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疼了我的青春>--他是富二代 她是KTV公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30 19:29:57

终极完结版

文/戏子 

 

 

第1

 

——过往——

 

 

彼时,我的人生就好像一坨刚炮制好的屎:新鲜又热乎,就是乏人问津。

地上的拖鞋一堆堆找不到谁和谁一对,就胡乱穿了。唯一一本没被撕扯的《男人装》,就拿着进了厕所。惬意地点燃我的中南海,深吸一口准备锻炼下括约肌,这才发现,中间的海报被什么玩意黏住了,撕扯不开,似乎是泡面汤之类的,操!影响心情,不拉了。我相信美好的一天总是从通畅的排便开始的,这个时段没有排泄,接下来的生物钟就全乱了,心情会很烦躁。

我的人生没有早晨,睁开眼就中午11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仔细想想,就是上了大学后。我是很有理想的人,从大一开始就笃定自己的大学必定是堕落的四年,曾带领寝室其他三人对着窗外大喊:“不变态不是大学生!”这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个文学青年的时候,就有位老作家:从青年写到壮年再写到老年都无人赏识的愤青,教导我说:“上大学你根本不用学东西,一个男生学个p中文!你就好好写你的小说,我帮你出版,咱先赚一笔稿费,然后卖版权拍电影,咱再赚一笔,齐活了!”我哼哈地答应,心里琢磨着,这么简单你咋没齐?我妈在一旁吓完了,估计很想捂住我的耳朵,就像小时候看见男女欢爱镜头时一样,非礼勿视啊!我确实按照他说的做了——课我是不上的,但小说我也坚决不写。大一的时候老作家还总催我,啥时候开始啊?后来渐渐觉得我是江郎才尽没啥出息了,也就销声匿迹了。靠!文学青年这样的字眼别安我头上好不好?听见我都觉得是耻辱,每次被老妈拉到饭局上讲我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总觉得是在说别人。我觉悟有那么高吗?我思想有那么先进吗?小说里那些“温暖的小情绪”其实只是应应景,时下流行嘛!安妮宝贝写《八月未央》的时候说不定就是便秘没事干,憋出来的。我是上课听不懂,意淫下人生。

泡泡妞还是用的着的,也仅限中学时代了。那时候的姑娘多单纯啊!当时的我鼓足勇气给我初中暗恋三年,高中有幸成为同班同学的刘薇薇写了个小纸条:

留下不留下,

微笑不微笑,

危险不危险,

我是不是我,

爱你不爱你,

你都说了算。

她略显纳闷地回头,越过千山万水寻找布满青春痘戴着高度近视镜的我,肉呼呼的小嘴唇儿,白莹莹的小牙儿,她性感地张开嘴:“啥?”我只好再空投了一个纸团:“每句第一个字。”于是我看见她深深地埋下头。在我这个角度看,只有一个校服领子支在肩膀上,好像脑袋被人卸了。一会,她抬头了,脖子粉白的真好看,不过她没回头,估计是脸太红了。刘薇薇往身后扔了个纸条,正落在叉子桌上。正值高一的英语课,老师顶着满脑袋乱发吐沫横飞:乱也就算了,关键是满脑袋乱;吐沫也就算了,关键是横飞啊;裤子拉链也不拉,半截衬衫角还冒个头;褐色大镜片从眉毛上端一直罩在眼袋下面。他左手举着课本,看见第二排有动静,就往下走,喷完吐沫抽空问叉子:“what happened?”伸手向纸团过去了,叉子连头都没抬,直接拎起纸团扔给我。操,这傻叉,你就扔你脚底下垃圾桶里得了呗,学习好了不起啊,瞧不起我们平民的爱情啊!我攥着纸条不吭声,直挺挺地看着英语老师,顿时觉得我这一米八的大个子,上半身怎么这么长,突兀的我想把自己掐死。这货可不是省油的灯,看着木讷,特别能告状,每次听见他哼着“亲爱滴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滴泪拭去”悠哉地从办公室出来,就知道谁家倒霉孩子又摊事了。那时候我还年轻,还很嫩,不过我机智地把纸条偷偷给了同桌。心有灵犀那么久了,默契还是很有的。他自然迅速地毁尸灭迹。于是,我按照大眼镜的指示,轻车熟路地来到班主任办公室。

“我错了。”我挨近班主任潇洒哥的身边,小声说。

“你又咋了?”潇洒哥停下手中的笔,微微护住。

“我上课传纸条,被英语老师抓住了。”我故意轻描淡写。

潇洒哥的标准动作——靠着椅背极度地向后,于是前面两个椅子腿稍稍翘起来,潇洒极了,“不是告诉你们上课别老小动作嘛,在我的课也就算了……你给谁传啊?”

这个不好说谎,我嗫嚅着:“刘薇薇……”

“啊——”潇洒哥把椅子腿解放了。

这个啊是什么意思呢?它在今后的日子里无数次地出现在我和潇洒哥的对话中,是思考着下一句怎么说,还是他明白了我可以息声了?百思不得其解。

“纸条现在在哪呢?”潇洒哥问了句仿佛无关紧要的话。他的眼神那么忧郁,那么纳闷。刘海有点长了。

我只好回答:“在我桌子上吧,英语老师说他不会窥探孩子隐私的。”这真的是原话。

潇洒哥很潇洒地说,“你让刘薇薇拿过来,我看看内容。”

当时的我真的非常激荡:多么聪明的孩子啊,就在我被审讯的这功夫,我的好同桌早就毁掉了证据,换了张无关紧要的纸条。这是无数次经验的积累和失败的教训积淀的战斗宝典啊!我假装很无辜地回到班级,很潇洒地探半拉身子进班级,刘薇薇果然很忐忑地坐在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很沉得住气,示意她拿着纸条出来,她接受着大家的瞩目慢吞吞地走向我同桌,接过翻版的纸条,移到门口。我看到她原本白乎乎的小脸,变得红彤彤,冬天变得好像热气腾腾了。关上班级门,随他们议论去吧,反正爷不用上课办公室吹热风去了!

 

走廊很短,但和刘薇薇一起走肯定会觉得更短。我在前面走,鞋底在走廊磨出“吱——嘎”的声音,她就无声息的在我身后,用小脚一点点地碾着地。现在想起来,竟然忘了她的样子,只剩下胖呼呼一扭一扭低头走路的样子,那么之前对她脸部的描述算什么呢?骤然想起又忘了,模糊不清的是把谁和她记混了呢?

我的紧张当然不关纸条的事,是因为第一次和喜欢的女生去共同承担一件事,稍微有点激动,就变得语无伦次,我回头说:

“你别害怕,纸条我已经换掉了。”

她立刻欣喜地抬头,那小眼神居然还有点崇拜的意思,让我不由得在心中暗爽:“姚赫你太聪明了!”我想稍微等一下她,问问她到底写了什么给我,顺便能闻闻她头发上的香味。于是快到办公室的时候我停下来,镇定了下心情,回头等她碾到我身边,便深情地俯下身……

“进来吧。”潇洒哥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承认,在高中这三年里,潇洒哥犹如天兵般的出现,解救了很多少女。

潇洒哥确实是很潇洒的人。校园里经常能看见他穿着黑色风衣骑着大二八带风飞驰的飒爽英姿,还有他随风飘摇的刘海,总是在恰当的时间挡住前额,然后被利落地甩到一边。他不抽烟偶尔喝酒必多。在晚自习踱到我的桌子旁,假装没有趔趄,拿出班主任的腔调指着演草纸大声质问我:“数学晚自习你背什么英语啊!”我很无辜地小声说:“潇洒,这是sin……”他“啊——”一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转身离开,其实是到教室后门默默张望教室里的动静。大家都很默契地不说话,细心的能听见他没站稳不小心头磕到门,小声“嘶——呀——”倒吸冷气的声音。

潇洒哥说“进来吧”,我下意识地对身后的刘薇薇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每次别人踩我脚的时候,慌张抬头诚恳地说:“对不起哦!”我都会回一个淡淡的微笑,告诉他:“谢谢你。”怪不得朋友经常说我是后现代汉语言文学奠基人。其实我是礼貌用语使用障碍症。记得那一天,办公室的空气很干燥,隐隐的有橙子的清新香味,浅蓝色的百叶窗静静地垂下来,营造出一种朦胧睡感的气氛,这样的状态很舒服,想拿起本武侠小说在膨松的软椅里慵懒地看一下午。潇洒哥依旧很惬意地翘起椅子的两条前腿,淡然地说:

“纸条呢?刘薇薇写的?拿给我。”

刘薇薇怯怯地拿出小纸团,放到潇洒哥桌子上。整个气氛真挺融洽,我淡定地看着他假装委屈地说:“我都还没看呢……”潇洒哥很经典地一笑,抱着肩膀冲着纸团努了下嘴,说:“我也不看”,又冲刘薇薇说:

“你写的是吧,复述下内容!”

天空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我看着刘薇薇幽怨的小眼神,镜头开始旋转——空气干燥得我要流鼻血了,上百个橙子拼命袭来,百叶窗落下又被扯上去,整个世界“咣咣咣”——天啊,刘薇薇怎么能知道我的好同桌写的什么!多少次,我在梦中想起这句话,都会惊醒:潇洒哥,你好毒。

刘薇薇我爱你——我的高一宣言,我青葱的16岁花季雨季打着雷咻咻划过。如今的我还会不会再写那么肉麻的小诗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别说写诗了,提笔的时候仅限于在账单上签名。

 

厕所的自动冲水系统哗哗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说不拉不拉还是消磨了我一根烟的功夫。大四刚开学,好多贱男们都实习去了,满走廊是我拖鞋寂寞的回响——它比烟花寂寞,比它更寂寞的是我的生活。有时候想到底什么是寂寞?少年时代的哀嚎以为你自己算个什么啊?花着父母的钱假装自己是根葱,其实就是有点钱有点闲无聊出屁了。大一上课做梦,大二逃课做梦,大三做梦上课,大四白日做梦,光阴确实很好kill。尤其我们这一干学中文的大老爷们,平时就打打魔兽,把寝室搞得乌烟瘴气,到期末的时候想起来该看看书,通宵一个晚上基本没效果,就干脆把讲义缩印带上考场,能抄就过,抄不着就挂,完全听天由命。到了大三大四,谈恋爱的坠入爱河了,和小姑娘租房子住在校外过大生活;另一个就完全脱离了我们的低级趣味,早早地就去找了工作。所以原则上寝室应该四个人,但常驻人口只有两人,一人如我整日无聊,一人如大飞整日睡觉。

“怎么这么早醒啊……”大飞在床上唔噜。

“已经中午了,能不能起来陪我吃口饭啊?”我把书放回地上。昨晚大飞回来太晚,熄灯后才敲门。早上一看,满地狼藉:钱包、上衣、外裤、袜子,靠,怎么好像还有内裤?我用笤帚勾着内裤挑到大飞床边戏谑:

“我说你怎么睡觉把这玩意脱了,你不冷啊?”

大飞睁开半条眼睛看了下,镇定地伸手接过来塞到枕头下,“昨晚喝多了,吐湿了。”

我继续扫地。

“你这几天晚上都不在,是去哪了,我还没问你呢。”我漫不经心。

半晌也没人吱声。

“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原来他一直睁着眼。

大飞是什么样的人?我的脑子忽然转不动了。三年下来,大飞也许是和我厮混时间最长的朋友了:一起逃课、一起上网、一起喝酒、一起打架,类似的话从来没问过。记得入学第一天,我最后一个到寝室,已经是晚上。村长在看书,大明正泡脚,都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就他在上铺睡觉。我把书铺到书架的时候,他突然探下头问我:“喝酒去啊?”我很纳闷,这人还真他娘的隔路,但也还是去了。就在人声鼎沸的大排档,十根羊肉串、四个腰子、两杯酒下肚,大飞已经涨红了脸,探过身子神秘兮兮地和我说:

“看出来了吗,一直拿本书在那装逼的肯定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假装不解:“怎么会呢,我看他很认真在学习啊?”其实心里很郁闷,擦,这么点时间,你就看出我不务正业了?大飞不屑地大幅度摇头,手里的酒立刻洒了一半。

“你不也是自费来的嘛?整个班就俩二表的,他算一个!我最讨厌南方人了,长得那猥琐样儿,还装文质彬彬。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他加他那堆老乡四个人竟然只喝了一瓶啤酒!”

他?哦,他就是装逼男……我有点理解他的逻辑了,但还是若有所思,这么简单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太仓促?不过,毫无疑问的,这句话确实奠定了我今后决定堕落的状态:一定是义无反顾且愉悦的。

 

这么说来,大飞算是个很直爽的人?至少作为哥们来说,很实际。这几年,我潦倒的时候都是他周济的,有事要帮忙——能帮绝对第一个伸手。但我决心不说这么肉麻的话。我把笤帚放门后,问他:“你有啥事吧,有事说事。”

“我还是陪你去吃饭吧。”大飞忽然坐起来,吓我一跳。

大飞的马自达停在楼下操场上,我刚准备开车门,他遗憾地歪着脑袋告诉我,昨晚回来撞护栏了。我前后看了下,还好就保险杠瘪了,但在这个知名的纨绔子弟充斥的学校,开一辆受伤的马自达,不只是外表寒碜,还说明你的开车技术不咋地。我是无所谓这种东西,开自由舰也照样泡妞,但大飞很在乎面子上是否过得去。记得大二时候一个月末——那时大飞还开个小破捷达——大家谁都没钱了,吃泡面都只能买三鲜伊面,在寝室干瞪眼穷靠着。忽然大飞接到个电话,一姑娘约他晚上出去“谈心”。这姑娘可不好追啊,大飞低声下气给人买了俩月的早点,才得这么一次召见。当时大明还没女朋友,兜里剩下那点零钱就被大飞活生生掏走了。我问他:

“这点钱够你俩干啥的啊?”

“泡妞在于个情调,你懂啥啊!我就带她喝喝咖啡,说点体己话,基本就能拿下!”大飞得意地说。临走前还用凉水洗了个头弄得香喷儿的。

十点多我在床上接到了他电话:“赫啊,救救哥,车没油了……”那哭丧声想起就闹挺。

我挨个寝室淘弄了点钱,找到横在路中央的大飞。大冬天在车里冻得直哆嗦,那姑娘早就没影了。

“人呢?”我问。

“这么冷,我把剩下钱给她让她回寝了。”大飞爱搭不理。

“你倒是挺仗义,让我来这给你送钱!”我强忍困意。

“我这儿马上没油了,就让她先走了,估计到不了寝室就得死路上。再说那点钱去加油不得被人笑话死啊!”一个急转弯,灯光晃着大飞疲惫的脸。

“瞧你死要面子那德行!你俩有没啥进展啊?”我继续调侃。

“进展个屁!我说喝咖啡,人家非要喝什么情人泪!”大飞忽然愤然道,“妈的那哪是情人泪啊,简直就是我的泪——三十五一杯,我他妈亲眼看他放的雀巢!”

“哈哈,也就再外加两口小零食,你的泪就这么不值钱?”

“吃吃喝喝无所谓,我就不明白,女生有心事为啥要在车里说?车里说就说还非要兜风!我就眼见着我这指针刷刷掉,港台片看多了是怎么着?”如今的小姑娘确实受肥皂剧毒太深,动不动就要兜风散心,上个月我就是因为散了两次心,走了N遍机场路,啃了半个月馒头。

“那她到底和你说啥了?愿意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我还是很有兴致。

“……忘了……”沉默半晌,大飞转头说,“愿意处不处!我是看出来了,拿我当凯子涮呢。”那是很严肃的一句话,车里的气氛是凝重的。我能从深处体会到那种无奈,这家伙感情付出得是相当认真啊。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我们之间再就没仔细讨论过对方的感情问题,就算偶尔看出他有什么郁闷,我也假装没看见,愿意说自然就说了。

今天,大飞说了。

 

我们坐在三区食堂,面前是一盘西红柿炒土豆片。话说我是真愿意吃这玩意,酸中带甜还有股铁锅味。这玩意很能代表现在市场的状态:大厨那死出好像没见过西红柿,猛放了大概六个,显而最近西红柿很便宜.幸好还点缀了半颗土豆切成的没削皮的片,万花丛中一点黄,煞是好看。半斤大米饭下肚,他终于开腔了:

“我喜欢上一女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男的。”我看着窗外过去的三两对情侣,男的都半躬身子搭着女的肩膀,女的费劲巴力搂着男的腰,边走还有点顺拐。真奇怪这帮人怎么就不腻歪,时不时的女的还向上够男的脸,叭叭亲得那个开心。偶尔坐次公交车,发现居然能有座位,敢情女的都坐男的腿上了,为公交事业做出了莫大的贡献。我发现这男女只要一进入热恋状态,就自认为好像隐身了,腻歪到怎么个程度都影响不到路人。殊不知旁边人看得那个仔细啊,恨不能上去给他俩两个嘴巴子,扔下一百块钱“求你俩找地方开个房亲去吧!”

“我没开玩笑,我是真挺喜欢她的。”大飞很正经地说。我忽然发现其实大飞一直都是很正经的人,也是一米八多的大个,浓眉大眼双眼皮跟韭菜叶一边宽,看着就十分诚恳。我不一样,小眼睛单眼皮偶尔内双,还半罩在眼镜后面,时不时照镜子我都被自己吓一跳:靠,姚赫你咋长得这么奸诈!

“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

“外校的?”

“不是……”

“操!大飞,你这样吞吞吐吐是想说还是不想说别让我跟你这着急上火好不好!”我强忍火气:大早上的开始就没拉屎,还得打扫卫生拣内裤,饭局子不去陪你在这吃西红柿,还给我在这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

“我喜欢上一个公主。”大飞望向窗外。

忽然觉得很冷。忍不住顺着大飞看向窗外。变天了,十月末的天也会下雨,看来还要再热一阵才会转入冬天。这时候的城市是最肮脏的,看着好像天空瓦蓝贼嘛清澈,其实脚下都是大泥巴,一步一个陷阱。在外面游荡一圈回来裤子基本就可以洗了。阿姨已经开始收拾这桌的剩菜了,捡起烟头顺便瞪我一眼,扭着走了。食堂涌进人潮,新生入学,这里不乏人气,大家矜持地咽着口水排队,目光里都是渴望与贪婪。可怜对面餐桌的情侣,胳膊都不能回弯,缠绵结束后互相喂对方吃饭。又想起早上对刘薇薇的回忆,依稀记着她是高二时候伴着我心脏碎裂的声音转学走的,那么当年她到底给我写了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再联系她?明明是很重要的事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越发地纠结,我想骂人。

“你知道公主是干嘛的吗?夜总会的服务员你也招惹!说好听了就是不出台的小姐,真是没事闲的你!”我努力小声。

“我知道你会骂我,可是她真的不一样。”大飞还是爱死不死的样儿。反常啊真是反常,一向玩世不恭的大飞居然拿这种腔调跟我说话,自从那次兜风事件后再没见过,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小子要出事。

没有中南海了,摸出根利群点上,撇了一颗给这个蠢货。

“有什么不一样,来你告诉我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对你和对别人态度不一样?和你说了知心话,说自己因为家庭困难才做这个,其实自己很保守?”大飞想搭腔,被我拦回去,“那帮人嘴里有真话吗我问你!这玩意你也信?这帮公主眼睛里只有钱,她们的价值也只能用钱来衡量,你别抬高她,你抬高她没准还不乐意呢!”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不管她什么样我就是喜欢上她了。”

这句话真是掷地有声。我们曾经也讨论过喜欢哪家的公主:有的公主长得很甜,看见就舒心;有的长得一般但很豪迈,一起玩很开心;有的也不漂亮也不豪迈就是说话中听,把人哄得乐呵。但也仅限如此了。

“大飞,”我来软的,“这姑娘你在哪认识的?”

“以前咱们去过一次,索罗大酒店旁边那个莎夜,你嫌贵来着。前一阵我大哥回来带我去一次认识的,昨天我又去了一次。”

我想起来了,莎夜确实杀人啊,那里的公主最低是两百的小费,太贵了,有那钱我可以吃多少西红柿炒土豆片,和这帮少爷的生活还不是一个档次啊。

“你把生活费全扔那了?”我避重就轻。

“恩,卡……也透支了,你得借我点。”大飞眯起眼睛使劲裹了口烟屁股,狠狠地掐灭,瞬间,白色的塑料桌子上出现了个深褐色的疤。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太久没聊情事我也说不出个啥。

把银行卡扔桌上,“密码你记得。”说完我直接走了,想溜达溜达。

 

走在熟悉的校园里,雨小了很多。旁边几座绿色的被命名为“青楼”的寝室因为下过雨而显得更加的清澈,几个韩国留学生穿着棉服趿拉着鞋拖“啪啪”地踩着水从身边走过,“思密达”得不亦乐乎。想起曾有个小学妹眼中带着希冀地问我,听说这个学校帅哥很多,是不是真的。时年我虽然才大二,但校园生活对于我来说也仿若前尘往事,它不提我也想不起来它。我思考了下很慈祥地笑了,告诉小学妹:

“在这个学校,帅哥只是个传说,你是不会看到的。他们要么就宅在寝室打游戏,要么就出去泡吧。”

这的确是事实。来这所学校前我还听说这里美女很多呢,新闻系的女生会穿着貂带着小狗去上课,来这后发现全是扯淡——穿貂养狗的美女们根本不上课。

我所在的班级,官方数字是36人,6男30女,但我认识的似乎就那么两个,常年在我眼前打晃的也就大飞和大明。大明是个好孩子,想好好读书但听不进去;想跟我们玩还没那个胆,结果就犹犹豫豫混成个灰色调的人。隔壁寝室也有这么号人物,不过人家剑走偏锋,混成个红色调:学业上一般是歪门邪道拍个马屁pass一科算一科;回寝室还继续腆着张贱兮兮的脸来我们寝室号称自己“一走一过就泡个妞”,一般大飞还会客套两句,我干脆就不理,大明就不明就里地放下书本听他瞎白话。什么最近又和谁好上了,前天又甩掉哪个了,描述得跟真的似的,大明则很捧场不好意思傻兮兮地笑。那傻逼还煞有介事地:

“还和你那个小红鞋处着呢?有劲没劲啊!赶明我给你介绍俩,玩完就分手那种,让你也潇洒潇洒!”大明就立刻一副很忐忑的样子,让我们都看不下去。

大明的小红鞋可是个好姑娘,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都穿双红色小皮鞋。听说人家吃方便面从不放蔬菜包,等到周末的时候把平时积攒的蔬菜包打开,煮成一小锅蔬菜汤,捞出肉沫全递给大明,那叫个仔细啊!有一次我们一大帮人去吃饭,路过韩式松骨,小姑娘在出租车内抿嘴一笑,对着大明说:“亲爱的,哪天带我来吃松骨呗?”出租车司机立刻喷了。

大明算帅吗?不算吧,温州人,无论皮鞋里加多厚的垫子,该矮还是矮;村长算帅吗?也不算吧,有个185的大个,外形比路人还路人;傻逼算帅吗?应该是了吧……经常在三区门口看见他与小姑娘纠缠。他的恋爱模式就是这样:先单方纠缠小姑娘,然后俩人互相纠缠,最后是小姑娘单方纠缠。我是无所谓不想纠结在这个帅与不帅的命题上,但有的人是有所谓的。大飞就经常和我埋怨,隔壁那个情圣算个什么啊,平时最喜欢装逼,满大街杰克琼斯跟校服似的还穿不腻。整个风衣不系扣,大冷天哆哆嗦嗦站在女寝门口,假装目不斜视,谁不知道他想啥啊?走路踱方步,说话字正腔圆,看见美女恨不得把眼珠子和心一起掏出来,见到谁都提自己在学校做大领导的老爸,还一顿“嘘——不要告诉别人”。刚入学就明目张胆地追班花,放话说“只要跟我好,这大学四年不用愁了!”不过人家也确实厉害,长的很能唬住一批小朋友,也安排了绯闻女友入了党。真娘的腐败啊,这个咱比不了。话说我呢,很普通一人儿,平时没啥事就喜欢玩玩魔兽看看电影走路的时候喜欢找找美女。有一次和大家一起从教室出来,拉着横排徜徉在青春洋溢的校园里,大明忽然激动地说:“姚赫姚赫快抬头,前面有一女的贼美!”我继续发短信,低声说:“看见了,左边第二个穿绿衣服的嘛。”这是一个闷骚的年代,无数年轻人平静的外表下都有颗骚动的心。

记得哪个诗人形容过黑夜浓得能一劈两半,每次想起来就觉得是块沉甸甸的巧克力糖,甜了又苦。大飞又去找公主了,我还是一个人呆在寝室,趴在窗台上看楼下裹在糖块里骚动的人流。

楼前的甬道上到处都是亮光光的积水,嬉笑怒骂的男生女生们换了好几茬。他们大都是今年入学的新生,刚刚从高考中解脱,就立刻在水坑边学会了大肆敬烟、互相推搡、公开调情来渲染他们的大好青春。想想当年我们入学时候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门口欢迎新同学的横幅拉得老长,映衬着学长学姐们兴奋地笑容和新生们青涩的表情。当然                 还记得村长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失恋的时候整日唉声叹气借着伤心为理由终于学会了喝大酒,每天早上开始就是红星二锅头,喝到断了篇还记得去上课。一看表,哟,迟到了,穿着睡衣就走。到了教学楼忽然想上厕所,便很自然地进了教室,走到讲台边,准备解裤子嘘嘘。台上台下一片愕然,我坐在座位上也傻住了:妈的,这熊玩意把这当厕所了!很快,同学们开始吃吃地乐,台上的老太太完全没见过这场面,拿着话筒涨红了脸,向台下观众求助:“谁,谁,有没有谁把他弄出去?”于是我和大飞十分无奈地奔上前去按倒意图淫乱课堂的村长,两个人相视时也憋不住乐出了声。

我这是在怀念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还是面对下现实吧。对面的女寝楼里淡绿色的窗帘下有模糊的影子,不时能听见水房里张扬的笑声,想起《天使爱美丽》里的片段,也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在这一片貌似祥和的气氛下有多少人在伤心欲绝。重新坐回凌乱的桌边,屏幕上德莱正尼木木地站着,我点了鼠标,于是他笨拙地扭了两下。勇敢地面对现实发现,我的现实就是极度无聊。想打个电话给谁,翻出电话簿从头滤到尾,居然没有可以扯淡的人。骤然间万分后悔,为啥当初拒绝“那些花儿”要拒绝得那么彻底?

 

是有聊骚的意愿的,这个我承认。但为了维持住我不苟言笑的神秘形象,对于那些离自己圈子太近的人特别是女生,我一向不敢过份联系,感觉不好就立刻把电话删了、QQ拉黑。到头来整个电话里撑死能有二十个电话,QQ里孤零零的只有老哥儿我一个。这多简单:有瓜葛的自然能记住电话号码,常联系的肯定在最近联系人列表里。在现在看来真是有点简单过头了。

和其他省城一样,哈尔滨是一个很排外的城市。外市人想知道对方从哪来的都会问:“是哪的?”哈尔滨人都会问:“是哈市的吗?”入学第一天我就发现了,像大飞一样的哈尔滨人,语气里带着的那点优越感真是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有一次我们去中央大街,路过一个绿色的建筑,上面赫然三个大字——新东方,我很无知地笑道:“哦,新东方厨师学校。”大飞认真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后来喝酒的时候大飞把这件事直接通报给了一帮人,大笑我是傻逼,让人很受挫,便决心以后低调生活好了,不多说就不会暴露自己的无知。那天起我没什么事就开车瞎逛:看看广场上一群肥鸽子的索菲亚教堂,看看被围得的密密实实的富人聚集的连卡佛,看看被一条臭水沟子横贯的果戈理大街,看看每天拥堵得让人寸步难移的西大直街,看看据说曾繁华一时如今已然破败的道外,看看满街都是开红色宝马的年轻女孩的开发区,我太没见识了,我只是想知道哈尔滨人在骄傲什么。

就在我百般无聊准备上床的时候,村长忽然回来了。

好像沙漠地长出个水仙,常年不见感觉倍儿亲。我在床上眼看着秃了瓢的脑瓜顶劳顿不堪地歪靠在椅子上,想直接问问是不是工作碰壁了又忍住了,还是寒暄下:

“工作还顺利啊?”

村长没听着似的闭上眼睛半天不理我。今天的人到底怎么了,都娘的心事重重,是这生活确实把人折磨残了还是我太逍遥没跟上外面世界的发展啊?我蒙上被子直接就睡了。

其实村长平时就这么艮一人。刚入学检查身体的时候喜欢上新闻系一小姑娘,自己家还刚脱贫呢,攒足劲给人买了四百多块钱的零食,费劲巴力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送进女寝。小姑娘连看都没看就扔了,还是顺二楼窗户撇出去的。那意思还不明白吗?就是你根本没戏!这姑娘也确实够狠,逢人就说送吃的这傻子,成天穿个脏兮兮的棉服红毛衣经久不换,一打眼瞅就是个卖地瓜的,再抬举也就是个村长。我们一打量:哎——还真挺像!于是村长这个绰号就这么传开了。按理说村长你知难而退该撤就撤吧,人家偏不,非要去碰钉子,闷不吭声打工好几个月买一手机,每天给小姑娘发短信:“陈大力,我真的很喜欢你,只要你不结婚我就会一直等下去。”就这样锲而不舍地发了两个多月,结果还真让村长等到了。

那天我们正在上课,听的是本系最精彩的当代文学史,那是我仅有的几次的听课经历之一,所以印象深刻。这个老师确实是太逗了,招惹了一大批其他系的人来,课堂上总是人头攒动,听这个个头165长得球球蛋蛋垫着脚尖趾高气昂的“南天霸”白话自己的大学生活:

“我们那时候可比你们羞涩多了!第一次进省城没见过啥世面,八个人的寝室愣是给分成六个阶级。两个帅哥那真是帅啊,领着我们去跟女寝联谊了。那女生当然是相中帅的了,扔下我们哥儿几个人家凑一圈聊得那个欢。我没事啊就呆着,旁边的一个哥哥就有点郁闷,坐椅子上不停地抽烟,一会就把自己抽倒了,我们只好七手八脚地给抬回去了。嗨你说这事整的,敢情我们赔了时间赔了感情给人衬小丑去了!”我们在底下哄堂大笑,郁闷了两个月的村长也前仰后合。这时候从后面飞过来一个纸团,正好打中村长的头,回头一看,是陈大力!和一堆小姑娘花团锦簇地挤在教室后面,一副骄纵的神情。我们赶紧凑上去看纸条:“傻子,中午请我吃石锅拌饭!”哎呦,上这堂课简直比去教堂还值得,村长满是沟壑的脸上瞬间长出朵掩饰不住的幸福“大力花”。吃完一区食堂石锅拌饭后的这对狗男女也由此踏上了烂俗的爱情之旅。

 

 

 

第2

 

——校园——

 

村长当年能得到美女芳心靠的就是持久的耐力和忍力,他就像个背荆负棘的苦行僧,以折磨自己和被人折磨为荣,而导员也就是相中了这一点提拔他做了个系学生会副主席。其实吧,我一向很讨厌这些导员的狗腿子,说是副主席,也就是给办公室跑跑腿,反正最后毕业的时候简历上任谁都是个主席,当不当都没多大用,何必难为自己呢。村长却很看重这个头衔,一直兢兢业业,如果在单位应该是每年劳动模范的苗子,可惜用人单位不缺这种货。一入了社会村长就发现自己实在吃不开。

导员为村长介绍了个实习单位,今年招两个应届生,据说做好了就可以留下来,可做好容易,讨好很难。和村长同时实习的四五个实习生,要么是主任的小姨子,或者是副主任的小舅子,每天坐进办公室就是攀关系比背景。估计导员根本也没报什么希望,反正村长不可能晋级,自然就继续着被人排挤兼跑腿的生活,天天自己演默剧。郁闷的村长一天三遍给导员打电话问怎么办,导员则明说暗示地让他“会来点事,送点礼多走动走动”,实在不行就直接找个单位先签了:先利诱说今年就业环境不好,这次的招聘会不走就没好单位了,然后威逼他说再不签就不管他了,就希望村长乖乖就范。当然,如果村长听话就不是村长了。

这天晚上我俩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床铺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村长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村长实习的单位丢了个mp3,平时分崩离析的办公室这次很一致地把矛头都指向了平时不吱声的村长。调监控未果,报警未果,一个小破玩意惊动了千千万万人的心,甚至传到校方耳朵里:声誉啊声誉,学校的颜面何存——村长被冠上了偌大的帽子。这边导员更是抓着不放:还不签?这单位根本没戏还赖着不走!有个地方赶紧签了得了,争取第一个签还算你牛,要不到最后也不可能有人要你!

貌似忍者的村长终于抵抗不住被就业率压迫的校方的压力回了老家,这时我们才发现村长强大矜贵的外表下是一颗多么脆弱的心。据说村长临走之前真的与导员推荐的食杂店签了三方协议,做了本届工作第一人。后来我们在村长没带走的脸盆里找到一封折叠得很工整的信,上面寥寥的几十个字:

大飞,大明,姚赫:

没有贡献这四年所学真的很遗憾,我准备回家创业,希望有机会还会再见。PS.看来经济危机是真的。张青松。

拿着信的一刻,回忆着那一阵异常忧郁的村长,我和大飞心情都很复杂:原来村长本名叫张青松啊。

有时候想我这记性真是隔路,没用的事记得一清二楚,有用的事怎么就记不起来?我记着喷吐无常的英语老师,记着和我交战多次的潇洒哥,记着酒后大飞通红的脸,记着村长落寞的神情,后来我一遍遍地对小蕊回忆:我到底有没有从当年的垃圾箱里翻出来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刘薇薇的样子和她对我的答复?小蕊则歪靠着床头,很神气地吐着烟圈,鄙视说:“初恋是个屁!”

大飞向我借钱泡公主后又是几天没回来,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正准备补考。

补考在这个学校是个艰辛的路程。大一直到大三的时候我们都是没有补考一说。妈的只要期末挂科必然下学期重修,期末才能再考。和小屁孩们挤在嘈杂的教室里,面对着爱了我三年不让过的现代汉语老太太,心情十分烦躁。直到大四我们才开始实行开学来补考的政策,那天导员给我打电话:

“姚赫啊,求你赶紧过去吧,要不人家工作你留级多丢人啊!”

我也知道丢人啊,一年一万多的学费最后换个写着“肄业”的毕业证,我哪来的脸见爹妈!这次说什么我也得过了。

大飞给我发短信,“咋寝室不能自习啊,装个屁!快回来我还你钱!”

其实我也没在自习室上过自习,前前后后都是抱着啃的小情侣时不时弄点响动让人闹挺。我承认我隔路。通常在通往顶楼的楼梯间里自习,还可以吸烟,自在啊。再往上走就是十三楼,呈半封闭状态,所以是打扫卫生的“蓝衣少女”们的盲区。看书累了我喜欢上去呆一呆:看看满地的烟头,卫生纸,避孕套,偶尔还有大把的头发。我不由的笑了,爸妈给你钱,你玩得挺好啊?

回寝看见大飞正在吃泡面,头发烂糟的,满眼通红,胡子拉碴。我挺惊讶:“我说你是埋了没死还是死了没埋,怎么造这么一出?”大飞秃噜着面条没空说话,往桌上示意,我看见我的卡很安详地躺在桌子上。大飞是最积极还钱的那种人。在他眼里,向人借钱本来就很难堪,拖着不还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三两口泡面就见了底,大飞才得空讲了他这周的传奇经历。

他去见公主的时候正好赶上她翻台。所谓翻台就是服务员在一个房间服务完了不动地方再服务另一帮客人。PA大妈正在清台的时候大飞到了,急吼吼地:“正好你完事了,赶紧给我开个台。”公主很无奈地说:“今晚我开不了了,包哥又来订房了。”

不知道包哥是干嘛的,据说每次来包厢都亲自拎着一兜子现金,后面跟俩保镖,一晚花上个万八的是经常的事。他的包房也是传说中的大铁房,眼看着七点进去,十二点都不出来。一般的公主一晚上最多可以换四五个房间,一个房间算两百小费也有将近一千块的收入,这个包哥虽然给小费一律五百,怎么算都是不合适,公主们怨声载道。但大飞不可能比包哥更慷慨,自然也解救不了公主,只好郁郁地在大厅等着。

 

就这样大飞等着人家,从八点多到凌晨一点,茶几上的瓜子已经见底,烟灰缸满了又倒好几个轮回,中途还被几个女人错认为鸭子,终于等到公主晃晃悠悠醉醺醺地出来了。大飞赶紧上前拦住公主,公主则说:“你快回去吧,包哥喝多了,非要我们把最后一瓶芝华士干完才能走,不知道又得到几点了。”大飞有点不乐意了,一个包房配两个公主,陪唱的小姐可以随时走,公主就得苦苦等着客人撤。不能掺软饮,那一瓶喝完他的小公主还能有好?大飞不乐意了,要去找包哥,被公主拦在门外:“你能不能别那么冲动!这是我的工作,你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回去!”说完公主转头回了包房。

大飞在外面被其他服务员指指点点越想越来气:你是工作我是犯贱怎么着?大晚上的等到这时候被你一句话搪过去!说什么也不能忍了,大飞凭着年轻人的盛气直接就推门进去,正好碰上微醺的包哥猥琐地提着裤子从洗手间出来,一抬头吓了一跳,嚷嚷着:“我们不点餐了,赶紧出去!”原来是把大飞当传送的服务生了。大飞看了下四周只感觉金碧辉煌,确实比普通包厢华丽很多。当时的灯光昏暗,屏幕上放着《精忠报国》的MV,已经没人唱歌了,大家都东倒西歪地倒在沙发上。看见在地上跪着已经醉得起不来的公主,大飞心里一阵难受,二话不说就要去搀。旁边的狗腿子反应快着呢,赶紧奔上去推搡他。大飞是识时务的人,明白自己打不过人家,只好转头和包哥商量:“她已经喝多了,我先扶他出去。”包哥冷笑:

“我说这是干嘛啊,上我这来要人呗?咋?是你女朋友啊?要知道做公主的工作就是陪好我,我没舒服怎么能放她?”

大飞忍气吞声问:“那你说,怎么能让我们走?”

