只惊觉黑色竟也能如此耀眼,是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刚走进展厅的门,她忽然听到身后的系主任问工作人员:“先生来了吗?”

“是的。他正在展厅内。”

云妆耸耸肩,独自向里走去。

沿着楼梯走上三楼,云妆在一套样板房前止步。仿佛是一个梦,她看着这套房子,简直与自己梦想的一模一样,完全是她渴望的“家”的样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敢相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设计,她不敢相信梦想与现实竟能如此一致。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设计?”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云妆猛地一惊,退了一步,这才侧过脸去看,是一名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朝她歉然一笑,“是否惊吓到你?”

她镇定下来,莞尔道:“没关系。”

“这个作品很有灵性。”男子嘴角泛起微笑,“你认为呢?”

“嗯,就好像……家在云端……一样。”

“是么。谢谢你。”

云妆正感到惊讶,却见他回头唤来另一名男子,低声道:“把这个作品的资料送到设计部,再通知人事部,尽快把创作者签下来。另外也告知一下系主任。”那名男子得令,立刻一脸遵从地匆匆离开。

“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方森辰。”他望着云妆的惊讶神情,礼貌地微笑,递上自己的名片道,“幸会。”

“我叫舒云妆,是大一新生。”女子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一看,这才知道眼前的男人竟是直接与学校挂钩的S公司的老板,正好有空,便驱车过来看看新人的作品。

“啊,抱歉……失礼了……”云妆有些措手不及的紧张,却见男子眼角有一抹沉着笑意,淡然地将一切看在眼里。

“你太瘦了。”他缓缓说,“脚伤看来已经痊愈了。不过,医生说你疲劳过度,要好好休息才是。”

“难道你就是……那个……”云妆诧异地捂住了嘴,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那次实在是谢谢了……”

先生,原来您在这。”系主任迎上来,“刚才您的助理提到的那名学生……”

“我们去休息室谈吧。”

男子和系主任一起离开,走到楼梯口,却又回过头来对愣在原地的云妆说:“对了,以后可别再从医院偷偷溜掉了。”

 

那是一个梦一样的日子。

云妆后来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森辰,这个面目沉稳笑容浅淡的男子,目光有一种淡定的穿透力。他不似她想象中的商人模样,从容地令人匪夷所思。

直至她见到临暗,才惊觉他们如此相似。19岁的临暗和45岁的森辰,或者19岁的森辰和45岁的临暗,这对父子竟是如出一辙。

她幽幽地想,如果自己遇见的是19岁的森辰,是否也会这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他。

还是说,因为无法拥有45岁的森辰,所以当遇见19岁的临暗,才如此相见恨晚,只一眼就明晰了爱。

 

[PART THREE 意外]

后来的几个星期,云妆都忙于四处找工作。她形象颇佳,又吃苦耐劳,自然有所收获。结果是周一到周五晚上每天需工作至11点,加上周末又挤满两份打工。

但她仍然不知道这样拼死拼活地赚钱,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存满下一年的学费。

她太骄傲。骄傲得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骄傲得无法将贫穷两个字说出口,骄傲得连走路的姿势都是不变的倔强。

那天放学,她正要赶去打工,突然有个男人来问她:“你是否舒云妆?”

她点点头露出疑惑表情,对方一把拉起她,道:“请跟我来。”然后她莫名其妙被塞上车,抵达到S公司的会议室内。

挟她来的男人很快就出去了,秘书为云妆端上一杯咖啡,然后在她面前堆起一叠资料。

“抱歉,我待会还要打工……”

小姐,请务必过目这些资料,然后从中挑选出你认为不错的设计,两个小时后我会再来。”秘书说。

“可是……”

“造成的任何不便,我们会做出相应赔偿。”秘书补充道,“这是方总的意思。”

方总?云妆一愣,噢,原来是方森辰。

秘书说完便欠身退出去了,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只得无奈地抬起手来翻看那些资料。这才发现原来是些室内设计的图纸和企划,皆是出自各所名牌大学的学生手笔,充满了大胆的构思和配色,有许多都颇为不错。

两小时后,背后的门被轻轻打开。云妆将挑选出的作品整理好,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这么赶不及要走了啊。”男子沉稳声线低低响起,“本来还想请你吃饭的。”

“方森辰……噢,方总。”云妆连忙改口,回过头去看到他,突然红了脸。

“因为最近在挑选新人,所以麻烦你了。”男子微笑道,“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如果不嫌弃的话,请你吃顿饭如何?”

