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鸿的“大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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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锡鸿的“大火车”
日期:2008-12-03 作者: 来源:文汇报
近代以来,中国经历了“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李鸿章语)。先进的中国人,为了救亡图存,进行了艰难的求索。这个求索过程,既是改革过程,也是开放过程(尽管是被动的)。其中的每个阶段,都存在尖锐复杂的观念博弈与思想交锋。1870年代,郭嵩焘与刘锡鸿的出使欧洲,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郭嵩焘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驻外使节,他的出使,却是一次肇始于云南教案的“谢罪之旅”。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的大清皇民,对于外部世界仍然茫然无知,许多满汉贵族依然沉浸在嘉庆皇帝“天朝臣服中外,蕞尔夷邦,何得与中国并论”的狂妄和历代朝廷“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颟顸之中。
郭嵩焘与多数国人一样,踏上英伦之初,也认为西方物质先进,中国精神先进,他写道:“此间富强之基,与其政教精实严密,斐然可观,而文章礼乐不逮中华远甚”。随着考察的深入,他的看法发生了变化,“三代以前,独中国有教化耳,……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夷狄也。”(《郭嵩焘日记》)在此后的考察中,他跳出“夷夏之防”的拘囿,避开“体用之隔”的桎梏,认真探究西方何以先进的社会文化根源。他通过深入考察得出结论,西洋发达之根本,不光在科技与商贾,而更在制度与文化。后人说,郭氏对于西洋文明的认识远远超出了同时代人。正因为此,严复才说郭嵩焘“负独醒之累”,并将其与屈原相提并论。
然而,当彼之时,能够“睁眼看世界”者毕竟凤毛麟角,而担任副使的刘锡鸿就扮演了“监视者”与“告密者”的角色。由于他对郭嵩焘极尽罗织与诬陷,二人终于分道扬镳。朝廷只得改派刘锡鸿出使德国。尽管置身全新的工业化社会,但在这位刘公使眼中,行将坍塌的大清王朝依然形势大好。一次,波斯藩王对他说:“余闻西国前进百步,而我等仅数步,固觉瞠乎其后,势利远不及耳。”你猜这位中国公使作何回答:“绝迹而奔,人喜其捷,而不知有颠陨之虞;缓步而行者,人苦其迟,而不知无倾跌之患。”“绝迹而奔”之“捷”与“缓步而行”之“迟”,似乎也有姓“中”姓“西”的问题。似乎是宁要姓“中”的“迟”,也不要姓“西”的“捷”,这就是刘公使对西方文明“何慕为”的理由。这位波斯藩王惊诧之余,又问:“贵国何以不造火轮车(火车)?”刘公使信口答道:“大清国正制造大火车,不用煤,不用铁轨,一日行驶数万里。”这种“大火车”是什么“先进装备”呢?——“圣学之道”,“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此行之最速,一日而数万里,无待于煤火轮铁者也。”(《英轺私记·于波斯藩王论强弱》)这种刘锡鸿版本的“精神大火车”,与“四人帮”所说的“精神原子弹”,也许庶几近之。
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清政府,历经两次丧权辱国的鸦片战争,对于洋务派以“自强”为旗号的购买、引进西洋兵器,较少设置阻力,但仍抱持着“祖宗成宪”与“圣贤遗训”不放。这些被刘锡鸿等辈视为“精神大火车”的宝贝,并未能挽狂澜于既倒,也未能救民族出水火,由于其抱残守缺,深闭固拒,反而一再重演近代中国割地赔款,开放门户的悲剧。甲午战败,危亡之秋,从慈禧太后顽固的“祖宗之法不可变”,到张之洞折中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都把“祖宗成宪”和“圣贤遗训”当作“精神大火车”,自骗自炫,自慰自爱,自娱自乐。欧风东渐之际,日本坚持“脱亚入欧”,推明治维新以自强;清廷坚持“中体西用”,毁戊戌变法而自戕。何以故?一则不思变革,蹈常袭故,“祖宗成宪”与“圣贤遗训”,如同毒素,已溶入血液骨髓,把它当作《红楼梦》中的“宝玉”与“金锁”,他们以为,只要这劳什子“莫失莫忘”,就一定“仙寿恒昌”;只要这命根子“不离不弃”,就一定“芳龄永继”。二则维护“祖宗成宪”与“圣贤遗训”是假,维护既得利益是真。他们认为,任何改革,“于旧官必多反革,于旧人必多褫斥,于其富贵之图,大有不便。”于是,祭起“祖宗成宪”与“圣贤遗训”为宝贝,既显得冠冕堂皇,又感觉理直气壮。
其实,吹嘘“精神大火车”的刘锡鸿,并非看不到当时中国落后的现实,细读《英轺私记》,不难见出这一点。但因其思想禁锢,食古不化,却将“大火车”当作目的,或者干脆“开倒车”而已。难怪西方报刊对他如此评价:“不料与郭(郭嵩焘)同来之柏林公使刘锡鸿,同观同想而不同心,谓电报、铁路、火车于夷鬼有用,于汉人全不相宜。亦贻笑后世无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