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斯登之死

译者言：贝尔斯登之死由KATE KELLY撰写，分三期连载在华尔街日报5月28、29、30日的深度新闻专栏。三期标题：第一章 机会错失，贝尔斯登穷途末路；筹资甩货，当家人矛盾重重。第二章 恐惧谣言击中命穴 希望绝望七天逆转。第三章 狂乱末日 两度濒临崩溃。笔者试图翻译原文，让更多的同仁分享。错误之处，请批评指正。
机会错失，贝尔斯登穷途末路
筹资甩货，当家人矛盾重重
每股两美元卖掉贝尔斯登，这场吐血大甩卖，惨不忍睹。
风暴过后两个半月来，贝尔斯登CEO施瓦兹仍然似信非信。而交易员明兹那些人呢，还在一味地抱怨这场金融风暴。风暴来临前，明兹视而不见，上个月他还告诉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到现在我也没有发现出了什么岔子，哪怕是个事后诸葛”
但许多亲身经历过那7个月紧张日子的人却都说，贝尔斯登的倒塌源于自身应对不当。市场超级势力的长期打击，领导决策的优柔寡断，致其频频错失救命良机，85岁投行才一命归西。
贝尔斯登之死，除了对贝尔斯登员工或股东，还对美国的监管制度产生深远影响。从得克塞尔伯纳姆兰伯特公司（Drexel Burnham Lambert Inc）瓦解到长期资本公司垮台，过去数十年间的其他华尔街危机都与之不同。美联储首度直接干预，可能将强化央行处理未来金融危机的作用，引起人们对于证券公司监管规则的争论。
作者访问了20多位相关当事人，包括贝尔斯登现任和前任高层领导、主管、交易员及其他知情人士，首次描绘出贝尔斯登倒塌前数周的详细情景。
在监管机构迫使贝尔斯登甩卖自己数月之前，焦虑的交易员乞求CEO施瓦兹和他的前任吉米凯恩，筹集更多资金，砍掉庞大的抵押产品及其支持债券，但他们置若罔闻。
本来至少有六条途径可以筹集数十亿美金，包括出售股权给KKR，但最终由于贝尔斯登或者其合作者的轻率决定而导致机会错失。而来自资深交易员，包括59岁的贝尔斯登资深人士、超级交易员艾伦格林贝格的不断警告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贝尔斯登高层一直在扛着，为什么？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担心采取这些补救行动将会影响公司的形象和信心，而这些东西在华尔街亦宝贵如同金钱。一旦贝尔斯登显出病态迹象，惊恐的客户就会挤提资金，其他金融机构就会拒绝与之交易。
然而，贝尔斯登，这家文化和财富都根植于牢固控制交易风险的经纪行，没有恰当地摆平那些焦躁不安的客户和交易伙伴，最终却因他们而招致覆没。
崩溃前的异象
2007年，8月，第一个星期五，崩溃凶兆初露。
自从7月下旬两只对冲基金清盘以来，贝尔斯登股价俯冲直下。公司管理层主持召开了电话会议，试图恢复投资者信心。凯恩及其财务主管在会上吹嘘，公司具有114亿的雄厚现金准备，还有新的长期借款协议；甚至进一步指出，贝尔斯登本身实际上没有多少次贷资产。然而，他们认为利率支持证券这类产品的市场前景极度不佳，这一悲观论断好似火上浇油，令投资者惊恐万分，导致股市全面下挫，公司自己的股价也创出106.55美元的12个月新低。
8月电话会议投资者情绪悲观
会后不日，传言既出：主管监控两只清盘对冲基金的贝尔斯登联席主席沃伦·斯皮克特正被凯恩排挤出局。
各种负面消息不断传出的同时，救命的稻草也出现了：时任贝尔斯登联席主席的施瓦兹，与KKR可怕的创立者亨利·克瑞斯，正在商讨购买公司20%股权的交易事宜。
周日，曼哈顿中心，光洁、黑色的贝尔斯登大厦里，人们异常忙碌。