包房的另一个服务员看大事不好,磕磕绊绊地跑出去找经理,路上还甩丢只鞋。三十四五岁很风骚的老娘们,进来赶紧打圆场:“呦干嘛呢这是,怎么还整这么一出?”边说边笑着往包哥身上靠,“不想让我们混了是不是?玩得挺开心的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我跟他们小孩逗着玩呢,到我这来要人不得认识认识!”包哥慢悠地点上根雪茄,大金戒指闪耀着狡诈的光。经理继续做和事佬:“小孩子跑进来是他的不对,包哥你这样吓唬人家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要不让小孩子给你道个歉,你带着你的人赶紧回家歇歇吧,都这么晚了,孩子也实在挺不下去了。”

“屁!”包哥忽然转过头照着经理的脸就是一巴掌,包括后进来的保安大家当时就傻眼了。“我说话什么时候由你反悔了?我在越南培训特种部队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个茅坑拉屎呢!”说完包哥又向着大飞笑道:“想带人走?可以啊!你把屏幕上的歌唱完,再喝了这瓶酒就可以走了。”说完,就有人把酒端放在大飞旁边的茶几上,玻璃碰玻璃的声音很尖锐。

大飞从没见过这阵势,本来以为凭着一股冲劲把公主带走就得了,没想遇到这么个笑面虎。旁边几个喽啰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四面也没有可以跟自己一伙的人,唯一个敢吱声的经理已经息声了,看来要想出去真得服软了。没办法,思来想去大飞拿起了麦克风。那个甩丢鞋的小服务员已经完全清醒了,赶紧把音响打开,于是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大飞唱完了《精忠报国》。

“鼓掌!”包哥带头,稀稀拉拉几个掌声。

“小伙子唱得不错啊,有点气势!把酒喝了吧!”包哥还是笑呵呵的。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大飞掂量着还剩下三分之一,一口气喝完应该还可以带人走,就咬着牙喝了下去,立刻感觉喉咙火烧火燎齁得贼疼。我问他怎么能一口气喝下去那么恶心的东西,大飞很经典地:“妈的,就当哈啤喝了呗!”喝完,大飞还没觉得晕,挺直了腰板问包哥:“我们可以走了吧。”包哥很客气地抱着膀子让开半边路,示意他可以走人了。踉跄的大飞扶着踉跄的公主走过包哥,忽然递过来一张名片,一抬头,包哥说:“小伙子,以后有事给我打电话。”

“靠!”我很郁闷,“大飞你这故事编得是不是太俗了点?网络小说看多了吧?啥事没有还给你个名片?看上你是英雄好汉了?不是我说你这熊样啥时候那么出息,临危不惧喝了那么多洋尿没咋样,吹大发了吧你!”

大飞很尴尬地笑了:“好吧,这事是真的,可能我没喝那么多?反正三四两绝对是有了,装逼成那样当然得喝了。公主也没倒地,在沙发上什么也没说就看着我。不过那猪头确实扇了经理一巴掌,也确实把我吓到了,估计他是看上我还不孬,让手下人拿了张名片给我,说有时间一起玩。”

据大飞回忆,和公主搀扶着回家的过程很艰辛,不过事实证明英雄救美还是有好处的。

 

俩人是相搀着走出夜总会的。要么说久经沙场的女人就是厉害,喝了那么多酒还很清醒地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和经理打了招呼,甚至还安抚了那个惊魂未定的公主,虽然步履蹒跚但还是有条不紊。之后很久大飞再提起公主的时候还是很赞服她的沉着和清醒。

出门没两步大飞就觉得头开始晕。刚刚的火爆气氛和外面的反差太大,这时候的空气太过直接清冽,一股甜辣的酒味上来,大飞扶着路灯就吐了,吐得十分彻底,包括中午吃的西红柿土豆片。公主在一旁微微露出嫌恶的表情:

“刚才不是很行吗?我以为你不会吐呢!”

大飞本来就吐得晕头胀脑,听了这话更是生气:靠,我弄成这样是为了谁啊!到头来吃力不讨好我何苦呢!越想越来气开始为自己不值了。不值又能怎么办?倚着路灯想吐吐不出来就只剩下干呕,想抬头大骂两句又不是那么回事,谁也没逼自己装孙子装大了。就暗暗下决心嘴里这点货吐干净了就潇洒走人,反正卡里的钱够在隔壁开个房了,还是五星的,舒服一晚上就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大飞正想着接下来怎么潇洒走人,忽然一只手轻轻放在大飞背上——上下抚摩着——“吐完没有,完了去我家!”大飞诧异地抬头,公主还是那副冷漠表情,暗爽:原来小妞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公主家离上班的地方很近,是个酒店式的单身公寓,意料中的很整洁:一张大床上面只有一个枕头;开放式的厨房看得出从来没用过;地上摞着整齐的杂志,一眼看上去好像还是新的;衣服都是挂在长排的架子上,郁郁葱葱,让人咂舌女生居然穿得了这么多衣服。虽说大飞也是情场历练过的高手,但在他的理论中,只要不是结婚对象都没必要到家里拜访,自然也没见识过闺房什么样。

到了家里就放松了很多,公主直接冲向卫生间一顿吐。大飞很尴尬地站在地中央,破地方连个椅子都没有,踌躇了半天只好搭了个边坐在床上。一会,卫生间传来冲水声,公主红着眼睛出来了。

“你怎么刚才没吐?”大飞问完立即觉得很蠢。

公主掠了眼大飞,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拿出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转身递给拘束的大飞,说:

“时间长了,喝得再多也吐不出来,只能用手抠,抠出来就舒服了。”公主说得平淡,大飞却觉得嗓子发紧后脊背一阵发凉,半天说不出话来,公主哈哈大笑:“这没啥的,我有个同事就练出来了,舌尖能抵住嗓子眼,说吐就吐!”

又是一阵沉默。公主忽然站起身来:“你把眼睛闭上。”

“啊?”大飞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哪跟哪啊?

“啊什么啊,我要换衣服。”说着公主就把外套脱了。

这时大飞才看见公主穿的是个耐克的黑色外套,里面一个灰色半截袖。可能因为刚刚喝完冰水,裸露的半条胳膊能清晰地看见鸡皮疙瘩。不过,确实好白啊,大飞顿时觉得头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看什么看!闭上眼睛!”外套被顺手扔了过来,拉链头正好砸在大飞眼眶上,这个疼啊,大飞只好顺从地闭上眼睛。公主工作时候的服装是很撩人的:白色的小衬衣,黑色的西装短裤,深灰色短身燕尾服,黑丝袜和高跟鞋更衬托得两条腿纤长。更妙的是公主们走路的时候,从后面看过去,燕尾服后摆刚好遮到短裤下摆,摇摇曳曳看得馋人。这也是我和大飞当初来这玩的原因之一:别的地方的服务员都一水儿的大开叉旗袍,端着两个大乳,看多了也腻啊。可穿西装工作热呼呼的更累人,所以下班后的公主是能多舒服就多舒服,一到点恨不能扒了工作服踢飞高跟鞋就跑回家。

“你穿休闲没有穿工作装好看。”大飞在衣服底下小声说。

“小孩懂个屁啊!”衣服被一把扯走,大飞顿时重见天日,发现灯已经关了,却觉得一片耀目。公主侧站在床前,披散的头发已经挽起来了,落地窗外一束广场射来的光半拢着公主,一身不过膝的墨绿色丝绸长袍,黑色的棉质拖鞋,更衬得她皮肤白皙。我必须得说,大飞对公主的描述总是敷衍了事,以至于后来我见到公主的时候总觉得比我想的差一段距离。比如,我一直说公主皮肤没有那么好,白算是白但是有点发灰,是哈尔滨女孩特有的铅白色,洋气但不健康。大飞就偏说公主皮肤晶莹透亮,出入夜场几百回合也无法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还有一点,大飞在描述姑娘的时候总是侧重描述穿着发型——什么颜色什么式样,我则很直接地切入实质——比如长相,比如身材。总之大飞当时就被公主迷得神魂颠倒,很可能是因为那件绿色长袍恰当好处地在公主腰间系了个精巧的蝴蝶结。

我这么说可能不太负责任,如果说大飞只是在当下做出了所有男人都会做的心理反应——注意是心理反应——那么之前他跟我说他喜欢上了公主算怎么回事呢?几次仅限于包房内亲切的会晤交谈只是一种铺垫,铺垫着这一刻公主卸下罗衫伫立在大飞面前。大飞当初的所谓喜欢也许仅仅是怀疑,怀疑两人终有贴近的一天,那么这一天大飞才真正确定自己喜欢上了公主。

 

我是不看好这对狗男女的。这种进出欢场的女人还记得感情是怎么回事吗?我还是那句话,她们的眼里只有钱——看我是五块钱,看你大飞也就是十块钱。有点利用价值也就算你走运了,花完就把你踹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不过我一直也没跟大飞说,乱七八糟的道理他知道得比我多。感情这玩意就好比你炒菜的时候油星子迸出来,正好溅到了左脚面子上,你赶紧抬起右脚丫子踩上去,结果两只脚都烫伤了,样子还贼嘛狼狈。有些人就没脸愿意招惹感情,天天乐此不疲的,就比如说大明,在寝室没事就端着杂志大念星座之类的:什么牛和什么羊速配,什么蟹和什么鱼长相厮守。看看也就算了,还往自己身上比,一和小红鞋引发了战争就拿出来研究一下。其实这也还好,最烦的是让我们陪他做心理测试,拿那些有的没的不可能的折磨人。

别看大飞好像对感情不太在乎,听他描述公主那惊为天人的劲儿我就知道,这犊子也是功力不到。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当晚他俩到底有没有成好事。

“没有。”大飞很诚恳地回答。

“我靠,你不会不行了吧哈哈!”

“去你的吧,谁不行啊!那天我们只是抱着聊天来着。”

“聊天谁信啊!都到人家床上了还没事,那你不亏了!”像这般如狼似虎的年龄,像这般热血青年,四处开房的大有人在。每到周末晚上开车路过学校附近的小旅馆一条街,满目都是提着大包小裹的情侣:拎着笔记本、抱着被子、扛着吃食,直奔一家家灯光幽暗的招待所。这时候的旅馆无论多少房间都必须是饱和状态,再稍晚一点就都得挂上客满的牌子,生意好的不像话,不提前订房你根本抢不上槽,连诅咒发誓大学绝对不尝荤腥的村长,后来都加入了开房大军,旁边郁闷的烧烤店老板也插着腰琢磨着是不是该改行开旅店?

不过大飞确实只是和公主聊天来着,且一聊就是好几天。

可以想象在混沌世界中醒来睁开双眼的大飞,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美丽的公主——他震惊了,他瞠目了,他顿时觉得之前都白活了,之前接触过的女人都瞬间化成云烟越飘越淡了,最终清晰的是这个身着长袍的女神。女神微笑着轻轻探过身子,衣服窸窣地响,“怎么了小东西?怎么不说话了?我穿制服更漂亮吗?”

“没…没有。”熊玩意大飞必须磕巴了。

“哼,”公主突然撤回姿势,马上恢复到之前的表情:“你就那点见识吧!”说着,公主开始铺床。在男生眼里,女生除了脱衣服的姿势很动人外,就是铺床最性感了,大飞一阵激动。

“要我说你们这帮小孩就是没什么见识,像刚才包哥那种人,你能招惹得起啊!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招了他你能有什么好处啊?你是能了你了不起了,最后烂摊子还得你收拾,看谁能帮你?连我都不愿买你的账。”

这时候的大飞怎么都好了,过去的事爱咋地咋地,他的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公主身上,那一举手一投足好像都带着光圈,妈的这喝的哪是芝华士啊。

“来,躺下吧小少爷!”公主拍拍床示意大飞睡外侧然后很自然地去洗漱。大飞忙不迭地钻进被子里,衣服不敢脱,恐惊了这好梦。

那一晚上过得真是相当煎熬啊,大飞就一直在与各种欲望作斗争。公主合衣躺在旁边,气息温和,偶尔翻身还能碰到滑溜溜的睡衣,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但就是不敢造次。每个男生心中都有个女神吧,不管真神假神,见了她就不敢做自己了,彻底暴露了人犯贱的本质。俩人在床上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开始时就是聊夜场聊学校,后来天慢慢亮了,俩人终于热络了,聊到了自己。

和很多公主一样,她也是因为要养家才出来的。“我有个妹妹,跟你们一般大,小我四岁。小东西很费钱啊,爸爸妈妈说:‘两人都上学我们养不起啊!’正好我不愿意上学就出来了。一开始在超市打工、饭店端盘子,后来到这做迎宾,每天站得腿疼才那么点钱,给妹妹零用钱之后就只剩饭钱了,正好经理问我愿不愿意做公主,我就答应了。”

听到这段大飞笑了:“我以为这东西也就小说里有,敢情服务员都经历过啊。”

“你别笑,在这工作的谁不是这套说法?你说是真的假的?其实不重要,都是大同小异,我说了你听了也就这么算了。”大飞不笑了,有些人就是无法交心,你说再多到他那都白扯,反正大飞也无所谓。

公主忽然往大飞怀里挪了挪,“我有点冷。”公主娇嗔着主动拿过大飞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牙膏味。女人的心思真是无法揣摩,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十三分钟内恨不能换三十个面具。幸好大飞太熟络这个了——再矜持的女人也有怕寂寞的时候啊,欣欣然接受是最妥帖的做法。公主的腰确实软,这软和女生的软可不一样:二十岁的女生腰很纤细,好像涮火锅后那一把面条,绵绵的宛若无骨;公主的腰是真正经过锻炼的,虽然不是很细但腰线正好,有起有伏,好像春天里的杨柳条,软归软但还带着点韧劲。大飞就不由得进入了意淫世界,手的走向忍不住往下,这一条沟总归是太顺滑。

 

“你给我讲讲大学呗?我特想听听!”公主眨巴着大眼睛,顺手扣住大飞蠢蠢欲动的手,打断了大飞的思路和动作,朦胧中好像能感觉到眼睫毛带起的一阵小风,失望的同时又瞬间给大飞上了劲。就胡言乱语呗,谁不会啊,大飞就添油加醋大讲自己名震学校的事迹,讲村长、讲大明、讲傻逼。

如果说男人是本能驱使的动物,开始时大飞就被下半身驱使着不能思考,后来渐渐地就开始被上半身驱使着不能思考了——天越来越亮,大飞也越来越困,思路跟不上了,嘴也不好使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忽然公主打断了他:“你说姚赫?姚赫是谁?”

“我哥们啊,我们关系不错。”

“姚赫……”公主念叨着我的大名,翻了个身直接就睡着了。平淡无奇的一夜,省略掉那些无关紧要的心理斗争和场景描述,和之前的大闹包房相比未免有点虎头蛇尾。如果可以杜撰一下的话,我愿意把这个晚上描述得激情四溢:要么就美剧点,女猪脚以身相许,男猪脚欲火难耐两人巫山云雨;要么就韩剧点,男猪脚带着女猪脚大逃亡跑到游乐场,灯光骤亮,两人私定终身。可惜我和大飞都没有编剧的意识,我关心的只是公主的胸到底大不大,大飞你他妈的到底碰没碰着!大飞很委屈地说:“碰个屁啊,我从后面抱着她的腰,睡了四个晚上,顶多也就闻着个味!”

公主就把大飞个大小伙子养宠物似的放在家里,俩人都不提回学校的事。就那么自然的,白天睡觉,下午起床,晚上人家上班他就上网,“我现在都他妈的有时差了!”大飞拿着我的剃须刀磨蹭着自己的下巴大骂。

“不过,有种很特殊的感觉,”大飞转头正视我,“我们一起吃方便面,看电影,睡觉,在她身边不用多说什么也很舒服。从来没有过。这个可能就是我着迷的地方。”

纯情的孩子啊。我感叹。

“哦,对了,那天走的时候我用你的钱修车,后来她帮我还上了。”大飞漫不经心。

我没说什么,忽然觉得大飞有点傻。用了这个女人的钱你还能跳出来客观看待她吗?以为肯为你还钱的就是好人了?我一向认为为女人花钱是天经地义,因为她的目的很明确,感情就很好操纵。相反一旦花了女人的钱,那必然失去的更多,不只是几倍的钞票还加上无法负荷的人情。

这一次大飞执意要带我去见公主,还一定要我穿得正式点:“这种女的你之前绝对没见识过,眼光很高的”。哎,真难为人,我也没西装啊,只好掏出我收藏多年的校服套上。坐上车穿过校园的时候我有点恍惚:傍晚,灯光球场上学生们挥汗如雨,有人夹着书行色匆匆地奔向自习室,小女生借着最后一点热度穿着短裙招摇过市,偶尔一两个黑人呲着大白牙弹跳着路过,大家似乎都在享受校园的静谧。我呢,我在干嘛?我即将离开这里却没有归宿,还有闲情去见一个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的KTV服务员。橙黄色的路灯快速闪过,远处阴云压下,又要下雨了。

公主每个月只有两天假期,所以这顿饭吃得是相当难得。我们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女的在不远的桌边招手,旁边还有个女的。大飞兴奋地说:“在那边!”这个招手的肯定是公主了,我迅速地打量了一眼:可能之前正在闲谈,座位离桌子老远,一只脚虚虚地踏着桌下栏杆,手上还掐着根烟。淡妆,长得还行,就是眼袋有点大,显老;头发是盘起来的,没什么光泽;穿了个红格子连衣裙箍红色宽腰带,腰挺细;桌子底下是黑色丝袜高跟鞋,看不清粗细;我还注意到她的鞋很亮,不错。旁边的女生和她比就逊色了些,有点黑还有点胖,偏偏穿了个紧身的牛仔裤,坐在那好像一摊没气质的猪肉,把座位堆得痴满,原来女生确实喜欢和比自己丑的女生在一起。

我和大飞微笑着走过去。

“哎呦你们好晚啊!”胖妞大喊着撒娇。

“我们路上堵车来着,叫东西吃了吗?”大飞冲着公主点头,果然重心全在这。

公主没吱声,左歪着脑袋,眯缝起眼看我,翘起掐烟的食指轻点:“你就是姚赫啊?穿的这是什么?校服?”

胖妞和大飞赶紧端详我,“哎呦,你们校服好有个性啊!还是阿迪的?哈哈!”胖妞不愧是胖妞。诚然,我们的校服胸前赫然一个阿迪的logo,但显然不是阿迪。设计校服的人一般没什么脑子,害得我大学这么多年还从没上过身。我微弓起身谦逊地说:“这是我们的校服,今天为了见两位美女我特地找出来的。”大飞不以为然,对于我洒脱到旁若无人的境地他一向不置可否。胖妞则哈哈大笑左顾右盼希望得到共鸣,颇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她也确实成功地吸引到大家的注意成为焦点。自此,我对“丑人多作怪”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公主那根装蛋的手指头还没缩回去,又点了点,说:“挺好看的。”

大飞招呼服务员过来,随便点了几个菜。他一直这样喜欢替人做主,我也无所谓,给我什么吃什么。

“来,介绍一下,”大飞指着我说:“这就是姚赫,”又指着胖妞说:“这是小其。”刚要介绍公主,忽然她主动把手伸给我,我木然地接住,她笑意盈盈:“你好,叫我小蕊就可以了。”

 

第3

 

——初遇——

 

“小蕊……”我怔住——这动作,这表情,“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小蕊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对小其很有深意地笑。大飞打了我一拳,“靠,你能不能不这么土,人家在夜店干了这么久,你当然可能见过!”我对美女一向没有太多的感觉,充其量只是欣赏而已,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再说这等货色也不至于让人食欲大开,所以我也不屑于动用这么老套的说辞套近乎。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觉得这个女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到底是哪呢?

我困惑了也只有瞬间,发现我喜欢的菜已经上来了。学校附近的饭店早就吃腻了,人称腐败一条街也只让我销魂了一年。每天晚上看见车水马龙齐聚一堂,灯红酒绿整得挺像样,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店拿得出手,大多数人不就是为了重温下大学文化才来的吗。大学的饮食文化有什么啊?也就是小男生带着小女生,一桌十几个人围着五道菜几箱酒胡侃。仔细听,说的内容也无非就是谁谁谁那天在球场上惹着我了,自己打得糟烂还怨我没控好球,那边就说靠不服就整啊,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来,灌不死他;或者说等我以后有钱了就他妈的开个废品收购站,一年十万,两年三十万,五年后我就无敌了,旁边肯定会有个捧臭脚的在那帮腔,到时候别忘了哥们就行;有的干脆就喝倒了,之前还叫嚣上来一个喝死一个,这时候就熊了,趴地上哇哇一顿吐,怕人家看见丢人,赶紧挪椅子盖上,再吐一堆再盖上,最后吐完发现已经没椅子了。旁边陪着的女朋友就哈欠连天满面愁容,妈的再不走寝室就停水赶不上洗漱了。一直到十点多,这条街上还是热闹的,摆地摊的大学生、卖水果的老太太、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人挪不动步。除了饭店,这街上最火的应该就是理发店了。在我的家乡,每天大概晚上九点多街上就没人了,更别提理发店了,恨不能中午就打烊回家哄孩子去。这里可真隔路,刚来上学的时候我就奇怪,怎么大家都喜欢晚上来理发?一条街上连着开七八个理发店,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个个小学徒跟打了鸡血似的轮流站在门口拍巴掌拉客人。后来才逐渐领悟到原来这里的理发业也是夜文化的一部分。一次,晚上陪着来省城看病的表姐理发,店长很殷勤地问:“有指定的理发师吗?”表姐没啥世面,很腼腆地说:“没有啊,你给找一个吧。”店长指着墙上的海报说:“好说,美女来选一个吧!”我抬头一看,原来海报上都是理发师的大照片:一个个搔首弄姿,表情极其诱惑,一度怀疑我们进了鸭子店。表姐果然上道,挑了个长得最帅的,一理就是两个小时,第二天就回老家了还办了张钻石卡,害得我接下来替她受了两个月的苦,逢着长得漂亮的男的就觉得是理发师。

我低头只顾自己吃,除了偶尔灌进来的小其嘎嘎的笑声完全没听他们说啥。趁着小蕊他俩上卫生间大飞捅鼓我:“怎么样啊,是不是挺漂亮?”我抬头望着小蕊的背影,个头不高,胜在比例不错,“行啊,会打扮,不知道脱了什么样。”

“刚才说一会去她家打扑克,你听到了吧?一起去啊!”大飞很兴奋。

“废话。”我把剩下的干煸豆角都包圆了。

刚买完单小蕊回来了,可以看出来洗完手还顺势整理了发型,带着湿润的光。女人真是麻烦,吃个饭还得补次妆,连小其也不忘重新搽上唇膏,亮晶晶的嘴角看了很没食欲。审视我今天的装束:校服、球鞋、脏乎乎的眼镜,三天没洗的头发已经擀毡,很有好莱坞电影里大逃亡的明星范儿。

小其饶有兴致地刮发票,小蕊满意地点上饭后烟,我注意到她食指上的粉色指甲油掉了一小块。“好久没吃得这么开心了,”另一只手玩着茶杯:“小其经常去我家,大飞也去过,只有姚赫没去过,我家里有酒,咱们放开玩,就是稍微有点乱,别介意!”

女人天生爱说谎,进了小蕊家我更加深了这个体会。如果说这算是有点乱的话,我的地盘是不是不能住人了?一看就是单身公寓,进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奇怪大飞住这么久怎么没掺杂点男人味?一目了然的酒店式格局,和大飞的描述别无二致:厨房、大床、杂志、衣架,地上是很舒服的白色长绒地毯。大飞很熟络地进了卫生间,小其就扔了包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哎呦,累死了,快给我拿点水,渴死了!”纳闷像这样长得磕碜又爱指使人的女人怎么还能活得这么滋润?小蕊面无表情地拿过塑料袋里的饮料递给小其。

刚才从饭店出来,小其提议买些吃的回家。我在超市的冰柜前站了很久:家里已经有酒了还用买饮料吗?忽然小蕊裹着香水味走到我旁边:“买绿茶吧。”我回头看她,离得太近一时间有点慌神,我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亮泽睫毛,向前延展,瞳孔是褐色的,像猫一样,似乎还有点狡黠的光。她笑了,伸手打开冰箱拿了三瓶绿茶,“我不喝饮料,我喝酒。”

 

一个不喝软饮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有时候太执着于琢磨这样的命题,竟然会忘记自己的存在,还好只是暂时的。我低头看自己的牌,三个2两个大王,必然是地主:“我要了!”

我刚要伸手拿底牌,小其一把抓住我的手,挑着眉毛嘟起嘴:“等等!先说好,咱们赢什么的!”

“哈哈!”大飞在旁边笑得很淫荡。灯光昏暗,每个人面前摆着三四听啤酒,很配合这笑声。

寝室里经常打牌,不光是打牌,还有麻将。村长喜欢打麻将,除了学习,业余时间都放在切磋牌艺上了。到了这边必然是本地打法,害的他常常抱怨必须颠覆了一切陪我们。但其实又总是他张罗牌局,早早的八点钟就赶紧支起牌桌,我们三个斗地主,他就只好在旁边寂寞地等着。“大明输了输了,赶紧脱,不准玩赖!”村长趴在桌上不时客串场外裁判,脱得大明只剩条小内裤,大家就一哄而上把最后这件扒掉,罚他裸着打麻将,点回炮就贴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不是一般炮”。玩到最后就看,全桌三个男人和一个贴满纸条的炮。还记得军训的时候赶上秋老虎,天气十分恶劣,我和大飞怂恿大明和隔壁一小子装病不去训练,在寝室玩拖拉机。先是玩钱,兜里钱都没了就开始脱衣服,袜子算50,外套算100,内衣算500,大明又是一顿输,最后就剩个内裤,一狠心把内裤脱了摔在桌上,“梭哈!我不看牌了!”大家笑得嘎嘎的,赶紧脱袜子看牌准备跟。正到关键时刻呢,门吱嘎一声——导员进来了,我心说不好,赶紧用衣服把钱盖住,导员看见一屋子裸男和满桌的衣服、扑克,懵了,村长也站在后面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还是大飞反应比较快,赶紧说,“啊,老师,我们没啥事斗、斗地主!”如果说斗地主算是玩牌,拖拉机应该算是赌博了,在学校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不由地暗暗佩服大飞的机智。导员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刚毕业的生蛋子,愣了半天,指着大明说:“你,先把衣服穿上。”大明重新涨红了脸遮遮掩掩地拿起那条泛黄的白色内裤,别别扭扭地在万众瞩目中套上,又穿上裤子随导员到走廊谈心。我们在屋里赶紧把钱和衣服收拾好,隔壁那小子穿上自己的衣服又捡起大明的外套,琢磨了半天问我:“大明输的我可以拿走吧?”我憋不住笑,摆摆手示意他拿走,估计大明那熊样的被吓傻了,回来也不见得会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件衣服。一会儿,大明光着膀子猫着腰回来了,还是那两片农村红,大飞看导员没跟着回来就知道没事了,拍拍大明后背:“咋样?导员咋说的?”大明脸更红了,嗫嚅着:

“他知道了。”

我在一旁贼奇怪,“他怎么能知道?你就这么不经吓!”

“不是我,他问我到底玩什么呢,我说斗地主,他说:’你当我傻啊!斗地主有四个人玩一副牌的吗!’我一紧张就说漏了。”大明很委屈。

过了不久,院里出来了违纪通知:姚赫、孙飞等四人军训期间聚众赌博,留校察看。

当然,已经是往事了,那时候还不懂溜须拍马,导员还兢兢业业,换做如今,“打扑克有处分?!”根本是天方夜谭。

玩脱衣服的事是很久不干了,今天突然提议输了要惩罚,我和大飞想到一起去了。

“好啊!”我对着大飞使了个眼色,大飞很默契地点头:“玩就玩得高兴点,输了的要脱件衣服!”

小其又开始撒娇:“不行啊,规矩怎么能你们定!得是赢了的人定!是不是,小蕊?”边说边摇对面小蕊的膝盖。小蕊在一旁没什么反应,叼着烟眯着眼睛看手中的牌:“随便,我输得起。赢了可以穿上是吧?”大飞拿过个烟灰缸递给小蕊,笑眯眯地说:“当然,还是小蕊大方,看看这次谁赢了再说。”我像看戏似的看这一出出。

五分钟后,小其满腹哀怨地脱下一只袜子。大飞笑呵呵地说:“这算公平吧,我也跟你们脱了!”我转头看小蕊,还是很淡定的神色,掐了烟,站起身开始褪丝袜。不得不说,技术真的很娴熟,褪下来直接扔到身后的垃圾桶:“工作需要,每天一双。”转手又开了听酒坐下来,还侧着身子伸开腿晃了晃,于是,一条白白的腿并着穿黑丝的腿活色生香展示在我们面前。我很想知道大飞此时是什么感觉,我猜他咽不下去口水了。

啤酒很快消灭完了,大家有点醉了。小其的笑声也已经习惯很多,小蕊越发地沉默,大飞还是一直说很冷的笑话,四个狗男女躺在衣服堆里被烟雾绕缭着已经没了拘束。“有点冷,”小蕊靠着大飞的肩膀,忽然说:“我可不可以穿上?”这场脱衣大赛我是大赢家,就没了袜子,她算是输的少的,腰带是没了,还剩条裙子。小其就不行了,剩个线裤和吊带,一笑起来腰里揣的肉直晃荡,大飞光着膀子摸着肚子斜眼看小蕊,“穿上吧,不玩了,肚子窝着难受。”说完起来穿衣服。

“我们做点别的吧!”小其提议。

 

我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小蕊换上运动服打开音响放歌,英文的听不懂。想起来打魔兽的时候认识的一个职业玩家,名字很搞笑“我是自愿的”,宝宝名字叫“我是被逼的”,每次等待任务的时候就跟我吹最近听了首很好听的歌,拿出来一放是外文的,爱尔兰都过时了,现在都听俄国的,没两分钟就开始喊。我问他你能听明白啊?想了半天告诉我:“觉得很有气质。”我怎么就不明白听不懂的就是好歌?这是什么道理呢?我就喜欢听通俗的,越俗越好,“就让我听着情歌流眼泪,窗外的北风还在吹,孤单的时候你是否会心碎,你的疼究竟为了谁”,尤其是“流眼雷”这仨字,唱得那个哀怨啊,让人瞬间对爱情没了幻想。

小蕊直接把啤酒箱搬来,“还剩半箱,今晚都喝了吧,”拿了个饮料瓶放中间:“我们来玩国王游戏。”

大飞扶着肚子侧躺在地上,“国王游戏是什么?”

小其嘴快:“这都没听说过,真不知道你们大学生平时都玩什么!国王游戏简单说就是瓶子口转到谁那,他就是国王,让谁干嘛就得干嘛!”听起来很不错,有权利就有诱惑。

“不如我们试一下!”小其很兴奋地拿起瓶子就转。瓶子转了四五圈,瓶口对准了大飞。大飞乐了:“哈哈,我是国王对吧!我说什么你们都得做呗?”小蕊微微点点头,我抱着胳膊:大飞当国王必然针对小蕊,小蕊当国王肯定选大飞,小其和我不熟必然不能选我,总的来说我就是个凑数的。打开啤酒我深呷了一口,看戏也不错啊。

大飞开心地指着小蕊:“我命令你给我开罐啤酒。”我清晰地看到小蕊皱皱眉,还是无奈地拿起啤酒打开递给大飞,用的是掉了指甲油的那个手指。看来做这个工作的,食指根本留不住颜色。

“对,就是这个意思!”小其拍巴掌大笑:“不过你这也太小儿科了,开个啤酒算什么啊,你太浪费机会了,你等到我的!”

可惜这回还不是小其的,瓶口对准了我。干点什么呢?反正我就是个打酱油的,指着小其说:“拿好你的杯子去马桶里蒯点水吧,要满,然后把水倒掉,用这个杯子再喝杯啤酒。”

“我靠!你也太狠了!”大飞一跃而起一口酒差点喷,小蕊笑得上不来气:“你这逼我扔杯子啊!”小其捶胸顿足又是一通赖,最终没赖成功被大家撵到卫生间马桶边。水是加了去污剂的,蓝盈盈的煞是好看。“真要蒯啊?”小其哭丧着脸,“废话!”大飞把杯子递给她,“快点吧!”没办法,小其战战兢兢地拿着小杯子伸进马桶里,手沾不上水是不可能了,无论如何都得沾点。拿给我看了下,我笑着满意地点点头,小蕊在一旁捂着嘴小声问大飞:“你刚才上厕所冲了没?”小其快哭了,倒掉杯里的水,被大飞就地倒满啤酒。

“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我大声斥责大飞,“怎么倒这么多!”我倒掉一半的酒递给小其,“给你一半你喝吧!”

“啊——”小其疯了。

疯婆娘把自酿的苦酒喝了,愤愤地看着我:“姚赫,我是记住你了!”

自此,总算是掀起了个小高潮,大飞满意地对我笑。靠,为了你我真是下了功夫了。

于是,小蕊为了大飞连干三听啤酒;我为了小其抱着大飞跳了段钢管舞;大飞又为了小蕊湿吻了马桶盖。玩得就是个龌龊就是个猥琐,终于,最后半箱酒也喝完了,连号称最能喝的小其也倒床上再也不下来了。

大飞醉眼朦胧地看着我:“没看出来啊,你也挺能喝!”

我笑了笑,抚着大飞的肚子煞有介事地:“乖乖啊,听话,不要踢爸爸的肚子!”

“靠!滚滚滚!“大飞一顿推,小蕊在旁边笑,直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再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她还是一直笑,是那种浅又绵的笑。

“你们大学生平时都是这样吗?”她问。

大飞靠着床,拿起烟:“就那么回事,我之前跟你说的有意思的事也就占生活的百分之一。”又是一阵沉默,小蕊拿起酒浅酌。

音乐循环一圈,终于听到首熟悉的《dying in the sun》。之前一直在闹,没听到,有点困了,我闭上眼睛枕着胳膊: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I feel so nervous when I think of yesterday……原谅我不知道歌词啥意思,但每次听来都觉得很苍凉,物是人非。

大学确实没什么意思。总听说工作了的人很怀念大学生活:什么同桌的你,上铺的我,布满林荫的小路,学校食堂的鸡蛋炒饭,怀来怀去就开始感伤自己虚度了大学光阴。我倒是觉得大学就是用来虚度的,就要玩,玩到自己崩溃了恶心了,再也不想玩了才能好好投入工作中。

一股酒气掺杂着香气忽然移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冰凉的小手就摸上了我的脸。我吓了一跳猛睁开眼:小蕊逆着光半趴在我身旁,带着她特有的笑容,我再一次慌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尴尬地枕着胳膊和她对视。

 

她轻轻地摘下我的眼镜:“要休息就好好休息。”然后把眼镜小心地合好放在旁边。瞬间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隐约只有两个人影,左边小蕊右边大飞。妈的,我的法器就这样被人鸟悄地卸下,心里不由地慌乱。我赶紧坐起来摸着眼镜戴上:“没事,我不困。”看了眼大飞,好像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偷偷松了口气。小蕊还是那么淡定地看着我,侧坐着,右手撑地,好像一点都没喝多。后面射过来的淡黄色的光打在她头发上,胸前有规律地起伏着。旁边传来小其的鼾声和音乐,配合着“like dying in the sun,like dying in the sun…….”可能是我喝多了,也可能是气氛的关系,居然有点动心。

我尽量很自然地推推大飞:“怎么睡着了,酒量这么差以后咋混啊!”

大飞很茫然地醒来:“啊?我睡着了?哎呦,喝太多了,我去趟厕所。”东倒西歪就走过去了。小其被吵醒,朦胧地坐起来嚷嚷:“我不是说半小时后叫我嘛,怎么没人叫我啊!”小蕊过去给她盖上被子:“困了就睡呗,就你那二两尿瞎撑什么啊。”语言依旧粗鄙,但很温柔。这就让我纳闷了:气质不搭,脾气不搭,之前拿酒的时候也不是很情愿,小蕊为什么要对小其这么好?

小蕊烧了水泡了壶茶,没想到她还会喝茶,分给大家喝完,清醒很多。看看表,已经快两点了。

“凑合着呆到早晨吧,我带你们去吃包子。”小蕊丝毫没有倦怠的神情。是啊,通常这个时候她才下班。

“好啊,小蕊家旁边的包子很好吃的!”小其欢呼雀跃,看出来是彻底不困了。

“聊点什么吧。”大飞掐根烟揉着眼睛嘟囔。

不聊点什么确实难以挨到早晨啊,我真是受够了就想立刻冲回寝室好好睡一觉。

还有三个小时……“我们说说自己吧。”我提议。

“说自己?说什么?”小其转头问我。

“当然不能是太隐私,说说自己最糗的时候吧!”我也拿出根烟,捏了一下盒子,没烟了。这可怎么撑。

“这还不隐私啊!”大家对我的意见颇有微词。

“我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啊。”只有小蕊一人赞同:“我先说好了。”

“记得来哈尔滨之前,我在学校是很受欢迎的,大家都认为我很有品味。后来到这来工作,发觉身边的女生都很漂亮,那时候倒是无所谓,总觉得自己也还不赖。有一次坐公交车,我旁边是一个中年妇女,没多久就开始掩鼻子,对她站在旁边的老公说:‘这什么味啊,难闻死了!你过来坐吧,我受不了了!’我知道她是在指我,那天我喷的新买的香水,自己得意洋洋,没想到遭人鄙视。所以,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了,每个月花好几百买大量的时尚杂志,学里面的穿戴希望能找回自信。”

“怪不得你家这么多杂志……”大飞环顾了下杂志堆。

“其实没什么用。上班的时候工作装,下班了就希望越轻松越好,看了也没时间实践。”小蕊回头笑吟吟地望着我:“跟你们小孩儿不能比,青春一大堆,最让人羡慕。”这个我赞同,上学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能装扮成熟,希望终于有一天西装笔挺地行走江湖;其实西装人都很艳羡我们能肆无忌惮地穿休闲张扬青春,比如校服。

“是啊,我十八九岁的时候就喜欢穿性感的衣服,这些年发现还是学生装最好看,可惜我已经不能穿了!还有啊,年轻的时候穿得太少,最近天一下雨,总是腰疼腿疼,真是不幸。”胖妞又来话题了。

“我还是觉得成熟些的打扮比较好看。”大飞就是熟女控,这个谁也无法改变。“别说别人了,小其该你了!”

“我啊…….还真没什么,不知道是我心大还是怎么,不记得有什么糗事了。”胖妞想卖乖过去,当然是不可能的。

“你不说可以,罚你脱光了下去买烟买酒。”大飞很干脆。

“凭什么啊,我真是没有啊!”

