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美国能否变成一个美国 (2008-11-03 10: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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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美国能否变成一个美国 (2008-11-03 10:13:32) 薛涌:反智的书生 地址:http://blog.sina.com.cn/xueyong
标签:杂谈
自2000年起,美国就仿佛分裂为二,保守派和自由派势不两立,每次大选都以毫厘之差决出胜负。这次大选,则为美国提供了一个弥合裂痕的机会。但是,两党的政治哲学和社会基础,都存在着深刻的矛盾。不管谁胜谁负,下一任总统都会面临着严峻的历史挑战。
这一挑战,可以归纳为两条:第一,如何带领美国走进“后种族主义时代”;第二,如何重新界定市场经济中的政治哲学。
黑白的美国如何和解
美国目前面临着深重的经济危机,伊战、反恐等问题也挥之不去。一般人认为,这些是下一任总统面临的最严重的挑战。其实,比起这种短期的“危机管理”来,种族问题来得更深刻,自建国以来就困扰着美国。美国人为之流血最多的南北战争,核心就是奴隶制的去留。在过去的一个半世纪里,美国虽然废除了奴隶制,又经过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但种族问题仍然是社会的病根。奥巴马的当选,虽然不能说是对这一问题的了结,至少是解决这一问题的里程碑。
从这个角度看,奥巴马理应当选。如果他失败,美国在种族问题上将是一个大倒退,其代价不堪设想。在投票前,奥巴马一直在民调中遥遥领先,而且经常领先两位数。如果按民调算选举团的票数,他应该获得自里根以来最有压倒优势的胜利,并在南方获得突破,重新划分美国的政治版图。他可能失败的最大原因,就是所谓“布莱德利效应”(Bradley effect)。1982年,洛杉矶黑人市长布莱德利作为民主党候选人竞选加州州长,在投票前大幅度领先,甚至投票当天一些媒体根据投票选民的抽样调查预测他为新州长,结果则让人大吃一惊:他以微弱劣势输掉。分析家的解释是,许多选民有种族歧视倾向,由于说不出口,在民调时就说选黑人,但一秘密投票时就改了主意。类似的现象,在美国选举政治中反复重演。奥巴马在预选中,拿下艾奥瓦后在新罕布什尔大幅领先希拉里,结果却败了。有人说这就是“布莱德利效应”的展现。
“布莱德利效应”如果在这次大选中如此起作用的话,对美国的种族关系就会是一个灾难,也挑战了美国的社会正义。因为“布莱德利效应”意味着许多选民明明知道黑人候选人优于白人候选人、拿不出说得口的理由,只能嘴上说一套、实际作一套,在秘密投票时变卦。这时决定选票的唯一因素就是肤色。这种情况一旦发生,美国的黑白种族之间就至少再需要几十年才有达成基本信任的可能。
不过,即使奥巴马当选、实现了历史的突破,超越种族问题也障碍重重。因为他的当选,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种族因素所驱动。黑人选民投他的票的,达到90%以上。这不仅在他和麦凯恩的大选中是如此,在他对希拉里的预选中也是如此,尽管后者一生都在为实现种族正义而奋斗,贡献也比他大。另外,许多白人,特别是自由派媒体,出于对种族主义历史的内疚,希望早一点从中解脱,要借选奥巴马当总统来推进美国在这方面的进步。他们在整个过程中过于袒护奥巴马,使许多选民(特别是希拉里的白人选民)心怀不平。
在这种情况下,奥巴马总统将面临着非常微妙的种族问题。他的当选,可能使白人选民的心理发生巨大的转变。他们将不是为种族歧视而感到负疚,而是觉得自己是翻过历史这不堪回首的一页的英雄。他们在潜意识中会问:我们已经选举了黑人当总统,怎么还能说我们种族歧视?怎么还能把美国的问题归于种族问题?难道黑人还应该单凭肤色就受到照顾吗?这种情绪,在下层白人中会特别强烈。因为这些人看到一些比自己富得多的黑人家庭可以凭肤色以低分把孩子作为弱势阶层子弟送入名校、获得优厚的奖学金;自己这样的穷白人却作为强势阶层而被挤掉。旨在结束这种按肤色取人的种族平权政策的运动,在美国已经进行了多年。许多州立法,不准大学把肤色作为录取的标准。这一潮流,只会因为奥巴马的当选而愈演愈烈。
奥巴马身为黑人,面临着每个成功的黑人都必须面临的问题:“你不靠肤色所带来的照顾,会有今天吗?”在这种心理劣势下,他很难抵抗来自白人的压力。但是,如果他弱化黑人在现有制度下获得的照顾,势必在黑人社区引起反弹。许多黑人会说:“没有我们,你就当不了总统。但是我们为你卖了半天命,你上台竟要拿我们的利益开刀?”特别是杰西.杰克逊这种在民权运动中成长起来的黑人领袖,对奥巴马一直非常嫉恨,觉得他取代了自己而夺取了黑人社会的领导权,乃至不久前杰克逊有要阉割了奥巴马的仇恨性语言。如果奥巴马要改革有关种族平权政策,或者同情这种改革,他们必将借此向他发难。
精英与民主如何调和
如果说黑人总统反对“黑人利益”还只是个前景的话,那么两党在经济政策中所体现出的矛盾,在大选过程中就已经以最为戏剧化的形式体现了出来。