云妆坐进他的黑色宝马。

和猜想的一样,那天停在展厅外的车就属于方森辰。

他载她去一处高级餐厅吃饭,微笑欣赏着她露出孩子般新奇而迷惑的表情。这个女子在所有人面前优雅从容,内心却仍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单纯而善良。

他说:“你有没有兴趣,毕业后来我的公司?”

“可我只有大一……”云妆惊愕,“况且,也许……我没法……”

“别担心,你的学费可以由我们公司来承担。”男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公司有挑选一些学生作定向培养的计划吧?坦白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华。”

“才华?”云妆当下便露出戒备神色,她从来不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才刚念大一,真正的室内设计还未学到一分,他凭什么认定她有才华?

“不要对自己没信心。”他一眼洞悉她的想法,嘴角泛起从容微笑,“我看得出来,你是有才能的人。而我会帮你实现梦想。”

餐厅内缓缓流动的音乐,所有声音都在沉默地煽动情绪。云妆的手指在洁白的桌布上紧紧纠结。她觉得自己突然说不出话来。

明明心怀忐忑,不愿意轻易信任,却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他一定早已调查过她的背景,否则怎会用学费来钓住她。这个男子面目沉稳,笃定从容,好似一切都早已洞悉,她的允诺只是时间问题。

然后他听到她说:“好。”

 

[PART FOUR 选择]

方森辰没有食言。

S公司负担了她的学费,让她作为他们定向培养的学生名单中唯一的大一新生,享受到各方面的优待——包括每月1号打到卡上的生活费,各种相关的展览和讲座的入场券,最新的专业书籍,国内外参加比赛的机会,甚至还有一套独居的租房——据说是为了让这些“有才能的学生”能有独立的创作空间。当然,作品的数量是也有底限的,且全部属于S公司所有。但这对于刚入大一、还谈不上出作品的云妆来说,这些都已经是奢侈的享受。

她几乎不敢相信,上帝终于肯眷顾她了。

或者应该说是,方森辰眷顾了她。

她的条件较其他人都优厚许多,不必出作品,不必参加比赛,一切简直可以说是不劳而获。所以当她了解到真相之后,才终于知道一切是来自他的错爱。

——S公司每年在这所大学定向培养的学生人数应该是5名,无一例外都是系里最优秀的学生,以每年要交出多少作品、参加几次比赛为条件,提供学习和生活的优待,也会安排培训和深造,而他们则承诺毕业后都将进入S公司工作。

而云妆是第6人。

准确地说,她根本不是受到S公司的定向培养,而只是被方森辰以个人名义赞助的学生。

原来这些并非因为她的才华。她想,他一定早已调查过她,知晓她的背景,又见她如此卖命存钱上大学,才略施同情,助她一臂之力。

但是,他却不曾问过,她需不需要?

坐在对面的男子有一张静默的脸,眉目间是沉蓝色调,微薄的光线打在侧脸,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凉。

他身畔围绕清淡而熟悉的古龙水味道。领口袖口永远洁白如新。举手投足,令人赏心悦目。如果他不是45岁,如果他是19岁,一定是锐利锋芒的男生。他们坐在一起,定然会令四周目光齐齐惊赞,所有仰慕妒忌一并折落。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但是,他是45岁,她是19岁。这般搭配在一起,除却“父女”之外,只剩下禁忌。

不是不感到悲哀。他同她一起去听音乐会,他的手机振动,是秘书发来短信。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斜过去,屏幕上显示:“方总,您太太打来电话,说家里晚上有客人来,请早点回家。”