“不凭什么,就凭你听完我们的就该交换,要不不公平。你今天编也得编一个!”我直接答话。不知道是不是我对胖人天生有偏见,怎么看这个胖妞都不顺眼,磨磨唧唧每次到她那都一堆事,真不知道小蕊交朋友时候想啥呢,也不知道这种货色在KTV里是怎么招人待见的。

“哦哟,我说还不行嘛!”胖妞扁嘴。

“我是师专毕业的,学历史的。”哦呦还真看不出来。

“但是我真是不愿意学习,就总逃课。有一年冬天,我逃课和同学去上网,忽然接到同学短信,说导员一会来查课,要我们赶紧回去。我们下机赶紧就往回奔。到学校有一条很近的小路,但那阵刚下完雪路况不太好。到了一个雪堆,已经被人走得很硬很滑的那种,平时我一般都是不走那样的坡的,容易滑倒啊,但那天真是没办法,我还是第一个冲到的,就只好硬着头皮往上爬。结果爬一两步还好,第三步就上不去了,费半天劲就是原地打滑,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就那么一步一步爬,我同学就在后面憋不住乐。那个尴尬啊,足有一分钟,还有人在后面顶着我还是上不去,惹来很多人围观。当时恨不能直接摔死算了!后来倒是过去了,导员却没去查课,我的大名算是远扬了,大家都知道三班有个大笨妞,吭哧憋肚过不去一个坡。”

 

大家都笑翻了。我脑子里立刻出现一幅肥妞大踏步原地打滑的画面,算不算挺可爱?大飞笑着摸起手边我刚扔的烟盒,打开看了一眼:“小蕊,你家是不是也没烟了?”小蕊看了我一眼:“没了。”

“靠,这咋活啊!行了别玩了,大家都睡一会吧!”大飞嚷嚷着。

“好啊你们!听完我的糗事就要睡,这怎么算公平啊,忘了你刚才怎么说的了!”小其当然不满。

我“呵呵”笑着,找了个靠枕垫在脑后,“行了,我没异议,我就睡这了!”

“那不行,地上太凉了,咱仨挤一挤一张床也能睡下!”大飞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小蕊倒是没说什么,起身找了条毛毯递给我,“我家是地热的,怎么不能睡?大飞你下来,跟姚赫睡地上。”女主人发话了,大飞只好慢吞吞从床上爬下来,靠着床边躺下:“你小子睡着了别踹我啊!”小其扑腾一声就趴倒在床上:“哎呦,累死我了,我马上就能睡着!”

大家确实累了,大飞在我旁边很快就一声不吭了,我闭着眼睛琢磨着灯什么时候能关啊。听着小蕊噼里啪啦走了几回,一会儿,又一条被子盖在我和大飞身上,终于灯熄了。这时候窗帘外的天应该已经放光了吧,仔细听好像还有雨点淅沥沥地掉。玩的时候感觉很困,骤然安静下来后耳边还在回响刚刚的喊叫声,居然睡不着了。大飞已经开始打呼噜了,和小其的鼾声交织,有种乱世中的安逸感。想起刚刚小蕊看我的眼神和举动,是我多心了吗?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忽然被旁边的响动吵醒。隐约感觉天好像是大亮了,妈的这是几点啊?摸了半天枕头下面找到手机,费劲巴力凑到眼睛跟前打开——7:23——算是睡了一觉,就是质量不太高,脑子一直闹哄哄的。一个人影窸窣着晃过来,又是小蕊,你能不能不总这么吓唬我!

“你醒了?走啊?”

这姑奶奶是不是一直没睡啊?已经换好了衣服,还套了大飞的大外套,蹲在我旁边。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边的哈喇子。“啊,走哪啊?”

“溜达溜达,我晚上上班,想去早市买点菜,顺便买点早餐。”小蕊还是面无表情。

姐姐啊,我多想你就此饶了我,让我苟活过今天。

“那,你等我喝口水啊。”

“我猜你口会渴,给——”说时迟那时快,人家已经变出来杯水。

喝了一口,还是热的。我现在已经很确定这个姐姐刚才没睡觉。

我轻轻起身,大飞还在酣睡,心里不知道为啥有点纠结:对不起,哥们,我喝了你马子倒的水,还即将共度良辰。

从小区出来,道路还是泥泞。这场小雨下得真是憋屈,你倒是下得再大点啊,磨磨唧唧整条路跟灌了尿一样埋汰。空气倒是不错,算是清新。深吸了口气,行啊,就当晨练了。

小蕊一改昨晚的阴霾,跟打了鸡血似的蹦蹦跳跳着。我又习惯性地摸兜,她在一旁头也没抬递给我一包烟:“找这个呢吧。”

我终于有点惊愕了。接过烟盒,就一根,还是中华。

“你不是说没烟了吗?”姚赫居然也有憋不住的时候。

“他们没有,不代表你没有啊?就剩这么一根,他抽了,你在边上看人家爽啊?”还是蹦蹦跳跳。我注意到她很喜欢走路牙子,不稳当,还是走。

是不是再成熟的女性都会有赤子之心的时候?

“你那么走不累啊?”

小蕊抬起头,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我:“你没看出来我是在装可爱吗?”

我忍不住笑了:“我还没看过这么坦诚地装可爱的。”

小蕊蹦下来,拉住我的胳膊:“那你觉得我可爱吗?”

虽然有点别扭,但也不能不让人家挎,咋说我也是见过世面的。

“可爱啊。”

“你敷衍啊!”撅起嘴重新蹦上路牙子。

女人就应该擅长装可爱,那可真是无敌的绝招,尤其是长得不丑的女人。我的心立刻软了下来。“我们这是去哪啊?不是去早市吗?”

“一看你就是没去过早市,都快八点了,哪还有了。”她倒是不以为然。

“你就是骗我出来和你跳路牙子呗?”

“哈哈,你猜对了!”小蕊嘻嘻哈哈扑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胳膊,“你过来,你过来扶着我,要不我总要掉!”此时的我仿佛一个迟钝的老头子,被人抓着出门,又被挟持着做了拐棍。我颤巍巍地捏着她的胳膊,大外套下的身躯是很纤细的。但凡是高的地方都要蹦上去给我指点下“这里是迷你高尔夫球场,我经常能在外面捡到球;那里新开了个粤菜馆,不知道好不好吃”,遇到个很有难度的栏杆,她也要奋力走过去,小心翼翼,歪一歪就倒向我怀里。不能否认,应该任何一个男人都喜欢这种亲近方式吧,那股扑鼻的香气和软绵绵的“抱感”,真是很久未曾体会了。

但,我是姚赫,是被层层茧缚的骚人,表面上我还是很平静地。

“说正经的,我觉得大飞确实是挺喜欢你的。”我承认这是没话找话。

 

“我知道啊。”小蕊的鼻头已经冻得有点红了。

“那你什么意思啊。”感觉我的鼻涕也要流出来了。妈的,没到冬天怎么就这么难熬。

“我就奇怪,男生也愿意管这种屁事吗?我和大飞关你什么事啊!”明显这位姐姐生气了。我息声。

“那,如果没啥事,咱俩回去吧。”恨不能绕着龙塔走四圈,我实在受不了了,女生的脚力真不是吹的。

“男生是不是都这样?”

“啊?”

“假装很关心他,其实心里并不是真的这么想。”还是那个经典神情,你以为你是谁啊,洞悉一切?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想回去了。”我想撒丫子跑。

“我不喜欢大飞。你回去就这么告诉他。”小蕊又恢复到之前的淡定。

“哦。”让我做坏人?你当我傻啊。

兜兜转转一大圈,其实包子就在小蕊家楼下。老板娘是个很和蔼的女人,和她残旧的罩着塑料布的早餐车在这个新区里显得格格不入,却觉得很踏实。不知道还有多久,这些无证的摊贩要被城市抛弃,听说将有新型的早餐车代替他们。包子很小,恰好一口一个,吃不出来是什么馅,稍微有点咸。不过,饿了一晚上也刚好满足了。小蕊也一改平时冷淡的表情,嚷嚷着还要再买点。

拎起装好的包子转身要走,忽然塑料布一掀,阿兰从里面出来了。阿兰是平时经常一起CS的同学,住在隔壁寝。名字很女性,其实样子很爷们:刚满二十就已经谢了顶,远看脑瓜子上一片锃亮,整个形状浑然天成得好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无敌大坚果。笑起来贼可爱,憨头憨脑,其实嘴特贱。

阿兰看见我,小嘴一咧,露出一堆碎齿:“呀,姚赫!你怎么在这啊!”

看着好像躲不掉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你能在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我家住这啊。呦,这是谁啊?嫂子啊!”小子嘴巴油光锃亮,看得出吃得心满意足。小蕊站在我旁边,捧着豆浆很纳闷地看着阿兰。

“什么玩意啊!吃完没啊,吃完快滚吧!”

“啊,我知道了,昨晚没回寝是吧?哈哈,一夜春宵了呗,姚哥!”阿兰拿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得意地揩着嘴上的油,一脸贱笑。

“行了,我走了,学校见。”我转身就走。

“哎姚哥别说我没提醒你,马上要考试了,再挂就留级了,好好准备我可就指着你了。”

“行了。”一般来说胖子都比较磨叽。

一路甩甩嗒嗒走着,眼看着球鞋都湿了。烦躁,焦虑,加上没睡好还憋了泡尿,心情十分之闹挺。哎,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小蕊在旁边偷偷地笑,本来不想理,眼瞅着她还把自己给笑喷了。

“什么啊,捡着什么笑话了。”

“不是啊哈哈,我以为你是什么好学生呢,挂科挂到留级了?”小蕊含着吸管笑嘻嘻地看着我。

哎,少爷没啥毛病,就是脾气大,最烦别人调侃我,尤其是女人。我忍不住发火:

“不挂科不是大学生。”只是我发脾气的时候没什么特别。

“我妹妹就从没挂科啊!”

看得出她很以妹妹为豪,一晚上已经提了很多次:学习好,性格好,听话。

“那你怎么奖励她?”我拎着袋子给包子翻了个个儿,要不回去的时候该粘住了。

一片静寂。

“我现在养活自己都是勉强,怎么奖励她,顶多打电话鼓励她。”小蕊又开始咬吸管,忽然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是说她要养家吗?

“哦。”

回来的路上她不是很雀跃,好像是有心事。我急吼吼地要上楼,她停在楼道口拿报纸。

“咦?又是这封信。”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被她端在手里。

“什么信啊?你妈啊?”

“我妈也会打电话好不好!”小蕊往上走白了我一眼:“从我租这房子开始,每个月都会接到封信,有时候一封,有时候好几封,都是一个人写来的,但都没有回信地址。”

“写的什么内容啊?”

“姚赫你们回来啦!”小其的大脸出现在门口:“我还琢磨着你俩是不私奔了呢!”

一进屋,大飞应该已经洗漱完毕了,拿着风筒在吹头发。满目所及一片狼籍,真不敢回想昨晚闹成什么样子,幸好没人吐。

“小其你也不帮我收拾收拾。”小蕊放下报纸拿过我的包子:“这个你们吃,刚买的。”

“刚买的怎么就凉了?不是就在楼下吗?”小其的脑子不知道有没有灌过水。

“我俩溜达了一会儿。”小蕊很轻松地就回答了。

满状态的情况下我又塞了个包子进嘴,好像这时候急需补充体力。大飞没说什么,过来拍拍我肩膀:“昨晚睡得咋样,我是睡得贼香!”我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大飞很沉默,每次通宵上网或泡吧后的一整天他都不爱说话。

“今早我妈打电话来了,说要我这两天赶紧回去,可能我爸那边有事。”大飞是哈尔滨人,但他总说回去回去实际上是回阿城。老爷子身体不好,和他妈在阿城看着生意顺便养病。总打电话要大飞回去看他,说得很严重其实就是想儿子了。

“那就回去呗,省的他老两口天天瞎惦记。”我应承道。

“我这次回去可能时间稍微长点,我不说你也能帮我照顾小蕊吧。”

“恩。”

“小蕊是不是还不错?”车慢慢降速。

 “挺好的啊。”我讨厌漫长的信号灯。

“你也应该找个女的了,要不你也太……。”清扫车呼啸着从旁边背驰而去,枯叶呼啦啦砸了一车,我没听清他说什么。

 

 

 

 

 

第4

 

——考试——

 

开发区的风景美就美在崭新的建筑上,远远望去高楼耸立,颇有省城的气派劲。有点幽默的是,不知道哪个脑残的开发商伙同吃了屎的建筑师,建了群神似避孕套的灰色高层,和上海世博会的吉祥物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在一进开发区的地方赫然挺立,每次路过总引人遐想一番。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来哈尔滨的时候那个开心啊:为啥这里有一条那么美的江;为啥这里的中央大街没有车过;为啥这里的地下还可以有商场?虽然如今江已经变成一条儿漂亮的水儿,中央大街被雪橇犬拉了点粑粑,地下商场闷得我上不来气,不过不能否认,大城市就是这个样子的。

如今的哈尔滨已经准备向地下第三次发展了,准备开修地铁。一期二期十期八期的,为了给这浩大的工程腾地方又不拥堵,愣是把几百条路变成单行道:妈的开着车能去的地方,一般来说就找回不来了。就是这样,整个西大直街还是堵得那个严实:你想挪半步?做梦吧你!你想回归六十迈?后半夜吧!这还行呢,转盘道那边,每天早上交警往那一站,给你开罚单都不用过多的言语,直接敬礼,“嚓——”就一张,对不起您内,看见没?您是单号!

“什么时候我们能坐上地铁啊?”寝室里,大明很白痴地问我。

“2012年。”我看着书没抬头。

“那不是世界末日了吗?”

“对。”

隔了半晌,这哥哥问我:“我不明白地铁为什么分期呢?是不是一期挖坑,二期铺地铁,三期四期封顶?”

我抬头,顿时觉得脖子酸痛。“你觉得是就是吧。”

昨天第一次查了我的学分,123,吉利的数字。离规定学分还差三十多分。拿计算器算了半天:如果补考都过了的话,还差十分。十分等于什么?五门选修课。几乎每学期我都会选大概十门选修课,但最终参加考试并过了的顶多三门。大学里的选修课相当于中学时候的副科,我不明白这么一门副科为什么要求那么严格,居然还要求出勤率!我重新拿起课表爬上床。

看着这十门选修课,想起当初得来多么不易。不知道哪个祖宗发明的网上选课,相中的课程要在网上用积分买。本来网站就不是很稳定,同一时间挤进几万人选课,动不动就瘫痪。一到学期末,恨不得把有电脑的都供起来:“大哥求你,今晚借我用用吧!”一点都不是夸张,一到选课时节,学校附近的网吧简直人满为患:白天网站挤不进去,晚上包宿选课。进了网吧,点瓶饮料,迫不及待地输入网址,足足五分钟才打开一个琳琅满目的网页,从当代美学到《金瓶梅》中的现实意义,啥都有,好容易找到了时间也合适,老师也好说话的,点上,等着,十分钟后:“对不起,您选择的课程已满员”,你就撞墙吧。大一的时候隔壁那哥们,在即将关闭程序的最后一分钟手忙脚乱地选了个健美作为他的体育课,寻思着整个健康的体魄挺不错啊。拿到课表,傻眼了,当时没看着后面还有个“操”字,大小伙子愣跟人小姑娘一起学了半年健美操。

经历了第一年疯狂的选课过程,我就已经完全崩溃了,妈的,老子不跟你们一块挤,我另辟蹊径。除了学期末的选课时段,还有个学期初的补选。这时候的网站每天只有大概那么十几个人,我可以不慌不忙地一边听歌一边选课。剩下的课当然都是歪瓜裂枣,本院的课肯定是没了,外院的课倒是随便选:什么电子焊接,汽车维修,国际教育,全选上。万一老师看这么冷门的课都有人选,一感动让我过了呢?

捏着这课表,感觉微微有些发抖。

老爸老妈在家辛苦种地,积攒下多年的老本送我到省城读书,我他妈的不争气就知道泡妞扯淡,啥本事都没学着。老师让我去上课,打电话到寝室:“姚赫,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只要来上这节课,我就算你出勤满分,要不你就取消考试资格。”我很悲伤逆流成河:“老师,如果我一会能起来床的话,我一定去!”但生物钟是不饶人的,普通话考试连续交了三年的钱,一到考试那天我就起不来床,真的不赖我,为什么考试都在早上八点?零蛋、零蛋、零蛋,如果晚上睡不着觉,我会想想是不是我太懒惰了?不过一般我都睡得着。

等下,捋一捋捋一捋,有点乱。现在最迫在眉睫的是专业课的补考,然后是选修的划题课。何为划题课呢?通常来说,选修课的第一周不点名,因为名单还没出炉,所以我不去上。第二周一般不点名,因为来的人太多点不过来,我也不去上。前两节不去上中间的课我也就略过了,直到倒数第二节课,这才是关键。这节课老师会把重点讲一遍,划一下范围,最后一节课拿书过来抄一下就基本能过了。我需要做的则更多,这节课我不但要划题,还要思考怎么在课后婉转地和老师沟通下,出勤分一并算给我得了。这玩意就像谈恋爱,说话一定要有技巧,你不能上去就跟老师说:“哎给我出勤分呗!”你要含情脉脉地说:“老师还记得我吗?”他肯定不记得啊,因为你根本没来过,别给他回忆的时间,“我很喜欢你的课,但是有时候因为有事不能来上课,也是,每次我来的课你都不点名,我不来上你就点名,你说巧不巧哈哈!”如果他能认真听你扯的淡,那就有戏,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你的本意:“老师把出勤分给我吧!”如果他不中你的圈套,你就装可怜:“老师啊我都大四了,工作都找好了,就差这两学分了,你要是不让我过,我就没工作了。”这可是必杀,基本老师都能通融,除非他最近离婚心情不好。

 

选修课还可以说上话,专业课考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想写两句吧,是一点都不会,想睡觉吧,阶梯教室还太冷,眼瞅着大飞在前面抄得开心,就算把卷子送到我眼前我也不一定能看清,奶奶的,希望以后我儿子别是近视眼。

阿兰踱着方步眉飞色舞地进屋:“我从女寝那边弄来套小抄,马上就考了,你别不屑,赶紧武装上。”我趴床栏杆上看了一眼,“放桌上吧。”

他还不走,放下纸死乞白赖坐在我座位上,以标准的潇洒哥姿势翘起凳子:“哈姚赫,泡妞被我看见了吧!”

“谁啊,你咋没跟我说!”大明噌就从电脑前跳起来。

“妈的,你俩老爷们能不能不那么好事!你,大明,好好整明白你的得了呗,怎么跟女的似的,啥都有你的!”

“咋的,看都看见了,就不能说说!”

阿兰的大脑门在我眼皮下熠熠生辉,微微泛着油光,恰似我的温柔:“滚啊!”

“行行行,真有你的姚赫,等我再看见的,我肯定不过后问!”阿兰提了着大裆裤踹门就走了。

大明拿起桌上的小抄,看了看:“字这么小,你能看清嘛!”

“你没啥事就帮我把小条做了,我困了。”我翻了个身对着窗户。

午后的阳光不错,热气伸向窗外好像只手把景色都抓得烂糟。本来以为住得算是高离凡间了,还是能听见楼下小姑娘晒被子的声音:哗——哗——马上入冬了,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晒被子吧?女生就是这样,晒个被子还要聊半天,嘎嘎地乐,真是没啥烦恼。想起小其的笑声,其实不看人还是很可爱的。好像没听到小蕊开怀笑过,总觉得忧心忡忡,这就是以前人们说的欢场女子吧?笑容十分职业化。对了,她那天早上说的什么信好像没说完。我不由地把手伸向枕头下,摸了摸手机。吃包子回来的路上她拿着我的手机把自己号码留下,还给自己起名:装可爱。无聊啊无聊,我翻身面对白墙海报,还是梁咏琪最可爱。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那么点破玩意大明做了俩点。

“我说你纳鞋底呢?”我把头伸向床下。

“你看,我做得怎么样!”看着大明天真无邪的脸庞,兴奋地伸直胳膊给我展示他的作品,我有点骂不下去:“这玩意做得好屁用啊,粘上就得了呗!”

我拿过来端详了下,做得确实不错。我没做过小抄,因为估量着我这运气也抄不着,不过做法我还是清楚的。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这帮女生真是花了不少心血啊,要先把答案都打出来,按首写字母顺序排列,然后设定最佳字体和字号,通常是“宋体6”,然后分成N栏,交到大明手里。大明把这一栏栏裁成小条,接到一起,然后慢慢地折,一反一正成手里能握住的大小,再拿胶水粘好,翻起来跟翻小画书似的,就是胶水太多,拿在手里湿哒哒的直犯恶心。也挺厉害啊,如果考试能过,我得把这纸条供起来,简直就是艺术品。

我是没啥考试命。不会的吧,肯定挂,会的吧也可能挂。估计老师挂我太顺手了,都懒得仔细看看卷子。大飞不一样,他比我在乎考试,不会的就抄,一到考场上就伸直了脖子到处瞅,逢着老师看不着就死命踢前面女同学凳子,人家小姑娘凭啥无缘无故给你答案啊,长得又不帅,但人大飞就是执着啊,你不给我我就使劲踢,老师听见了最好,肯定认定你和我串通作弊,到时候谁也跑不了。学校就这点最严厉,抓到就是个死,甭管你抄还是被抄,一律揪到教务处,你哭爹都没用,赶紧卷铺盖走人!去年大明和他对象考商务英语,前后桌。小红鞋学习好啊,寻思给大明看一眼,还没看到呢,被老师逮了个正着,直接拎走。听说哭得隐形眼镜都掉了,后来还是求了隔壁那个情圣,情圣找到他爸爸,没开除,给情圣洗袜子一年,到底还是个留校察看的处分。有此一例大家都怕得不行了,尤其是被抄的人,我他妈的还是乖乖给你看吧,别打草惊蛇把我逮了犯不着。所以,另一方面来说,学校严格的考场纪律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学生们的安定团结。

没抄到咋办?磨叽呗。曾经我以为大飞和我一样是挺有种的人,后来发现还是他识时务。要是觉得考试八成不能过,必然直接致电任课老师:“张老师啊,还记得我吗?”这一句万能开场白永远不会错。“我是您的学生啊,这次考试我没复习好,加上考试的时候有点发烧,感觉没答好,咋办啊?……重修啊?可是我没时间啊……是啊,我还在外面实习呢,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勉强让我过去?……我觉得不会差得很多……肯定不会!我有时间一定再好好看一遍,这些课里我最喜欢您的课了!……行,老师,谢谢了啊!再见!”成绩出来一查分:60。大学老师真挺可怜的,无论挣多少,一律的吊腿裤,黑色公文包,碰到学生说几句好听的恨不能掏心挖肝。记得大一的时候学院组织一批学生写篇报告,很不幸,我被选中。

 

指导老师是真磨叽啊,不就几个劳模的通讯嘛,那么多材料随便摘抄点就够五千,整得兴师动众,都挤到那么个小屋:一盘花生米,一壶吐沫星子,一团烟雾缭绕,还要拜读他的大作,薄薄一本还没讲义厚,划划圈圈道道,一晚上就过去了。老伴不在家,满屋充斥着垃圾味,一地的鞋印,沙发上堆满了破衣服烂袜子,偶尔去一次看见刚洗的,梆梆硬跟僵尸似的竖我旁边。惨白的灯光,惨白的老脸,还兴致勃勃地大讲特讲,精彩之处不忘用手抹抹下巴上的哈喇子,蹭在裤子两侧。天天就想着怎么讨好学院讨好文联,正经事不干只想着利用廉价劳动力赚点好评,完全无视学生鄙夷的神情,动不动约这个谈谈,跟那个商量商量,还总埋怨哪个学生毕业后因他的指导工作了,就只拎了两袋子土特产来问候。老师啊,您这,有意思吗?

怀揣着纸条我就进考场了。好像每个专业都有那么几个传说中的金刚驻守,大都是时值更年期或内分泌紊乱,面部浮肿、身躯臃肿的女老师担纲。没啥事寻思下晚上给老公做点啥,专心想想昨天孩子打架该怎么教育得了,在这发什么威。

“相关考试的书籍都收起来,手机都关掉,准备了纸条的也注意了,别在我的地盘上拿出来!都当老师傻啊?不信你上讲台来看看,你们干什么都一清二楚,跟我玩猫腻,你们还嫩了点!想抄也行,别让我看见,看见了绝对死路一条。最后提醒你们一次,实在不会就放弃,毕业之前还有补考,被抓住直接退学,考虑清楚喽!”

一个阶梯教室,六个老师:两个在讲台上唠嗑的,一个坐在椅子上驻守后方的,两个时不时出去溜达溜达,就一个监考来回巡视。这一个也就够了,连吓唬带打压,十个妄图作弊的就剩仨,两步一回头立即揪出来一个,那一个一哆嗦,把纸条掉出来了。剩下一个点正,趁乱抓住时机把该写的都写了,这一个就是我。我马不停蹄地写,偶尔抬头看看前面仁兄放桌上的闹钟,不错不错,还能赶上中午饭。就在我马上就写完了的时候,忽然手机响起来,吓得我一激灵,赶紧隔着口袋按住。我当然没白痴到忘记调成振动,不幸的是我的白痴山寨手机振动比铃声还刺耳。

“谁?是谁!”老师的耳朵比兔子都尖,听见响动又立即变成闻到血腥的鲨鱼,兴奋又激动,高跟鞋“邦邦邦”向我走来。妈的我纸条就在卷子底下压着,一翻卷子全露馅,幸好我平时玩wow练出了超音速反应,马上用卷子把纸条一带掉在我膝盖上。正好监考已经移驾到我身旁。

“是你的手机吧!”

“不是我啊老师!”装无辜。我用膝盖紧紧靠住桌子底部,我的纸条啊,千万藏好!

“怎么不是你,我都听见了,别想搞什么小动作,把手机掏出来!”我仿佛看见老师眼里闪烁着一百元奖金的粉红色光芒。

我假装很不情愿地把手机掏出来。大家都向我这边看,好好利用我制造的混乱可劲抄吧。也请老师尽量关注我的手机拜托,我的腿因为太用力上顶要抽筋了。

她拿起来就只看了一眼,放桌上:“你手上是什么?”哦,吓唬我啊。我翻开手给她看,还是装无辜。

她不甘心地仔细翻了翻我的卷子,答得算很满。“手机先放我这,考完来拿。”她终于放弃了,正转身要走,我突然因为持续紧张,猛然把桌子顶了起来,“咣当”一声,妈的这算什么事啊!她马上转身,盯住我,满脸都是“被我抓住了吧”的神情。这回我的腿彻底抽筋了,这被抓住了,铁定退学。一瞬间我想到很多: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消磨掉的大学时光,我同盟的战友们,再见了永别了,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有我,有我替你们承受这一切,向我开炮!

老师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好像被钉住了,一动不能动。我是该起身拂袖离去,还是抱着老师大哭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满世界就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就好像一只笼中待烹的鸡雏,浑身直冒冷汗。

就在老师的魔爪即将伸向我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手机在她另一只手上突然又傻乎乎地嗡嗡作响。老师也吓了一跳,失手把手机掉在地上,啪嗒一声,她懵了。不是吹,这振动幅度和声响绝对比得上摩托车起飞的声音。就在老师错愕不及连忙俯身捡手机的时候,我抓紧时机赶忙伸手把纸条捞上来攥手里,坦然面对监考。

“你这手机太吓人了。”监考紧张地看了下手机,好在没什么大事,忙不迭地递给我,估计她也知道抓一天作弊的也赔不起我这山寨宝宝。

“没事。”我简短回答。谢谢姥爷的在天之灵,谢谢不知道是谁这么心有灵犀救了在下。

过关。

出来后大松了口气。

再牛逼的人也有紧张的时候,厚厚的纸条被我攥出水了。在垃圾桶旁从裤兜掏出来,本来洁白的小抄变身出租屋里的成人小说,貌似被翻阅了千万回,脏得一塌糊涂。工艺品是做不了了,顺手扔了。

 

想起来先害我又救我的手机,赶紧掏出来——两条短信,一个电话。From:装可爱。

小蕊打给我干什么?我第一反应是大飞又出事了。这次回家好几天啥信都没有,说不定又是被爹忽悠了,然后直接回小蕊那做梦去了。

我回拨:“啥事?”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啊?”小蕊笑着。

我保持通话,翻看短信:你干嘛呢?另外一条:我胃疼。

妈的,这两条短信害得我不轻。

“有事快说,什么胃疼肚子疼的,是不是大飞的事?”我穿过塑胶跑道往寝室走去。

“关大飞啥事啊,我真的胃疼!”

“胃疼找我干嘛啊,我又不是大夫。”天气还不错,考试结束,顿时觉得轻松很多。

“我胃疼是因为昨晚喝多了,今天我请了假,不想去了。”在电话这头都能想到小蕊嘟嘴的样子。

“不去不就没钱挣了吗?你还是坚持去吧,我国的娱乐业全指望你呢。”忽然有点心疼,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找不到药?现在开车送药去的话怎么也得半小时。

“你怎么这样啊!我就是想找人吃点东西。”小蕊在那边一副脆弱的腔调。这次好像是真的。我不心疼了,不过隐约从右侧肋骨下方向上传来酸酸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脑子里又浮现她的睫毛。我看看表,刚刚中午,看来是早饭也没吃,胃肯定受不了啊。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送过去,大飞不在我得照顾你啊!”爬到六楼我累得直晕,想想这附近吃的还算多,送就送吧,估计大飞不能想太多。

“我想吃道外的扒肉。”

“大姐,你怎么不说你想吃法国的烤蜗牛!”

“可我就是想吃啊,你不用送过来,你带我去吃吧好吗?”

我这辈子最受不了女生撒娇。我经常对前任女朋友说,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撒娇,你要善用自己的武器,别老跟男人耍性子。这世道谁没了谁不能活?有蜜不吃谁爱吃枪子儿啊?尤其是“好吗”这俩字,是男的就抵抗不住,必然说:

“好。我带你去吃,就这一次啊。”

我重新审视了下衣柜。都拿去干洗了。行啊,见别人对象用得着换衣服吗。不过,走的时候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拿起香水喷了一下。屋子里烟味太大,我又打开窗户。

“呦,整的这么香干嘛去啊?见嫂子啊!”阿兰又魂一样的进屋。看样子是抄得不错,也是借了我的光。

“不干嘛不能喷啊。”我抓起车钥匙推开寝室门冲着阿兰:“我走了,你要留这啊?”

阿兰悻悻地出了屋。“最近怎么没看见大飞啊?”

“不知道。”我直奔楼梯,懒得和他再说。

到小蕊家的时候她正在化妆,已经穿戴完毕:“这么快啊!”

“今天不堵车。”我感觉心跳得有点快,身体越来越不行了,爬个楼喘个不停。

“我马上好了,你坐着等我啊。”

我拉开椅子就坐在饭桌旁。桌面很干净看起来确实没动炊。一本翻开的杂志,两封已经打开的信。我好奇地看了眼信封,除了收信人姓名地址没别的了。字写得不错。

“现在谁还写信啊,真够复古啊!”

“啊对,这个就是我那天要给你看的。我总收到这个人给我的信,好像神经病,之前的我都扔了。”小蕊还在左顾右盼自己的妆容,女人真是费事。

我打开信,看第一眼就知道是男的。

“小蕊:

这是我给你的第十封信。我一直记得我说过的话,也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努力给你。最近工作很累啊,但是一想到你,我幸福的小新娘,就浑身充满干劲!宝贝,你也不要太辛苦啊,等我接你出了这个泥潭,过幸福的生活。另外:那些小男孩,不要走太近,他们给不了你想要的。你未来的老公:安。”

这个安是谁?什么时候出来个未来老公?我第一反应就是小蕊被变态跟踪了。

“不可能,我小心又敏感的人,跟踪那么久我能发现不了吗?”小蕊抓起风衣“我好了,咱们走吧!”

驱车直奔扒肉馆。说起道外,那必然是破,不过,破才招人爱。

记得刚来上学时候被大飞带着来道外吃扒肉肘子排骨,真是惊为天人!就说这排骨,什么酱排骨、排骨串、排骨包,把排骨都做绝了。还有石锅烤肉,正阳楼的干肠、松仁小肚,沙记的卤鸡和大红梅的回头。妈的,道外还真不是吃素的。小吃铺老板也牛,早来不开门,晚来打烊了,架子大着呢。窄窄的二十多条街停满了车,管你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到这全孙子!我就最爱扒肉,北六道街的姚记,看着身子骨跟旁边的天主教堂根本没法比——破烂得都快掉渣了,就是屹立不倒!

店里还是照旧的昏暗,服务员照样的冷漠,随便递给我们两个灰色的瓷盘,一次性筷子还是没有包装。看着小蕊欢呼雀跃的样儿,摸着油腻腻的桌子,久别的很踏实的感觉。旁边的大哥穿着皮装戴着大金链子,配着扒肉和凉菜呼噜呼噜就下去一碗饭,“老板,再给来瓶大白梨!”服务员随手放下饮料跟这位大哥说:“外面那大奔是不你的?客人说没地方停车了!”“是啊是啊,你告诉他我马上吃完,马上啊!”大哥居然慈眉善目。“你也别马上了,你出去把车靠靠边,回来不耽误吃!”服务员一个白眼就走了。大哥果然乖乖地出去重新停车,回来继续就着肉汤呼噜。

“姚赫,我也想喝大白梨。”小蕊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看着她安静的脸庞,我忽然感觉很饿,闷头倒了很多古月粉。心一乱的时候就会想一些其他的事情转移下注意力。这次不行了,我努力想集中注意力在我面前这份泛着油光冒着热气此刻尽丝滑的扒肉上,但一直失败。

“快点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小蕊不吃了。放下筷子看着我:“你是不是很烦我?你要是烦我你就直说,不用这样爱答不理的!”

“我没有,快吃吧,胃又不疼了?”我夹块肉放她碗里。

小蕊消停了,默默地吃完碗里的饭,拿起我的:“你不吃了吧?”

我掏出烟,点点头,又想了一下,把装肉的盘子往她那推了推。

小蕊很乖巧地吃完,把碗筷放在一边:“给我来一根。”

这时候店里已经上人了,熙熙攘攘,挤在店中央眼巴巴瞅着我们这桌,就等着归位了。

“你真的不烦我?”小蕊吐着烟圈还是不疾不徐。

“烦你我这么远陪你吃什么扒肉?”我急切地想结束对话,可她还是没完的意思。

“是不是因为大飞的关系?”这种场合这种对话,我要是旁观的我也觉得郁闷。

我没回答,直接站起身去付账。

“我来吧。”小蕊不容质疑的语气直接走到柜台“老板算一下。”回头跟我说:“本来就是我要你来陪我的,我请你。”

我很自然地收起钱包,出门发动车。天越来越短了,尤其在道外,很早就被暮色吞噬了。整个街道都晦暗逼仄,剩下那么点余晖半死不活地耷拉在车窗上,该擦擦车了。

小蕊走出店门,忽然觉得很抱歉,我是这么无趣的人。打开车门等她进来。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现在想起来还很清晰:表情是僵硬的,头发被风吹的非常乱。风衣瑟瑟下的身子有些瘦弱,看不出形状。

“你不进来啊?”

“姚赫我想和你走走。”半晌。

“走?去哪啊?”我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车钥匙,还是习惯性地问一句。

“你能不能没有那么多问题?”小蕊转身向街口走。

我熄了火关好车门,跟在小蕊身后。天越来越沉了,好在风不是很硬,走一走当消化了。她就那么不做声地走,我承认我是很深沉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心里不舒服。”

在我看来,女人心里不舒服必然不能理,理起来没完啊!我就跟着走,有点不知所措,看着表,离车越来越远了,再走就没力气回去了。

路过一个小公园。小蕊回头:“咱们进去坐坐吧。”

这时候的公园一片落叶潇潇,几只不知死活的鸭子摆摆地穿过水面。一群貌似摄影师的中年男子对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拍啊拍。风一起,我坐在长凳上,心寒屁股凉。她继续看着前方面无表情,“我手冷,你帮我暖暖吧。”我犹豫了下,还是拿起她的手。确实很凉,像条冰凉的鱼,冻得我心里也一哆嗦。她轻轻地把手蜷起来整个塞进我掌心,很小很纤弱。

风那么吹着,静静的,目及之处,变得一片夕阳美好,有一瞬间我差点就陶醉了。忽然肚子一阵不舒服,我知道我破坏了美感。“要不咱们回去吧,你不冷啊?”

她没理我,“记得我的初恋就在这个城市这个公园。他把我放到公园的中心,告诉我,小蕊,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你记得这个地方,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在一起。”等一下,“他绝症啊?”“不是,”小蕊白我一眼:“他有家室。”妈的,屁话,我甩人的时候也会用这招,漂亮话谁不会说啊。她的手渐渐暖和起来,我拍拍屁股:“咱回去吧,趁着天还没黑回去开车。”

小蕊抬头看着我:“咱不要车了,咱走着回我家好不好?”

这要是换个女生我早就跳着说好了,这么上道还真是少见。不过因为她是小蕊,我实在纠结了。就在我两难的时候小蕊已经站起身,把手插进我外套兜里,“走吧。”

有一种女人,即使不凶,说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回忆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完全处于被动:从前的我从未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今天的我不敢仔细琢磨自己的想法,这一次到底怎么了?我越发感觉自己熊了,可能是考试的后遗症还没缓过来。想起来大一的一次,大飞从教室外面敲窗户,叫我出去上网,大家掩护我跳上了窗台,本来还挺豪迈的,踏上去忽然感觉怎么那么高呢?大飞说:“靠你能不利索的赶紧下来!”这时候回去是不可能了,同学都在默默地起哄,只好一咬牙从窗户上跳下去,震得我脚心发麻,出一身冷汗,不过,也就如此了。现在也是这样的感觉。我被小蕊牵着麻木了的爪子吸溜着清鼻涕溜溜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我熬不住了。

“咱们打车回去吧。”

“不要,我们说说话就到了,你看见电视塔了吗?马上到了。”

我打起精神:“好吧,说什么。”

“说说你的初恋吧,你刚才都听我说了。”模糊的夜色下小蕊通红的鼻子尖很可爱。

我的初恋。是不是刘薇薇呢?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我对她脖子上那条线路记忆那么深刻?以至于大飞说我后来找的女朋友脖子上的褶皱都“过于性感”。

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我兴致勃勃地详尽地描述了我的那段似是而非的情史。

“然后呢?你俩后来在一起了吗?”

“没有啊,后来她转学了,有个周末再去上晚自习就没见到她。我是一直琢磨着她那天给我回的纸条内容是啥呢?”

“我知道啊!”小蕊猛地拽住我的胳膊,凑上脸来诡笑着。

“你知道个屁啊!她跟一般女生不一样,她想的你不一定想得到。”

“我就是知道啊,不信拉倒。”

“我信有啥用啊,我找谁对去啊!”

“那不一定了了,说不准刘薇薇还留着那张纸条呢,就等着哪天找到你跟你说:‘姚赫,你还记得我吗?我们的情意你可不要忘啊!’”

我来兴致了,“那行啊,你猜她说了什么?”