大约早上8:30，KKR的工作小组在大楼43层的投资银行部，开始分析该公司的资料。便宜的时候买下一部分贝尔斯登股权，从而涉足有利可图的投行领域，对KKR颇具诱惑。对于贝尔斯登呢，更是一箭双雕的美事，不但可以筹集20多亿美金，而且可以赢得克瑞斯这等大鳄的重要支持，施瓦兹期盼着这一招能够平息来自贝尔斯登的批评。然而，两周之内，谈判破裂，双方各怀心事。贝尔斯登的施瓦兹和凯恩担心，这项交易会得罪与KKR有竞争关系的公司客户。
SEC介入
贝尔斯登员工同样在忙碌着。抵押产品小组正在分析KKR提出的问题，风险监控主管则正在六层行政办公室里会见美国证监会官员。监管官员从华盛顿过来，为的是要确保贝尔斯登得到公司维持交易运行所需要的日常借贷。直到下午4点多，终于审查完4000亿美元的资产负债表后，监管官员才答应，市场危机过去之前贝尔斯登管理层要随时听命进行每日汇报。
这天下午，这个楼的其他地方，贝尔斯登董事会正在商讨斯皮克特的辞职书。并非人人相信此举得当，包括施瓦兹，他私下里表达了对凯恩的反对，但凯恩决不让步。
两只对冲基金的失败，使得这位73岁的CEO招致公司内外的强烈批评，说他心不在焉，无视警告信号。早期，凯恩似乎漠不关心，甚至说道，这些基金不是贝尔斯登的钱，属于大型机构、超级富豪和借款人，他们全都明白其中风险。然而，不久，那些债主迫使公司用自己的钱扩大一个16亿美元的投资组合，以维持其正常运作。
凯恩，这位来自芝加哥的前铁屑销售员，伶牙俐齿，态度粗暴，喜好雪茄、高尔夫和桥牌。这个夏季的周四下午和周五，他经常飞到新泽西度假屋的附近打高尔夫球。7月中旬，当那两只基金破产时，他和斯皮克特两人已经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一周多了，正在参加一个桥牌锦标赛。经过激烈角逐，斯皮克特和他的搭档最终取得了比赛的胜利。据接近凯恩的人士说，他对斯皮克特在这种敏感时期远离岗位特别愤怒。
贝尔斯登的董事会，12名成员大多由凯恩挑选，最终批准了斯皮克特的辞职。同时任命施瓦兹为唯一主席。
2001年，斯皮克特、施瓦兹同时提拔为联席主席和联席首席运营官（CIO）,CEO凯恩依靠他们俩平稳经营。如今，施瓦兹重担千斤要一人扛啦。这位57岁的前杜克大学明星投球手，资深投资银行家，更习惯于与迪斯尼公司的罗伯特·埃格尔这样的客户比肩交流，而不是去监控交易或资本水平。他鲜有债券和抵押业务经验，却没有找个合适的继任者，而是决定亲自管理公司的资本市场部门。
施瓦兹设法盯紧公司的交易业务，也开始跟踪债券市场的日常数据。一周数次，他与交易员呆在一起，询问交易策略和交易结果。
拒绝KKR后的数周里，贝尔斯登亦收到其他富豪的示爱。克里斯托弗·弗劳尔，一位前高盛公司合伙人，曾经会见部分高层探讨购买20%股权的可能性。但是，这次会谈留给贝尔斯登代表心中的担心是，弗劳尔不过只是要试探一下他们的绝望程度。次日，贝尔斯登拒绝了弗劳尔，告诉他们毫无兴趣。
相反，贝尔斯登管理层开始积极推进与中国中信证券建立合资企业的计划，施瓦兹和凯恩认为这项买卖更具吸引力。他们推测，这笔交易会带来资金，提升贝尔斯登在亚洲的地位。凯恩，这位被责备的甩手掌柜，在九月第一个周末的劳工节里飞到北京，开始他的旋风之旅，与中信高层讨论合作条款。
进入初秋，按揭产品市场继续暴跌。住房价格已经跳水，多数大型金融机构由于持有房贷支持资产而价值坍缩。
贝尔斯登，持有庞大的按揭产品和相关证券，特别脆弱，最易受到冲击。虽然价格已经下降数月，但这些资产仍然高达560亿美元。尽管如此，那些刚刚进入贝尔斯登每周三晚上电话会议的证监会官员们，还是显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感恩节前，一些高级监管官员减少了电话参会的频次。
“我们必须砍仓”