她心凉了半截。虽然早就料想他必然已有家室,却还是忍不住怅然若失。

她并不是爱他。或许是仰慕,或许是欢喜,或许是感激,但一定与爱情无关。这一点,她很清楚。

所以她说:“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有时候云妆觉得,他的角色像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的老师。男子唇角微抿的沉默,像微澜的海水一般淡定起伏,他依旧不动声色,“我说过,我欣赏你的才华。”

“什么才华?”云妆忍不住皱眉,“我才大一,学的都是公共课,哪有什么才华可言?况且我从来不相信有人会无偿给予。所以,请收回你的怜悯。”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来谈一笔交易。如何。”

他为一桌尚未动过的饭菜买单,然后拉着她走出餐厅。

 

黑色宝马静静停在路边。方森辰没有发动车子,他说:“两种选择。第一,跟随我,我会给予你力所能及的一切。第二,离开我,我们之间再无接触,由公司来培养你,同样会给予优厚的条件,毕业后你可以自由发展。”

哪一个都看似丰厚待遇。

“为什么?”云妆问。

灰色空间里无人说话,外面的阳光变成一种昏黄颜色,视觉不再真实。云妆低着头,轻轻说:“你爱我吗?”

男子毫无温度地回答,像每一句适可而止的温柔。

——“我很喜欢,也很欣赏你。”

“那么,我选择第一种。”她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又觉得冲出口的话音太过响亮,在脑袋里轰隆隆地爆炸。

连方森辰都是惊讶的。一瞬间,竟无法露出一贯笃定的笑容。

“下车。”云妆说,然后绕过去,把男子也拉出来。她心跳得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和方森辰一起坐上去。

她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PART FIVE 蜕变]

20岁的云妆有一头漆黑长发,有一双明亮眼睛,有一张优雅面容。

她是一所著名大学的大二学生,在学生会担任部长,成绩优异,气质高贵。她不再以一袭黑衣示人,而改穿白色。森辰喜欢她穿白色,温婉秀丽,像个公主。

她不再打工,而专心于阅读和设计。闲时会自己设计衣服、家具、首饰,她喜欢做这些。所学的是室内设计,梦想是亲手设计自己的家。

——就和众多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一样。

也许,她比她们又富裕一些。穿几千块一条的白色裙子和牛仔裤,租住的房子在市区的繁华地带,手机是最新款的三星,用倩碧的护肤品,对美食的要求甚高。

也许,她比她们又不自由一些。她的手机需24小时开机,森辰有空时需立刻前往,需小心翼翼保守他们的秘密,在校内不能有关系太好的男女朋友。

幸而她觉得这样很好,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然后有一天,男人对她说:“我儿子也会来这所学校念书。他和我不亲,所以你尽力和他交朋友吧。”

于是新生入学那天,云妆作为志愿者,前往迎接。

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方临暗单手挎着包,穿黑色衬衣和磨白牛仔裤,面目沉稳如他的父亲,骄傲却并不锋芒毕露,一双眼睛锐利而淡漠。

阳光洒落,扑面温暖。

云妆只凭这一眼,就爱上了他。

有许多女生上前想要为他带路,云妆亦不动声色地迎上去,只是保持着适当距离。男生的唇畔泛出一抹迷人的笑容,径直走向她,问:“学姐,能否带我去交款处?”

他们之间有旁人无法参透的默契。

以至于后来走在一起,竟令所有人都误以为是情侣。一个成熟稳重,一个温文尔雅,宛若一对璧人。

如果不是都过太聪明,大可以不去探究真相,装作对一切一无所知,对彼此的秘密缄口不语。

他们拥有各自的秘密,并且为对方保守秘密。以合作的关系,构筑起任何人无法比拟的亲近。

在很多方面,他们是相似的。同样是众人眼中的优等生,同样是许多人暗恋的对象,同样有优雅从容、处变不惊的气质,同样家境富裕、讲究生活品质,他们是上天的宠儿。

但是。

但是也同样,背负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女子一贯淡定的微笑定格在某个时刻,然后轻启樱唇,眼神霎时变为锐利的箭。这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交锋。在学校食堂,有许多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游走在他们身上。所以从头至尾,方临暗和舒云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真相戳穿之后,他们也许会决裂,但更大的可能却是变得更亲密。从好朋友,变成拥有和保守彼此秘密的同伴。这是一场赌局,他们把自己押上去,想要博得眼前和自己宛如双生一般的对手。