“她说,”小蕊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旁边的路灯忽然按次亮起,灯光下的小蕊晶莹剔透“她说,我也喜欢你。” 
    “哈哈,不可能!”我讪笑。 
    很冷,很冷场。刘薇薇会喜欢我吗?我不知道。每次我看着她粉白的脖子和脖子上两条温柔的褶皱发痴时,她都不是在对我回头,她满眼里应该是身后的唐哲。她对他笑,递给他掉在地上的钢笔,会假装随意地放一个苹果在他桌上。我承认唐哲很帅,学习很好,那时候的我外表土气学习垃圾:冬天穿着黑色的大羽绒服,夏天拖着一柄长长的黑色雨伞,上厕所要带一卷纸专挑英语课去,老师留的作文我不写我写《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但我是骚的,我闷闷地发自内心地骚到我自己都掩饰不住。我关注她,听朋友讨论她,偷偷看她跳跃着像小兔子的胸部,记得她的生日在三月份,知道她喜欢的是蓝色常买水晶的手链。但我从不流露,我要的是一击而中。青春期的女孩很纯,她们也关注喜欢的男生,希望每一朵美丽都能被他看见,但不幸的是这些男生往往都看不见,相反,在阳光下,她们的每一次微笑都会被我们这种饿狼记在心间。 
    泄气,作为一只狼我很泄气。

 

 

 

5 

 

——面对——


    如今的我是不是再也懒得关注那些青春洋溢的女孩?当然。她们也处在了感情饥渴的年龄,终于等到了,这个一拍即合的年代。就比如现在,我陪着个公主消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当然是对于我来说很久了——我知道她需要什么:安慰,安慰她的寂寞。敬礼,我一向爱女人的寂寞。 
    但此时,我的感觉很不妙。这种感觉,就好像一束隐约的屎:是有的,你知道它存在,可一使劲,又没了,但你又不甘心提了裤子走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小蕊,她的精神世界离我太远,物理距离又太近,这种女人最不好招惹。但其实心里又痒痒的:她的漂亮她的可爱她偶尔的伤痛表情让我有点惦记。 
    “好了,我到家了!”小蕊傍着门看着我。为何她的眼神是迷蒙的? 
    “你要进来吗?还是打车回寝室?” 
    我没说话,忽然——又是忽然——我抱住她的腰俯身吻住她直接进了屋。这个时候还需要说什么吗?我很冷我很累我需要休息,我也需要安慰。我踩到了她的鞋,她的外套刮住了我的表,撕撕扯扯中我感觉到她的鼻子很凉,她的舌头有点咸,头发凉飕飕盖住我的脸。“你怎么那么突然…..”我不容她说话,从腹部以下向上蒸腾出一只蝴蝶,扑棱棱。香,女人的香气,久违了。 
    半小时后我打开床头灯,掏出烟,点燃。 
    小蕊裹着被子爬起来要烟:“想什么呢?你那个初恋?” 
    “没有。”我回答,怎么感觉不是那么舒服,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小蕊歪靠着床头,很神气地吐着烟圈,鄙视说:“别想了,初恋是个屁!” 
    我闷头穿衣服,心里有那么点厌恶感。刚刚那么一瞬间小蕊的影子好像和刘薇薇重叠了,似乎就在她猜纸条内容时那一瞬间的表情,或者是她依着门诱惑我的时候。现在悸动结束了,我要去取车回寝室。 
    直到我穿好裤子,她起身跪在床上,勾住我的脖子轻轻吐了口烟到我嘴里:“别走了,太晚了,明早回去吧。” 
    “不行,我得回去,我认床,别的地方睡不好。”我真恨我的软弱,心里又开始动摇。 
    “我不让你走行不行?”行,真的行。但是大飞不行。 
    我拿起外套就走,再呆一会我真没法走了。 
    到了楼下刚想透口气,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还没来得及转头,一个拥抱就冲过来拦住我的腰:“姚赫,我真的不想让你走,我很喜欢你。就一个晚上,你陪我就今晚!”我转身,看见小蕊就套了个睡裙,一双拖鞋,大半截腿冻得哆哆嗦嗦,鼻子眼睛通红,一副可怜模样,心疼了一下,赶紧打开外套包住她:“疯了你,穿这么少往外跑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你顾及大飞的感受不敢接近我,没关系的,我跟他真的没关系。我对你是甘心的,你就把我当无关的女人,留下来陪我吧!”小蕊急切地探出头冲着我的下巴一顿表白。 
    “好好好,陪你,先回去,太冷了。”我裹着她上楼,遇上正好下楼的老太太,擦肩而过还不忘瞪我一眼。 
    我倒了杯热水给她。“你是不是真的不走了?”小蕊像个求妈妈买玩具的小孩,一直要求我的承诺,一改平时玩世不恭的态度。我承认我心中瞬间暗爽。 
    “恩,不走,我陪你。”我放好水杯躺进被子,暖暖的。 
    “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需要你。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赖着你的,我很知好歹。”小蕊还是喋喋不休。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快睡吧。”我关上灯,小蕊紧紧抱着我,埋头在我腋窝下,我听到她说:“今晚不要想别人,只想着我。”一夜无眠。

等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天上人间了。

大飞回来了,趁着寝室没人跟我说,他爸爸摊事了。九几年的时候,逢上国企改革,大飞的舅舅是他们那一个挺大的官,当地有个大工厂开不下去了,他舅舅就琢磨着便宜自己家人。大飞家那时候没啥钱啊,以很便宜的价钱就承包下来了。

“这就事儿了呗!”大飞哀怨地。最近他舅舅也快退休了,寻思最后捞一笔,没想被一封匿名信捅了出来。估计也是贪得太多,群众看不下去了。“上边一查,查到我爸这。说实话,这么多年,那厂子就是个维持,该卖的早就卖的差不多了。本来我爸是真想好好做,这回也没机会了。幸好上下关系打点得好,提前听到点风,我爸就病倒了。”

“这玩意严重吗?”涉及到我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我的胆也有点突突。

“说是国家财产流失……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过几天我再回去,我舅舅没孩子,对我特别好,看看家里怎么安排吧,可能要出国。”大飞一句没提他爸爸,让我觉得很奇怪。这时候是不是应该首先关心爸爸的情况?后来我才知道,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看着大飞郁闷的脸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两天和小蕊的事。睡不着的时候我很想问问同样辗转反侧的大飞,你对小蕊什么意思?估计他也没啥心情回答。偶尔能接到小蕊的短信,都是无关痛痒的,闭口不谈那晚的事,直到几个月后我再次遇到她。

那时候大飞已经回家了,晚上我和阿兰、大明和他的小红鞋去旁边的糖果酒吧玩。驻场的女孩都挺漂亮,我们玩得也忘乎所以。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兑着软饮干了个芝华士,还嫌不过瘾,又要了一个净饮。我和阿兰就扯淡,扯到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大明就在旁边吐,一边吐一边捂:“妈啊,我吐的不是酒,是血啊!”小红鞋很明显不高兴了,塞着个西红柿吃半天,边用脚扒拉大明边埋怨:“你行不行啊你,一会咋回去啊,一会我自己回去!”这边人仰马翻的时候,忽然一堆人从舞池往外冲,差点把我们桌子掀倒。“干嘛啊这是!”阿兰不高兴了,起身就要拦人家。那边没理我们,呼呼往外跑,这是有事啊!我来了兴致,跟出去寻思瞅瞅。跑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外面十多圈人围着,我踮起脚使劲往里看,就看见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生哭喊着什么,旁边有个男的在地上倒着,还有个挺高的穿个线衣在旁边打电话:“救护车救护车!”

“怎么的?这是打完了?”我小心地问旁边的一哥们,外套都没穿就跑出来了,比我好事啊。

“我也不清楚,听说好像因为个女的两伙人发生了口角。那小子挺厉害,叫来好几个人,拿着木头棒子就把这男的给揍了。看见没,倒地那小子。挺倒霉,好像还不是他的女人,也是个喽啰。”这男的够简要地把整个事件概要给我,真是个好民众,几分钟把事情扫听得挺清楚。

“哦。”我应了一声。看样子是挺严重啊,救护车都要来了,估计警察也要来,赶紧趁乱走人吧,要不还得协助调查。我转身要往回溜,忽然觉得这哭腔耳熟?我扒人群往里看,是小蕊。

她打扮得像个学生,戴着个发卡,跟平常很不一样,怪不得没认出她。

阿兰搀着大明出来,“走啊?”看出大明很沉,还在说胡话。

“你赶紧带着他俩走吧,我遇到个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留下来。

“那你小心啊。”阿兰骂着大明打车走了。围观的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我们是一伙的,大明也被打了,赶忙让出一条血路给我。鬼使神差地我就奔着小蕊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想,妈的我脑子是不进水了?

       我趁乱把小蕊从人堆里拉出来,她惊诧地看着我,一瞬间我忽然害怕她不肯和我走。幸好她乖乖地跟着我,感觉到她的手慢慢地紧抓住了我,转头看了眼鼻子冻得通红的她,立刻鼓起了勇气推开周边的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小声着好像做错了什么。

       “行了,没人问你。”带她到路边我打了个车,随便找了个旅馆放置好她就出来了。已经凌晨,一只黑色的猫弓着腰从我脚边一跃攀上辆货车的底盘。抽了根烟刚要走,小蕊突然跑出来,看见我好像看见了救星,慌慌张张奔过来:“姚赫,怎么办!我朋友被带到派出所了!”我忽然饶有兴致,你不挺能的人吗,认识的人那么多就没个罩得住的?进个派出所就慌成这样?我转头掏出手机给大飞打了个电话:“哥们,我碰见小蕊了。”大飞给包哥打了个电话,当天早上就放出来了,年轻人因为女人闹个事,人家连钱都懒得罚。过后,大飞给我打电话:“怎么的?你相中小蕊了?”本来我没觉得什么,听大飞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我做的确实有点欠妥当:谁知道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小蕊和那帮人什么关系,还找大飞帮忙,操——这叫什么事?“行了,我没啥意思,我这边都自身难保了,小蕊有你照顾我也放心。”大飞话里有话,我也懒得体会了,爱咋咋地吧,就当我发烧还那夜情了。

       回去果然发烧了。

       迷迷糊糊接到小蕊打来的电话,好像说昨天晚上的事,谁在酒吧碰了她一下,结果和她一起的那伙人就非要教训人家,被人教训了。我口渴得厉害,忘了说啥就直接睡过去了。偶尔醒来听见大明呕吐的声音还寻思着怎么小红鞋没照顾他,再睁眼发现已经亮天了,想看看几点手机还没电了。就这么发着烧醒来睡睡了醒大概晚上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该吃点药了。身子软软地爬下床,屋里一股呕吐物的味。骂人我已经没力气了,看着在床上比我还窝囊的大明,喝那么点倒下一天啊?我捅捅他:“哎醒醒了,给我找点药。”大明睁开惺忪地睡眼:“这是几点啊?还没亮天啊?”我扶着疼到裂的脑袋把闹钟递到他眼前。“啊,才八点啊,怎么还没亮天?”我使出吃奶的劲从牙缝蹦出三个字:“给我药!”大明这才清醒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我说,你昨晚去哪了?怎么还造这么惨?”懒得搭理他,把退烧药咽进肚,用最后一点力气爬上床,“把你的狗屎打扫干净给我买点饭。”

       电话重新有电是第二天的事了。发现寝室豁然开朗,大明很令人欣慰地变成田螺姑娘,让我疑心他是不是打扫了一晚上?电话就在我枕头旁躺着,大明拿着抹布站在地上,“昨晚你一下睡过去了,我看你烧也退了寻思你多睡会没叫醒你。不过你爸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帮你接了,没说你生病,说你电话坏掉了刚修好还睡觉呢,你赶紧回一个吧,好像挺着急。” 

我就差拄拐下地去洗了个脸,清爽了很多。坐在桌子旁,赶紧扒拉口饭,调整下情绪拿起电话。我爸是个很严厉的人,小的时候我生病在学校给他打电话,他先问我死没死,没死的话就赶紧吃药,“我又不是大夫,你打给我有什么用!”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慢慢我也习惯了再生病也没找过他。有时候感冒了在家里咳嗽两声他总是骂骂咧咧:“有病不吃药在家咳嗽个屁,难受人呢?”我妈倒是很心疼,跟我说:“你爸不想你咳嗽是怕你嗓子咳坏了。”其实这个我是知道的。   

“爸,你找我?”

“你还知道回个电话啊!我以为你忘了这个家了呢,自己想想都多久没打电话了!”

我听出爸不是真的生气。

“爸你嗓子怎么哑了?”

那边能听见我妈紧贴着电话喊:“还不是惦记你了,啥时候回来过年!”

爸这边赶紧澄清:“臭小子谁想他!放假了就赶紧回来别买不着车票开车回来路上有点啥事怎么办!”

我还要说什么那边电话已经撂了。

是啊,放假了,我也该回家了。我在火车站把车交给大明,这俩狗男女假期在外面住是彻底不要老爸老妈了。小红鞋开心地围着车转了好几圈就差抱着我亲一下:“太棒了,我可以开天窗!大赫你放心我们加满油还你!”

“行了,不嫌冷你就开天窗,不指望你们加油,好好用就行!”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发现七大姑八大姨已经都来了,大家聚一起热热闹闹地打麻将,刚装修的大客厅被造得乌烟瘴气。

“哎呀大赫回来了?让大姑看看!”我被生拉硬拽过去,站在三桌麻将中央,抠着麻将布手足无措。

“怎么这么瘦了!大嫂你得好好给大赫补补了!”大姑叼着烟跟我妈挤眉弄眼。

“大赫,有对象没呢?”老姑斜睨着我似笑非笑。

“哎呦还小呢,哪来的对象啊!”老妈赶紧把我拽进厨房。“快吃吧,这车票买的早不早晚不晚的都不能一起吃饭,我给你留了点!”

我坐下来扒拉两口饭,一抬眼发现老妈正甜滋滋地看着我:“学习那么忙啊,家离得这么近非得过年才回来!”

“唔,我爸呢?”饭有点凉了,很没胃口。

“你爸今晚值班。”刚吃一口的饭碗被老妈端走补了一饭勺,彻底吃不动了。“等你爸明天回来给你买排骨,他今早上还叨咕呢,给你买点好排骨让我做一大锅。”

我端着碗看着老妈拿着抹布转身洗碗的背影很酸。饭碗上一道裂纹从最边上的缺口一直伸到手掌中间,好像够到了我的心。这么多年了他们老两口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一直省吃俭用,尤其我爸,一双袜子穿到后脚跟磨掉了还坚持穿,“穿上鞋也看不到了!”他一直这么说。按说我的家庭算是不错,老头除了在企业做个中层管理还承包了几个大棚,找人种种盆花木耳啥的卖一卖,也够了一年的花销,但他们二老对我的期待实在太大,不敢过多花费希望能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搭一把手。

很勉强地吃完饭捧着老妈塞给我的苹果回房间,开着电脑发呆,苹果真大。

离着春节还有十天,虽然到处火树银花欢天喜地但还是进入不了过年的状态。小时候总在奶奶家过年,还记得我趴在楼上栏杆边偷偷看楼下的电视,书桌上摊开着纯白色A4纸,工工整整地写着:“薇薇,我想你…..”信是每天一封但是从没给她看过,全放在床底下的箱子里,一起的还有中学时候和同学传的纸条,小姑娘给的情书。想到这我知道该做什么了。我把箱子翻出来,厚厚的一层灰。

打开箱子,最上面放的是一块碎了的玉。

那是初中的时候一个小姑娘送的,她在嘴里含了一节课,含得亮晶晶的递给我,“敢不敢拿着?”我去!太恶心了,但是为了表现我的勇敢——不知道哪来的勇敢——我接过来捏在手里:“这有什么不敢!”小姑娘笑了,露出满嘴虎牙一裤兜子牙床,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旁边两个臭小子大喊:“哦哦!姚赫摸到大锅口水了!”大锅满脸羞赧地照着两个臭小子脑袋一人一格尺,然后腼腆地低下了头。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一颤抖玉就从手上滑掉在地上了。我记得很滑。大家都瞠目了,大锅赶紧蹲下去捡,半天没起身,汗就那么从我鼻子尖冒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看见大锅哭了:“这是我妈送我的,我本来想送你的!”她没头没脑整出这么句,把大家都闹不会了。女性确实比男性早熟,那么小就寻思送定情信物了。我慌张地把地上的玉踢到桌子下面,“什么送我,送我干什么!”我回头找寻刘薇薇的影子,没看到,连忙跑出屋。后来,大锅再也没跟我说过话,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不对,所以心里一直很愧疚。我知道她不敢把碎了的玉带回家,拿纸包好放书桌里,我就趁着没人把它偷走了。很多时候半夜睡不着觉我总在想,大赫啊大赫你怎么总做这么傻帽的事?不接受人家心意把人东西摔坏了还偷走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啊?我这犹豫不决的性格真是随了我老妈。小时候我逃课,爸出差了,我妈揍不动我就找来了我三舅。三舅雷厉风行二话不说噼里啪啦把我打了一顿,我嚎啕大哭,妈又心软了,骂三舅心狠手辣连侄子都能下去手。三舅气呼呼起身走了,我妈赶紧给我敷药买冰棍,紧着说对不起,到最后我抱着一堆冰棍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下午“小神龙俱乐部”。

箱子里还有那堆我当初写的信,从没看过第二遍。想拆开看看寻思了下又放那了,算了,把当年那个小男孩的纯真感情就这么封存起来好了。数了数,一百多封,我当年可真有瘾。

其实在我愈发勇敢无畏的高中时代,这些情绪也有延续。只是那时候我已经不再纠结在刘薇薇一个人身上。

 

我开始琢磨如何消磨掉我这过剩的精力。

       高中附近有很多网吧,除了打篮球我们就经常三五成群去玩CS。那时候兜里没几个钱,中午饿肚子组团和别的班PK一下,再就等着晚上包宿。大鹏是我们几个人中最骚的,玩到半夜大家都困得不行了,一人整部电影捧着看,他就神秘兮兮地捅鼓我:“有片儿看不看?”

       “片儿?”虽然彼时,我已经出落成一匹出色的狼,但是对于片儿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晰。现在看来,大鹏怂恿我看的顶多就是三级片儿。但那时候已经很了不得了!我稍微有点激动又有点羞涩地点开看。旁边的仙鹤本来是个斯文学生,被我们带出来祸害,时不时就往我这瞟想睹几个关键镜头,我就若无其事地点开QQ假装聊天,想起来我那时候就有假正经的端倪。大鹏就一点不客气地用一张饥渴的脸紧贴电脑,手在桌子底下紧着忙活。就这样浑浑噩噩在网吧混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我们正战得不可开交,就听网管在吧台那瓜子一扬,大喊:“保安来了!”

说来有意思,我们学校是市重点,管得是相当严,但其实严得也怪有意思的。比如后期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刘薇薇时候,每晚送她回寝室。潇洒哥就主动找我谈话:“那个,刘薇薇长得像土豆似的,你喜欢她什么啊?”椅子照样要倒不倒,“你要是听我的,就别追了。哪天想明白了来问问我,我教你放下的几种方法。”我点点头转身要走,“等等,我还没说完,”潇洒从身后叫住我:“这几天教务处严打早恋,你送人家回寝小心点,走小道。”一直到教室我耳朵里都是这最后仨字在轰鸣。

学校最严的还不是每晚用手电晃来晃去的“抓早恋”,而是半夜忽然彻查附近网吧的“抓上网”。保安部主任就是个大流氓头子,每天背着手笑眯眯往校门口一站看学生放学,每晚两个箭步上去就把人按倒在电脑前,抓错那是不可能的,全备案了。心情好的时候就抓两个网吧意思意思,心情不好整个区抓一遍都有可能。被抓着的学生往年级主任那一送,自己看着办吧。我们年级主任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大白天和潇洒哥喝了酒就搂着脖子挨个班巡查。正好下午大扫除时间,看见仙鹤:“哎呦,仙鹤,好久不见啊!”仙鹤拿着扫帚在后门口一站,知道怎么回事。

“听说,你昨晚上网被逮着了?”笑面虎饶有兴致。

“恩。”仙鹤脑袋快埋衣服兜里了。

“行啊,小子!”这边还笑着,那边就听“啪——”一声,笑面虎给了仙鹤一巴掌。“学会包宿了?”

“恩……”仙鹤懵了。

“啪——”再一巴掌,“还答应?说!以后去不去上网了!

“不,不了!”

“不去了?那我开网吧你去不去?”

“不,不去了。”仙鹤懵了个三百六十度。

“啪——”又一巴掌,“好小子,我开网吧都不去!”

“去去,我去!”

“啪——”最后一巴掌,“有没点脸了,还去!”

至此,仙鹤高中时代的网吧盛世彻底结束,估计以后也很难战胜心魔重回网吧。

那天晚上网管撇了瓜子在吧台大喊:“保安来了!”就听椅子接二连三地倒下,大家纷纷逃命。刚刚还叫嚣着再来一局的大鹏手舞足蹈地就往门口奔,被我拽着脖领子拉进消防通道,俩人玩命一样往外跑,心情和做贼是一样的。跑了大概能有五分钟,到了广场上,知道肯定抓不到了累得气喘吁吁才慢慢跑两步停下了。

“哈,真过瘾!”大鹏直接躺在水泥地上。

“像你刚才跑得方向,现在更过瘾。”我掏出根烟递给大鹏,他示意我不需要。

“现在去哪?寝室回不去了。”我拍着蚊子问大鹏。

他忽然转向我,两眼直冒蓝光吓我一跳。

“我有个好地方,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你先说说,真好我就去。”

“咱俩去桃园咋样?”路灯下我看着大鹏干裂的嘴角留着半点白色的吐沫,显得十分贪婪。

这个学校读过书的都知道“桃园”。那是个洗浴中心,据说里面有小姐给“推油”。

“我不去,多脏啊。”

“嗨!你想哪去了,我能带你去那啥嘛!”大鹏从地上坐起来变得神经兮兮:“我有个姐姐,长得相当漂亮,比咱们大五岁。她跟我说想交个年龄小点的男朋友,最好是……你这样的!”

“我这样?我咋样?”

“哈哈,大家都知道你那啥还留着的嘛!”我看见大鹏嘴角的吐沫终于弹开了。

“操!谁说我还有了!”

“行了,别跟我装了,你跟不跟我走吧?”又不容我回答:“哎,行行行,我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就这么定了。”于是这个晚上我糊里糊涂被人订了。

那一夜真是慌乱极了,每次都做半小时心理建设,上去没两分钟就败阵。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有人在耳边大喊“缴枪不杀”,看着姐姐失望的样子我也真是无能为力。后来她故作平静地躺下来说:“没事的,第一次都是这样,以后就好了。”听到这我相当厌烦,什么叫以后就好了?难道还要和她有以后?于是我又提枪上马,稍有进步总算是有了交代。她表情也缓和了:“你睡吧,我躺一会就走了。”走?我有点诧异,去哪?

她慢慢挽起头发:“我不习惯在外面住。玩归玩,以后你得装作不认识我。”忽然俯下身子点了下我鼻子说:“不过小鬼你挺可爱的,以后一定会让女朋友满意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姐姐是大鹏在网上认识的,他看上了这位姐的一个同事,为了讨好人家不惜把我献了出去。想来,我是不是因为这失败的第一次而一直心仪熟龄女性?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知道小蕊在哈尔滨怎么样了。

继续翻着箱子底下的小纸条,不过就是学生时候和同学传的挑战上课老师神经的废话。也就两类:一会上哪吃饭(打球);姚赫,我喜欢你。这么细心被我收藏可见我的娘们性格。老妈忽然进屋:“赫啊,你姑他们要走了,你出来送送啊?”我从地上爬起来把纸条收进箱子赶紧跨出屋,在门口象征性地微笑挥手:“慢走啊,过两天我去吃饭,给我准备点好吃的!”大姑笑嘻嘻地掐掐我胳膊,拍拍脸:“行了别送了!”

肿着脸回房间,发现来了条短信,FROM:装可爱——姚赫,是不是放假了?

我放不放假关你什么事呢?反手把手机塞枕头底下,抱着被子就睡。

 

寒假是这样的,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开车送老爸老妈采购。在车上,老爸坐在副驾驶问我:“书也念得差不多了,想好要干嘛了吗?”顿时感觉一道汗从鬓角挪了下来。

“唔……”

“你爸问你话呢,别老想打马虎眼就能过去!”老妈在后座虚张声势。

“我看啊,趁咱家现在能供得起你,出国读研好了,听说一两年就能毕业。”老爸轻描淡写。忽然回归初夜,怎么又被人这么简单给订了?

“恩……我考虑考虑。”我慎重地答,老头点点头放心地挪了视线。

说是考虑,其实我早就知道什么答案了。我不想出国,就我上学时候这点成绩,怎么着也得在国外念一年语言,这一抻两三年,是比国内时间短,但人生地不熟也太难混了。可是父命难违。从小就是,他每一个好像随口而出的决定其实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已经出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我硬着头皮像模像样在书店买了点雅思书回家。

“考虑好了?”看见我拎着书进屋老爸很满意地问。

“恩。我试试吧。”脱了鞋一抬头忽然发现我前两天收拾的那个箱子在鞋架上放着。

“哦,这是你的吧?我今天大扫除时候从你床下扫出来的,你妈说这是你的,好像挺重要的,说你前两天还整理来着,不让我扔。”

我端着箱子进屋,觉得十分沉重。操,就这样的爹妈还有啥考虑的,考研!

整个假期我都没出屋,除了早上出门跑步,就闷头在家看书。我发现一个真理,原来我需要报个班,真是看不懂。这天我刚锻炼回来,看见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号码不认识就没管,洗澡的时候手机又开始响,我无奈地满头泡沫寻思是接还是不接,结果电话一个劲响起来没完,看来真是有急事,赶紧擦擦出来。电话还在响,还是那个号。

“喂谁啊?”

“我是班长啊!”

“班长?”我寻思着班长不是女的吗?

“是啊,我听说你回来了,想问你咱们年后的同学会你去不去?”啊,是高中班长啊,百年都不联系一次。

“行啊,什么时候?我要是能去给你打电话!”

“正月初七,到时候你打这个电话就行了!我辗转从好几个人手里弄来的你电话。”想问问到底谁贡献了我电话,还是算了。

“对了,你都联系谁了?”

“谁?大家都说有事,不一定来不来!你是不是想问问刘薇薇来不来?”能感觉到班长在那边奸笑。

“没有没有,就随便问问。”没想到还是有点小尴尬。

“没有啥啊,告诉你,刘薇薇移民了,去澳洲了,你想也白想。”

“哦……那到时候再联系了。”本来以为知道刘薇薇不去我也没什么动力,初七那天早上居然心血来潮给班长打电话:“你们订的哪个饭店?我现在过去。”班长哈哈大笑:“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我们在金越王朝百合厅,你直接来吧,我们都到了。”

不想喝酒就开着车过去了。进屋迅速扫了一眼,还是那几个骚人,上学时候最不省心,平时就爱个同学聚会。

“快快大赫,赶紧喝三杯!”老梁少不了咋咋呼呼的劲,高中时候就社会,社会了更社会。上学那会和小爽还有个外班的一个小个子谁来着忘了弄了个组合,我问他理想是啥,人说了就是要“立棍儿”,当学校的头子。操,理想真远大。高三的时候不怎么上学了,偶尔来抖擞两下还是流着血扎着绷带特意走过班花旁边,跟潇洒说:“那啥,我最近不能来了,有伤。”潇洒吓得瞠目,啥也没说就放行了。后来自己琢磨着想挣点钱,就怂恿小个子从家里骗钱。具体骗术还挺逗:老梁假装年级主任给小个子爷爷打电话,说他乖孙子在学校给人挂彩了。老梁说:“本来我们也不想搞这么多事,这不换校长了吗,必须得给人家个交代。”老爷子带着三千块钱颠颠来学校了,约着在操场见面。本来老爷子还不信,一看老梁确实长得老成,夹个公文包,挺像那么回事,加上小爽假装偶遇,喊了声“梁主任”,便深信不疑。最精彩的是,就在老爷子准备交钱的时候,过来个班主任,老梁微笑着冲人家点点头,这老师也懵了,“这是哪个家长?”就下意识地也点点头,老爷子一把握住老梁的手:“梁主任,你看这钱够吗?”周边群众演员差点笑场。拿着这点钱几个人又卖手机凑了个二手夏利,没啥事就在学校门口拉点小活,过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回家给我爸学,我爸点点头:“是干大事的材料。”这小子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北京,据说做投资,投什么了不知道,好像最近办了个公关公司?说白了也就是帮低等娱乐界拉拉皮条。

我赶紧找个地方坐下:“今天别让我喝酒,我不想做那‘四十码’。”

几年不见发现女生都漂亮了:单眼皮变双眼皮,近视眼没了白眼仁,长头发一律大波浪,不管胖瘦都是高跟鞋。相比之下男生惨了很多,面色浮肿没有了中学时候英气勃发的劲儿,肚子也都起来不少。

和大家客套客套就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喝酒的人和清醒的人就是没什么话题,说的不过就是学校那点事,不明白都是校园生活有什么不同吗?女生就是找对象没有,男生就是有工作没有。问到我,我就打个马虎眼,说可能回家工作。我们这有个不错的企业,每年都招大学生,主要是针对企业员工子女的,很多人在外混不下去就回来接老爸老妈的班。

“听说了吗,金新已经回来工作了,听说待遇不错,现在培训期一个月就有三千。”老梁在旁边咂舌,“我这拼死拼活的应酬喝出了酒精肝,一个月不一定赚不赚;人家到时候办公室里一坐五险一金全拿着。”这挣死工资的就羡慕自己做老板的,想不到当老板的还羡慕铁饭碗的。我没答话,他也就无趣地把着酒瓶子找人继续干。

班长凑过来:“刘薇薇没来你挺失落吧?去年聚过一次,那时候已经走了,特别回来看看大家,估计是想看看你吧哈哈!”听着班长无耻淫邪的笑声,脑子里浮出刘薇薇失望的样子。相处了三年又两年,一闪而过的却总是刘薇薇的瞬间表情,趁着班长还混乱的时候一把抓住他:“我上学的时候和刘薇薇的事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我?”班长一愣,看见叉子回包房,“哎呦站神,尿等待了很久嘛!来过来坐!”说着一把拽过来放在我身边,眼瞅着叉子架着大眼镜一副很不爽的样子,班长还恬不知耻地硬凑我俩交流:“大赫有事问你,你给他回答回答!”说着就跑另一边倒酒去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叉子默然地看着班长的背影。

“哦没有没有,我没想问……”

“她转学之后跟我联系过,那时候你没有手机,她打给我问你的消息。”叉子转头盯着我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叉子也是喜欢刘薇薇的。“我告诉她你有女朋友了。”还用问吗?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丢失了关于刘薇薇的一段重要回忆:我辜负了我自己的真心。

“当时刘薇薇说了声‘哦’就很久没有消息了。直到去年在同学会见到她,她说她和男朋友在澳洲上学,之后投资移民,很顺利的,可能后年毕业之后就结婚了。”

不可否认,结婚这两个字给我当头一棒。不是我念念不忘那段初恋,是“结婚”这两个字哐当一声把我一脚踢出了梦境。如果只是知道她曾记得我,也许我会用尽方法找到她,告诉她我忘不了她。但这两个字把我拉回了现实,她要结婚了——往回推——她即将有三个家庭——她和男朋友关系很融洽——在没有我的这段日子里她过得很快乐——她根本想不到我这么想她——我根本是个屁。

释然了,放松了。

在同学会的最后时刻我抓住时机喝了点酒,把班长和叉子送回家,等我自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捏着叉子给我的写着刘薇薇电话的纸条我一头倒在床上,闹钟在我耳旁“滴答滴答”。纠结了这么久的初恋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确实啊,也没有明确地表白过,也没有接收到她发出的任何讯号,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不过,这又怎么样呢?没有她消息的时候我也过得很好啊,自嘲着笑笑我可真白痴。

借着酒劲给小蕊发条短信:我知道刘薇薇的消息了,她过得很好,要结婚了。半天没有回复,可能是在上班,也可能是彻底把我忘了,很有挫败感。

 

 

第6

 

——突然——

 

寒假就慢慢这么过去,亲戚们一个俩的都回家了。一天三餐的饺子,三天两头的做客,五迷三道的酒局,这就是过年。这天我正在陪老妈逛街,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包翻杂志,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哈尔滨的固定电话。接起来喂了半天却没人吱声,奇怪,我放下后又响了起来,我怒了:“不说话我挂了!”那边忽然传出很急促的呼吸声:“大赫,是我小蕊!我被人关起来三天了!是那个男的是那个安!我报警了,可是警察说时间太短没法定位!”小蕊语无伦次的但我听出了个大概,事情闹大了,那个安玩非法软禁?连警察都处理不了,我去——我能比警察更牛叉?

“你别急,我帮你报案,你说说你那能看见什么?”

“我这往外看只能看见个‘蒸菜馆’的招牌,我的脚被拴在床上够不着窗户!警察说这种招牌太多,让我抓住个长点的时间打电话!我不能说了,他上厕所回来了!”

放下电话心里特沉重,没想到这种狗血的情节会发生在我身上。赶紧拨110,警察叔叔听我说完,慢条斯理地说:“请问是当事人让你报案的吗?”

“是啊,你们能不能尽快出警?”

“她能给你报案也能给我们打电话,请她亲自给我们打电话,要不我们也不能定位她的准确位置。”

“我去你大爷的!都跟你说了是‘蒸菜馆’,既然你能定位大致位置为什么不能挨个饭店附近找一下!”

“同志您别激动,就算找到了蒸菜馆,你要知道那附近居民楼成百上千,楼层都不知道,我们怎么找?现在警力有限,不如让你的朋友掌握具体位置后报案。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情侣闹别扭呢?我们最近接到太多报警电话结果过去一看都是夫妻打架……”

没等他废话完,我把电话直接挂断。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回家收拾好行李跟老爸说要报雅思班,买了张站票就回哈尔滨了。一路上我的心像被什么揪着,我该怎么办?

站在窗口正想着,大飞给我打电话:“嗨兄弟,年过的咋样?给你发短信都没回!”我很想跟他说下现在的情况,他话锋一转:“我跟你说,哥们我最近交了女朋友。这回真的是找到真爱了!”听着他兴奋的话语,我把想说的咽回肚子:“靠,恭喜你啊,不是第一次听你说这话了,希望这回是真的!” 
       “放心吧,这回是真的了!等我回去跟你说!”挂了电话,看来这事只能我自己了。

回到哈尔滨我赶紧找到个网吧,先把所有哈尔滨的“蒸菜馆”调出来,开发区最多,然后是南岗。又打开3D地图,把附近没有居民楼的排除,还剩不到十个。

晕,十个也很多啊。

集中精力仔细想。她被绑着,如果能看见招牌那必定在床上或者地上仰视,那么这个饭店招牌一定是等于高于楼层。还是仰仗地图,我把周围居民楼顶层低于菜馆的饭店排除,还剩六个。把看不见招牌的楼排除,最后剩下三个菜馆附近能看见招牌的居民楼六个,能看见招牌的共三十二户。也就是说,我起码要跑完这三十二户!

我颓然地倒在椅子里,都是高层,幸好是仰视,要是俯视我跑得更多。想报警把我的算术结果告诉警察,想想还是算了,万一找不到该怪我浪费时间了。试着碰碰运气吧,希望这期间小蕊能找到更好的机会报警。

 

上了出租车,师傅问我去哪,我拿出列表摆在他眼前,“师傅,我女朋友被绑架了,警察承认他们自己没用,让我自己找,你看怎么办吧。”司机师傅愕然地看着我足有十几秒,确认我不是开玩笑,慢慢点点头:“行啊,找女朋友嘛,我帮了!只要你不是耍我,我帮到底!”说完把车前的示意灯压下:“咱——走!”

于是,捏着这张表我们分开行动挨户敲。有人开门就一律说是看水表的,没人的都记下来。就这样差不多敲到一半的时候司机师傅受不了了:“我说大兄弟,真是不行了,交班的时间到了。”说实话,这时候的我疯了一样一心只想找到小蕊,脑子里都是她惊恐的表情。交替着我竟然有些自责,当时她给我看了那些信,为什么就没提醒她小心?要是之前及时回她短信是不是能知道具体情况?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是铁青的,转头跟师傅说:“要是着急你就走吧,我会写表扬信的。”说着我从后屁股兜里掏钱给他,因为一下午都在跑,虽然隔着棉裤牛仔裤,钱也已经湿了。司机师傅拿着钱,又是半晌没吱声,他拿出根烟给我:“兄弟,抽根烟歇一歇。我不是不帮你,咱俩商量一下,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还是过年时候,很多人不在家,咱们也没法确定是不开门还是不在家?”

我俩在楼道里坐着一人一根烟,不敢大声说话,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她是你女朋友啊?”

“恩。”

“给我看看照片,我认认。”

我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相册以期能蹦出一两张小蕊的照片。很遗憾没有。确实很遗憾,她从未碰过我的手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留两张纪念。说实在的,我也从未认真想过她,也许我一直在逃避她塞给我的感情。这时候想到她正在经历的种种可能我心如刀绞。我不敢想,真是不敢想,一个人因为爱另一个人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囚禁?最好只是囚禁,请不要再折磨她。

师傅很失望地掐灭烟头:“你俩到底是不是情侣啊?连张照片都不留。”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是情侣,以前我以为不是,发生这种事之后我发现我真的很在乎她,请一定帮我找到。”

师傅叹口气,“行啊,都陪你到这时候了,不差最后十几家了。这样的,你别灰心千万有信心,咱把剩下几家敲完,你不是有电话号码吗,我找几个哥们来挨个门口守着,听着电话铃声就敲门,你看这行吗?”

“行!到时候别敲门,我去报警,怎么着我也得把警察绑这来!”

“行!走!”

敲完门,一数,总共六家没开门,师傅一个电话招来一批出租车司机。“兄弟们,带好对讲机,听着电话铃声就赶紧告诉我。”师傅十分振奋地扭头跟我说:“兄弟你现在去警察局门口蹲着吧,我找到具体位置给你打电话你就带警察来!”我点点头赶紧往外跑。

刚到派出所门口就接到司机师傅的电话:“兄弟,找到了!我还确认了好几次,肯定错不了,地址我发给你,你带警察过来吧,我们都在这守着呢!”我差一点就泪流满面,拎着电话进屋拍在桌上,让我自己想办法,我都给你堵着了看你出不出!警察这回倒是挺干脆,三个警察浩浩荡荡跟着我来到小区门口。

“你在前面带路,一会开门你先确认下我们再进屋。”为首的警察跟我说。

“那要是他不开门怎么办?”

“不开门咱们也没招,你看警匪片里的踹门,纯属扯淡。到时候里面真的激烈了,算是确实证据,咱就开锁。”

我紧张地走到门口,身后十几双眼睛盯着我,后背直发毛。那一瞬间真是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当当当”我第一次发现敲门声居然可以带颤音。

里面半天没有声音,我又敲了几下,趴门口听了听,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几个人差点沉不住气,都直勾盯着确定这户的司机,司机师傅赶紧摆手表示不清楚。就在这时,屋里传出开门声,“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飘出来,听声音好像很年轻。

我顿时语塞,“查……查水表。”

“这么晚查什么水表,还敲起来没完了!年前不是查过了嘛!”这男的警惕性还挺高。

“啊,上次水表数据不准,你们家走了一万多字,领导让我加班复查一下。”我急中生智。

“妈的,你们怎么查的,当时怎么没说!等等啊,我开门。”嘟嘟囔囔着这男的来开门,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我赶紧让出位置给警察,警察叔叔手握门把手准备拉。咔嚓一声,这男的把锁拉开,只开了一道缝没等警察反应过来又迅速把门关上了。他妈的,谁装的门!人家门是往里拉的!警察也愣住了,早知道推着门好了!