奥巴马奉行的是典型的自由派“劫富济贫”的政策:给95%的家庭减税,给剩下那些年收入在二十五万美元以上的富人加税。在兜售这种政策时,他反复拿出巴菲特的支持来作广告。麦凯恩采取的似乎是“保护富人”的政策,要给所有人都减税,挣得最多的人减的税自然最多。但是,他拿来推销这一政策的,竟是个普通百姓、管道工乔(Joe Wurzelbacher)。不久前这位住在俄亥俄州的管道工和自己的孩子玩橄榄球时,正巧奥巴马前来挨家挨户地拜票;他上去提问:“我是个管道工,工作非常努力,经常一天干十二个小时。我有我的‘美国梦’。现在我可能买下我为之工作多年的公司。如果成功的话,我一年就会挣二十五万美元以上。而照你的政策,你要在我头上加税。对不对?”面对这个不友好的问题,奥巴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耐心解释:“事情也可以这么看。你现在可能有钱了。但是你要工作多年才能有现在的能力。几年前,你也许就挣几万块。我的政策,帮助的是过去几年的你,帮助你快一点获得现在的财富。另外,如果你经营管道公司,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有钱来支付你的服务。所以,多散点财,对大家都有好处。” 麦凯恩显然从这一交锋中看到了突破口,在辩论中借题发挥:“在目前的经济情况下,我不理解奥巴马参议员为什么要提高任何人的税。他不久前碰到了俄亥俄的一个管道工乔。人家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这么苦干挣出了点钱。奥巴马参议员则要把钱从人家的口袋中拿走,由他来散掉。我要对我的朋友乔说:我绝不会从你兜里把你的血汗钱拿走而交给奥巴马参议员这样的人去散。这是你的钱。我低税的政策就是让你留住自己的钱,用来发展你的事业、雇佣更多的员工,让你来决定你是如何散自己的财。”一夜之间,他把这个管道工变成了个政治明星。
奥巴马的税政旨在“劫富济贫”,但他用来推销这一政策的,则是美国最富的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乔的几句质问,恰恰暴露了奥巴马的一个最大的弱点:他一直被其政治对手描绘成脱离百姓的精英,居高临下、充满了优越感。他谈税政动辄抬出“我的朋友巴菲特”。老百姓则会问:“巴菲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哪里能象你一样交得其这种阔朋友?”普通选民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巴菲特;但他们大多觉得乔和自己一样,二十几万的收入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可能达到的目标,是非常真实的“美国梦”。你在乔头上加税,就等于给老百姓的“美国梦”封顶。
奥巴马所代表的,还是“新政”知识分子那种精英治国的理想。他们经常认为自己比市场聪明,应该通过高税收,把财富转移到政府中,由自己这样的“专家”来进行再分配。乔出现后,许多自由派对之进行围攻,曝出他根本没有管道工的证书等等,并且搬出权威的统计数据,说管道工的中等年收入也就四万多美元。言下之意,象乔这种没有证书的管道工,想富实在是做梦,还是要靠政府里的聪明人帮他们谋福利。在许多老百姓眼中,这正是精英阶层蔑视普通选民的证据。这种精英心态不除,奥巴马入主白宫后,国会两院又被本党控制,没有权力制衡,专家治国的大政府理念就更容易无边际地发展,很容易回到克林顿时代民主党那种花钱如流水的老路上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麦凯恩在经济上会更好。他在预选中自称不太懂经济,引来不少麻烦,后来虽然一再抵赖,但这确实是不小心说出的真话。如果按极端的保守主义立场,政府本来就不该太管经济,总统不懂经济也无伤大雅。不过,如今的联邦政府已经非常庞大,职责也扩张了许多;社会经济日益复杂,一个“无为政府”是不着边际的梦幻。这次政府救市,就是政府干预经济的具体表现。麦凯恩为此中断竞选而赶到华盛顿,到了那里却无话可说、自讨没趣,说明他对经济政策的生疏。后来有些保守派人士说,敢于冒险的麦凯恩在这里犯了最大的错误。他应该坚持保守主义的传统理念,坚决反对政府救市。从现在看,救市的效果非常糟糕,这本来应该是他得分的机会。这种说法是否有理且另当别论,有一点至少非常清楚:麦凯恩对经济没有足够的独立见解可以使他作出冒这么大险的决定。事实上,推动救市的正是保尔森这些信奉市场的人。但是,即使是他们也相信,现代经济之复杂,使政府没有袖手旁观的可能。可惜,在整个竞选中,麦凯恩除了重复一些市场经济的口号外,没有体现出其对经济的理解力,没有令人信服地说明政府如何在尊重市场的前提下积极出来维护市场。他所能作的,就是先抬出一个佩林,再抬出一个乔。似乎竖几个“典型”就算解决问题了。这当然让人们对他来主掌国家缺乏信心。
所以,投票结果揭晓后,美国还是两个美国:一个黑美国,一个白美国;一个精英的、政府万能的美国,一个草根的、政府无能的美国。但是,美国的问题,还是必须靠这两个美国走到一起才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