但从那一刻起,注定了他们之间不能有爱。

云妆是临暗父亲的情人,接受着各方面的资助;临暗则加入帮派,认了一位干爹,虽然一直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但无疑混得很好。

——这是他们的另一面,暗藏在举手投足的优雅高贵之下。

他们时常互相约束和协助,心意相通,在关键时刻便是并肩而战的死党。

他们的关系坚不可摧。

若不是因为爱了他,若不是再也无法忍受,若不是在那一刻感情冲垮理智,他们定然将不动声色地并肩走下去,直到天明。

 

为什么你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无法触碰。

只因你是森辰的儿子,所以连同感情都无法自由。

 

[PART SIX 束缚]

云妆升上大三之后,换了租住的房子,离临暗的住处不过15分种的路程。他们时常一起出去吃宵夜,一起去看演唱会,一起去买东西,每次临暗都一贯礼貌地将她送到门口,然后微笑告别。

她压抑着自己的爱,怕一松手就会汹涌而出。

所以不可以。

她告诫自己,绝不可以。

她的21岁生日,因为太太生病住院而无暇分身的森辰送来一部最新款的白色笔记本电脑,供她做设计之用。他对她出手阔绰,却向来小心谨慎,礼物也大都是原版的设计书籍,或者入场券抢手的热门讲座,极难得才会将衣服鞋子相赠,其它绝大多数都由云妆自己购置。

晚上她约了临暗一起吃饭,两人坐在这座城市著名的景观餐厅内,她被问到将来。

“将来?”

她沉默下去。自然不会一辈子跟随森辰,师长都说她有天份,以后定会有所发展,但是对于将来,她依旧感到茫然。她恋慕森辰,因他的从容理性在她之上,他宠爱她,包容她,让她彻底脱离过去,宛如灰姑娘一夕间变为公主。

他施下魔法,能够给予她一切。

但是,他却不能令她爱上。阴错阳差,爱上的却是他的儿子。这个叫方临暗的男子,有和他父亲一样的容貌和骄傲,他如此成熟冷静,将一切看在眼底。明明白白告诉她,世间任何女子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突然悲伤得无法抑制。云妆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眼泪默默流下来。临暗动容,他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云妆,”他唤她的名字,“你醉了。”

回家路上她在路边点起一支烟,星火坠落,她突然抱住他,撒娇道:“我还要去买啤酒。”临暗无语凝视,犹豫了一会,顺从地走进了便利店。

这是临暗第一次上楼,进入云妆的住所。他们在黑暗里喝掉二十一罐啤酒,直到再也喝不下去。女子漆黑的眼瞳里有火焰燃烧,她说:“这是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

她泪流满面,摸索着亲吻临暗的嘴唇。

“我爱你。”她呢喃。

爱如困兽。无路可走。就快要把她逼疯。难以置信,在你身边看到的一切——清晨和黄昏,阳光和雨水,初夏和寒冬,竟然都是这么的、这么的美丽。

美不胜收。就像我们之间,或近或远,或亲密或疏离。携手并肩,一起俯视脚下不停滚落的碎石,觉得如此美好。因为在你身边,所以觉得如此快乐幸福,这是生平第一次,触摸到爱。

所以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伸手去捧住转瞬即逝的星火,哪怕它会灼痛双手,留下丑陋疤痕也在所不惜,让伤口永远不消失。

可不可以在这个夜晚,丢弃一切束缚,我们相爱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请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临暗……你可知……我有多么……爱你……”