“你别逞强了,我们都来了就是要抓你的,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现在开门还来得及!”警察知道自己失误了,赶紧示意后面的开锁专家去捅锁眼。

来得及什么来得及,这么长时间怎么没听到小蕊在里面的声音,我有点着急了,大声喊:“小蕊,你要是听见了回应我一声!”只听又是咔嚓一声,那边门拴上了。靠,这门还带门拴?!警察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小心地贴着门听,然后示意我也过来听。我刚贴到门就听见一声嘶吼:“你们别想进来!小蕊在我这就是我的!死也是我的!”震得我耳膜疼。看来这哥们是想玩命,可别玩刀架脖子那一套啊!紧接着我听见小蕊被拖出来的声音,伴着衣服在地上摩擦,小蕊好像嘴被封住了“呜呜”地吼,然后是椅子倒地,酒瓶子碎裂的声音。还好小蕊还活着,我竟然这么想,把我自己也吓到了。这时候锁已经撬开了,没等警察行动,我一脚踹开了门,一根明晃晃的门拴当啷落地。三个警察迅速进屋,大喊:“别动!”

我刚要往前凑,被司机师傅一把推开率先冲向前线:“你已经被包围了!”我看到警察叔叔们面面相觑。

“我本来也没想活着出去!我爱了小蕊这么久,怎么可能被你们无关的人拆散!你们出去,全出去!”安跪在地上嘶吼着,他一手攥着玻璃碎片一手抱着被捆绑着的小蕊,很经典的亡命徒与人质造型。小蕊披头散发,一半身子被握在安怀里,双腿却努力地支撑着,整个人像一枚干枯的树叶不住颤抖。我看见她闭着的眼流着泪,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嘴角的胶带一角已经张开,随着她粗重的喘息瑟瑟发抖。为什么我还有如此闲心观察得这么细致?因为我注意到小蕊穿的是件灰色的高领毛衣,而那把代表威胁的玻璃碎片无力地抵着厚厚的毛衣领子上。这是一个为情所伤的男人,他长着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干净利索的卡尺,一身黑色运动服。他的手腕上除了一条还在渗血的伤痕,还绑着一根发绳,我能想到这几天他曾温柔地帮小蕊绑过头发。如果他精神正常,如果他正确面对这份感情,也许他会有个美满的家庭。

 

我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盯着安:“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呢?既然你爱她为什么这么绑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安流着泪悲伤地低头俯视小蕊的头顶:“我不想伤害她的,我只是想留她在这好好说说话!”

“小蕊知道你爱她,这些天她也听了你的心里话。她打电话就是告诉我们,你不会伤害她,要我们带你回到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安忽然激动起来,把脸冲我伸过来:“你们过得就是正常生活,我过得不是正常生活?我知道你,姚赫嘛!你有大学可以上你却每天泡妞这就是正常生活?你们任由小蕊在那种场合出入让她游戏人生就是正常生活?你晚上在她家过夜然后不理不睬让她一个人在外喝酒流泪就是正常生活?我才是解救她的人你明白吗!”

我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司机师傅。

“我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最忙的时候我都不忘给她写信告诉她我的爱,我知道她想要什么,这才是正常生活!在我的脑子里一直有和小蕊的共同回忆!每次我上班去那该死的财会室,经过更衣室的时候都能看见她对我笑,好像永远在等待我回家;每次我下班经过门口看见她的时候她都会甜甜地跟我说再见,好像妻子守在门口看着丈夫出门。可是你知道吗?她离我那么遥远,就算我每天这样日夜对着她,每天给她念情书,她仍是冷冰冰地面对我!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我心中唯一的女神!我爱她爱到不敢去碰她,这样的感受你有吗!你能体会吗!”安越说越激动,在最后简直要喊破喉咙的时候他拿着玻璃的那只手挥舞起来,直指我的鼻子,警察叔叔不失时机地一个扑倒就按住了安。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我看到他慢慢地放开小蕊独自倒下,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姿势凄然壮烈,能听见一节从树上掉落的干枯树枝直插进雪地里的声音,他真的没想伤害她。

直到警察把安带走小蕊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保持着低头哭泣的姿势。谢过司机师傅和警察叔叔我转身回去,被带队的警察叫住:“哎,这儿人家房子,赶紧回去吧,明天等她情绪恢复了带她来做笔录。另外呢,个人忠告,好好对人家女孩子。”我又一次尴尬了。

回屋关上门,我试图安慰下小蕊,想问问她这几天到底怎么过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却始终不忍按下去,叹口气站起身无目的地屋子里走走。房子不大,顶多也就四十米的样子,推开里屋的房门,像一间暗室,虚掩的窗帘外霓虹灯闪闪烁烁,朦胧中只有一张床一个桌的轮廓,看来这就是禁锢小蕊的地方。我走过去拧开桌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下一叠散落着的稿纸,上面覆盖着飞溅的血迹,娟秀的字迹和我之前看过的那封是一样的。我随便抽出一张凑到灯光下看起来:

“亲爱的小新娘:

我想你从来就不曾知道,我对你有多好,就连命都可以不要;我想你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想要,何必犯贱痛苦,何必犯贱痛苦,何必犯贱痛苦自找。 
    这份感情对我来说是一个考验,偶尔发发牢骚不算什么大错吧。而且我觉得只要是人就会有脆弱的时候,貌似我又比较多愁善感一些,体谅一下好吗?”

另一封:

“小蕊:

今天我经过你的时候你竟然没有看我,是的,你应该这么做,我也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把属于我的每一眼都深深埋藏吧,不要再犹豫了。”

下一封:

“让我伤心的人儿:

我知道现在这情况完全是我自找的,是我犯的一个又一个错误破坏了这份感情,你完全应该对我失望,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求得你的谅解。但是,你是我命运的主宰,是我的支配者,是我逃脱不了的宿命。如果可能,我愿意只为爱你而活。

反正管你原不原谅,我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就算你觉得我贱也没关系,可是我只对你的时候才这么贱。对于喜欢的东西我就是这么贱,而且一贱到底。”

最后一封:

“我想,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不安过,就是因为你。可是,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我愿意承担任何感情的折磨。‘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也许你觉得我总爱搞这些虚情,可是这未尝不是一个事实。

别怪我这么纠缠不休,如果不是对你投入了太多感情,我不会这么坚持,而且也不会那么希望和你见一面。我只是想不到你会这么绝情,我对你投入了很多的感情,你却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和感情。在这件事上,你真的很绝情。”

特意看了下这封信的日期,就在几天前,我想我知道小蕊被绑来的事由了。一个偏执又有妄想症的人,活在一个自认为充满爱的世界里,却迟迟得不到她的回应,确实可以将他击溃。仔细想想我们何尝不是活在妄想中?我妄想刘薇薇能记得我,小蕊妄想我能接受她。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小蕊的一举一动:她刚刚进入我眼帘时的惊艳,虽然我刻意回避但不可否认;她在热闹的聚会里孤寂的神态,那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她在深夜里靠近我的身边,那温度好像还在;她在清晨时的一颦一笑一蹦一跳都带着她特有的符号;她的肩膀有一颗痣,她拥抱我的时候那颗痣好像能直视我的心。安是一个善于反省自己的人,他的错在于太忠于自己的内心,而我此时所欠缺的,就是这个。我坐在台灯下,想逼迫自己看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懦弱、自私、伪善。我总是假装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什么都放不下。

静静的,小蕊在外面不哭了。站起身把台灯关上,等双眼渐渐习惯了黑暗,我踱出屋子,走到小蕊跟前蹲下,把着她的肩头强迫她看我。小蕊一双红肿的眼睛已经不能完全睁开,她咬着嘴唇看着我,想到她这几天经历的惊吓和无助,我的心已经完全碎了。

“其实他是个好人……”小蕊终于开口,“他好的时候会给我念他的信,还给我做饭梳头……可是他犯病的时候摔东西真的好可怕,他怎么会……”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搂过她的背紧紧抱在怀里。

“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我轻松地抱起小蕊,她又瘦了,在我怀里好像一根羽毛,呼吸温温的在我胸口,我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在说:小蕊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家里的窗户还开着,进屋就是一片冰冷,我打开床边的落地灯,把小蕊放在床上,安抚着盖好被子,她似有若无地握握我的手,还是冰冰凉,我知道她想说什么,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只是轻轻叹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对着窗外吸了根烟,把窗户关好,背对着她问:“你会洗衣服吗?”

“……会啊……怎么了?”

我转过身走到她床边,俯身缓缓抱住她:“会洗衣服就行了,做我女朋友吧。”

我听到她在我肩膀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真的?”

“是啊,你会洗衣服,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女生都不会洗?我说的是手洗……”没等我说完,小蕊挣脱了我的怀抱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你要我做你女朋友是为什么?”

“刚说过了啊。”我不耐烦地再一次抱住她。

“你是可怜我吧?”她静静地问。

我是出于可怜吗?可怜什么?可怜她这次一个人经历的惊吓?可怜她一直这么怯懦地希望靠近我?那样的我是不是太过自负?心里无比地藐视:那算什么啊!当自己是个英雄吗,可以凭心情施舍别人感情?毕竟我也是个普通男人,喜欢漂亮的女生,尤其是对我好的女生。如果说只是漂亮这一点又太过牵强,也许是她在某一瞬间和刘薇薇重叠的影像确实让我动了心,或者是她不轻易表露的柔弱和善良让我大受感动没了抗拒能力。

“咦?你衣服是only的吧?你知不知道有的人分不清only和olay,哈哈!”

“回答我。”小蕊的嗓音就那么暗暗地拉下我刻意提高的音量。

我只好把着她的肩膀认真面对:“小蕊,其实答案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会真心对你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小蕊垂下眼帘,抽回双手搂住膝盖。“我只是不知道你的真心会维持多久。毕竟做我们这行的,有很多是不被理解的。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你的冲动,也相信你的心意,我不会奢求太多,不会给你压力,我只想好好珍惜现在。”

“这就对了,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小蕊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我惭愧这样不背负任何责任地喜欢她,我也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多远。而现在,我也无暇去考虑,看着她婴儿般的睡容,一天来的劳累让我很快入梦。那好像是一场宴会,虽然灯光炫目,还是驱不散密不透风的阴霾。我看见刘薇薇牵着别人的手在我面前走过,她穿着粉色的长裙,顾盼生辉。我默默地别过头却发现无处可躲,到处能听到我的心碎得稀巴烂的声音。这时候小蕊突然出现了,她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和周遭的人谈笑风生,笑声像勺子击打着玻璃杯脆生生。她在远处坐下,找侍从递给我一张纸条。原谅我总是不记得类似纸条传达出的信息,但在梦里能深刻地感受到她的出现好像照亮了身边的一切,也许,她就是拯救我的那个人。

 

       这样的日子似乎能地久天长地过下去。小蕊经常在背后抱住我说:“为什么我感觉这么不真实?你知道吗,第一次听大飞说到你的名字,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认识很久了,也失散了很久,从别人口中听说,觉得很奇妙。”我就转身搂住她的脖子直到她上不来气拍着我的手喊饶命,才得意地松开:“怎么样?这回感觉真实了吧还奇妙吗哈哈!”于是就开始了绕着沙发的穷追猛打。光线充足的房间里,两个人都累得瘫坐在毯子上,我掏出手机,小蕊连忙捂住脸:“你要干嘛呀,不要给我拍照哦!”我翻出大飞的电话:“我要告诉他,我和你在一起了。”小蕊认真地看着我发完短信,忽然问:“大飞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如果我们伤害到了他,我是说就算间接地伤害,你会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大飞对于我来说确实很重要,那是我的好兄弟好哥们。我可以打他骂他但决不许别人伤害他。”

“好了好了,那么认真干嘛,我就是随便说说。”小蕊嗔怪着把水递给我。

大飞的电话直接就过来了:“你和小蕊好上了?啥时候的事?”

我听不出这是设问还是质疑,犹豫了一下:“就最近…..”

“好小子,趁我不在是不是…..啊哈哈?”

听出大飞没有埋怨的意思我放了点心,试探性地问:“你最近咋样啊?看你心情还不错?”小蕊在旁边爬起来拖拉着鞋识相地走开,要去厨房切水果。我冲着她脚后跟蹬了一下,害得她差点摔倒,连忙回头使劲打我,我忍着没笑出声。

“小蕊是不是不在旁边?”大飞问,我欣赏着小蕊穿着睡衣哼着歌娴熟地切着火龙果,“没有没有,我在学校呢!”

“谁信啊!小蜜屋不住,住什么宿舍啊!”大飞降低声音道:“最近事情处理得……算是告一段落了吧,我爸的病有些好转了。虽然钱没了,幸好人还在,我和妈都觉得挺幸运的。最幸运的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女孩,过几天我带她回来给你看。其实你也认识,记不记得大二时候咱们下一届有个女孩追我?高高瘦瘦戴个眼镜,整个一书呆子,就是组织一帮人喊我名字那个!”我努力搜索这号人物,总算在记忆深处找到这么个女孩。大二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个女生,带着一票同学在我们寝室楼下大声喊大飞名字说喜欢他,当时把我们乐完了。被我们哄着探出头,看到当中这个女孩,大飞赶紧缩回来,脑袋还磕在窗户上沿:“妈呀,这货色,带出去太没面儿了!”我们就嘎嘎地大肆埋汰他一通,完事大明还非得贱了吧唧探脑袋跟楼下对喊:“回去吧,大飞哥说带你出去太没面儿了!”我们赶紧把他拉回来一顿修理,再看的时候这姑娘已经带队走了。后来我们再也没看到她,小红鞋说因为这件事小姑娘被人嘲笑了一学期,

“她现在变得特漂亮!眼镜一摘,水汪汪的大眼睛。那身材,大长腿,啧啧,真没治了!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我好像能听到那边流口水的声音。

“就因为这你就刮目相看了?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吧?”小蕊探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捂住电话压低声告诉她:“谈——恋——爱——啦!”

“就因为漂亮我就缴枪了?我大飞是那么没品的人嘛!我给你讲,这姑娘特单纯,特认真。她知道我家破产了我爸卧床,跟我说,什么样都跟着我,就是喜欢我这个人!”听着大飞洋洋得意的劲儿看来是真感动了。

“行了,这回知道谁对你好了吧!之前那些姑娘是不全一溜烟没影了?好好珍惜吧,也不知道你哪辈子修来的福!”小蕊在旁边紧着推我问问小姑娘叫什么,没等我来得及问大飞那边就急吼吼把电话挂掉了。

“不知道。”我很遗憾地说。

小蕊若有所思地把最后一片火龙果喂给我,“哎呀,没关系啊,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叫嫂子就行了!”我把牙签撇盘子里直接就去打游戏了。

“对了,大赫,我想跟你商量下。”小蕊戴上蓝色的牛仔围裙去洗盘子。她是爱漂亮的人,就算在厨房忙活也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

“唔,你说。”有个FB要打。

“我不想在夜总会继续做了,太累了。我想休息下,重新考虑下做什么。”

“那你想好做什么了吗?还是就是想歇着?”我戴上耳麦。

“我想开个网店,用我攒下的这些钱,你帮我想想做什么。”

开网店?我把耳麦拿下来。

“开网店不错啊,不过我也没什么经验,顶多就买点卡。你最好找人商量下。”

小蕊把盘子放下擦了擦手,走过来扶着椅子蹲在我旁边:“我已经打听过了,小其经常在网上买东西,这方面她知道的比较多,我们是想开个服装店。不过,你知道我们都不懂网络营销这些,前期的资金投入没有问题,不过找批发商、模特包括听说后期还要制作,我实在是不行。”

“我可以帮你问问应该是有拍照制作一条龙的那种,但批发那边就要你自己跑了。”

“恩,也好。那你帮我看看,我昨天办的网银,我不会用,你教教我好吗?”说着小蕊就拿出了银行卡。

我笑着按住她的卡,“哈哈,不用银行卡,直接登录就行了,你不是有开通支付宝吗?”

“啊不用吗?我以为要输入卡号呢!”小蕊吐出舌头不好意思地笑。

“不用急,你先找好批发商吧我再教你。不过,今天我要先玩游戏!”我不怀好意地拍了下小蕊的屁股。

“讨厌啊你!”免不了一顿拳打。

一直到大飞回来我和小蕊的日子都是很美好的。每天她会早早起床给我买好豆浆油条,偶尔早上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听见“叮——”的一声,就知道有烤好的面包和新榨的果汁;中午必定有我最爱的咖喱牛肉饭偶尔西红柿炒土豆片,土豆片放得也很足量;晚餐一定是丰盛到无耻的地步,比如虾子西兰花,比如牛排配红酒,比如红的绿的手卷。房间总是干干净净的,玻璃杯没有纤尘;拖鞋是顺滑的丝绸面料,被我脚底板的老茧勾得乱七八糟;雪白的羊绒地毯每天肯定要抖抖扫扫,两人就在阳台拍成了一团。

小蕊是有本事把生活过得丰盛的人,不上班的时候除了大施厨艺再就是展示她逛街来的战利品,而我也热衷于时不时地看一场服装秀。

“小时候家里很穷,我和妹妹总穿着破洞的袜子上学。到别人家特别不好意思脱鞋,脱了鞋露出的脚趾简直没处藏。”小蕊把我破破烂烂的几件衣服扒拉一边,从底下掏出一箱袜子:“所以啊,就算没钱的时候我也要买漂亮的袜子。每天早上醒来能随意挑来穿,每一双都干净完整,感觉特幸福。”

我轻轻环住小蕊,她挣脱我骄傲地把袜子铺满地,足有三四十双。跟男生的袜子不一样,女生的袜子好像就那么小小一只。

“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双,”说着把只粉色带黄色斑点的棉袜套在我手机上:“还有各种长袜子:这是白色蕾丝的,这是绿色锦纶的,我穿袜子的时候总觉得特有安全感,你说我这是不是病啊?”小蕊抬头望着我,我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子:“有病我也喜欢。”

有时候在家呆着无聊,我们手牵手去看电影。不管什么电影,时间对了就看。往往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旁边哭成泪人,一只手擦眼泪,另一只手还举着爆米花僵在我的胸口。

或者去打台球,她表情开心得像个小孩儿,胸口却是能开多低开多低。瞄得比谁都像回事儿,一出杆就歪。我按住白球十分无奈地问她:“要不我们找老板商量下按杆算钱?按时间算咱也太亏了。”

她喜欢逛家居店,我喜欢欣赏她看到猎物时的狂喜表情。“快看,这个藤筐太配我们家了!我要拿它装脏衣服!”然后转头央求我为她买下来,作为回报,她也会送我无线键鼠,明显我占了便宜。

偶尔出去吃个饭,小蕊喜欢和我玩“猜故事”。

“回头,你的五点钟位置,猜猜他俩。”小蕊拿酒杯遮着嘴,低声说。

我难掩兴奋的心情,假装催菜品,仔细端量后面这对情侣: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很朴素地穿着T恤牛仔裤,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皮带的腕表,两人坐在桌子一侧,时不时的男人向女孩耳语,举止亲密。

“这太好猜了,”我不屑地回头:“这女孩是在校大学生,家里是一般小康家庭,入大学也就一年半。这男的是事业小成的独立创业者,有车有房没老婆。两人认识也就顶多三个月,这男的还在追求她,这女的是在考验期。有区别的是,这男的不是真心追求,而这女孩已经认真考虑了。”

 “切——”小蕊十分鄙视地斜睨着我:“你九点钟方位,猜猜那对。”

向左边看过去,这是一对中年人,男的比女的似乎还稍微年轻点,穿着都很职业化。两人相对而坐,男的上身前倾,脚向前探。女的微微靠后,双脚并拢成防御姿势,两手背后摸着椅子上的提包。

“这个好,你听我说啊。这两人是单位同事,都有自己的家庭,但互相又有好感。这男的先喜欢上这女的,这女的还在犹豫,到底是接受暧昧呢?还是一心一意对老公?”

“哈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是个心理黑暗的家伙,你就是不盼谁好!你怎么不说那男人真心喜欢那女孩,你旁边那对根本就是夫妻呢?”小蕊佯装愤怒地把餐巾撇过来。

我接过餐巾得意地掖在领子里:“我怎么就不盼着好呢?比如你身后那对,你回头,对,就是那对小情侣,他们肯定是真心喜欢的!攒下一个月的生活费带着女朋友出来吃顿大餐,这种爱情多叫人羡慕啊!”

“那我们呢?我们不让人羡慕吗?”小蕊突然托腮靠近我。我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在问,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精心描画的眼线和根根华丽的睫毛,我一时语塞。我们这算是爱情吗?也许她比我更投入这场感情,而我却连对别人显摆的勇气都没有。是因为她的工作吗?她的家境?还是她的文凭?我稍微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有点草率。不过,谁没有跟着感觉走一次的经历呢?条件匹配与否在感情面前也许微不足道,我们常常定下各式的要求:要漂亮,要苗条,要高学历,要文静淑女,但最终我们还会有可能爱上一个完全脱离这些要求的人,这就是所谓的“爱上一个不喜欢的人”。摆在我眼前的这个小蕊,为了我放弃了熟悉的工作,为了我每天洗手作羹汤,为了我省吃俭用学做生意,甚至谋划着要赚钱供我读书。好吧,也许不全是为了我,但不可否认她的真心付出完全是出于爱,且不管这爱能不能得到回应,她自己说:“我喜欢你,就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没有关系。”这话很酸,都被人说烂了,但是从她嘴里出来,却是那么坦然。我发觉,小蕊真是个强大的女人,我是不是该因为这样一个勇于爱的女人感到骄傲?

我一只手偷偷藏起可乐的的拉环,另一只手拉住小蕊的左手,“亲爱的,怎么问这么蠢的问题呢?”说话间把藏起的拉环迅速套在小蕊的无名指上。小蕊错愕了一下,脸瞬间就红了,煞是好看。她想说什么,但始终没开口,反正我的行动已经证明很多了,别逼问我是不是在求婚,太傻了。

“走吧,我去买单,你在门口等我。”小蕊戴着拉环不好意思地跟着服务员去吧台。我在门外抽了根烟还没见她出来,张望半天才看到她行色匆匆地颠出来,颤声道:“大赫,拉环拿不下来了……”

拉环是椭圆形的,正好卡着小蕊的手指严丝合缝,任是用肥皂香皂就是丝毫不动。眼看着手指被锢得快没了血色,一咬牙找了个钳子,狠命塞进去终于剪断了。

“可惜我的钻戒了……”小蕊甩着手指楚楚可怜地望着桌上的“碎戒”。

“嘿嘿,不好意思啊,哈哈,没想到那么紧!”我真是发自内心地过意不去。“不过这也说明咱俩感情坚如磐石纹丝儿不动!”

“啊!纹丝不动的感情你还那么残忍剪断了,你真是太狠心了!”说完小蕊自己也觉得不吉利,赶紧搂着我低声:“我随便说说的。”

 

 

 

第7

 

——面对——

 

大飞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学校晃荡好几天了,因为要在学校附近学雅思,就没继续在小蕊家住。去车站接大飞的时候看见他说的那姑娘了,大飞要我叫她小枝儿不要叫嫂子。长得落落大方,一点不见当年的影子。疑心是化妆有术还是整容之类的?也可能是天生丽质瑕不掩瑜。穿着黑色的短棉服,牛仔裤,雪地靴,直发盘起个大球在脑瓜顶上晃荡,走起路来还带着小风直挺挺小鹿一样。还是从前一样开朗:“大赫,我知道你!我听大飞说过,好久不见啊,晚上一起吃饭呗!”带着毛线手套的右手就伸出来了,我讪笑着握了握,寻思着当年应该是没取笑过她,没啥纠葛,挺好。

为了照顾大飞的好情绪,我特意没叫小蕊出席这场盛会。这一天我特别的感觉荣耀,羽绒服被小蕊洗得香喷喷,毛衣小蕊给买的领子还扎呼呼的。

“呦,看不出来啊,人模狗样的,知道干干净净出门了?”大飞习惯性地调侃我。随便——爷心情好不计较!因为心里少了份愧疚,这顿饭吃得也特别的爽快,没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感觉头晕了。

“走走走唱歌去!是不没人等你啊?没人等门就跟我们走!”大飞拉着我袖子塞上了车,直接就到了KTV。我在厕所悄悄给小蕊拨了个电话:“我跟大飞他们唱歌呢,一会去洗浴中心住,你不用等我电话了,直接睡吧!”

“恩,你也少喝点,明天还得上课呢。对了,嫂子叫什么啊?长得好看吗?”

“你啥时候变这么八卦了?长得就那么回事,我没问全名,大飞说叫小枝儿就行了。”

“小枝儿…..行,那我睡了。”

撂了电话,提上裤子从厕所出来,大飞正在门口候着。

“给小蕊打电话呢?”

“恩。”

“其实大赫你有没有想过你俩的未来?”靠,大飞和我谈未来?我诧异了。四个月前就是这个无耻之徒口口声声说不在乎未来,最多只想到明天。

“不是我说啊,眼瞅着你要毕业了,要留学,你到时候把小蕊往哪放?”大飞搂着我肩往包房走:“她能跟你走吗?本来就不在一个档次,就算你几年后回来你俩还在一起,你觉得这得差几个档次?”到门口大飞老成地拍拍我:“你跟我俩不一样,我毕业后要是没什么变数就想结婚了。我不傻,这时候不再抓住了以我这人品什么时候能结婚?我父母对我的期望也无非就是找个好姑娘娶了。”

我觉得眼镜片有点花了,站在门口把毛衣下摆抻出来擦擦镜片重新戴上进了屋,小枝儿正在打电话,看见我进来,微微一笑,一排荧光白的牙齿在灯光下波光粼粼。真是个健康的好姑娘,我想。

这晚我确实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居然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看来昨晚没轻折腾看门阿姨。赶紧拿出手机看看,最近记性不行了,酒品也下降,喝多了就愿意到处打电话,每次醒酒看着自己的通话记录却全然不记得。果然,十二个未接来电,四个已拨电话,三个已接电话,都是小蕊。通话时间都不超过三分钟,我放心了,三分钟也说不了啥胡话。我喝了一肚子水,润了润喉咙,给大飞打了个电话问问昨晚情况。

“哈,你真不记得了?你非得给小蕊打电话,我们拦也拦不住,哭哭咧咧跟人家说对不起!”

“屁!我为啥说对不起啊!”

“为什么,因为你愧对人家呗,人家对你那么好,你连承诺都给不了,可不对不起吗?”

“啊?这些我都说了?”

“操!被我说中了吧?我逗你的!对不起是你说的,别的你啥都说不出来就瘫那了。我俩要给你架宾馆,你非说住不习惯,要回寝室住。小蕊说要来接你,一看你这逼样别给人添麻烦了,没让她过来。”

“哦。”心里放下块大理石。

“我还是那句话啊,人小蕊对你多好啊。趁着小枝儿不在我跟你说,那时候我那么上赶子对人好,人不稀搭理我,看来满腔热血算是洒你这了,你就好好想想,怎么着也别耽误了人家。好了不说了,等我回去跟你唠。”

 

再开学已经三月份了,校园里的冰融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还没怎么看着雪呢。雅思班里都是小孩,除了大二大三的学生也不乏高中生,附带着家长的殷殷期望和满腔的憧憬来学英语。不愿意参与他们的讨论,无非就是去哪个国家,想学什么专业,也无非就是把父母的意愿转述一遍。手把着星巴克的咖啡,端着必胜客的披萨,年轻的面孔顾盼生辉。恐怕我是最不愿出国的一份子了。推开拥挤的人群,近乎逃离的姿态到走廊尽头去抽烟,站在垃圾桶旁,顺便对着窗外的枯树发呆。一只麻雀飞过,烟在嘴角吱吱作响,老爸昨天来电话跟我说已经咨询过中介,针对我的成绩,去澳大利亚比较有把握,申请到好的学校机会也比较大。“你就什么也不用管,好好把雅思考过喽,钱的问题我们会解决!”老爸声严色厉。

“啊,你在这啊!”过来一个小男生,长得白白净净个头不高,站到我旁边,半天才想起来是我同桌:穿个polo衫,ck的羽绒服,我暗叫他polo男。

“这儿抽烟挺好哈!”polo抛了个话题给我,以为我会接,我哼了一声继续抽烟。

“你准备去哪个国家?英国?新西兰?还是澳大利亚?”看我不吱声,他自顾地说:“我准备去英国的,虽然费用高了点,但是论教育,当然是英国最好。”满满的一副小大人论调,估计还是从饭桌上捡父亲大人的残余拿来给我听。

“我没想好呢,随便哪个国家吧。烟抽不抽?”没必要和个小孩闹别扭。

他欣喜地回头:“不要了我不抽烟的。那你也考虑下英国吧,说不定咱们能到一个学校!”

我还是哼了一声。不是不想答话,实在没啥好说的。寂静的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解救了我,一个女孩叼着烟过来,借了火和我一样神色黯然地站在窗户边。

“你要去哪个国家?”polo一直发问,是不是全班都要报备给他就功德圆满了?

“英国。”女孩抽的是娇子。一头棕色短发,黄色羽绒服,浅褐色ugg雪地靴。我认识这靴子,小蕊一直喜欢舍不得买的。好吧,你就叫ugg好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也要去英国的!”polo隔着我就差把手伸过去拜把子了。“你想好上哪个学校了吗?”

“我无所谓,到伦敦就行。”我回头看ugg,她还是面无表情。“那个挨千刀的甩了我就跑英国了,妈的,以为跑远了我就找不到了!”

哈哈我哑然。真有对爱这么执着的?这种狗血剧是不是要在我身边演个够。

我把手放在暖气上烤了烤,回教室之前给小蕊打了个电话:“最近我就不回去了,等雅思课程结束我搬到你家去复习。”

“恩,最近我也确实很忙,正在找批发商,估计步入正轨还要点时间。还有啊,客服可能不够,我把你的电话也留在网店上了,如果有人给你打电话问买货的事,你稍微答对下就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恩。”回头看看polo和ugg还在义愤填膺,暗笑。

雅思并不难,总的来说,能糊弄住外国人就行。而一根筋的老外跟狡猾的国人相比,实在太小儿科。

“如果考官问你,喜欢吃什么菜,一律回答墨西哥菜。如果问你为什么,告诉他因为你女朋友是墨西哥人。Ok,同理,问你喜欢什么国家,告诉他喜欢你要留学的那个国家,问你为什么,说你女朋友在那!”雅思老师比我们也没大多少,标准的愤青,也爱闲扯淡:“我在英国那会儿,总欺负小日本儿,没啥事就拉出去揍一顿。等到恋爱的时候发现我们这帮人才是弱势群体,别以为勒紧裤腰带打工攒钱买辆二手敞篷跑车,就能泡到妞,等你抬头才发现妞们已经被宝马7系带跑了。”

“别以为留学就有那么好,不是打击你们,多孤单多寂寞!别以为我无病呻吟,你到那就知道了,多少人一夜情?为了什么?还不是个安慰!”“别以为”老师情绪有点失控:“好了,我说多了。咱们继续上课。”

留学生一直被诟病。色彩斑斓的光环下,似乎隐藏了很多的不堪。这些不堪不仅留学生们在说,其余不了解的人也在层层渲染,让我烦不胜烦。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这种烦躁同样感染到了小蕊。

我是孑然一身搬到小蕊家的,除了一叠毕业论文和一箱书。阿兰在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在旁叫嚣:“哎呦,大赫回爱巢了是不是?还带什么书啊,四年都没用功,这时候还指望着优秀毕业生啊?”阿兰是在耿耿于怀我寒假时候没把车托付给他。望着他油光光的大脸蛋子,无奈地叹口气:“我会保重的。”

一个月没见,小蕊的网店已经很成规模了。小其找了身在国外的朋友,买了一大批国外垃圾充当奢侈品,得到无数追求时髦又没钱买真正高档货的小姑娘拥趸,短短时间就赚得盆满钵满。和小蕊她们一起喝咖啡,明显感觉小其的底气十足。当然,她是股东之一,不能再像从前那么调侃她了。

“索尼的77还是几啊?国内卖四千!我托朋友三千多就买下来了,还赠送一堆!哎大赫,你出国后记得给我带苹果那个手机啊,叫什么来着…..”

“Iphone。”我喝得索然无味。

“国外就是不一样啊,”小其明显上了个档次,学会比较国内国外了:“那玩意太先进了!屏幕那么大个!游戏一划就出来了!”小其比划着给小蕊看,小蕊略微抿嘴一笑。

“山寨机也很强大,还能摇骰子呢。”不明白,个破手机要那么多功能干嘛,自闭症才喜欢。要看电影有电脑,要玩游戏有psp,心理正常谁擎着那玩意玩游戏不有病吗?

“大赫,等我们店开得有模有样了,我就可以在经济上支持你了。下个月考雅思,你专心复习,到国外你就好好学习,那边你也不要打工。你知道吗,小其跟我说留学生都要打工,我心疼坏了,我不要你在那边洗盘子,听见没有?”

没等我回答,小其在对面啧啧:“哎呦哎呦,生离死别了?还这边那边的,肉麻死了。地球屁大点地方,抬脚就去了,小蕊你要是真舍不得,你也办个签证走啊!”

小蕊娇羞地把头靠上我肩膀,拿起我的手握住她的手:“大赫,我要是跟着去咋样?”能感觉到汗立刻浸湿了我的手心。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心里演习过无数次,因为知道肯定要面对。我想说“好啊,你可以陪读的身份去照顾我”,可是不会英文的她在那边肯定是吃亏,而且爸爸也肯定不干;我想说“不好吧,毕竟我们还没稳定”,那她一定很伤心。我两难了,望着她狭长的眼眸,我想此时的我一定是面无表情。

“哎呀好了好了,我逗你的!还那么认真地想,我去那边干嘛啊!刷盘子啊?”小蕊嗔怒着撤回手。小其再一次落井下石:“我说你也是的,大赫,你知道我们小蕊不能跟去,就不能哄哄她啊!”我听着数落如释重负。

晚上在被窝里,小蕊再一次问我:“说实话,你到底愿不愿意我跟着去?”

“你也说了,你去也做不了什么。”我把单词书掖在枕头下,背对着小蕊一心想睡去。她把我拉过来,强行扒开我的眼皮:“我就说你的心怎么想,我不要听客观理由!”

我无奈地睁开眼,试着对焦:“我是说我心里想的啊,你觉得你去这事合适吗?”

“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就问你的心你的心!要是换作刘薇薇你是不是巴不得人家跟着去?我是说你的心!”小蕊把枕头扔我脸上,枕着胳膊抱着被子蜷成一团背对我。

我的心,哎,我也想知道我的心是怎么想的。半晌,估计小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我试着慢慢扯被子,扯不动。

“哎,很冷哎,别瞎想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跟大飞他们吃饭呢。”我从背后抱住小蕊,探身亲亲小蕊僵硬的右脸颊。外面又开始刮风了,窗户当当作响。我听到小蕊叹了口气,把被子分给我。第一次,睡觉前没有鸣兵。

 

直到和大飞吃饭的时候,我和小蕊才有所缓和。我最喜欢小蕊的一点就是识大体,在外人面前从来给足我面子。

“哗,大赫,我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好家伙收拾得挺周正啊,弟妹真是下足了功夫,把这邋遢玩意打理得倍儿精神啊!”看得出大飞过得也很滋润,胖了不少。小枝儿在旁边傍着大飞的胳膊,笑嘻嘻地给大飞递过块排骨。可能是对昨晚的事还耿耿于怀,也可能是面对大飞有点尴尬,小蕊默不作声地吃饭,给我夹菜,偶尔也附和着开个玩笑,却明显没有往日活泼,大家也甚感无趣

“小蕊是吧?呵呵,我听说过你。”小枝儿主动打破僵局。

“哦?听说什么?”小蕊拎着筷子歪头看小枝儿。

“也没什么,就听说你挺厉害的。”小枝儿还是笑嘻嘻的样子,我却能感受到汹涌的气势,好像深海里潜藏的蛟龙。

“厉害?”小蕊放下筷子:“我怎么不知道我厉害,你说说我听听人家怎么夸我的。”

“哎,也没什么,就说你一个人在这生活挺不容易的,我很佩服啊。”小枝儿回头看着大飞,“其实,大飞,咱俩能在一起还有一部分功劳归小蕊姐姐呢你知道吧?”

我拼命扯小蕊的袖子,她铁青着脸紧咬着嘴唇看着小枝儿,我吓傻了,那瞬间我真以为两人要掐起来。我无助地看着大飞,大飞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低头翻菜单,都点了三次菜。

 

也就十几秒的时间,我好像经历了两次2012。小蕊忽然笑了:“不管过得容易不容易,生活总是要继续,谁离了谁不能活啊,坚持下去也没啥难的。倒是你俩,小枝儿,大飞是我和大赫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俩能珍惜这份感情,毕竟来之不易,既然这么般配,就好好在一起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话是好话,但听起来总是有点别扭。说话间,小蕊举起手边的酒杯,冲着小枝儿:“那我这杯酒就祝你俩终成眷属,我干了。”才发现我后背湿了。

吃完饭去布鲁斯喝酒,这是惯例。自从我和大飞决定从良了,乱七八糟的夜总会就不去了。布鲁斯也不错,相对来说玩的人圈子比较单纯,基本都是附近的学生。小枝儿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坐在楼上卡间里大叫新鲜。还没正式开场,光看俄罗斯人妖在舞池中央唱歌就已经兴奋不已,非要大飞和她下去玩。我趁机赶紧开导小蕊:“小枝儿就是心直口快,我看也没啥恶意,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心直口快,你也就是第二次见,你怎么知道?”小蕊叼起根烟。

“那既然都选择跟大飞在一起了,就没想在乎他的过去,这女孩很不错已经很难得了。”

“哼,不在乎,说得真好听。”

我稍微有点反感小蕊一贯质疑的态度了,平时怎么都好,上来那个劲谁都没招。我无聊地往楼下张望,正看见小枝儿和大飞抱在一起和着曲子慢慢跳,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操,要不是我哥们,真以为拍什么偶像剧呢。女人真是神奇的动物,能屈能伸,绝对比大丈夫还大丈夫。想当初大飞怎么贬低的小枝儿,我替大飞想起来都觉得脸红。在一起后小枝儿对过去的事儿半句没提,直接跟大飞说,你过去什么样我不管我也管不着,现在你跟我在一起,就是我的人。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早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要是敢有二心我不会说什么,我立刻提着衣服走人。但是谁要是让你大飞觉得不开心,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据说,小枝儿之前从没交过男朋友,可谓绝对的单纯。以阿兰为首的饿狼和以大明为首的有妇之夫无不顿首垂涎,怎么就便宜了大飞这小子了呢!