在贝尔斯登内部，对于怎么处理抵押资产的争论也在不断升级。一些经验丰富的交易员坚持要求按揭产品部的主管汤姆·玛拉诺（Tom Marano）消减其组合头寸。温迪·德蒙肖（Wendy de Monchaux） 和史蒂夫·迈耶（Steve Meyer）就是其中两位，他们分别负责自营交易和股票销售交易。
超级交易员格林伯格激辩要砍掉按揭资产
“砍掉这些头寸，保全自身，来日再玩。” 温迪一再重复公司这条古训。但是，施瓦兹仍然沉迷于按揭市场的琐碎细节，呼吁谨慎从事。
施瓦兹推测，市场上一些资产交易萧条，无法抛售；而对于那些数百亿美元的抵押权及其债券资产，他却不想以跳楼价抛售，以免造成新的巨额损失。
施瓦兹认为，公司投资组合至少应该更好地规避价格持续下跌带来的影响。玛拉诺，这个46岁的、右肩膀纹有“为荣耀而死”纹身的大胡子交易员，按揭产品小组主管，正在执行一个被称为“混沌交易”的套期保值策略。这种交易策略实际上是一种极度悲观的交易方式，是为了在抵押贷款和金融市场剧烈波动的时候挣钱。交易员们确信ABX指数（次贷支持证券的系列指数）将会下跌。他们采取与指数相似的步骤跟踪那些由商业抵押信贷支持的证券。最后，他们在遭受次贷风险的主要金融公司的股票上进行了系列建仓，如威尔法戈公司等，他们判断这些公司价值也会下降。
9月下旬，随着贝尔斯登及其他金融类股票重拾升势，公司高官和风险委员会的成员们，聚集在凯恩那间烟雾缭绕、黑暗、僻静的六楼办公室里，讨论对冲问题。与安联下属的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进行的高达10％的非股权投资谈判刚刚破裂。贝尔斯登又一次失去了筹集资本以及提高信誉的宝贵机会。
凯恩因为感染而住院治疗，刚刚出院，看起来有些消瘦憔悴。格林伯格，公司的传奇交易员和前首席执行官，又重新大权在握。作为风险委员会负责人，他一直在审查如威尔法戈和其他负面股票的交易。他高兴不起来。他警告，金融股票对冲交易过于危险，应该立即关闭。此外，他希望大幅削减按揭资产存量。
“我们必须减仓！”格林伯格要求。德蒙肖女士和迈耶先生表示赞同。
停止混沌交易
格林伯格，这位俄克拉何马出生，密苏里求学的传奇交易员，是贝尔斯登公司中那种生而贫穷、聪慧并有强烈发财欲望的人（PSDs）的典型代表。格林伯格，在被凯恩替换之前，已经掌控公司15年了，被誉为华尔街的大部头记事本，以一种夸张的有个性的声音，在大如品格小如节俭的问题上都严格要求交易员。
但恰恰是格林伯格的这种交易风格，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贝尔斯登交易风格：迅速抛售亏损交易头寸。格林伯格仍然记得起父亲——一个俄克拉何马城制衣商——的教诲 ：“如果东西不好，今天立马出手，否则明天更贱。”
公司进行了近5亿美元的对冲交易，随着股票继续下跌将会对冲更多。但由于他们已经首先使用混沌交易，玛拉诺及其小组几乎每天都收到同事们的抱怨电话。一些交易员更加迷信，甚至反对“混沌策略”叫法——或许正是这种称谓，冥冥之中使他们难逃混乱的厄运。
施瓦兹基本上一直支持采用混沌交易策略，但由于面对高层的激烈分歧，他决定放弃。但他不是用玛拉诺使用的更大范围的对冲，而是用特别悲观的交易抵消特别乐观的交易。玛拉诺非常沮丧，下令取消交易。
随着10月的到来，凯恩和施瓦兹对与中信的这笔交易寄予厚望，希望能带来好运。 10月22日，贝尔斯登宣布两家公司在亚洲成立一个合资企业，交叉投资约10亿美元。如果监管机构批准，贝尔斯登可望在2008年上半年得到10亿美元。但它也需要投入10亿美元到中信证券获得相应的股权。
投资者并不买帐，贝尔斯登股价略微上涨一点，几天后继续下滑。
随后数周，竞争对手们开始披露住房抵押贷款坏账所造成的损失。美林公司宣布计提80亿美元损失，摩根士丹利计提近40亿美元损失。从外部看来，贝尔斯登处理危机的技巧似乎相对熟练，但从公司内部看来则未必如此，其按揭仓位依然很大，债券业务正在萎缩。