她从未如此丧失理智。在这个男子面前,一切情愫都再难掩藏。她爱的痛苦不堪,撕心裂肺地疼。

舒云妆一贯的冷静淡漠,在此刻灰飞烟灭。

她拥抱他,恨不能就这样死去。

 

也许这样也可以。

这样也可以吧。

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和很多很多爱。既然我已拥有了前者,那么,现在的我只要爱。奋不顾身地爱下去。

 

[PART SEVEN 对手]

“不可以。”

男子声线淡漠,薄薄地围绕住两人之间的气息。

窗外的雨声连绵不断,整日整夜地不肯停歇。她优雅美丽的面庞像被雨水浸泡的花朵,饱满得就要溢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她眉目纠结,紧紧执住临暗的手,像一个乞求糖果的孩子。

“云妆,你疯了吗?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就算我不再是森辰的情人?就算你也爱我?就算我们如此默契合拍?”她像孩子一样不肯松手,一遍一遍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男子的脸沐在暗色里,有不可捉摸的阴暗,然后,在某个瞬间,他嘴角支出一个破碎的微笑,眼神漆黑得令人惊惧。

“我从未说过我爱你。”他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凉,“那一夜,我们都喝多了,这并不代表什么。所以即便你离开我父亲,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云妆,你很清楚,我们只是好朋友。”

“可是,可是我爱你啊……”

“爱?”修长坚韧的手指划过她晶莹的脸颊,临暗从雨声中迎上来,发丝落入她的眼瞳中,“不要说爱。云妆。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有合作的关系。但是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舒云妆。”

“我很欣赏你,只有你才配站在我身边。但是,爱让你丧失理智,不过我愿意给你时间,冷静一点,好好考虑你我之间的关系。”他的目光从容地俯视她潮湿的脸,不带一点感情。

“云妆,我不想失去你。”他最后说。

这场持续多日大雨,最终浇灭她二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激情。云妆再也说不出话来,沉默变成雨水的温度,凉入骨髓。

她察觉到他的可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上了一个怎样的男子,居然能够如此冷漠镇定,仿佛在谈一笔无关痛痒的生意,一切从头至尾都了然于心,所以毫不退让。

他早已安排好了他们之间的戏份,伸出手指点一个位置,便是她的。如此不动声色掌握全局,好似所有人都应服从他安排的角色,他是唯一的导演,俯视众生的国王。

这样的男子,自然无人能够驾驭。

他是她从未遇见过的对手,亦是无人能对抗的敌人,连他的父亲都无可奈何,始终无法与之共处。因为两人太相像,头脑精明,步步为营。而云妆恰恰卡在正中,低头一看,恍然发现竟是最尴尬的位置。她欲哭无泪,甚至开始怀疑森辰早已明了一切,他亦是这般厉害的男人,只是并无所谓,因她不过是他用来监视临暗的一枚棋子。她衷心或是背叛,坚强或是受伤,并不影响大局,所以无人在意。

是的。他们一模一样。

云妆顿时全身冰凉,祈祷一切只是猜想。

这场聪明人的游戏,是她先败下阵来。她环住手臂,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不不不,舒云妆向来从容冷静,眼前所谓的满盘皆输不过是虚像,她必须退出一步,才能看得清楚。

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临暗与森辰,不过比自己更冷静沉着,不露破绽。

她只是输掉了自己的爱情而已,还不至于地球毁灭,世界末日。所有沦陷其中的人都是如此,紧紧抓住已经腐烂的不可救药的爱情,最终只会连同自己一起输掉。所以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毫不犹豫地将病入膏肓的爱情,连根拔除。

越是拖沓犹豫,就越是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

男子扬起的衣角像一只急速飞离的鸟,掠过淋漓的雨水,无声消逝。像黑白电影回到最初,他出现的时候,阳光充沛而明媚地耀了眼。她突然睁不开眼睛,又怕睁开之后,发现一切都是幻觉。

那么,就让时间停止在这一秒吧,永远不要醒来。

终究只是瞬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