其实仔细想想大飞也算是个纯情小伙:这么多年在尘世行走,到头来还冒出了个真心?他一直口口声声说玩玩就算了,根本不想谈感情,看来只是时机不对。这不,浪子一旦想回头,真是地坼山摇。前两天大飞还带着小枝儿回了趟老家,听说小枝儿嘴甜手勤,一进屋就忙里忙外把房间都打扫一遍,说话间就把饭做上了,把二老哄得乐不颠儿的。“特别是有个细节,我记得特别清楚。她把买来的熟食切好剩下的顺手就放冰箱里了,我妈偷偷跟我说,这姑娘会过日子还细心。看着她干活,我想起有句话是啥,什么轻什么重?”大飞非得整个词来形容。

“是举重若轻。”大明在旁边赶紧抢答。

“对,就这个词儿!我当时就深有感触,这么个姑娘娶回家简直太享福了!”话说要不是小枝儿的父母在外地太忙过不来,兴许俩人现在都订婚了。

慢摇正式开场了,眼看着小枝儿和大飞眉飞色舞地上楼,我赶紧回头叮嘱小蕊尽量和善点,小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啊,好累啊!没想到这玩意也挺消耗体力哈!”小枝儿在我对面,坐下来就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可乐,大飞则在一旁不无爱怜地看着小枝儿扮痴呆。

小蕊百无聊赖地摇了摇筛子,忽然凑近小枝儿:“小枝儿,咱们下去跳舞吧!”

“好啊,走!”小枝儿站起身等着小蕊从我旁边过来,两人牵过手开开心心地下楼跳舞去了。我看着两人好像姐妹的背影掏出烟点上。“大飞,她俩到底怎么回事?”

“嗨,女生不都这样吗,一会就好了。刚才小枝儿还跟我说,一看见小蕊就想认姐姐。”大飞才把目送的眼神收回来。

“行,可以。我真是卖白菜的瞎操了份卖白粉的心。”

来了个卖烟花的,小姑娘好像初来乍到,戴个眼镜在轰轰沸腾的人群中鸟悄地穿过都不知道张罗。忽然心血来潮买了十支。以前在夜店买烟花都是为了哄不认识的小姑娘过来喝两杯热闹热闹,第一次给女朋友买,还有点不好意思,和大飞商量着低调地把烟花插瓶子里了。小蕊和小枝儿牵着手回来,看见瓶子里的烟花欢呼雀跃,赶紧点上拿在手里开心地摇。烟花在我们头顶“呲呲”响,后面拖拽着长长地好看的痕迹,就那么一圈一圈,快完结的时候赶紧续上一根,直到完全燃尽,她俩还意犹未尽。小蕊幸福地倒在我怀里,“真好,第一次玩这个玩得这么开心,谢谢你大赫。”我也有些感动,带着她入了舞池。随着音乐摆动,汗水顺着发梢掉落在眼镜片上,怀里是同样被汗水浸得粘腻的小蕊的肩膀,享受着这个女人的欢愉带给我的欢愉,没有什么比这时候的切实拥有更令人激动。似乎烟花短暂的绚烂,迪厅狂放的音乐,酒精瞬间的迷醉遮盖了我所有的不安,让我把生活抛之脑后,只想好好把握现在。谁也不想也许这一晚的激情是我们所谓美好生活的峰值。

 

小红鞋很顺利地签了工作,在个广告公司做文案。好像这份顺理成章的喜悦冲淡了她对我车的恋恋不舍。

“还给你了啊大赫,别说我们用得时间太长,我们可是精心呵护就差给车轮上蜡了。”马上要上班了,小红鞋说话依旧那么给力。她和大明也算宠辱不惊地处了好几年了,奇怪怎么就是不腻歪?大飞感叹这就是平淡的力量。他们按部就班地相爱,吵架,合好,日子过得就跟小夫妻没什么两样。“我俩那个的时候,她在床上放个屁,我都居然没啥感觉哈哈!”大明挤眉弄眼地跟我们白话,好像这就是生活,是能够维系到世界末日的感情,其实这只是表象,生活似乎平静如水,实则暗藏离别感伤,慌张的时候唯有依靠爱情,好像地震的时候躲在桌子下。系里这样的情侣应该不算少数,偶尔在人人网能看见两人甜甜蜜蜜的婚纱照,下面标注着:我和我亲爱的。更骇人听闻的是居然有人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趁着寒假拜访了两边家长,开学的时候两人穿着情侣装地行走在校园里,女的就好像回来省亲的,见着谁都恨不能讲一遍准婆婆对自己多满意。狗日的原来早恋都他妈的要修成精出来祸害人了。

是不是也有毕业说分手的?男的要回家乡发展,女的势必要被遣送回山东,在食堂里老远地听见这哥们操着浓重的湖南口音对这女的喊:“你就说你跟不跟我回去撒!”仨?回一个还不够?女的则不耐烦的样子:“你说你咋恁不讲理呐!我跟你回能安排工作啊?!”这就是现实,操蛋的现实。甭管你在这多恩爱,四年来你都一心一意对着你那黄脸婆都没斜视过任何美女,注定在工作面前你都得缴械投降,不得不承认,她只是“陪我度过那个年代”的小芳。其实类似的问题我早想得很明白,在象牙塔里被呵护着的爱情注定出不了校门,再怎么掏心掏肺都只是浪费感情。男人无所谓,老脸搁哪都行,只要有钱到五十岁都没人嫌你老;女人不行啊,过了二十五就昨日黄花,谁心疼你是美人迟暮?连讨价还价还得掂量下自己的年龄,这四年不是浪费是什么?

小蕊感叹女人就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可时辰一到要是不翻新迟早会被男人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稳定的工作,较高的收入,和顺理成章的崭新女人。她在解释为啥她不像刚认识我的时候那般狂野。“我在你面前一直玩性感迟早你要腻啊,最近我就是喜欢贤良淑德的打扮!”自从那次绑架事件发生后,或者自从脱离了夜场生活后,小蕊确实收敛了很多。对她也再没有初见时的忐忑和不安,倒是她在家忙忙活活时候的样子给我莫大的安全感。男人是需要安全感的,你别说我是小孩,你就当我和女人平等。

“来,尝尝我给你炖的燕窝,你最近备考写论文,体力消耗大,多吃点。”小蕊碎步子颠到我面前,放下汤碗。

我坏笑着放下书一把搂过来亲了一下:“我尝尝。”

“好吃吗?我第一次做。”小蕊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我。

“恩,不错,一股粉得噜的人民币味儿。”这是挣钱了。为了这个店,小蕊和小其投入了不少心思。我一直旁观着这两个女人每天联系进货卖货,商量着搞什么VIP圈钱,连跟我看个电影还得不停出去接电话。有一次看《全城热恋》,她接了至少七八个电话,每次回来都自觉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赶紧和着大家的笑声滥竽充数。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她,你知道笑点是什么吗?她急忙抱着我的胳膊:“哎呦不要生气嘛,我这不为了咱们的生意嘛!”我是不知道具体挣了多少,一次用她电脑在网上寻思买张电话卡,网页自动登录到小蕊的账户,一打眼看到账面上至少五位数。我咽下口水直接关闭了。好吧,也许不是不小心登录的,反正这五六个数那一天就在我脑海里活色生香相互纠缠。我不得不承认小蕊的过人之处,她超越了我这个年龄女孩的现实程度,把她那个年龄的理想描画得淋漓尽致。这个想法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一直以来我从未感觉年龄是个问题,可如此精明能干的小蕊摆在我面前,把我衬托得一无是处,除了插科打诨做点男人都会做的事我还会什么?我的未来是什么?我想要什么?

 

回学校答辩这天我起得特别早,收拾得也格外帅。小蕊在镜子前给我整理下衬衣,眉目含情地拍拍我的胸膛:“没事,别紧张,我妹前两天刚答完,说轻松对待就行了。”我想调侃下问问你妹妹是哪根葱,还是忍住没开玩笑。开车的路上早餐的粥水就一直在胃里荡漾,堵车在霁虹桥上的时候,百无聊赖地望着上面整桥都是涂着金漆然后褪色了变成黑棕色的花圈形状装饰,那可疑的嶙峋的粗壮的一圈,透着刻意的骄傲和矜持:您能再恶心点吗?我的状态很不好,我想刻薄整个城市。

这篇论文耗费了我大学剩余的所有精力,以确保连每个标点都是原创,相比大明他们四处偷来拼凑的果实,我的绝对累累。可老师的一再刁难让我筋疲力尽,各种质疑,各种修改,不仅论文面目全非,到最后连我都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答辩刚开始,扫了一眼名单,来早了。从后门进等候教室,大明他们就在门口坐着,阿兰贱不呲咧地凑上来,端着一张满是油光的脸,低声招呼:“哎呦,姚哥,好久没看见你了!”

大明还在惆怅论文:“怎么办啊,这么多让人怎么看啊!”

“放心吧,老师不会刁难你的。”直接越过好像被酱缸腌透了的阿兰:“自己的学生连论文都过不去,他还算什么老师?放轻松。”

阿兰对我的一再避让熟视无睹,挑衅似的继续往前凑:“听说你最近出息了,找到个公主养你,还大你四岁?”

望着大明。我的脸映在他背后的玻璃门上,看到的只是面无表情,眼镜片和玻璃的反射光相互重叠,一片凛冽。心里和喉咙里一直翻滚着,好像小时候被妈硬逼着咽下除掉胶囊外壳的感冒药,又噎又苦。

“大赫,我不是这么说的……我去看看还有几个人到我。”大明起身磕磕绊绊地拽开门出去,门哐当地弹回来,打在门框上,回响很久。教室里虚拟的寂静就这么被打破,大家都回头往这边张望。这个瞬间我好像突然听力异常,窃窃私语在耳边环绕我能立即捕捉到那是关于我的字眼。你大明算什么?工作找不到不一样被小红鞋养着?阿兰你算什么?凭什么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这些话就好像今早的刻薄在我胸中狠命地长着,如果可以,他们会从我脸上的每个毛孔喷薄而出。但我转过头忍住了,甚至连拳头都没握紧。有答辩完的同学进屋整理书包,被待宰的同学围住,更大的喧闹盖过刚刚的喧哗。我瞟了一眼阿兰,拿着包从前门走出了教室。外面大飞正在和大明交头说着什么,大飞激烈地质问大明,我却又瞬间失聪。

“阿兰那小子是不又嘴欠了?”大飞堵在我面前问我。

“不用管他,我没往心里去。”我低头往隔壁教室走。

我听见大飞在刚刚的教室外敲玻璃门,“阿兰你出来。”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大飞正在和阿兰撕扯。大明哭咧咧地拉着大飞,旁边照例少不了围观群众。“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还答辩呢!”我听见自己在说话。我和大飞一直惺惺相惜,尤其即将到来的离别,更增添了这场疑斗殴的悲剧感。老师顺着声音过来:“干嘛呢干嘛呢这是!里面答辩呢,能不能安静点!”

群众做鸟兽状散去,看着似乎是打不起来何必浪费情绪。大飞拽着阿兰衣领的手还不放,我过去拉下,拍拍阿兰外套上的灰:“哥知道你是嫉妒,哥不怪你。”大飞诧异地看着我放走阿兰,“大赫……”

“行了,搞那么多事,你不想毕业了是吧。”

边走大飞还是唠唠叨叨:“大赫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熊了,我记得以前咱们在网吧那次,被人抢了机位,你冲上去把为首那个人给扇了……”

“大飞,我说行了。”

“不是,大赫,阿兰可以在你面前说就可以在别人面前说,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吗?”

大飞很认真地拉住我不让我继续走。

“大飞,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特幸福?”我索性面对大飞:“你觉得你的生活贼完美,可以腾出功夫为我出头了?我在你眼里是不干脆就贼熊?”

“大赫你到底怎么了?我根本就没那么想过!”

“好了,别说你们都没这么想过。你以为你了解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你以为我需要的只是沉默维护来的自尊。我是不在乎阿兰他们怎么想,他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我在乎的是你们的想法!你说我熊,好啊,我是熊啊,我就是被小蕊养着!”在真正说出口的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为什么爱情小说里总有各种阻力,因为他们只能着力刻画外界因素,表达不出一个男人的真实想法,这种想法是个男人都无法启齿。我充分感受到了男女的不同:我不能大哭不能博同情不能撒娇大喊我也不乐意。

我为我的词穷恼火,为我的恼火沮丧,我愤然地拉开正在答辩的教室:“老师,我大爷死了,我一会要去奔丧,得插个队!”

我当然没有大爷,他在我爸出生前就夭折了。但是借着那未曾谋面的大爷的光,我顺利通过了答辩。每一个停顿后都能看见老师善意谅解的微笑,有那么一瞬我简直投入到了失去大爷的悲痛中。

 

答辩结束后我也如期接到了来自澳大利亚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是说我还有一个月就要远赴澳洲求学。妈给我打电话,明显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妈说:“你爸现在可高兴了,逢人就说你要出国读研了。你知道你爸最好面子,要不是托人给你改了大学成绩书你哪能这么顺利?在外要好好用功,别让你爸脸上无光。对了,过几天学校完事就回来吧,给你搞个升学宴。”

小蕊对升学宴十分好奇,百般试探,我知道她想借这个机会见见我父母。大飞对这事表示理解:“女人嘛,总是希望个安全感,你无论走去哪都必须留给她个承诺才能安心。”在校门口的冷饮厅,小枝儿娇滴滴地靠在大飞怀里,我知道他们肯定又在桌子下面牵手了。他俩现在的状态跟冷饮厅的气氛简直太配了。曾经有一度我怀疑这个冷饮厅是不干脆就不用交电费,在几盏微弱好像鬼火的壁灯的映衬下,大白天愣是也阴森森的。在这,越黑的位置越抢手,偶尔路过都以为自己穿越了前世今生,身边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更是平添了几分刺激。今天过来,春天正午十二点的阳光照得我正神清气爽,一进屋就瞎了眼。听声辨位摸索到组织,要了份红茶,恩,纯正的康师傅红茶。别的我就不点了,这么黑喝啥都一样。

“其实你也该考虑给小蕊姐个名分了,”小丫头是古装剧看多了:“我们都知道小蕊姐不在乎这些,就算你不说她也不会提,但作为男人你确实应该跟她谈谈。如果要她等,她一定会好好对你,若说因为留学分手她也一定能理解。”

我暗暗苦笑,这时候就算明着笑也没人看得到。带着小蕊出国就得带着已婚的身份,爸妈要是知道肯定气晕过去;要小蕊等我又于心不忍,毕竟老大不小了,等我回来都三十了。

“行了大赫,你就直接跟我们说你没那么喜欢小蕊是吧!问了你这么多遍,你一直逃避重点,如果你真喜欢她又有什么不忍心让她等的?你自己都没信心她难道感觉不到?告诉你,女人比你想得聪明多了,别耗着了,赶紧坦白走人吧!”大飞一语中的。这场恋爱好像大家都比我清楚状况,被大飞戳穿的时候我居然还不要脸地觉得如释重负:原来我就是无法投入的木偶,是哪条线牵着我走到现在都不知道。

“你自己想想吧,我和小枝儿要去大连玩玩,下午的飞机,怎么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我送你俩去机场。”我忙不迭地站起来,对上次的事我一直深表歉疚,无数次想找机会对这俩狗男女表示下祝福。

“行了,你坐吧!”大飞按住我的肩膀,转身跟服务生说:“给他来五个哈啤!”

“现在你当务之急就是想想你俩的事儿!”小枝儿挎着大飞蹦蹦跳跳地走了。奔赴美好生活,最不需要的就是祝福。

五瓶啤酒下肚已经是傍晚。其实喝到第二个的时候我就想走人,无奈快手服务员已经把剩下的啤酒都打开了,不喝我也得付五瓶的钱,只好一个人寂寞地喝完。外面已经很冷了,因为挨着学校,到处是不怕冷的年轻人,在冒着热气的小吃摊旁围着。青春漂亮的女大学生穿着短裙在门口打车,为丰富精彩的夜生活热身。再过几个月又将入驻一批新人复刻我们的四年,希望他们不要像我这样迷茫。

 

 

 

第8

 

——坦白——

 

磨磨蹭蹭到家,小蕊还在电脑前坐着,为了开店她已经成为真正的IT人士,偶尔重装个电脑我还得靠她。

“回来了?我吃完饭了,桌上给你留着呢。”

我移过去揭开盖子,是我早上念叨的牛尾汤。小蕊啊小蕊,我在心里暗暗叫苦,你让我怎么开的了口?我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可谓完美:不吵架没分歧,小蕊好像读到了我的心,把我的生活安排得完满到让我根本没时间去想两人的未来。下午在冷饮厅坐着的几个小时,想到小蕊对我的好,我只想到一个字形容自己,那就是贱。

走过去转动小蕊的椅子,“小蕊我想和你谈谈。”脸转过来但眼睛还是对着屏幕的小蕊,对我挂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怎么了宝贝?”

“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的关系。”

小蕊立刻收回笑容:“你终于想和我说了是不是?”

“恩。我今天考虑了一下午,我觉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蕊平静地面对我,脸上还是怎么看都无可挑剔的微笑。“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想要和我分手。”

我操,大飞说的没错,女人绝对是比男人高一个级别的动物。我想了这么久才明白的一件事,她原来早就知道。想说的一肚子话,连开场白都没来得及吐又硬咽回肚子里。

“那你怎么想……”其实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问句了。

“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仔细看小蕊的脸。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这么近地端详过她了。说是恋爱,因为我的学业和她的事业,我们早就貌合神离。从瞬间激情到瞬间平淡,这一场恋爱是她自己的独角戏,她苦心经营才能维持到今天。还是那张美丽的脸,狡黠的眼眸,你却已经累了是不是?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要结果。我一直在安慰自己,何必在乎承诺,只要能陪你这一段时间。今天我也在想,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很开心,我每天醒来都有所期盼,很满足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早说分手,连最后一个月你都演不下去了。”

“小蕊,别说了……”

“我也有过错觉,以为你终于有一天会喜欢我,把我介绍给你的父母。但每一次正面侧面问你后,我都更坚定自己之前的想法。”小蕊继续喃喃着,已经不再看我。

大赫你还是人吗?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不要?你还能碰到这么爱你的人了吗!但我无力啊,没法给你任何承诺,连我自己的命运我都没法掌握。

我虚弱得蹲不住了,踉跄着抱过小蕊,满怀歉疚地。感觉到肩膀的衣服慢慢变得温热湿润,我的心好像也被浸湿,什么利器在浸湿了的表面上来回刮蹭,起了无数的檩子。这种感觉只有在知道刘薇薇转学的时候有过。“小蕊,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其实我没什么优点,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人。”妈的,怎么不自觉地就把那么俗烂的台词说出来了。

“我想到你会这么说。我已经把你的行李收拾好了,车票也买好了,明天的。”小蕊挣开我的怀抱,擦掉眼泪,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到我家的车票。“学校已经没事了,你为了陪我一直骗你妈说学校还有事,这个我谢谢你。”拿着这张车票我居然有点措手不及,我之前所想的她的泪水绝对不是这样流的。一直以为我还可以掌握自己的感情,其实无形中也被她操控着,她的隐忍和自尊让她变得无比强大,更显得我卑鄙、自私。

我回头望向立在床头的我简陋的行李,很想落泪。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生活中,可以像这行李一样简单离开,没有痕迹,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纠葛了。被洗涤得干干净净的T恤,被包上了书皮的雅思书,留着汤渍的草稿,让我怎么带走?也许她大哭大吵我能更好的离开,原来我才是最软弱的那个人。

 

小蕊关掉电脑显示器站起身,去洗手池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重新挽起头发。

“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可以吗?”我再重申一遍,我俩已经没有问句了。

“你说吧。”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这时候让我去死估计我都会考虑。

小蕊转过身走向我,就像平时那样:“你乖乖吃完饭,带我出去散步好吗?我们很久没散步了。”小蕊和一般少女不一样的地方是,她从不轻易把愿望说出来。她一向压抑自己的意愿,直到你最脆弱的时候迸发,让你无力回转。我承认我一向抗拒散步这种事:天气过冷或过热,广场上人过多或过少,路过远或过难走,都是我不喜欢散步的理由。但在这样的时候安排散步这种事,对于我来说似乎多少有点饶恕的意思。原谅我混蛋的想法,其实我是愿意的。如果能在最后给她个开心的回忆,更多的事我都愿意。

她要求去我的学校看看。

“虽然我妹妹也在这个学校,但是我很少来看她,校园生活和我太遥远。不过,我想最后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我们到底有多少差距。”最后这句话太伤人了,我几度想踩刹车告诉她我们不要去了。

晚上八点多,在校门口角落里还有卖报纸的大妈,小蕊把剩下的报纸包圆放我车上。拍拍手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大赫,我还想吃香蕉。”是摊上卖的香蕉,谈不上多好,价钱也比市场上贵很多。小蕊兴高采烈地挑了几根全部要我提着。

“这是我们主楼,据说很有历史。”

“这是我们体育场,很多篮球赛都在这办。”

“这是塑胶跑道,夏天时候草坪很漂亮。”

一开始我只是机械地介绍,慢慢的居然带了几分感情。谁说过,母校是那个你自己可以骂一万遍但不许别人侮辱它一句的地方。虽然没那么深的体会,但是除了开学那天第一次这样认真审视自己的学校,发现还是有半点留恋的。小蕊也听得很认真,看见和妈妈在操场上学步的婴儿要上去逗弄一会,路过教学楼一定要拉着我进去坐一坐,走到灯光球场的时候她忽然说想要和我打球。

“来嘛来嘛,你没和我玩过球的!”小蕊娇嗔地拉着我。

“可是咱们没球啊?”

“那不是有人玩吗?我们过去打拍儿呗!”

我以为小蕊只是说着玩的,想到算是她最后的要求,我只好硬着头皮去请求加入。没有人愿意帮你哄女友的,尤其这么晚还在打球的狂热分子。这俩哥们略带瞧不起地看了看我和小蕊,勉强同意我们的加入,并把第一个球权施舍给了我们。但当我把球扔给小蕊的时候,他们包括我都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了。小蕊接过球,毫不犹豫地扔向球篮,标准三分,且进。

“这,算吗?”我听见他们嘀咕着,继续防守位置。

我笑着重新发球。小蕊接球,又进。

哈哈,我忽然兴致大涨,兴奋地走向小蕊:“行啊你!真看不出来!”

“嘘,我就这一个位置百发百中。”小蕊凑近我耳旁低声说。

不止这一个位置,只要不是正对球筐小蕊基本都能毫不吃力地进球。其实这两个小子也看出了小蕊的弱点:不能争抢不会运球。无奈毕竟是个女生,不能近身上去拦截,只能任由她个人秀。

最终的我们算是很无耻地赢了。俩倒霉小子摇着头收了球:“哥们,厉害!你女朋友是不专门练过?长这么漂亮篮球还打得好,你俩这默契真无敌了!”小蕊开心地挽住我的手,看得出她也十分得意。汗水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流,张开鼻翼能闻到汗水新鲜又腥咸,还有丁香花落掉娇滴滴的味道。风有些凉了,我带着小蕊往门口走。

忽然想到我以前最爱的一个地方。带着小蕊奋力地爬着教学楼外侧通往天台的楼梯。

“我没什么事的时候会爬到上面来看看。”这里的视线不算好,因为不是制高点。但能看见校园的半貌也就够了。远处的食堂、教工楼、林荫道、情侣椅,在各种射灯的照耀下影影绰绰,好像初中时候躺在学校操场前面的领操台上的感觉。那时候的晚自习后总是最惬意的,躺在上面可以看见射灯从领操台边一直照到远远的大宇宙里。我知道白天刘薇薇爱和朋友坐在这里聊天。真是纯情得不像话,我会寻找记忆里她坐过的位置,小心地把屁股端上去,好像和她坐在了一起。当然这话我不会告诉小蕊。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应该不是因为景致类似,而是心境相同,这时候的心可以任其放空。

小蕊靠在栏杆上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毕竟晚上还是有点凉。我犹豫了下,还是从后面抱住了她。就这样两人对着远处发呆良久,忽然小蕊低头找袋子里的香蕉。

“饿了吧?我们回去吧?”我低头问小蕊。

她执拗地摇摇头,只顾着吃。我奇怪地转过她的身子,发现她满脸是泪,却还在狠命地塞着香蕉。如果是平时看见这种画面,我一定会邪恶地笑出声,但这会我实在是笑不出来。拿下小蕊嘴角的一根香蕉络,手停在半空不知该放下还是怎么。我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眼睛,但是泪水好像从她脸上一直流到我心里。天边闪过一道电,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即将来临,我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继续等她的泪迸发。我转身要走,小蕊哇的一声哭出来抱住我的后背:“我对不起你!”

我停住。

“在我心里,一直是在说对不起。这一段时间我傻呵呵地笑,没来由的,小其都说我开朗了很多。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利用了你的好心,利用你开启我的快乐。这是我对不起你的一面。但另一面,我不是依赖你,不是离不开你,我是真的很想给你更多的爱,让你不孤单。每次看见你落寞得好像个孩子的表情,不是在别人面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大赫,我都会想认真地呵护你,给你我所有的真心。我想过这样的一天:终于你毫不费力地把我忘记,找到了你喜欢的女孩,条件相当、年龄相当,你们好好地相处,结婚,我只希望你不要忘记我。而这一场恋爱也是我计划中最后一次大胆无顾忌地喜欢一个人,我多想好好地珍惜。然后的一天,可能我就找一个不用我费心讨好,条件相当的人结婚了。”

“我的出现不戏剧、不浪漫,讨好我不用费一点的劲,只要一句话我就能幸福好几天。这样的感情不是你想要的,因为太容易掌控。你珍惜的是你自己追求来的东西,是你想得到但一直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对刘薇薇的感情。有时候我吃醋,如果你想我能有想刘薇薇一样多,也许我们能在一起更久一些。”

“我一直在装傻,我假装不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假装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是否回应我,假装我的付出是一厢情愿的没有半点委屈。”

 

说吧说吧,都说完就不委屈了。我听着小蕊从哽咽到声讨,原来她一直是这样心思重重,是她掩藏得太好我一直没发现,还是我根本就知道只是刻意忽略?我不知道我接下来的举动会有什么结果,我只想回身抱住她。此时此刻,我能体会小蕊的心情,爱人在身边的时候有多幸福,爱人离开的时候有多伤感,多么通俗的感受,是个人都能理解。

我抱住小蕊,任由她蹭我一身的香蕉。我知道是小蕊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她执拗地喜欢我,坚强地等待我的回应,是不是也受够了朋友的冷言冷语?是不是每一次退缩的时候都要自己鼓励自己?从未交流过这样的感受,永远都不会去问她的心情,我承认她说的很对,我们一向不会珍惜已经得到的东西,往往为遥不可及的目标撞得头破血流。那你呢?你不也是对唾手可得的大飞嗤之以鼻,对我的冷漠趋之若鹜?好吧好吧,人都是这么贱的。

“明天我不走了。”暗暗地抱紧她,说完这句话我意识到,其实我是被真心暗算了。我也是自私的人,我不能这么离开小蕊,带着她的泪水走。

 

日子还是照常地过,我依旧每天半死不活地安然享受小蕊衣食住行方面的照料:她说什么我都当听不到,她做什么我都不管,让我帮忙照料下生意我就说烦,给我吃什么我都挑三拣四,就是下决心要给这姑娘个无痛的结局。既然不能继续,何苦要悉心制造美丽的回忆?而小蕊也较着劲地对我好,与从前不同的是她已经不需要观察我的脸色了,只是一门心思地把她认为好的全部施加在我身上。两人都把这最后一个月当一生来过,不同的是我要把我所有的罪恶都种在这三十天里,以期最终能斩断乱麻。

Polo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嗨,你还在国内呢吗?”

“恩,说。”小蕊在旁边打扫卫生,我知道她在竖着耳朵听我的电话。这一阵她果然迅速进化,心境已经到了老妻的地步。

“我不是跟你说我要去英国的嘛,嗨,分不够,我爸说还是澳洲比较好,安全,我现在已经到悉尼了!”

我看了眼电话,果然是悉尼的号码。

“你记不记得咱班要去伦敦找劈腿男朋友那女生?她果然去了!哈哈,听说她找到那男的了,上去就一个大嘴巴子,‘想不到老娘会来吧?快把我流产的手术费还我!’哈哈,够劲儿哈!”

“你小子也够八卦的了!不过这姑娘真叫我开眼,果然没看错。”

“你不是也在悉尼这边上学嘛,我在这等你了哈,正好我们这边还有个房间。”

“行啊,我知道了,没啥事我挂了。”放下电话继续玩魔兽。

小蕊慢慢磨蹭到我这边:“哪个姑娘开你的眼了?”

“哦,没啥,就雅思班的同学。为了找劈腿对象跑到伦敦,管人家要流产手术费去了。”

“哦。”小蕊若有所思,半晌:“你说,如果我那么去找你要钱,你怎么办?”

“我?哈哈!”我觉得有趣:“没有的事,我给你什么钱啊!”

“那要是有呢?”小蕊很认真地问。我的心忽悠一下,不会是真的吧?差点没背过气去。转念一想,操,前天才买的卫生巾。

“要是有的话我就给你呗!”这时候我体会到,不要脸的路上,一定要有天赋才能勇敢地走下去,我真是很有天赋。

“你心里不会有一点点内疚吗?”

“不会啊。”我继续没心没肺地敲键盘。

“一点点都不会?”

“不——会。”

“你撒谎,你们男人都吃这一套,我不用保不齐哪个姑娘对你用这套你就上钩了。”小蕊酸酸地说。

“我们?别人说不准,我和大飞就绝对免疫,用这招太烂了,现在堕个胎跟治感冒似的,谁吃这套啊!”我是存心无赖到底。

“大飞?哼,大飞现在不就被这套吃的死死的!”

“你说什么?”我意识到什么。

看出来我很认真,小蕊自知失言了,转头拖地,“我啥也没说。”

“你当我傻啊?到底怎么回事?我不和大飞学,你跟我说。”

小蕊转身抵着拖把,仔细打量我,好像能从我的表情判断我说的真假。

“你肯定不会说?”

“我说那个干嘛,他现在好好的,我就想知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真的是陷入感情的女人都会变傻。从前的小蕊多么伶俐,该说不该说的分得那么清楚,如今她连这些基本的生存本能都忘了。

“大飞和小枝儿去大连了,因为小枝儿说她为大飞堕胎了,大飞为弥补她,带她去休养,顺便把那边的房子更成她的名。”

“慢着,小枝儿堕胎了?”

“是啊,可堕胎这事是假的。我就说你们男人会吃这套……”

现在重点不是这套那套了,关键是:“你怎么知道是假的?小枝儿跟你好到这一步了?”牵扯到房子上了,这么大的秘密小蕊怎么会知道的?平时她和小枝儿的接触也仅限于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有点发懵。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你保证听了不会生气,不告诉大飞。”小蕊终于放下了拖把,好像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但她仍保持距离没有靠近我。直觉告诉我,我即将知道一个秘密。

“其实,小枝儿就是我的妹妹。”

靠!请允许我描述当时的感受。

每当我感到幸福或者伤心的时候,都仔细体悟,希望能记下来。那阴雨连绵带来的爽意,艳阳高照时候却满心疮痍,但很可惜,我只能描状,不能让看到我文字的人感同身受。就比如此刻,我看到小蕊的嘴一张一合就冒出一个曾经百般维护的谎言,或者这事儿根本就一直摆在我眼前,只是我没有认真想过。至此也无法描述当时我微妙的心情。

真的很微妙,我没有愤怒。我总是在非愤怒的点上发脾气,却在该愤怒的当下选择沉默。最奇怪的是,我竟然完全沉浸在这个谎言里,如同读故事一样,也许我的表情甚至还有点兴致勃勃。我把小蕊与小枝儿初次见面到在夜店情同姐妹的状态连贯起来,结合平时她闪烁地接“妹妹”的电话、死活不让我见“和我一个学校”却没来过家里的“妹妹”的行为,怪不得她一直问我大飞对象叫什么,怪不得她那天知道我要说分手。我知道我被欺瞒了。其实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谎言:被她的可怜欺骗、被她的绑架欺骗、被她的贤惠欺骗、被她的“别无所求”欺骗,那么多加一个欺骗又能怎么样呢?

“你听我说,大赫,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觉得我骗了你。但你要知道,这不是我本意。”

“恩。”我两手托腮,想听故事。

小蕊略有一丝惊讶,很快恢复了倾诉状态,请把我当成神父忏悔吧。

“我真的很想告诉你,这事憋在我心里这么久,不说的话真的会死。”我喜欢她的铺垫。

“很多年前小枝儿就喜欢大飞。那天她哭着跑来跟我说,姐姐,他嘲笑我,他说我配不上他。我当时很心疼她,你没看到她哭成了什么样子啊!从小我对妹妹就是有求必应。她学习好很懂事,是我的所有希望和骄傲。我在这做服务员为的就是照顾她,她常说:如果我像姐姐这么漂亮是不是没有这些挫折了?听了这话我有多难受,你明白的是不是?”小蕊扑到我胳膊上,探究我眼睛里是否有理解或同情。

“我承认我当时傻了,我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她是个小孩啊,她做的这些无非就是想报复一下大飞,但我后来也没想到她瞒着我做了很多错事。她知道我认识了大飞后,央求我去勾引他,目的是想狠狠甩掉他,让他尝尝这种滋味,我当时也觉得很幼稚,但是对于大飞来说,还不算很过分。”哦,原来我无知觉地成为了这个故事中的一个演员。

“一开始我是一心想为小枝儿报仇,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你,我很喜欢你,我发誓我不是为了报复大飞才接近你的。有这个想法后,我劝小枝儿不要这样做了,但她不听。她拿走我的钱去做整形,又雇了私家侦探,打听大飞的家事,然后写匿名信告了大飞的舅舅……”

“你们害大飞家破产。”我轻轻地说。

“是啊,我也很难过,小枝儿跟我说的时候我当时真的要崩溃了。她说,姐姐你不要管我,如果你真的因为这些讨厌我的话,就当没我这个妹妹好了。她说她要得到大飞,她说在一个男人落魄的时候还愿意和他在一起,这个男人一定会感激涕零。一开始我很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但后来看到他们在一起那么好,而且小枝儿也答应我,会好好和大飞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

“你放心了?”我突然明白:“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你骗我,骗大飞还要骗你自己?她假装堕胎,如果真的是想好好在一起的话为什么还做这么多余的事?把房子过户到小枝儿名下,这根本就是个谎言的结尾!”

“大赫你别生气,”小蕊脸色变得惨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马上给小枝儿打电话问她!”说着,小蕊忙不迭地掏手机要打电话。

“问个屁问!”我一把夺回电话。这时候给大飞打电话已经晚了,以他现在的智商一定已经被小枝儿哄得团团转了,搞不好我落得两头不是人。

我寻思了下,给大飞发了条短信:“大赫出事了,你赶紧回来。”然后关掉手机,指着小蕊说:“小蕊,我跟你说,你怎么骗我都没关系,你们这么玩大飞我不可能还和你在一起,就到这里吧!”

小蕊哭喊着抱住我的手:“大赫你不要生气,大赫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你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是不可能了,电话你不要开机就算对我赎罪了。”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小蕊在我身后慢慢收住哭声,忽然她冷冷地说:“就我一人在骗你吗?大飞也骗了你,你不知道吧?大飞的爸爸已经去世了,他是不是跟你说他爸爸只是生病?别怪我把话说得太残忍,你们只是酒肉朋友,他之所以对你撒谎就是为了给你他还很幸福的假象,如果你在他心里是无话不谈的好哥们,他为什么还要骗你?大赫醒醒吧你,你一直生活在你自己的梦里呢!”

我把行李狠狠地扔在地上,“小蕊,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东西我不要了,留给你!”

我拿着车钥匙夺门而出,听见门关上时发出一个带着回音的“靠——”。靠!

 

 

第9

 

——重生——

 

一脚踏在悉尼的土地上一时有点爽得不适应。爸妈本来是想跟来的,一问机票那么贵都不停地咂舌。妈在机场攥着我的手不放:“赫啊,要是不适应就赶紧回来,咱不差机票钱!”爸还是在一旁背着手:“哎呀哎呀,年底就回来了,哭什么啊,都不够丢人的了!平时上学的时候他不也一整几个月都不回来!”一句话说得我惭愧不已。我甚至想开口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望,好好读书,回来报效祖国!”话一出口变成:“行了,回去吧,再晚点机场大巴没了。”

十几个小时的空中经历确实让我劳顿不已:从黑夜到白日,从夏天到冬天。半梦半醒间我也下意识地俯瞰了眼皮下的大陆:戈壁、森林、似乎荒无人烟让人很是失望。但一下飞机,感受到大中午艳阳高照但是凉意阵阵的悉尼,看见polo灿烂得好像什么似的笑脸,立刻精神抖擞。我忽然意识到:爷是到了澳洲了,爷留学了,两年后爷也是海龟了!

如果生活也可以像写小说一样另起一段,肆意玩弄并展开另一节精彩的篇章,该有多好?

或者开头是顺利的。澳大利亚的郊区在我眼里是没边没沿的大,幸好交通算便利。说是便捷,也就是有快慢之分准时有效率的城市列车:车站干净明亮得好像随时等待上演一部唯美的纯爱电影,所经之地到处是花园洋房,总之就是够你可劲意淫。我的学校距离市中心大概百公里,传说中的卧龙岗,让我想起家乡的后龙岗,那也是块鸟不拉屎的地儿。这么个地儿不坐列车当然是不可能的。搬进polo住的house,楼下是厨房和洗衣房,楼上是卧房。小小的一间是我的,已经收拾好,一只硕大的蟑螂安详地趴在门口,polo随脚踢走了。房东是马来西亚人。虽然见不到人,钱还是照交。算下来每个月我要交300澳币的房租,这个价钱勉强接受了。据说政府还会因为租房给留学生给他钱做补贴,真是够体贴。

“我可替你省了不少事了,这房子多好!”polo最会卖人情。“

咱们算舒服的了,你没看咱班一起来的那帮小孩,住home stay的,虽然房东帮着洗衣服做饭啥的,那也肯定比不上家里啊!哭着跟我说,房东阿姨人不好,每天洗澡只让洗七分钟!喝点果汁还要念叨!”

“跟咱们一起住的是对情侣,确切说是到这之后才成为情侣的,”polo兴奋地介绍:“你知道,在这多少是有点寂寞的,俩人还都是北京来的。一开始那姑娘住在这屋,后来俩人关系确定了,就搬男生那了,这房间就腾出来给你了。多出来的那间,可能会再租出去,或者朋友来了可以住。我觉得蛮好的,你觉得呢?”一口一个咱们,听着我浑身刺挠。

 

确实是有点寂寞的房间。屋里还留有女孩的化妆品香味,坐在床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住在这的女孩曾经春情难耐的心。是不是男孩也曾留宿在这俩人互诉衷肠?