公司继续想方设法寻求资金，聘请拉扎德有限公司的投资银行家盖瑞（Gary Parr）试图加强优质的经纪业务。施瓦兹还讨论了与对冲基金堡垒投资集团的合并计划。但均无功而返。
下台的时刻到啦
施瓦兹告诉凯恩需要辞去CEO
从11月下旬到12月初，由于高管奖金池大幅度下降，紧张情绪开始在贝尔斯登弥漫，公司股票部门主管开始埋怨债券部门的同道。
“为什么要我们替那些家伙买单？”股票销售和交易主管迈耶在一个补偿会议上提出不满。
事情没有任何转机，只是变得更加不安。12月20日，贝尔斯登宣布了第四季度的糟糕业绩。由于受到按揭贷款存量大幅跌价的拖累，自1923年开业以来公司出现了第一个季度亏损。一直是公司摇钱树的债券部该季度损失达15亿美元。
第二天中午，员工们正在准备假期，突然收到令人郁闷的消息。一封发自pimco（一家有影响力的债券基金公司）的电子邮件表示金融业整体已经变得动荡不安，并要立即取消与贝尔斯登几十亿美元的交易行为。
“毫无道理。”吉姆伊根说。这位贝尔斯登的全球销售部联席主管与pimco风险管理员威廉德莱昂以及董事总经理威廉保尔正在紧急电话会议上激烈争吵。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怎么能够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破坏我们之间长期的合作关系呢？伊根和他的同事补充说，如果pimco打算采取这种激烈行动，这项决定也应由双方最高领导决定 。
德莱昂和保尔最终同意一月份在他们与贝尔斯登管理层进一步沟通之前暂缓采取这种激烈的举动。但保尔也发出了严厉而又熟悉的警告： “你们需要筹钱。”
许多老贝尔斯登人认为公司需要更加敬业的领导，并开始设法驱逐凯恩。去年夏季以来这种不满已经开始酝酿； 11月1日华尔街日报报道凯恩频繁脱岗的故事后，这种不满开始膨胀。据报道，凯恩在夏季对冲基金危机最严重的时候，为了打高尔夫和桥牌经常不在办公室。文章还提到凯恩过去曾吸食大麻。但同一天，他在电子邮件中告诉员工，他“没有不当行为” 。
施瓦兹不情愿驱赶凯恩，因为他曾带领公司度过一些辉煌的岁月，应该得到信任而自动辞职。
“保持镇静。” 施瓦兹对抗议者说， “事情已经得到控制。”
几个高层管理人员开玩笑说，他们应该在施瓦兹第42层的办公室里举行静坐，直到他同意迫使凯恩辞去CEO。
投资者也越来越不耐烦了。公司第四大股东,鲁斯谢尔曼，私人资本管理公司的CEO,正在鼓捣着改变公司上层。
新年后不久，施瓦兹来到凯恩的办公室告诉老板，公司内外要他辞职的压力太大，是下台的时候啦。
附：贝尔斯登高层变动回溯
译者简要整理高层人士变动简况，供阅读参考。
当地时间2008年1月7日，贝尔斯登CEO詹姆斯·凯恩通知董事会各成员，表示有意辞去首席执行官一职，但计划保留董事会主席的职务。
公司联席主席艾伦·施瓦兹将成为公司的惟一主席，是继任CEO的最佳人选。首席财务官塞缪尔·莫里纳欧将兼任首席营运官一职。贝尔斯登旗下固定收入部门的联席负责人杰弗里·迈耶也被推选进入该公司执行委员会。
凯恩1969年加入贝尔斯登，1993年担任首席执行官一职。他似乎已经成为公司的代名词。董事会认为，即使凯恩辞去CEO之职，他依然是公司的大股东。
现任主席艾伦·施瓦兹成为继任CEO可谓实至名归，他很有经验也非常受董事会尊重。
1978年在格林伯格任贝尔斯登CEO时，他曾采用施瓦兹提出的改进证券研究部门的建议，之后取得巨大成功。1979年，施瓦兹出任公司研究投资战略部门的负责人。1985年，他出任公司行政方面的负责人，主管投资银行业务。
谣言恐惧击中命穴 希望绝望七天逆转
华尔街上谣言四起：贝尔斯登现金枯竭。