男生叫向明,女生叫安娜,本身就够洋味的名字,可惜没留美,要不更衬。从学校报到然后大肆购物:买了最便宜的碗、杯子、牛奶、电话卡,补充一句,这里的奶是真娘的便宜,其余的都和国内价钱一样,不过只是数字一样。再坐着嗖嗖的列车,晚饭时候才看到这粘腻的俩人。

“好了,咱们人齐了!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是要生活在一起,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家喝点吧!”polo犹有从国内带过去的交际才能,真是没屈着他。

安娜靠着向明举杯喊“cheers”。她比我们大一届,笑眯眯的很有姐姐的样子。我忍不住端详长得憨厚貌似有御姐情结的向明:敢情你的缘分在悉尼啊,人家等了你一年总算把你盼来了。想完又忍不住笑。

“这哥们你笑什么啊?”向明嚼着牛排问我。

“哦,没什么。我有点吃不惯牛排这种东西,这附近有没有供应中国食物的超市?我刚才没找到。”

“嗨你怎么不早说?”polo喝口酒压住马上要长出嘴外的西兰花。“我以为你吃够了国内食物了呢,这附近就有,里面东西比国内都全!你们看到没?卖狗那玩意的,好像除了中国人没人买吧?哈哈!”安娜笑着探起身打了下polo,转身抱住向明,脸红红的一副娇怯的样儿,立刻刺瞎了我的狗眼,真是到哪都逃不开恋人的诅咒啊。

很久没喝酒了,几罐洋啤就把我喝得晕晕呼呼。收拾完桌子,向明和安娜回楼上例行公事,我开门想透气抽根烟。外面的风很大,也很凉。门口两盆咋咋呼呼的散尾葵,我百无聊赖地用手来回拨动。polo再一次鬼一样地出没在我身后。

“你让我帮忙打听刘薇薇的事,我帮你问了。”

这句话让我出乎意料。当时只是无心之说,没想到这孩子真的去做,瞬间让我好感倍增。

“我找的这边的留学生圈子问了很多人,从你老家移民来这现在读研的,就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你给我的电话我也核对了,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的心不可遏制的狂跳,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没想到我曾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可以离得这么近。我忽然不想让polo继续说下去,我需要点什么东西延长这种期待。

“她来得早,现在应该是快毕业了,很多人都说认识她。你知道她有未婚夫吧?”没容我说是,polo继续说:“分手了。当时处的时候大家就不看好,这回更是沸沸扬扬。”

好了,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我想回房间去消化一下。“谢谢。”我转身进屋。

“哎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她现在在city住,离得不远。如果不愿打电话就加QQ吧,号我发给你了,上QQ你就能看见,奇怪你怎么不上。”

我把polo的疑问关在门外,径直走回房间。

 

确实很久没用QQ了,连手机号都换掉了,QQ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就算这么想,在敲密码的时候,心还是颤抖了一下,果然,打开后是满满的邮件,全是来自小蕊。最近的一封是昨天早上发的:

“是不是已经顺利到悉尼了?要照顾好自己。”

按照时间顺序从后往前看上来,从开始的解释、辩白甚至咒骂,到后来只是近乎自言自语的日记——事无巨细地白描自己每天的生活:工作、挣钱、和小其吃饭、和朋友出去唱歌,好像我还生活在她的世界里。“你只是这次走得比较远。”她这样写。也许这是件好事,虽然违背了我的初衷,但结局还会是一样的,慢慢地忘记。

是没有痛苦地忘记,是我想要的。其实我已经不再怨恨她,这本来也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那天我强抑制住愤怒的情绪摔门而走,只是为分手营造的气氛。我何尝不知道她的苦衷?这种事情的发生能怪得了谁?还不是年少轻狂时种下的苦果,肯定是要自己品尝的。倒是感谢这场如同神来之笔的骗局,让我可以痛快地分手。卯足劲一口气开车回家,路上一直都在回想小蕊说大飞欺骗我的话。那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大飞为什么早在开学初就拉我联盟,仔细想想真是好笑:他需要的是一个追随者,一个和他行走在一条路上但永远比他慢一拍的家伙。其实这个人可以是大明,可以是阿兰,可以是任何人。但他苦心制作着的又是一副民主的面具,他需要这个人和他平起平坐,对其他人有点威慑力,很碰巧的那个人就是我。他需要我的拥护和支持,虽然不是言语上的,但只要和他站在一起,就足够他臆想出一个能支撑他庞大虚荣心的小王国。当然,这个王国是绝对不能倒塌的。而大飞父亲的倒塌无疑给他的王国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他是不能忍受这样的,所以。

我还是由衷地佩服大飞,够爷们。

大飞接到我的短信,确切说是小蕊的短信,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我先确定他还没着手房子的事,然后催他先回来看看我,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果然,够爷们的大飞第二天就坐在了我家客厅里。

“大飞,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事,你要挺住。其实小枝儿是小蕊的妹妹。”左思右想我还是借鉴了小蕊的开篇。大飞听完我提炼出的整件事的精要半天反应不过来,我明明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质疑,赶紧澄清:“大飞,这事是真的,作为个朋友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要怎么做看你自己的了,相信你能考虑明白。”当然不用我强调这件事的真假,小枝儿通过小蕊知道东窗事发,在大飞还没缓过神的时候又来了那么一下子。

“大赫都跟你说了吧?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和小蕊不同,小枝儿丝毫没有歉疚的意思,也没有说让大飞原谅她的话。可以理解,大飞当时像傻了一样,拿着电话半天不吱声,最后来了句:“那你现在还爱我吗?”

你还爱我吗,这句话要多傻有多傻。如果爱你为什么要害你家破人亡,如果爱你怎么舍得拿流产要挟你,如果爱你还会不计后果地端走你的房子?在我眼里大飞无疑已经走火入魔,但是可以理解,一旦付出确实很难收回,我愈发地可怜大飞。拍拍他:“行了,朋友的义务我尽了,该怎么做相信你心里清楚。”

“我要在你家住几天。”大飞爬起来径直进了我的房间关上门。

人会因为心里愧疚而自主拆穿精心编排的谎言吗?我在想这个问题。都已经做到这一步,小枝儿大可以随意否认这些事,就算只说一句:“后来我发现我爱上了你”,相信大飞也一定会甘心受死。她一口承认的原因我不明白,估计也没有机会搞明白了。大飞在网上Q我:

“你有小枝儿的消息吗?”

“没有,怎么了?”

“我找不到她了,小蕊也不告诉我小枝儿在哪。”

“算了大飞,诚心想躲你的话你肯定是找不到的,这事你就别想了,毕竟……”我想说你老爹过世也不全怪小枝儿,想想还是没拆穿他。

“我不是想怪她,我就是想问问她!”

有时候对曾经的那些放不下,只是因为不甘心。想问问你当初塞给我的那些情话、那些关怀、那些微笑都是假的吗?你给我剪指甲、为我削水果、为我下厨房原来都只是做戏的一部分?你望着我时眼神里的爱意、宠溺、敏感、忐忑、热情、诚恳,你又怎么解释?如果只是为复仇而必须做的,为什么我到现在都觉得如此真实?也许可以退让一步认定你是在假戏真做,那我可不可以问问你能不能继续做下去?陷入感情漩涡的人很难拔出来,不是因为痴情,仅仅是因为不甘心。我能理解大飞现在的处境,这不是简单的“被骗”俩字能解释清楚的。多多少少的,大飞是曾经对小枝儿单方面订了终身的,他以为自己的爱是种施舍,到头来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希冀被施舍,十分悲哀。

我是到了澳洲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放不下刘薇薇的。如果她就那样没有了消息也许我就不会有机会感受到。说是算了,但这些数字摆在眼皮子底下的时候我知道之前说的都是屁话,作为老同学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颤抖地加了刘薇薇的QQ,她不在线,验证一栏里打上我的名字,关掉电脑,爬到床上睡觉。一切,随缘吧。

 

厚厚的书,全英文;冗长的课程,听不懂;繁重的assignment,做不完。我和polo不在一个学校,倒是和向明安娜一个学校。全班二十多个学生基本都华人,几个外国人是亚洲的黄色面孔,跟中国人一比好像白痴一样,倒是骂人的时候很流利,还是标准的国骂。夹着大衣从楼上走下来,犹带着教室里的凉气步入傍晚的校园,顿时倍感凄凉。这次课堂测验又是个B,哦,我就是个B,失败的B。

“嗨,大赫,我们去Food Hall吃点东西吧!”没穿高跟鞋的安娜也太矮了,逆着光那么一看,好像向明胯里别着个安娜朝我走来。

“好啊。”

向明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打工。

他想去中国人开的饭馆里挣点零用钱。“是安娜的主意,她说留学生打工是很必要的,挣钱是一方面,还可以锻炼下。”向明转头望着怀里的安娜甜腻腻。锻炼,又跟哥开玩笑呢吧?练什么?体力吗?锻炼为啥不去要求口语的本地人店里打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口语也不好,我不想锻炼,我就想挣钱。

在澳洲,大部分的留学生多少都会打点工,好赖都能赚出生活费,顺便也为家里减轻点负担。当地人本来就很懒,这种事算是成全了他们,所以打工的机会特多:中餐馆、咖啡店、饮料店、亚洲超市,这些非正式工作都需要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工种也很多了:服务员、收银员、后厨帮工、超市理货。据说,据安娜说,做后厨理货之类的会累一点,工时长,工资还低。相对而言,服务员、收银员就舒服多了。可惜,这种摆花瓶的位置啥时候也轮不到男生。“所以说,我们女生到哪都吃香,运气好点的话,在本地人的店里,工资还会更高!”安娜很善于面带倨傲地说话。

“我一学长,就在本地人的鸡厂打工。一开始我们都觉得他特想不开,后来他跟我们吃饭,说我们才想不开,同样是体力活,他就一流水线工作——往挂钩上挂鸡,一小时30澳币!加班的时候还拿双倍工资,粗略算一下,他一周能赚1000多!还税后呢!”眼看着安娜的眼睛里就俩字儿“澳”和“币”。

我们的工作是安娜托人给找的,在个中国餐馆端盘子,每小时12澳币算不错。就好像你看到任何美国电影里一样,那种洋人中最有市场的怀旧餐馆。古朴得好像七八十年代的广东茶餐厅。这里的服务就三种,TABLE:直接在饭店吃;TAKE AWAY:外卖;DELIVERY:送餐;老板找的服务员和后厨都是我和向明这样的学生。

工作了一段时间你会发现,只要肯卖力气,在这一定是饿不死的。有时候蓝领挣得会比白领还多。当地人上大学的人不是很多,很多孩子高中毕业就直接上的TAFE,跟国内的技校差不多,毕业之后有做电工的,修房子的,反正都是咱国内民工干的活儿。这边的规定,学历高,基本工资就高,所以学历在澳洲也变得不是很重要了,同样一个工作,本科生和研究生都可以做,那老板必然会选本科生。这到底是保护了我们还是逼死了我们?

 

老板是个广东老头儿,平时茶壶就不离嘴,一笑露出一堆大金牙。身体还算硬朗,六十多岁离过三次婚养着五个孩子,现任老婆是马来西亚的。我们问他,厉害啊,整个混血儿!他沙哑着笑:我上任老婆是法国的,那儿子才叫混血儿呢!他每每说自己年轻时的打拼经历都轻描淡写地好像在翻书讲别人的,活得真是够奢侈了。他人很好,尤其对孩子算是溺爱了。说来也是挺寂寞的,五个孩子,在身边的就只有这个马来西亚老婆生的,长得奇丑无比不说,还十分刁蛮不讲理。都已经成年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进店就喊:“爸啦——”然后就一坨掺杂着英语的汉语,抱怨车是旧的,抱怨老师作业留太多,抱怨派对上没衣服穿。女儿抱怨的时候老头儿的老婆就在旁边假装听不到,好像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老头儿赶紧掏钱,喝令老婆赶紧陪女儿上街购物泄愤。马来西亚女人也毫无怨言地摘掉围裙,穿堂而过,黝黑的脸庞深刻的五官有种奇特的肃穆感。

从下课开始忙活,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有时候老板会留我吃顿饭。心情好的话我会唱歌,唱我以前不曾唱过的:“我爱你,塞北的雪——”,向明就跟我比着来:“北京小妞——呀!果然风流!”老板拎着茶壶笑嘻嘻地看我俩,“好好唱好好唱,唱好了把我女儿许配给你!”向明就冲我偷偷翻了个白眼“我不用,我有老婆的,大赫需要!大赫自从来澳洲都没那个哈哈!”,我撵着他跑出厨房,在厨房门那里赶紧收住闸,正正衣冠,端着菜单推门。

 

 

 

第10章

 

——再见——

 

这天我比平时晚到了餐馆,哼的歌是陈奕迅的《十年》,边唱边捞起池子里油腻腻的盘子打洗涤剂。老板诧异地看我,偷偷问向明,“大赫怎么了?是不是恋爱了?发现他今天走路特别有精神!”我假装没听到,继续做我的份外事。

我很少跟别人讲起自己的事。在这里,准确地说在国外,圈子并不比国内单纯。大家都下意识地揣测在圈外路过的这个中国人到底什么来历。深入浅出地打探,比如:你家是哪里的——先大概判断个家境;你父母做什么行业的——进一步研究下有无交往必要;你什么学历——人素质也很重要。若几方面都达标的话,圈子就会形成一个强烈的漩涡把你卷入,然后更深入地打探你的私生活,比如:是否有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有合适的就以最快的速度撮合,只要有狗男女产生,这个圈子就更牢固了。我深知在外混的人有个组织做靠山十分必要,但这些略有交集又微微互相排斥的圈子们,以我的智商实在摆弄不明白。我低调地混,以期望有个低调的组织吸纳我,让我潜伏即可。至少向明所代表的圈子就不是我能混明白的。我潜意识里总可惜向明这张白纸刚漂洋过海到澳洲就迅速被安娜这只彩笔盯上了,她想把家境不错的向明变成她希望的那样。事实也证明了,只要施以仁爱,向明确实是可以被同化的。安娜也曾探过我的底,明着暗着,让人十分反感。她实在很适合做领袖,对拉拢人心这事特有瘾,哪天她心血来潮整个邪教我一点都不会惊讶。

今天的反常我也暂时不想说,不想告诉任何人刘薇薇联系了我。不过这实在是很令人振奋的消息,我很怕自己会忍不住表露出来。

她的回复都很客气,但又不无亲密。她说:“你也在这?太棒了,这回我们可以互相照顾了老同学。”她说:“老同学真是太想你了,我们见一下吧!”老同学真是个好称呼,看着不亲不疏,却进可攻退可守。其实在她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了。若说我还或多或少的对她存有幻想的话,应该只是少年的初恋在后来的岁月里产生的惯性。我们约在这周末见,还有三天,这让平淡的生活有了一丝期待。

当然喜欢有期待的生活,甚至强烈地希望期待感延长,因为梦想成真的一刻是高潮也是迅速堕入低谷的开始。所以三天时间太短了,我用一天时间考虑当天的话题,整个晚上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最后决定围绕着潇洒哥展开谈话。我用一天时间计划当天的穿着,居然产生了购物的冲动,又把这个想法推倒,那不是我。我用一天时间平定自己的心情,我能听见它在呐喊,明天你就能知道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了!没错,这是明天见面的目的,我没想有什么延续,我只是想这个。我的好心情好像要崩裂开来,舒服得连头发丝都群情激昂,我竟然有了联系小蕊的想法。试着加回她,果然不在线,如释重负。是我贱了,我们不会再有故事。

 

即便我做了所有准备,但是因为许久没泡妞,情商跟不上环境变化,在异国他乡的列车上显得尤为可怜。

我忘记预定房间。确实是花了大心思打听了很多人,最后决定约在学生中口碑最好价钱也算对得起初恋的一日本餐馆。当我提着一兜子现金坐上去city的火车,致电给餐厅的时候,人家不无遗憾地告诉我,骚瑞先生,没地儿!不行,坚决不行,必须有地儿!我突发灵感:“这里大概十多个人聚餐,如果有VIP包厢能给我吗?我会多加服务费!”

“稍等先生我查一下,”服务员果然吃这套:“您好先生,我们现在有VIP包厢,您不用多加服务费,不过VIP包厢是有付费表演的,您看行吗?”

“我看行!”顾不上那么多,很久没追求过完美的我此刻是热血沸腾,就差在电话里高唱国歌了。

满头大汗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发现刘薇薇还没到,瞬间方寸大乱。在我的设想中,一起走入包厢的这个过程是打破僵局的最佳时刻,错过这个机会我的整个节奏会被打乱。偌大的包厢只有我一人,长长的桌子,两排榻榻米,我蹲在垫子上,浑身不自在。手指不由地抠着地板缝,直勾勾盯着包厢的拉门:五六年过去了,刘薇薇变成啥样了呢?我是应该正式点还是随意些?如果我说:“美女总是姗姗来迟啊”会不会太土了?正寻思的时候门被“嚯——”地拉开,刘薇薇进来了,我赶紧站起来迎上去:“美女总是姗姗来迟啊!”

刘薇薇笑了:“哎呦,你还是老样子啊,刚才我是不是看着你蹲在地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民工啊!”

“千万别这么糟蹋民工!”十分不幸,我居然需要个女生为我暖场。

刘薇薇还是依然的丰满,样貌基本没变,只是照着原来加了一码。菜是一小碟一小碟地上,上一次鞠一躬我回一个。凉飕飕的日本料理只有酒算是暖胃的,接连喝了几杯我终于有了魂,之前我的魂就几度飘到上空低头俯视我的肉体和初恋对话。我看着刘薇薇的眼睛研读关于她的信息:那仍旧闪烁的眼神必然没有从前明亮,还有不复存在的是曾经的羞涩。一方面我很遗憾我最珍惜的东西没有了,另一方面我明白经历那么多沧海,确实也应该难为水了。

“你不是说有事问我吗?”刘薇薇忽然问。

我怎么说?问她曾经那张纸条还记得不记得?如果她说不记得,我要如何笑着说无所谓?也许我对她的感情就不再有意义了。

“记得高一时候我给你写过的诗吗?你当时回了张纸条,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你回的什么。”这么说有点酸情,我语塞,怕她误会我这次联系她的目的。

“我记得。”刘薇薇盈盈地笑:“你那么想知道我回的什么,我问你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当时不问?”

“我……”

“我回的是:如果有缘,我们会在一起。”

很简单的我就知道了答案。为了这我飞跃了万水千山,穿越了无数梦境,如此真实的答案此刻在我眼前展开成无限大的画卷,撑满整个视野,画卷的另一边是刘薇薇娴熟的调情。

对,是调情。我终于找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这次会晤。每一杯清酒每一次微笑每一回脸红,都没有了初恋情怀,更多的是技巧性的交流。我壮着胆子拉住刘薇薇的手,好像触碰到了年幼时的梦想,我听得到自己在轻轻吟唱“我们现在是有缘吗?”

刘薇薇轻叹口气放下另一只手里端着的杯子:“你知道我这些年发生的事吗?”

“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我以为我会和爱人长相厮守,没想到还是逃不脱时间的诅咒。”

你就直接告诉我你们没感情了呗。握着她没反应的手有些颓然,顺势抽回放自己腿上,又感觉腿麻掉了,伸直了躺在榻榻米上。

“我变得很现实,真的。有时候我都认不出自己来。直到前一阵你联系我的时候,才想起原来我还有这么一段记忆。”

我用脚抵住桌子腿暗暗发力,看自己能不能用大脚趾推动桌子,发现是徒劳。谁不现实?谁能一直活在梦里?想起和小蕊最后一次对话,她大声呵斥我是个活在梦里的人。我不承认,坚决不承认。如果一直是活在梦里我怎么能这么清晰地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证明我不是活在初恋的影子里的。我豁然起身盯住刘薇薇:“你想继续这段记忆吗?”

刘薇薇很明显地吓了一跳,我终于在她眼神里看到了惊讶和自然的羞涩。“大赫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没有,你不要觉得我是冲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能忘记你,甚至为了你我不惜伤害旁边的人。这一次我到了澳洲,不就是一种缘分吗?我只是想试着珍惜下。”说出这番话丝毫没有紧张,我牢牢地盯住刘薇薇的眼睛,只要有一丝犹豫我就放弃她,重新开始,不,不是重新,是继续我的生活。她微微地笑了:“不得不说,我被你的热情打动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更善于表达了。”她不愿正面回答我,这意味着什么?

“大赫,你想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刘薇薇又为我倒上一杯酒,从来不知道原来她酒量还挺大。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你总是偷偷看我,那时候你坐我后面,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看我?晚自习的时候我们分着吃零食,我和同桌问你还有没有,你说没有了。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有多木然?结果放学的时候你递给我一包零食,我很惊讶。你说,如果我说有你不就吃不到了吗,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诧异!你很能守住秘密,从来不屑多说,那时候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原来还有这么丢人的时候呢,听刘薇薇讲我的事怎么这么陌生?我充满好奇心。

“男生们都在喳喳呼呼的年龄,你就很沉稳地坐在座位上发呆。就算有人向你挑衅你也是无动于衷。记得有一次你被咱班一男生推进水坑里,你站起身抖了抖水,立在那笑了下,对,就像你现在这样!你知道你这表情有多欠揍嘛!”

“你刚才说你为了我不惜伤害身边的人,姚赫,要是我没看错没记错的话,其实你不会为任何人伤害别人,你只会为了你自己。我问问你,你因为我伤心过吗?你的暗示我没回应的时候你就找了别的女生聊天,这事你是不早忘了?”刘薇薇抿起嘴满脸飞霞地质问我,好像任何一个吃醋的女生。当然记得,那是我的初吻,是因为赌气还是什么,我给了一个现在都不记得名字的女生。她长得比刘薇薇还矮小,踮起脚尖才能够得到我下巴。那个仄仄的楼梯间是她领着来的,我就傻傻地跟在她身后,女生扑过来的时候我还被废弃在那的桌子一角磕了腿。费了老大的劲算是找到了嘴,就那么胡乱地互相蹭了一会怎么都找不到感觉,手也不知道该放哪。又急切又尴尬的时候,听到楼上一声咳嗽,然后脚步声由上到下,在楼梯间这停顿了会,撵着地脚步声慢慢地移走了。

“我当时就跟着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心想好啊你姚赫,我这边只不过犹豫了下你就另觅新欢了!”

心里的感觉一再微妙,只有刘薇薇能唤起我的记忆,包括沉睡已久被忽略已久的记忆。这些记忆已不属于大脑,属于嗅觉属于触觉属于视觉。那年教室里的风吹得凉,睡了一节课的我浑浑噩噩,试着活动下被压得已经麻掉了的胳膊。她从外面进来,阳光在脸上投射的光辉还没完全散去,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教室弥漫开来。齐耳的短发、雪白的脸颊,红格的衬衣袖子被卷在胳膊肘。我完全着迷于眼前的这个人,甚至她发梢冰凉的水渍、脸上晶莹温热的汗毛、袖口系错了的纽扣都在眼前越发清晰。我能闻到冰凉的风还带着书本类似木质的香气,淡淡的丁香花糜烂在窗口的香气,她的手甩过我的书桌带着柔和得好像轻纱的香皂的香气。心跳加快,我是个从失忆状态中清醒的人,回忆和现实不停旋转。我已经听不清刘薇薇在说什么,只想马上伸出手去抱住她,在梦里屡次伸手都够不到的人现在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了勇气。

很多次我都在关键时刻没有了勇气。不是不够勇敢,只是实在觉得没什么让我有冲动去执行勇敢。在悉尼的这几个月,我无数次地遇到种种情况:挑衅、奚落、欺骗,有其他国家的学生,令人感到可悲的是,更多的还是华人。大家都执著地想在澳洲淘金,出卖人格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刚到悉尼第二周就有安娜的党羽“广东仔”向我兜售各类保健品,邀请我去听销售的讲座;看我不上钩,第三周组织另一成员怂恿我去赌场“玩两把试试运气”都被我婉拒后,他们便对我施以白眼。一开始向明对“广东仔”他们深信不疑,安娜也说,这些人不是坏人,“只是说话有些直接”。确实够直接,没多久“广东仔”就消失了,直到最近浮出水面的消息是:他以二房东的身份把一起租住house的同学的钱卷走回国了。于是在家里安娜向明都对这个人三缄其口,不过再如何沉默也改变不了被骗的事实:偶尔能听见房间里噼里啪啦扔瓶子的声音,夹杂着中英文混杂的咒骂声。安娜吵架功力相当了得,中文说不过就用英文,因为国骂逻辑性太强,不适合她。第二天下楼的时候难免会被扔出来的保健品瓶子咯到脚。就这样,即便欺骗在我眼前上演,面对最简单、通俗、交友入门级的“道义”我还是选择视而不见,请叫我懦夫。

 

沿着长得足可以讲完前世今生的乔治大街送刘薇薇回家,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途中还有几个举着啤酒瓶踉跄着大喊“hello”的鬼佬,我都善意地打过招呼。被风吹后清醒很多,在餐厅里流过的汗液黏糊糊的最后变成一张稀薄的膜包覆全身,堵住任何想发声的口。终于在门口的时候没词了,可还是觉得有什么最重要的没说。毕竟可供我俩回忆的事情还是太少,除此之外,大量的是之后岁月里拼凑起来的不能和刘薇薇分享的少年心事。刘薇薇的家在市区的一个公寓,楼下是她和她妈妈开的咖啡店,已经早早地关了门。她张望了下楼上:“我到家了,妈妈已经睡了,我要上楼了。”这无疑是最明显的暗示:我要上楼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握了握拳头,决定给今天这场盛宴一个完美的结尾。

我略显神经质地扳住刘薇薇的肩膀,看定她的眼睛。在寂寞闪烁的霓虹灯下,她的面目比我之前任何时候见过的都要柔和。我的动作有点凌乱,瞬间不知道该先探脚还是先躬身。她的脸上闪过半丝嘲笑,马上被惊讶覆盖。仔细看刘薇薇的嘴唇是淡粉色的,和记忆中一样,不同的是,这张嘴已经微微斜向一边,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当初总觉得她在嘲讽地看着我。如今,这嘲讽愈发明显,已经无意识地成为她的标志。缓缓地凑向这张标志,我有意地放慢速度,如果她想闪避我也不至于尴尬。刘薇薇的肩膀在我的手下紧张地缩起来,眉头微微皱起,眼睛变得和鹿的眼睛一样滚圆,标志轻轻抿起。这个时候我没法分析她在想什么:这个表情这个举动太接近我曾经的想象,刘薇薇还是刘薇薇,即便经历世事还是不能完全褪去当年的青涩模样。我很少郑重地去吻身边的某位姑娘,对于我来说,这东西比任何承诺都要沉。当然不同于激情之吻,那种带有功力性质的索取之吻只适用于小蕊。

不该在这种场合想到小蕊。我继续循着刘薇薇急促的呼吸轨道探向她的唇,甚至都已经感受到了她毛茸茸的睫毛扇动时的凉意,我停住了。为什么停下,很想问自己。因为我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吗?因为除了惯性火热没一处是火热的吗?我又一次地陷入诅咒,从梦想够向现实对于我来说总是无比艰难。

我很乱,自从在悉尼的独处生活开始,我就绞尽脑汁地过上了过分思虑的生活。万分懊恼,这时候的我也不可能继续吻下去,这留白已经是一种可疑的迟疑,刘薇薇当然不傻。她主动上前一步抱住我,脸紧紧地靠着我的胸膛,只那么一会,轻轻抬头:“我上去了,晚安。”

刘薇薇蹁跹着上楼,一步一步都恋恋不舍,我吞咽着口水却连挽留的勇气都没有。在国内的那些乖张和无畏都已无影踪。其实,早在认识勇往直前的小蕊时,我的志向就已经被消磨干净,那一阵的我颇有种“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的自豪。 顺着唐人街往北走去车站。这街上平日里总是人满为患:板着脸忙忙碌碌烟熏火燎的必定是华人;慵懒地戴着太阳镜购物的一定是鬼佬。白天看来,这里写着汉字的招牌总是横七竖八地立在脑袋上方;现在因为没有行人的衬托,招牌就好像一副副挽联,在灯红酒绿之下愣是挤出一丝惨淡的喜庆。

 

安娜披头散发地正在昏暗的厨房灯光下往杯子里倒水,看见我推门回来,把沉重的玻璃水壶放下,端杯徐徐咽下,拉长声问:“呦——回来了?”

“恩。”

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多,polo已经睡了。每次向明加班的时候安娜就好像游魂样在家来回折腾,这时候还没睡太正常了。我拿着鞋踏着吱嘎作响的楼梯往屋里去,从凉风中进屋总感觉好像被急速从凡尘一手托向天堂,爽则爽矣,就是有点快到让人窒息,鼻涕没了正面风阻立刻流了出来。我听见安娜从身后颠颠跑上来,在我脱外套的时候把脑袋探进门:“怎么样?我说今天的约会。”

我闷哼一声。她当然知道我的约会,这个女人精明的什么一样,早在我问饭店的时候她就一副八婆态度。

“听说是你初恋哎?”八婆继续问。

这娘们整合信息的能力真不是一般强,建议安全局在她回国的时候好好查查。

低头收拾床的时候一个酒嗝涌上来差点没把自己熏晕了。松竹梅干干巴巴的后劲还挺强,整个喉咙都肿了起来,一打嗝就好像拿砂纸磨了一遍。

看着我不愿搭理,安娜索性踏进屋子一屁股坐在书桌旁,欣然地举起双脚玩起转椅。安娜是那种肉肉的女生:鲜白的皮肤,鼓鼓囊囊的小胸脯、小屁股,都是她卖弄的资本。不得不说,比在国内一走一过看到的那些瘦成笋干还驼着背的女生漂亮得多。她也确实不介意在男性面前展示这些:在椅子上坐着还不老实,一面撩起睡裙半露着白晃晃摊在皮椅上的大腿,一面斜睨着看我的反应。

我很能理解向明当年的心情。如果安娜没有男朋友我也不介意有这么个女人在我的房内卖弄风骚,慰藉我这个失败者的夜晚。可惜,虽然我是禽兽,但也讲原则。况且,这种充满洋味的直接勾引实在也不合我的胃口。我站定在床旁抱着被子:“我要睡了,你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反正都没什么事,向明不在家我怪闷得慌的,咱俩谈谈心呗?”安娜转过椅子用光溜溜的脚踢我的桌子腿。

谈心?每次向明不在家总能听见安娜的房间里和人视频传出的欢声笑语,一点看不出闷得慌。一开始时候她还遮遮掩掩怕我和polo知道,后来看我们不管,就干脆不用耳麦,直接公放聊天。我承认自己也曾好奇过,偷偷听到不少谈话内容:有华人有鬼佬,更多的是国内那些无知少男们。小男孩子大晚上不睡觉,听安娜姐姐讲故事,撩拨得那个春心荡漾,不少人打了鸡血似的一定要来澳洲看姐姐。安娜总是娇笑着说:“你对我真好!那你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我的地址是……”当然,每次地址都不一样。我不知道安娜图的是什么,如果只是过着嘴皮瘾,说明她还有点良心,至少没背着向明胡来,这在圈子里已经算是不错了。凭安娜这姿色,不说找个有绿卡的,找个有车的公子哥也算够得上。看她平时对向明腻腻歪歪的样儿,估摸着也是珍惜向明对她的好。

想到这我也决心敷衍下安娜再哄她回屋。看我没继续撵,安娜放心地把脚盘起来坐定转椅,问我:“大赫我问你,你是不失恋了?”

“呵,这话说的,我也没恋爱哪来的失恋啊。”

“没恋爱?那是单恋?我怎么听说你爱人家爱得死去活来,非得来澳洲见她,今天见到了,怎么样,前缘续上了吗?”

“这个,看缘分吧。”我微微有点犯困。

“对,看缘分是对的,但我跟你说吧,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呢,有时候缘分也不一定是好的,”见我没听懂安娜继续白话:“有时候你争取来了,拿到手里一看,是孽缘!你说你亏不亏!

“你就说我和向明,本来我寻思着他虽然没钱没势的,但对我好,这些也够了,后来发现我俩在一起就是个错误,他这个人根本就是没长脑子!你就比如说前一阵,‘广东仔’怂恿向明传销那事,我都说了‘广东仔’这人不把握,他的话你只能信一半。向明倒好,全信了!我让他试着买一点,咱当时不知道这是传销啊!向明个二百五,买了三万的药!我问他,他还说是我让他买的!我是说买一点,谁让你都买了!这学期的生活费都进去了,整一堆瓶瓶罐罐在屋里我看着就憋气!”

“那不是因为他特别信得过你嘛。”原来这俩人买了这么多,怪不得那一阵天天吵。我不由得可怜起向明,本来就没脑子,还偏信大胸女人的话。

“信我?他才不信我呢,剩下的谁他都信!最近他脾气也是越来越大,连我交个朋友他都要盘根问底,我稍微回家晚点他就使脸子给我看。要我说,男人真是不能惯,惯了就完蛋,原来他的那点优点现在都没了,我俩过着这叫什么日子!”

“要是向明有你一半好我就省心了,”安娜话锋一转,连带着一双桃花眼也顺当当地盯着我的脸:“你看,都是一样大的,为什么你就比他成熟那么多?,话不多说,做事稳重,要是谁做了你女朋友真是幸福死了!”说话间,安娜似是无意地掀动只覆盖着大腿根的睡裙一摆,隐隐能看到粉色的短裤在裙下春色盎然,眼神也一转一停波光闪闪。

“不管怎么说,向明也是我好兄弟。你这么说向明的不是我听着不舒服,如果你要真的不想和他处了,你俩分手我也没什么意见,好聚好散。”我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你安娜别拉着我蹚浑水就行。

“好兄弟?切——”安娜冷笑着站起身踱到我床边:“这是在澳洲,在悉尼,这里有好兄弟吗?你来得时间短不知道,这里不可能有国内的那种好兄弟。你拿人家当兄弟处,你知道人家拿你当什么啊?要我说啊,既然出来了,就好好为自己着想,别浪费了大好时光,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还有可能回这吗?何不带着点美好回忆回国?”说着,安娜把右膝盖压在我两腿间的床边,倾身俯视我,一条深邃的乳沟跃入眼帘,这娘们果然是带着武器有备而来。如果说我没反应这当然太假,如果说我分辨不出这是赤裸裸的勾引简直是侮辱了我的智商。还是那句话,要是安娜没有男朋友,也许我真的会一个翻身扑倒。不过我还是心里一股火,为啥女人都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很看得明白男人呢?

我拨开安娜的大腿站起来正色道:“安娜,你的这点把戏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玩回忆的时候你还在学校和小男生传纸条呢。我不说请你自重这种话,如果你真的觉得寂寞麻烦你找别人,别让我惹这一身骚。”我有意把话说重。这种女人沾不得,沾上甩不掉,我只想风平浪静过完这两年。

安娜果然怒了,瞬间变身女战士,两手叉腰跃回地板上,披头散发双目圆睁。

“姚赫你不识好歹!我安娜是什么人你打听打听去,我是烂货吗?我看得起你跟你说这些,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是不是看向明不在就欺负我!”

“我欺负你?安娜你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多说,你想拖我下水我也就不怕把话说开!不过,我现在不说,什么时候爷开心了什么时候说!”

“你!”安娜被我这段话绕糊涂了,她那枣核大点的脑子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还学人勾引呢。

我只是怕她跟我玩阴的,比如扯发大喊非礼之类的。幸而没有,她“你”了半天,决心挥手给我一巴掌,被我直接反手拎着扔出房间,大喊一声:“滚!”安娜在门外又踢又踹,大飚英文。polo被吵醒了,从房间出来看见这骇人的一幕赶紧敲门问我怎么回事,我不耐烦地打开房门,穿过愤怒的安娜,径直下楼想透透气。

向明正好从外面刚下班回来,裹挟着仆仆风尘,看见我在外面赶紧打招呼:“大赫怎么,你也刚回来啊?”看着被风吹得发型凌乱的向明,我忽然软下心肠,如果安娜不提这事,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谁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明哲保身于人好于己也利。偏偏这时候安娜正在屋里扔东西,向明赶紧拽门进屋:“安娜这又抽什么风啊,大赫我先进去了啊!”

 

看来事情小不了。此时我好像被押解着上刑场,豁出去了。听着向明压低着声音小声询问安娜和polo,我强迫自己放轻松,大不了拎铺盖走人。拿出手机随便翻看,顺便放颗宝贝烟在嘴里叼着。这儿的烟太贵,平时舍不得抽,想四回叼一根,心情好像初入情场的少年,想着情人又不敢常联系,怕人家烦,想得够死去一回的时候打个电话,一个电话恨不得挖肝掏心。烟也放得干了,抽一口“呲啦”一声,立马没了一半。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顺手把手机牵出来了,电话录从上翻到下三百多个人找不到个可以聊天的。发现有很多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却还安好地躺在我手机里。最后一个名字是“装可爱”。时过境迁,没想到这个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的名字今晚几次三番地闯入我的脑子。一狠心按了拨出键,我只是想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好久没上线。

无人接听。

是在工作呢吧,是换号了吧,是故意不接的吧。反正是无人接听。

门里面还在小声说话,偶尔安娜提高音量也听不清。给大飞打电话。

“我靠,这都半夜了吧,我说你们留学生是不都不睡觉的?”大飞好容易接起来嘟嘟囔囔。

“我就睡不着给你打个电,不行吗?”

“你是不有啥事啊?今晚说话这腔调可有点多愁的意思啊。”大飞立刻来了精神。

“我真没啥事,擦,我就问个好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哈哈,一个人在外面寂寞了是不?没找个同样寂寞的妞陪你啊?”

“我找妞妞不理我啊。说正经的,你最近忙啥了,也看不到你上线呢?”

“我最近啊,哎,在我爸战友的公司里做销售卖空调,一切从头开始吧。”

“那,你和小枝儿还有联系吗?”

“擦,问到正题了吧!你不如问我有没有小蕊消息吧,告诉你,俩人消失得没影了!”我听见大飞在那边点了根烟,弄得我心痒痒。“我上个月去了小蕊家,房东说她早就搬了,说搬得特匆忙,连个帮忙的男的都没有,几个小姑娘把细软收拾走了,家具都没要。我寻思着是不是遇到啥困难了?”

“不能吧?你有没有小蕊网店的地址?我看能不能联系到她。”

“大哥啊,你都没有我哪有啊!”

“哦,也是。”

“没事,一旦有了她俩谁的消息我立刻知会你放心吧!对了,大明和你说了吗,他真要和小红鞋结婚了!”