3月13日星期四，贝尔斯登高管一上午都在都在盯着公司直线下跌的股票。中午午餐时，在12楼餐厅里，共有40位贝尔斯登精英在这里聆听CEO艾伦·斯瓦兹分析公司的最新局势。这位CEO，沐浴在餐厅木墙散发的令人惬意的光泽里，心平气和地向他的助手们保证，贝尔斯登将安然渡过风暴。 “这是彻头彻尾的谣言”， 他说。
但与会者中，65岁高龄的老员工迈克尔·米尼克斯（Michael Minikes）将信将疑。这周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接听那些忧心忡忡的客户抱怨。已经有些客户从贝尔斯登的证券账户中转走大量资金。最坏的消息是，公司重要的交易客户，一家名叫文艺复兴技术公司（Renaissance Technologies Corp.,）的对冲基金，据说正在将50多亿美元转移到竞争对手那里。
“你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些事情呢” ？米尼克斯打断了他的老板， “资金正在飞出我们的大门，客户也正在离我们远去。”
——这就是狂乱72小时的序幕！！72小时里，这家85岁的老牌华尔街投行缴械投降俯首称臣，全球金融体系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作者采访了二十多位现任和前任贝尔斯登的高官、董事、交易员和其他相关人员，一层一层剥开贝尔斯登瞬间倒塌之谜。
星期四收市前，众多客户纷纷转移资金，从贝尔斯登共划走150亿美元。放款人如富达投资，拒绝向贝尔斯登补充第二天开市所需要的融资资金。德意志银行、高盛集团以及其他券商的客户也纷纷要求拒绝与贝尔斯登交易。
晚上七点前，事情已经急剧恶化。施瓦兹打断JP摩根首席执行官詹姆斯·狄蒙的52岁生日庆典，揣度他是否有兴趣购买贝尔斯登。
贝尔斯登的突然倒塌给人以警醒：建立在巨额信用基础上的金融体系是多么地脆弱和残酷。每天数十亿美元的证券交易全凭那心照不宣的协议，即交易伙伴一定会即时清偿。当投资者担心贝尔斯登无力清算其客户交易时，信用就会瞬间蒸发。 为了避免损失，交易伙伴也迅即消失，这样反过来又助长谣言的传播。有一些合作伙伴更是落井下石，为了挣钱压注在贝尔斯登灭亡上，这样又会进一步加速其灭亡。监管机构一直在调查是否有一种力量在蓄意散布那些导致赌贝尔斯登倒塌的谣言。
三月平静开场，公司转亏为盈
对于施瓦兹先生，3月份算是平静开场。公司第一季度收入情况令他感到振奋，初步数据表明每股利润将超过1美元。而这之前他花了几个月时间来安抚员工，平息他们对于公司处理信用危机手段的不满。
困境打断了施瓦兹与迪斯尼CEO的会谈
施瓦兹确信，三月下旬公司财务数据披露后，躁动不安的投资者会冷静下来。与此同时，贝尔斯登也正式成为微软公司450亿美元收购雅虎一案的购并顾问。
3月6日，星期四。 尽管贝尔斯登股价已经从上年10月的131.58美元跌到7 0美元以下，但施瓦兹已经感到足够舒心，他正在积极准备V e rizon通信公司董事会上关于电讯业的演讲。这家公司是他的核心客户之一，董事会会议当晚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豪华的BREAKER酒店里举行。
他打算在那里度过整个周末，同时准备贝尔斯登的年度新闻发布会。下周一新闻发布会也在这个海滨胜地举行。
坏消息铺天盖地，施瓦兹进退维谷
新闻发布会开幕当天，坏消息铺天盖地而来。首先，穆迪降低贝尔斯登发行的一些按揭支持证券的评级，表明市场担心住房贷款面临更大的违约风险。公司股票收盘下跌到62.30美元。其次，更隐蔽的是，贝尔斯登的欧洲放款人之一，荷兰的金融服务公司荷兰合作银行集团（Rabobank Group）于上午11:30告诉贝尔斯登，它不会续约本周就要到期的一笔5亿美元的贷款。这意味着荷兰合作银行，也不会续约另一笔下周到期的20亿美元的信贷协议。与其他证券公司一样，贝尔斯登依靠持续不断的贷款资金维持其日常经营。虽然贝尔斯登从其他银行的全部融资总计达1190亿美元，但荷兰合作银行的决定标志着放款人越来越忧心忡忡。
衡量华尔街对贝尔斯登悲观程度的一个好方法，是一些私人金融合约的成本，这种合约称为信贷违约掉期，市场规模巨大而且几乎不受管制，其中市场参与一方为了获得收益而承担那些问题债券或贷款的风险。
3月7日星期五，一笔1000万美元贝尔斯登五年期合约的违约成本已经上升到45.8万美元，远远高于雷曼、高盛等竞争对手。到3月10日星期一，该合约价格飙升至62.6万美元。基金和其他金融玩家断定贝尔斯登可能已经现金枯竭。
情况愈加低迷，一些交易伙伴想方设法避免继续与贝尔斯登进行交易。对冲基金客户纷纷打电话给德意志银行纽约证券分行，询问德行是否可以收费收购他们手里与贝尔斯登签署的证券买卖合约。德意志银行同意这类所谓的创新需求，但收费高于平时。
在麦迪逊大街总部里，贝尔斯登高管们正在设法灭火。首席财务官，莫里纳欧（Samuel Molinaro Jr）及其团队开始打电话给交易伙伴，平息谣言。他们强调，贝尔斯登有约180亿美元现金，足以支付放款人或清偿交易合约。
在棕榈滩，施瓦兹对公司这边的混乱情况提心吊胆。他和华特·迪士尼公司CEO罗伯特·艾格准备第二天会议的时候，不断被同事的约见和曼哈顿打来的电话所打断，他们向他请示如何回应那些日益严重的谣言。但施瓦兹先生进退维谷：如果他匆匆离开会场，象艾格和莱斯利·穆恩维斯（Leslie Moonves，CBS公司CEO）这样重要而强大的客户就会感到恐慌。而且，他觉得，即使他飞回纽约也于事无补。
当天晚些时候，贝尔斯登发布新闻公告，引述施瓦兹先生的话说，公司的“资产负债表、流动资金以及资本情况仍然保持良好” 。
但是，情况没有丝毫改善。3月11日星期二拂晓之前， ING集团的groep NV公司说要提走约5亿美元的融资款。这家荷兰银行的工作人员说，ING管理层要与贝尔斯登保持距离，直到尘埃落定。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可怕的传闻让贝尔斯登交易员心烦意乱，他们既担心饭碗又担心积蓄。有些人一大块个人财富捆绑在公司的股票上——包括大约一半左右的年终奖金。
这天下午，时间刚刚过去一半，61岁的贝尔斯登股票部联席主管，平时沉默寡言的布鲁斯·里斯曼（ Bruce Lisman），爬上四层办公室附近的一张办公桌上，对交易员们大声吼道：“让我们集中精神， 抓紧干活。贝尔斯登已经存在多年，还会屹立不倒。一旦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大家。”
面对骚乱，超级交易员艾伦格林伯格， 80岁的贝尔斯登前老板，以一种更轻松的方式，试图打破紧张气氛。他系着他那标致性领结，一边交易，一边表演魔术般的恶作剧，以搞笑那些同事们。应他们的要求，他又表演了公司历史中的一个经典动作：他在交易室地板上挥击高尔夫球杆，亦如他在1987年黑色星期一那天一样。
但是，没有什么能够疏解客户和交易伙伴的焦虑，他们担心自己的钱锁死在一个倒闭的公司里。格言资本管理公司（Adage Capital Management）从贝尔斯登专门为大客户融资和交易服务的核心经纪客户部提走资金。
对冲基金则蜂拥到瑞士信贷集团的经纪业务部，要求接收其与贝尔斯登的交易。这天下午，瑞士信贷立即发出电子邮件，通知其股票和债券交易员，所有那些涉及贝尔斯登的创新要求，和任何其他的非常规业务，均需得到信贷风险管理员的批准。
这个指令传到其他公司交易员那里却完全变了味。他们转告同事说，瑞士信贷银行的内部文件警告其交易员不得从事任何与贝尔斯登的交易。
贝尔斯登高管认为公司需要发布另一项公告。安排施瓦兹在佛罗里达州上CNBC的商务频道。
3月12日星期三上午九时许，施瓦兹对有线电视观众说， “可能因为贝尔斯登是按揭业务的主要参与者，有些人就推测公司存在问题。但这些猜测均不属实。”
但是，正在他要开始叙述那些利好消息如公司现金储备充足、第一季度公司盈利良好等等的时候，他的谈话就被插播新闻打断了。插播的是纽约州长埃利奥特因嫖妓而辞职的丑闻。施瓦兹先生感到沮丧失望，尽管新闻过后他抓住机会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随后，贝尔斯登股价经过轻微波动后爬上66美元，一直到下午还站稳在66元以上。但核心经纪客户却在继续提走资金。
精英会里无对策，大厦将倾众人推
当天中午，施瓦兹按计划飞回纽约。
一到纽约，他迅速召集高管人员讨论如何拯救公司。为贝尔斯登服务的拉扎德公司的投资银行家加里·帕尔（ Gary Parr），也被从布鲁克林剧院传召过来，他正在那里观看帕特里克斯·图尔特扮演的莎士比亚悲剧“马克白”（Macbeth. ）。他中途退场，立即要了辆出租直奔麦迪逊大街。
施瓦茨还打电话给苏利文和克伦威尔律师事务所总裁罗纪·科恩（H. Rodgin Cohen），此刻他正在位于纽约州irvington的家中。虽然公司还没有出现灾难性的资金外流，但施瓦茨说，他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我要打电话给美联储 ”，科恩回答。
大约晚上10:45，科恩打电话给设在纽约的联邦储备银行主席蒂莫西·盖特纳。他敦促美联储加速制定一个向投资银行提供贷款并在3月27日开始实施的特别方案。利用美联储的权力直接贷款给不属其监管的投资银行，就能让贝尔斯登利用其按揭贷款及其支持证券作为抵押品向美联储的贴现窗口拆借，确保贝尔斯登可以清偿放款人和交易伙伴。之前，美联储贴现窗口通常只是预留向商业银行提供短期借款的。
科恩告诉盖特纳说：“我长期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果艾伦有什么担心，就让他直接打电话给我吧” ，盖特纳回答道。
3月13日星期四一大早，施瓦兹打电话给盖特纳向他简要介绍有关情况。但他并没有要求立即提供帮助，只是说他希望通过其他手段找到更长期的融资。
这一天 12点30分，贝尔斯登高层开始迅速聚集在12楼举行每周一次的午餐会，讨论市场问题。该组织称为总裁咨询委员会，由约20位最有发展前途的经理组成，他们在电子邮件中通知说，施瓦兹将在这里讨论“目前的局势” 。
CEO的出席也吸引来了大约20位老委员参加。大约12:45，施瓦兹开始发言，所有目光都盯着他，一盘盘烧鸡和三明治丢在了餐厅一旁。
当米尼克斯（ Minikes）打断他，抱怨说公司正出现严重的现金流失和客户流失时，平静的气氛失控了。一些高管溜出去帮助文艺复兴技术公司违反合约，其他人则径直回到交易室。 d.e.邵氏公司提走约50亿美元、其他对冲基金争相出逃的的传言开始四处流传。随着谣言的扩散，许许多多贝尔斯登人一整个下午都好像全身瘫痪、无计可施。
末日来临，破产还是重生？
3月13日星期四晚上七时左右，一些高管人员聚集在首席财务官莫里纳欧先生位于六楼的会议室里商讨对策。今天，50岁的莫里纳欧一如往常穿着得体，头发花白洁净。他1986年就到公司当会计了，但今天却要守着弥留中的公司，无奈地度过这绝望的末日。
“我有什么选择呢？ ”莫里纳欧对出纳罗伯特·厄普顿说。
厄普顿报出公司现金损失情况：上周五以来，公司几乎耗掉183亿美元现金储备，还剩59亿美元。公司仍欠花旗集团24亿美元。莫里纳欧埋着头，施瓦兹脸色灰白，突然起身离去。
几个街区以外的东48街，JP摩根的CEO狄蒙先生一家人正在希腊餐厅avra庆祝自己的生日。就在这时，他专为家里和紧急商务准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虽然烦恼，但依然无奈地拾起电话。
这是拉扎德公司银行家帕尔先生的来电。他代表贝尔斯登，询问狄蒙是否可以与施瓦兹通话。片刻，施瓦兹打来电话，说道“让我们采取措施吧！”这时，狄蒙正走在街外的人行道，当晚无法立即做出决定，但同意设法提供帮助。
贝尔斯登办公室里挤满了律师。公司常年法律顾问维克夏和塔夫事务所（Wickersham & Taft LLP）的凯德瓦拉德(Cadwalader)派来一支庞大的队伍。数十位破产清算专家也一并应邀进驻公司。律师们在六层的套间里扇形排开：一个组负责撰写破产报告；另一组则在研究各种可能的融资方案以挽救公司。
这个星期四晚上，施瓦兹则召集紧急董事会向主要董事们汇报情况。但是由于时间太晚，许多人只能通过电话参会。詹姆士·凯恩于今年1月8日辞去首席执行官后仍然保留着董事长职务，他错过了会议的部分议程，因为这个时候他正在底特律的一家酒店里参加桥牌比赛。
董事们授权发布一则紧急破产通告，但是施瓦兹仍然抱着拯救公司的希望。作为一家拥有400多家分支机构的老牌公司，贝尔斯登一旦发布破产公告无疑将会带来异常复杂的局面。管理层认为，如果公司能撑过周五，他们就能找到可行的解决办法。
午夜时分，JP摩根的资深交易员马特·札姆士（Matt Zames）带领一队人马过来检查贝尔斯登的帐簿。这些人被贝尔斯登的财务状况吓得不知所措。“我们得跟美联储谈谈，”扎姆士说，“他们在哪？”贝尔斯登的官员将他们带到了公司的法律图书馆大厅，来自纽约的美联储官员已经在此多时了。
在CFO莫里纳欧位于六层的会议室里，他和施瓦兹两人一直没时间吃晚饭，此时正在一起啃着已经凉透了的比萨饼。比萨盒上印着的照片让他们回想起那辉煌的时刻：那是一幅《华尔街日报》纪念1999年道琼斯指数冲破万点大关当天的照片，大字标题写着，“就算这是个泡沫，那也绝对难以破灭。”
3月14日星期五一大早，贝尔斯登的经理们都已经快要精疲力竭偃旗息鼓了。因为到了此刻，他们还没有找到任何明确的解救办法。一些人暗自担心，公司可能病入膏肓捱不过这天了。但贝尔斯登融资小组还在非常尽责地给债权人打电话募集资金，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每天早上制定新的借款协议为公司运营注入新的资金。他们在六层的办公室依旧从Dunkin’s Donuts订购了早餐。
早上5点钟的时候，盖特纳先生召集了政府高官电话会议，包括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和财政部长小亨利·鲍尔森。会议讨论的主要问题就是如果允许贝尔斯登破产将会造成多大的后患。他们最终认为，那一定会波及到全球数以千计的公司高大上万亿美元的资金，而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平静。一小时过去了，盖特纳警告说时间不多了。一些重要的信贷市场马上就要开市了，他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办？”
6点45分，贝尔斯登官员收到一封由JP摩根的顾问斯蒂芬卡特勒（Stephen Cutler）发来的电子邮件。这是一份新闻公告草稿，宣布摩根将在未来28天内“按其所需”为贝尔斯登提供金融支持。
为拯救计划背书的资金来自美联储，这些资金当然也承担着普通贷款的风险。这是美联储自经济大萧条以来首次向一家非银行金融机构提供如此大量的资金。这些资金通过摩根大通提供，因为作为商业银行它一直能够使用美联储的贴现窗口，并受到央行监管。
消息传来，莫里纳欧、厄普顿等在6层会议室里拥抱在一起，其他高管则欢呼雀跃，击掌相庆。他们自以为他们还有四个星期来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