“是啊,我在QQ上听他说了。反正这事也是意料中的,两人感情好的话结婚也正常。他也确实是那种传统的人。”

“切!传统什么啊!你不知道吧,其实那天他是想甩小红鞋的!你猜怎么着,小红鞋那天来事儿了,边哭边往出租车上爬,血就从白裤子里呼呼往外渗,那叫个惨啊!一般出租车都不停,后来那辆车把她放下说:姑娘我不收你钱,你这,不祥啊!大明本来就心软,看小红鞋这么可怜,就和好了,顺便就定下来结婚这事。”

“呵,大飞你也够八卦的了,隔着太平洋我都能听见你心里乐得嘎嘎的。”

“哎,没啥事就瞎乐呵呗,忧伤的事我大都自产自销了。”

撂了这漫长一无所获的电话,正好向明推门出来,拉我回到现实。他就穿个T恤端着胳膊铁青着脸站到我跟前。

“向明,你得听我解释……”看这样儿我真有点怵。

“别,你不用跟我解释!”向明一个手势打断我:“我自己媳妇我自己心里清楚。”

“不是,你真得听我说……”

“我真不用听你说,安娜什么人我太了解了。兄弟我跟你说句掏心的话:自从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以后,她的话,说十句我只信半句。”

这确实有点出乎意料,我真得对向明改观了。

“不过,不得不说一句,她是我对象,这些日子也很照顾我,好的时候我俩是真挺好的。现在发生这种事我得先说句对不起了,哥哥对不起你,没管住媳妇,你多担待!”

“别,哥哥,你这么说这太让我不好意思了……”

“你要是真的觉得我这个朋友还能处,你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向明很释然地看着我,好像刚刚发生的不过是男人之间的一点小误会。我有点搞不懂了,说向明懦弱吗?这种事搁哪个男人不得血往上冲?说向明大度吗?既然都这样了,他根本没必要继续留着啊?

“安娜从小父母离异,她对于男人的心情我理解。既然我答应了做男朋友好好照顾她,那最起码的,我就得信任她。你别笑话我,真的,我是真心爱安娜,就算她对我撒谎,我也得当真话听着。”向明很严肃地说出这番话,我看着他的肩膀有点颤抖。

“外面挺凉的,也快亮天了,这事我当没发生,你也进屋吧。”我拍拍向明的肩膀,想说句什么安慰的话,没找到合适的,又拍了拍。

话虽是这么说,但面对这对冤家的时候还是很尴尬。polo当然不知道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直认为我和安娜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不是什么值当的事,有啥不能和解的?你和安娜姐的误会早点澄清了,咱们还得继续住一起呢。”polo悄悄跟我说。

其实我暗地里早已经筹划着找个新住处,我是不敢和这对寂寞到变态的情侣共处一室了。也就是说我得抛弃之前的所有重新开始,不得不说,这很难。

 

 

 

第11

 

——割舍——

 

澳洲的春天到了,白天的太阳有点轰炸机的意思,四处投射暖气,烘得浑身舒舒坦坦。大飞说国内已经是秋天了,和这里的气温衔接得刚刚好,这多少让我有点“天涯共此时”的心境。临近中秋节,妈越发地想我了,老是背着爸打电话给我,说后悔把我送走这么远。她不知道,老爸在外面喝酒后也会偷偷给我打电话,一分钟老贵的电话费他也顾不上了:“儿子,我和你赵叔说你在国外呢,他说你一个人生活很厉害哈哈!”然后我就要和这个八百年见不到一回的赵叔硬生生地应酬一番,承诺学成回去好好报效祖国。

例行的电话也要打的,每周六下午我要板板整整地坐在电脑前打开视频,老爸老妈姑姑姨妈一堆人紧紧盯着我,非得说我又瘦了。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俩月我就剩个骨架了。

“马瘦毛长,马瘦毛长,你看你现在头发长成个什么样子!”爸惯例在妈身后一站,板着脸背着手,气鼓鼓的样儿。

“儿啊,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啊?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啊?”老妈满脸担心,老花镜一劲儿往下掉。

“没有哎,我是找到个离学校更近的地,方便我上学嘛不是。”

我在北卧龙岗的别墅区里找到一个房间,离学校只有大概十分钟的路。从房间窗户望出去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它与远方深蓝色的大海无忧愁地相连。我端着电脑给那边的爸妈看新居环境时,他们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告诉我,儿啊,这里太美了。

我一向不擅长歌颂美好的事物,在我心里,它存在着但是不能给人任何慰藉,更多时候只是在我孤独的轮廓上再描绘一遍。

室友是两个男生,和我同校,但在学校从未有过交集。早上我去上课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入睡,下午我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电脑前酣战,晚上我入睡的时候那边还响着游戏角色的厮杀声。留学生的生活是国内学生不能理解的。后来我回国被同龄人包围着问各种问题:他们不能理解留学生为何要预支明天的生活?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压力让有些人自甘堕落?不能理解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一定要走到退学的一步?庆幸我可以以逃离者甚至胜利者的姿态为他们解答关于失败的问题。然而,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来到我熟悉的故乡永远不能再回去时,我对这答案又不满意了,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够深刻,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台湾人Joey是个重度忧郁症患者,常年挂着两枚硕大的黑眼圈,不爱说话,不爱运动,屋子脏得下不去脚。他在这呆足了七年,从高中到大学到研究生,本来学习很好,因为有一年生病耽误了课程,一科科重修都不过,只能一直呆在这里。这就好像恶性循环:重修、不过、抑郁、重修、不过、抑郁……他睡觉的时候我们在自己房间里是不能发出任何声响的,只要是惊扰到他的人必然会被他狂风暴雨样地咒骂。

另外一个室友毛毛是个很好的男生:爱干净、爱做饭、爱游戏、爱漂亮,还爱男生。毛毛说Joey是个“怪孩子”,说这话的时候他很认真地举起双手在脸庞比划了个双引号。我猜他喜欢Joey。和之前的住处相比,虽然没有了喋喋不休的polo和貌合神离的情侣显得有点寂寞,但没有交流倒是让我省了很多事,我可以专心写我的论文,可以望着夜晚的海天发呆,可以想想我的将来,顺便长大。出国不到半年,我学会了独处,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免交心。

打工的时候还是能遇到向明,他依旧有说有笑,真的好像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我有时候会疑惑,爱情真的能让人什么都不在乎?反正,我是做不到。那次和刘薇薇仓促地道别,再也没有联系,每次想起来都懊恼不已:为啥就没亲下去!这种懊恼已经幻化成一种欲望:下次见面我一定不能再错失良机!我在乎的就是这个,这些细枝末节却能激发我信心的东西。

忙碌的生活持续到春节前。我已经可以像任何一个本地人一样在悉尼游刃有余地生活、学习、工作。但来自遥远的家中,饺子的香味,红肠的香味,哈啤的香味,炮仗的香味,混带着年的香味,我还是很惦记的,居然心里还渐渐发酵出了点惆怅。

这一年的春节是2月14日。毛毛带着Joey在当地的朋友家过年,走的时候毛毛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就不去了,情人节这天加班可以领double的薪水。Joey在门口忽然转过身对我说了完整的一句话,我眼泪差点流下来,他说:“姚,新年快乐。灯可以一直亮着,过年不用省电。”

 

情人节这天的生意特别好。这几年,本地年轻人中很流行在中国餐厅约会。尤其是春节加上情人节,更给中西结合创造了很好的氛围。这天晚上开张之前,老板特意找几个伙计在餐厅挂满了红灯笼,贴满了大红福字,连带着老板的马来老婆也穿了件很合身的红色旗袍招呼客人。我在后厨接菜的时候跟正在张罗的老板娘说了句新年快乐,觉得太唐突,赶紧加上句:“你穿旗袍很漂亮。”老板娘涨红了脸看了看我,抿了下嘴转身出去了。老板捡了乐子,笑嘻嘻凑上来把红包塞到我制服兜里:“人没理你吧?哈哈!”

直到凌晨下班回家耳朵里还都是嘈杂的声音,捂着鼓鼓的红包头却开始疼起来。情人节请假的伙计太多,我一个人基本做了四个人的活,包括打烊后还善始善终地把大厅里的圆桌都擦了一遍,这时候就确实地觉得累了:整个身子从肩膀到屁股蛋都是酸疼的,膝盖僵硬,脚腕发软。不行了,老了。我叨咕着给自己解闷,开了罐啤酒,顺手把电视打开,堆到客厅沙发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电视里的同胞们庆祝新年的烟火还在耳边回响,醒来发现已经是重播了。

试着从沙发里抬出身子,异常艰难;头疼欲裂,稍一动就好像散了黄的鸡蛋。眼眶干涩,鼻息燥热,凭着多年的生病经验,我知道,这是发烧了。来澳洲这半年,最担心的就是生病,这里看病实在太贵了!摸出箱子里爸妈给带的感冒药,就着啤酒下肚,赶紧重新在沙发里躺好,希冀着多出点汗。半睡半醒间似乎做了个梦: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带着我上了辆火车,在急速行驶的火车中我的大脑和肉体同时达到了快感。能感觉到那个散了黄的鸡蛋在脑袋里剧烈地做着匀速圆周运动,伴着轰鸣声怎么都停不下来,搞得我满头大汗。

电话铃声救了我,很意外是刘薇薇打来的。

“大年初一给你拜年啦!新年快乐!”

“啊,谢谢。”费了半天劲发出个音。

“咦?你怎么了,有气无力的?”

“我觉得我好像是生病了。”

刘薇薇从city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几近昏迷。现在想,很可能是饿的。她看见我还在沙发里躺着先是一顿埋怨,而后扶着我回到卧室,嘱咐我乖乖躺好,掖好被子去了厨房。

这种惬意是自从长大后再也没有过的,耳旁是细细碎碎的剁刀声,再睁开眼的时候,刘薇薇已经变出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我放了糖的,一点都不辣,你要这样一口气喝下去别怕烫。”刘薇薇像个天使样的,满脸红潮,在姜汤蒸腾出的雾气中滋润地看着我。当姜汤到达胃的底部,浑身的皮都舒坦了,我萎缩在被子里知道,好日子就要来了。

我和刘薇薇是顺利成章地在一起的,在淋漓尽致的汗水和高潮时的呐喊中彻头彻尾地解脱了。

 

总的来说,在澳洲的这九个月因为有了刘薇薇变得琐碎又美好。每周大概三天的时间我们是早晚腻在一起:聊天、吃饭、逛街、看书。有时候看着安静地躺在怀里的她突然觉得很奇怪,她是刘薇薇吗?是我曾日思夜想的那个刘薇薇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熟悉?我会把她抱得很紧,试图更快地熟悉她的气息和肉体。刘薇薇挣扎着把头从我怀里探出来,小声埋怨又面带笑容。她从不问我为什么喜欢她,我也不会问她为什么接受我,对于当前的美好来说,那些东西已经变得不重要,更适合抛到远远的地方,比如国内的某个校园里。

和之前的每一任女友相比,刘薇薇都更成熟。当然不是年龄上的优势,也不是为人处世上的熟稔,是她对于男人心理的洞悉和把握到了让我没有安全感的地步。她不会为我整理房间不会为我做饭,她不会因为我不陪她而抱怨,也不会因为我和别的女生要好而吃醋。她会淡淡地笑,和记忆中的极富感染力的笑容不一样,是带着神秘和极强操纵欲的笑。这种操纵当然不是行动上的约束,是熟龄女人一种独有的智慧。她从来不在我面前表露任何的不安情绪,纵使我忙得昏天黑地几天没有联系她,再见面她仍是一副淡然模样,后来才知道她已经侧面打听了我最近的动向;我和队友打副本的时候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告诉我男人玩游戏的时候真的很帅,并求我也教她一起玩;逛街的时候无论我穿什么她都会说好看,然后撒娇地拿起另一件说“但我觉得这件更适合你”。一开始我只是惊愕,慢慢也就习惯了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刘薇薇。这样不是很好?省了我很多的事,起码在恋爱这方面我实在是安逸得可以。连毛毛也时不时地夸我找到了个懂事的女朋友,Joey则只是从电脑前稍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埋头继续厮杀。

在我的记忆中,和Joey的对话次数有限,最深刻的是我回国之前的一次详谈。我一直以为他只关心自己的世界,连带着对周遭的人包括单恋他的毛毛都显得十分苛刻。在那次的告别晚宴上,他手把着酒瓶挪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回国很正确,这里不适合你。”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把酒瓶放在膝盖面的茶几上:“在国外,不自私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其实曾经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太重视内心的原始感受,那时候我活得虽然自在但是不开心。你别误会我的意思,直到现在我还是封闭,不过是对自己封闭。我选择了不听自己的心底声音,听不到自己说no自然就不会对别人说no,尤其是别人的好意。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找‘保留自我’和‘接受他人’之间的平衡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实话,这段话实在太深奥,似乎还包含着某种禅意,我没有完全明白。我当时倒是宁愿理解为这是他为什么对毛毛没有任何表示,哪怕是说“不”的原因。直到多年后,经历了太多世事变迁,仔细剖析我自己,才终于明白他所说的。

 

他指的是我和刘薇薇分手。我和刘薇薇的分手是因为小蕊。

我以为再见到小蕊的时候我会很坦然,甚至已经计划带上刘薇薇,拉着她告诉小蕊,这就是刘薇薇,我一直提到的刘薇薇,是我不能忘也不想忘掉的刘薇薇。但在今后的岁月,我忽然明白,有些人即便每天提到一百次,该忘还是会忘;有的人,纵使再也不提,不能忘掉就永远长在心中。

请允许我跳脱出这本书,来回顾下我之前所写的。这个故事一直以时间顺序发展,直到回忆到此,瞬间变得凌乱。其实这段记忆也从来都是凌乱的,我只是耐着性子整理出来希望不要给大家的阅读制造困难。从我跟幼儿园老师学会讲故事起就不愿在事实里掺杂任何我的个人感情,但你也知道这完全不可能,因为这毕竟不是一段狗血的往事,很多事情都平淡地进行,也是因为对自己的表达能力没有信心,所以不得不激情些,渲染些,以增加可读性。这其实也为我讲故事这一行为制造了障碍:我不得不一次次提醒自己注意叙事技巧、注意故事框架,于是在回忆我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悲哀的我成了个叙述者,还要学着对读者负责。所以我在某个悲愤的夜晚,对着圆月决心改变我的节奏,在这故事的结尾好好面对自己。

背叛不是一个好习惯,我总是这么告诫自己。我曾给自己定立底线:不能迷失自我。可很遗憾地,我一次次地被本我玩弄,跟着感觉走的结果就是我总在背叛过去中度过。原谅我轻描淡写地带过和刘薇薇的生活,不是凡善可陈,如果我能仔细回忆的话,出一本书肯定够了:也许我们有过非常快乐的时光,也因为彼此太过于在乎说出不理智的话,或者我们和正常情侣一样度过有限的热恋期堕入无限的习惯期,我也曾为了送她一件生日礼物,活生生吃了一个月土豆。但这段日子在我心中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甚至不如她的一个曾经出现在我回忆中的背影,所以我不想赘述。分手可以有很多理由,比如:她不是我梦想中的刘薇薇,已经变得过于世故不复清纯;她秘而不宣的往事和她的聪慧都让我不寒而立;她让我时刻感觉到安定,又有点过静,静到了世界的另一端;她妈妈一心想找个家境殷实的当地人做女婿,看到我总是不屑的眼神。或许分手真的不需要理由,就是活不起了。

接到大飞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洗澡,刘薇薇穿过水蒸汽把手机递给我,脸上还带着刚刚欢愉后未褪的红潮。我心满意足地裹上毛巾走出来一把搂住刘薇薇躺回床上接起电话:“喂怎么着?”

“大赫你听好了,我昨天才知道的,小蕊去找你了。”

我把手机合上,轻轻地亲了下刘薇薇,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朋友来澳洲了。”

只有自己知道,那个瞬间忽然耳鸣,只能听见心在跳,没有加快。在面对最诚恳的自己之前,我从未在梦中见到小蕊。自我来到澳洲,她就已经消失,一点痕迹一点信息都没有留下,好像真的誓死与我决断。我想起过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否实现了她的愿望,也就仅此而已。我也想过去的事情,好像已经成为上辈子,再翻出只是泛起一阵尘埃,尘埃落定,发现我已经放下了她。至少在她再次消失前。

我还是决定独自去接她,刘薇薇还和往常一样无任何异议地点点头,甚至没有问我朋友是男是女。

是个清晨,赶到悉尼机场的时候这个航班下来的人已经散退得差不多了。她是下了飞机后才告诉我的,在电话里说,没事,不用急。

这一幕似乎在很多电影里都有机会看见,我只能说,非常烂俗但很真实。我站在阳光湿漉漉的大厅里,四处寻找着一个瘦削的亚裔女孩儿。这个女孩儿长得还行,眼袋有点大,头发没什么光泽,腰很细,皮肤很白。她就站在离我二十米距离的盆景旁边,头发披散下来,拽着一个粉色的行李箱,抱着一件米色的外套,怯生生地看着我,整个人比我记忆中瘦了一圈。

我有点心疼,拿过行李带她出了机场。

“还行,我以为我到这听不懂他们的话,没想到中国人挺多的,还很热心。”小蕊笑着说。

有太多话想问,为什么之前消失,为什么忽然到这。最终只能淡淡地说一句:“你在这有朋友吗?”

小蕊顿了顿:“你知道的,我没朋友在这。我来澳大利亚,就是想来看看,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一路沉默。

这感觉太怪了。她把头靠向我的肩膀,好像回到了两人最甜蜜的时候,那种默契似乎超越了这段不长不短的岁月和几万里长空依然没有消失,甚至涤净了之前的仇恨和隔阂,变得透明美好。

把小蕊安排到我的房间,我将和毛毛住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毛毛从房间里跑出来趴在门口赞叹,“小蕊你真的好漂亮啊,你身材怎么那么好!”小蕊不好意思地笑着看我:“这就是你室友吗?”转头说:“认识你很高兴,大赫有你们关照真的很感谢。”毛毛怪怪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回房间继续打扫卫生。小蕊涨红了脸叹口气坐在床上。

“你这次来是想整个澳洲看看,还是只在悉尼看看?”我决定率先打破尴尬。

“我只有三天时间,就在悉尼看看吧。”

“怎么这么短时间?”我很惊讶。

“恩……我回到夜总会上班了,放假的时间比较短。”

这是我没有料想到的。不用说,她们之前匆忙地搬家也多少和这有些关系。

“行,那你先休息,中午吃完饭我带你出去看看。”我把门小心地关好,门缝里我看见小蕊很累地直接趴倒在床上。

 

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小蕊很明显已经适应了时差,相比刚下飞机时她变得神采奕奕。

“你房间外面真的太美了!好像电影里啊!”小蕊吃着我煮的意大利面,低头说:“大赫,你这面煮的时间太长了,你还是没学会做饭。”

毛毛惊讶地吹了声口哨,戏谑地笑着看我做了个封嘴的手势。我没有说和小蕊的关系,只讲了是我的朋友。看样子他是把她当成了我在国内的女友,也懒得解释。这边的留学生在国内国外各有女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寂寞的时候有个伴,大家都会表示理解

吃完饭我提议出去走走,小蕊说太累了,不想去市区逛。“况且我这次出来没带太多钱,不打算购物的。”她要求我带她到海边走走就好。

下午的海边一切都是焦热的。淡蓝色的海面一直起伏到远方,暗红色淡棕色的石头在沙滩静静伫立,人们坐在沙滩边高出一点的草坪上向前观望,大多是住在这的情侣。小蕊在前面低着头悠然自得地走,我们看起来不像是一起来的。一个金发的本地男孩笨拙地向她跑去,有意搭讪,小蕊略显茫然地转身看我。一股爱国情怀油然而生,我挺起胸膛大步走过去,男孩看到我连忙做个对不起的手势,笑笑走了。

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整个下午就在岸边懒散地溜达,时不时坐下面朝大海发呆。在澳洲的这一年时间为了努力生活我忽视了身边太多的美景,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这一刻因为小蕊的到来忽然变得生机勃勃。我看的到她眼神里的享受、渴望和珍惜,这种眼神我怕是很久没有过了。

在沉沉暮霭中我们沿着沙滩往回走。靠近身旁的海水变得空濛苍白,又渐渐转成暗灰色,附近的灯光也依次亮起,寒意袭来。

“就这么两天时间,半天还在这蹉跎了。我带你去情人港多好,那比这漂亮多了。”我不好意思地裹紧外套。

“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不是那个。”

那个,我不敢多说,已经超出了我能支付的范畴。

“抱抱我吧。”小蕊仰起脸对我说。

我蓦然紧张起来,果然,小蕊还是带着回忆来的,这一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我迟疑地抱住,把下巴放在她头顶。我们曾以各种方式拥抱:在床上两股紧紧相贴激情拥吻;在地板上抱她在我腿上亲热;吵架后以妥协的姿势把她搂在怀里亲亲额头。与此时最像的还是在校园里最后的那个施舍的拥抱。

只是姿势相像,但在心里我第一次这样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蕊。

“知道吗,你变了。”小蕊在我怀里喃喃。

“你比从前更沉默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自始至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放弃了。”

“呵呵。”

小蕊把头探出怀里看着我:“我知道了,你长大了。刚认识的时候你每天嘻嘻哈哈的,不像现在好像心事重重。”

“长大是肯定的,以前我太幼稚了。”一只狗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如果没有幼稚的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小蕊挣开我的怀抱,自顾地往前走。

“你别这么说,以前的事是我处理的不好,你得知道我有我的难处。”

“算了,不用说了,我来这不是想提从前的。”

我只好尴尬地在后面跟着走。

“我听大飞说你和小枝儿搬走了,搬哪去了?”

小蕊忽然紧张地回头:“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他也知道的不清楚,你们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网店我不想继续干了,钱也花的差不多了,不能继续留在那,所以搬到小其家住。”

“哦。”

小其收留了小蕊姐妹俩,还求经理接受小蕊回去工作。其实小其是个不错的姑娘,说话直来直去但很善良,也难怪小蕊愿意对她百依百顺。如果她愿意把高调到没谱的性格改一改,应该能找个好男人。

我正琢磨着,小蕊忽然在我眼前晃了两下,向下倒去。我第一反应是“接住”!可当我伸手过去的时候,她已顺着我的手边软绵绵地滑下直接落在沙滩上。就像一片羽毛,我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这一幕好像失足少女在海边自杀的场景。我连忙抱起小蕊,她的四肢软软地搭在我身上,满头虚汗,双目紧闭。我顿时慌了,是送回家还是送医院?我往公路方向跑去,她的双臂不时打在我的胳膊上,凉滋滋的一直寒透我的心。

“我没事,带我回家。”她闭着眼睛说。

“祖宗啊,你别吓我,咱坐车去医院吧!”

“我就是今天太累了,我现在只想休息下。”

用脚踢开门,我直接把小蕊抱向卧室。毛毛正在客厅和Joey看电视,赶紧跑到卧室门口递给我毛巾。

“怎么了这是?”毛毛问。

“谁知道啊,忽然晕倒了!”

“你跟她说了?”毛毛凑近我的耳朵神经兮兮地说。

“说什么?”

“你有对象了……”

我只想说去你大爷的,哪凉快哪呆着去。我把热心地想助一臂之力的毛毛推出房间,转身趴在床上探视小蕊。她的脸好像一张被水打湿了的白纸。在我们交往的那一段时间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这次真的把我吓到了。

“呵呵,你撅着屁股趴着可真逗。”小蕊硬生生地挤出个笑话。

“你到底是怎么了?生病了?”我伸手摸了下小蕊的额头,温度很低。

“就是累的,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反正没什么事,这一阵一直这样。”

小蕊,这一年你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知道不能让心疼泛滥,但看着小蕊塌陷进去的腮、硕大的黑眼圈和枯黄的头发,我还是忍不住一股酸意从内脏直升到鼻子尖。

“好了好了,”看着我眼圈泛红,小蕊伸手摸摸我的脸,又缩回被子里:“我躺会就好了。”

小蕊慢慢合上双眼,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的一只小鸡。小鸡趁我去上学从盒子里出来淘气,掉进了酱缸里,等我发现它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我淡定地把它打捞出来洗干净放在电暖气旁等待复苏,它也是这么慢慢合上眼睛的。你只是休息一下吗?我莫名其妙地居然有那样的想法,忽然极度恐惧:这种牵制、这种安静、这种脆弱、这种无能为力都不是我能承受的。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蕊紧紧攥着我的手,我也只好僵硬地坐在床边。天无止境地暗下去,大概是我抽到第六根烟的时候,小蕊忽然从黑暗中伸出一根雪白的臂膀:“给我根烟。”

忙不迭地帮她点了根烟递过去,她贪婪地吸了两口,淡淡地叹一口气:“我好多了。”

“你饿吗?”

“刚才我一直在做梦,梦里我一直在跑。跑到一个城墙那里,有个声音叫我跳下去,于是我跳了。”小蕊答非所问。

“跳下去你就醒了?”我问。

“没有,我在下落的时候觉得非常爽,于是我又往城墙的地方跑,想要再跳一次,但我找不到了。”

“这倒是你的性格。”

“是啊,我是这样的性格,明知道是危险的还是忍不住尝试。”

“这很正常,有的人靠美好的回忆证明自己,有的人揭开伤疤寻找存在感。”

“那你呢?”小蕊把烟掐灭。

“我……我不知道。”这是实话,分析别人谁不是头头是道?

“你是个演员,你擅长扮演生活中的任何角色。但你又太清醒,从不相信自己的角色。你走后的这段日子我一直想找到你,最终放弃了,既然你决心谢幕,谁又能劝回你?”小蕊认真地说。

“你也变了。”

“我?怎么了?”

“以前你从不试着分析别人。”

“哈哈,”小蕊笑起来:“因为以前的人用不着分析。我得说,自从认识你,我想了很多我从前根本不会想的东西。我学着看书,学着思考,学着有点深度。”

“其实你以前也挺好的。”

“傻傻的很好是吗?”

“不是说傻……”我想解释。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变得敏感。”小蕊忽然放高音量:“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得不跟着你的想法走,一直走到现在,我竟然傻乎乎地跟着你来到这!我根本不喜欢这,这里没有我想看到的东西!”

 

国内的生活原来并没有被抛之脑后,我忽然敬佩小蕊的执着。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撒丫子地跑:她的温婉,她的善良,她的付出,她的坚强,如果我说不感动,那完全是放屁。跟刘薇薇不一样,虽然我不愿两者相比,但小蕊更像是凡间的人,有强烈的爱恨情仇,把我包裹得如此严密,也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由衷地踏实。

我试着靠近小蕊,把脸贴住小蕊的脖子。我有那么点想哭,是她带来的家乡的气息,过往的味道,这就是我存在感的根源。小蕊的脉搏砰砰跳着,令人沉醉的熟悉感。她的姿势由僵硬转为舒畅,她自然地抱住我,身子烫得我一哆嗦。

小蕊吻过来,所到之处好像开满了花。这吻是火热的,但移开的时候又是冰凉的,让我情难自禁。当这个女人不再纠结于你爱不爱她,她的感情就带着种绝望的魅力。这个夜晚我就被这种魅力一遍遍地征服,我从未有这么渴望过把小蕊揉进我的身体。小蕊说:“我想喊。”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别,他们还在隔壁呢。”

这个夜晚我也想到了刘薇薇。她到现在为止只知道来了个女性朋友,我的过往她一概不知也从不问。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愧疚,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但都没这么清晰。绝望、愧疚,这两种情感交互着折磨我,我便折磨小蕊,一直到凌晨,她才沉沉睡去。

我却睡不着,睁大眼捕捉困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不明白小蕊为什么会和我躺在一起,混沌中似乎又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家,黑暗里她紧紧抱着我,和以前一样。也许她还要习惯性的摸索着为我盖好被子,再过一会她就该起床为我做早餐,然后我们出去散步,吃她爱吃的东西。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小蕊好像根本没睡着,托着腮在枕旁看我。顺手擦了擦口水我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的嘴真好看。”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或者真的就是没发生。这一夜春宵小蕊再也没提,只是很坦然地梳妆打扮,然后转身问我:“今天我们要去哪里?”

乘船去悉尼海湾,我们在船上吃了丰盛的午餐。澳洲特有的lazy time,好久没这样享受了,风吹得人心情大好,阳光照得身体里空荡荡的,什么都能懒懒散散。

“如果一直能这样生活也不错。”小蕊半倚着栏杆感叹道。

“是啊。”我庆幸这个安排非常妥当:悉尼歌剧院、悉尼大桥、悉尼塔,在淡蓝色的天空下和明信片一样光灿熠熠,波光潋滟,托着我们白色的游船荡得小蕊心花怒放。

“你看咱们右侧那对夫妻,你猜他们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小蕊用杯子挡住嘴笑着问我。

是一对带着小女孩的夫妻,大概三十几岁,男女都有着耐看的亚裔外貌。他们坐在餐桌旁互看着对方幸福地笑,小姑娘则围着粉色的围嘴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让人时刻担心她的安全。

“看着挺幸福的。”我也学会了答非所问。

“恩。”小蕊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家庭。

“这样游一圈,晚一点我带你去情人港,很多人都喜欢那,”我赶紧转移话题:“那有很多好吃的餐馆,你想购物也可以。今晚还会有那种水幕的激光表演,升起来有好几十米高,配音乐的,非常棒!”

“但我想去那。”小蕊遥遥地指了下不远处的悉尼大桥。

每一个城市都有这样一座充满故事的桥。它跨过银蓝色的海面沉甸甸地立在那,本地人说它是个大衣架。如果它能妥帖地如收藏一件衣服样地收藏在这里生活的人的心,就真的是很妙了。

 

有时候我也会到顶上去望一望,虽然只有几百米的路程,但总能把我的寂寞拉得无限长。我从不觉得这桥有多好,论壮观显然它还不如国内的某些大桥。但在这上面360度地看悉尼,此种豪情怕是很难得再有。

小蕊惊呼着在桥上跑来跑去:“好漂亮啊,好宽啊!看,底下是鸽子和海鸥!看这上面的拱,这有多高啊?”

“最高一百三十多米吧。”我拿出根烟,站在桥边往下看。如果是在国内,不知道每年会有多少人在这死掉。

正出神地念叨着我的邪恶想法,身后传来小蕊的声音:“你好,请问是中国人吗?”我错愕地回头,以为是在和别人说话,半天确定下来是在对我说。

“啊……”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太好了,能在这里看到中国人,很亲切。”小蕊微笑地走到我身旁。

“请问可以借个火吗?”

或许我该称小蕊为“这个女孩”。我把烟递给这个女孩,她慢慢地点燃烟还给我。

“其实我有点恐高。不过这确实很美对吧。”她直视前方,脸色有点僵白,我看的到她手上的皮肤好像透明一样,青筋微露,发抖。

“你常来这吗?”

“恩。这的阳光是最好的。”我也进入了角色。

“站在这会想家还是?”

“都想吧,想的最多的还是晚餐吃什么。”

“你很幽默。”她笑着回头看我,发丝温柔地绕在她的脸庞,阳光直射进她浅褐色的瞳孔,纯净得好像没看过任何脏东西。我有那么一丝恍惚。

“也许你能拉住我的手,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她主动牵起我的手,冰冰凉。

“我能往下看了,太美了。别的我都不会说了。”

我们就这样牵着手顺着桥往前走,一位老绅士从对面走来,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笑着对我说,年轻人,你女朋友真漂亮。她听不懂英语,但通过对方暧昧的表情她猜了个大概,顿时羞涩满脸。手慢慢被浸湿,我却有点不舍得抽出来。我们都曾这样和爱人走过,每一条街每一个橱窗都留下了你爱的影子。当爱不在了,这些地方还能触动你吗?

“听着,有些时刻生活呼唤着需要有变化,一个变化。就像是四季一样。我们的春天是完美的,但是夏天已经结束。很长一段时间。并且我们想念着秋天。现在突然地,变得寒冷起来。太冷了以至于把万物都冻僵了。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们的爱陷入冬眠,它被雪花惊醒了。但是那些还在雪中沉睡的东西,并没有意识到死亡。请珍重。”她轻轻说。

我很惊讶,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里的台词。当年我逼着小蕊看的时候她总说看不懂,“太无聊了这种文艺片,你个男生为啥看这玩意,看看我就想睡!”她一直这么抱怨。我以为她不会记得了,没想到她会看,甚至背了下来。

“我男友离开之后,我总是想起他。想他的时候我就看这个电影,会更想他。他当时就让我看,我不愿意,他特无奈。等我真的耐着性子看了,发现这故事很美。我想我终于有点明白他的想法了。”小蕊停下来看我。

“所谓爱情,都是周而复始。我们需要沉淀需要过渡,暂时的停止不代表消失,就像这四季一样。”

“今天在这里遇到你我很开心,你长得和我前男友很像,眉毛和鼻子简直一模一样。你……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望着小蕊诚挚的双眸,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还拉着手,但她好像电影里的某个镜头,被迅速地拉得远远的。

“小蕊,我有女朋友了。”

我看见她眼中的火星迅速熄灭,这瞬间我恨不能立刻从桥上跳下去。

“你女朋友是华人吗?”

“实际上,我女朋友是刘薇薇。”我心虚地回答。

半晌,“你终于如愿了,能和她在一起。”小蕊失神地说:“你幸福了吧?”

“恩。”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12 

 

——结局——

 

这一路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真的成为了陌生人。我能感觉到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抽离了,她又恢复了昨晚在沙滩旁的状态。

到家已经是晚餐时间,我装作开心地推开门:“好香啊,做了什么饭?”我愣住了,刘薇薇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杯子和红酒,看见我进屋兴奋地说:“亲爱的你回来了,我晚上去买了菜给你做了咖喱饭还有牛尾汤,你朋友来了我太忙了都没见到,不知道人家喜欢吃什么。”刘薇薇向我身后伸出手:“小蕊是吧,毛毛说你特漂亮,果然啊!牛尾可以吧?大赫说我就做这个还可以。”

小蕊面无表情地接过刘薇薇的手:“我去换个衣服,出来帮你。”

毛毛拉着我坐下,趁着刘薇薇起酒的功夫赶紧表明心意:“我什么都没说,薇薇问我咱们怎么住的,我说咱俩住一起,你别露馅了。”

汗水顺着发际往下巴淌,这场面实在太盛大了,Joey对着我做了个怡然自得的表情。

“大赫你也真是的,就你那破床破被子还好意思让小蕊住呢?”刘薇薇嗔怪道:“我下午简单收拾了下,臭袜子就放枕头下面,你也不怕熏到小蕊。”

我偷眼看小蕊,她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我发誓我真的很想在大家面前结束自己这罪恶的一生。

这顿饭吃的无比煎熬,我恨不能不听不看把自己锁起来,幸好有毛毛在,场面不至于太尴尬。饭吃完,小蕊没有回房间,转身帮刘薇薇收拾碗筷,两个人居然在聊天,我连忙把耳朵安上。

“我听大赫说起你,说你是他的初恋。”

“嗨,初恋什么啊,当时不懂事。”刘薇薇声音轻松。

“我觉得挺好啊,既然两人在一起了,这么难得,好好珍惜吧。”

“哈哈,谢谢你了小蕊。对了,你有没有男朋友呢?我给你介绍个留学生吧?”我不知道刘薇薇哪来的热心肠。

“不用了,我在国内有男友了,这次来除了玩玩外就是告诉大赫我要结婚了,到时候你们回国来参加婚礼吧。”小蕊淡定地回答。我感谢她没有拆穿我,给我留了个全尸。

整个晚上在风平浪静中过去,刘薇薇还饶有兴致地和毛毛Joey玩了半天斗地主,小蕊则安静地坐在地毯上看电视,安静极了。

刘薇薇叮嘱我早点休息后回家了,我说要送送她偏不让:“你赶紧休息吧,明天还得带着小蕊出去玩呢,要是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陪你们。”看着刘薇薇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由衷地松了口气,心上的橡皮筋噼里啪啦都崩开了。

我开门进屋,小蕊只看了我一眼就进了房间,还是没有表情。我回到房间,毛毛已经洗漱干净在床上看书了。他别了个发箍,在黄色的灯光下特安详,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今儿可够悬的了,我都为你攥了把汗。”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盖好被子预备睡。

“其实你说,刘薇薇知不知道你和小蕊的关系?”毛毛还兴致未消地揣摩着:“我怎么感觉她应该知道啊?”

“行了,别瞎说了,快睡吧。”

“真的真的,你不了解女人看到情敌的眼神。今天刘薇薇看小蕊的时候那种侵略性的眼神,真的太刺激了!我敢打赌她都知道了,你等着吧你!”

我等着,我潜心等着,我耗尽心力地等也不可能知道女人在想什么。这一夜我居然睡得还很踏实,没有做梦,如果能知道明天给我的是什么,恐怕就不能睡得这么舒坦了。

 

小蕊走了,她把我的袜子洗干净就走了。除了还在滴答着水的袜子,她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我不知道她回去的航班,就像我不知道她来。毛毛和Joey在客厅玩游戏,他们对此一点讶异都没有,好像之前我见到的小蕊本身就是个幻影。我坐在床边,抱起叠得整齐的被子,还隐约带着小蕊身上的香味。我趴下去把脸埋在枕头里,试图寻找她的发香,发现枕头下一封折叠完美的信。

姚赫: 

我写这封信就是想告诉你我走了,就像我来,我喜欢你,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也不用费心找我解释。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冲动一次,这次来澳洲是我最后一次冲动了。在悉尼大桥上你的回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如果说我有一点失望,是我没想到你会和刘薇薇在一起,你们的结合已经成为一座城墙,大概再没有什么能够击碎。 

和小枝儿在哈尔滨互相依靠着有四五年了,还会有好多个四五年,她已经代替你成为我的全部重心。当年爸妈离婚,我和小枝儿跟着妈妈改嫁,她添了弟弟后给我们三百五十块钱,说她不能养我们了,我们已经成年了,要互相帮助生活下去。我一点都不恨她,倒是小枝儿恨她恨得不行,发誓不会再见她。其实妈妈也有她的难处,她也想好好爱我们。她找到我在哈尔滨的二姨,要二姨时不常地周济下我们。 

我是经历过死的人。那一年我和小枝儿住在哈尔滨郊区,早上我赶着去很远的早市买菜,被一辆大货车撞到。记忆很深,我被撞起来很高,掉在路中间的护栏边。我在空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不停地下落,我还下意识地往下够想找到地面。无数次的这一幕在我梦里出现,我总是在找那个令我感觉踏实的地面。那一年我就躺在二姨家的床上,腰部以下都动不了,多少次地想让我死了多好!幸而为了小枝儿我挺过来了。 

我感谢命运让我认识了你。你总说不要相信命运,这说法太俗。但我真的特别感谢。那一阵在夜总会每天面对各种嘴脸:揩油的,责骂的,为了几百块钱和其他人闹的得可开交,脏话连篇,我已经不是在为自己活了,每天都在极度嫌恶中度过。和你在一起的那一段时间,我无比的快乐。能够喜欢你,被你喜欢,关心你,被你关心,让我觉得自己一点点变干净变单纯。我想为了你找回最初的自己,踏踏实实地在一起不再想曾经的肮脏。你相信吗,我之前都没有真正经历过爱。我被包养过,我以为那是爱,但你知道那只是利用。 

小枝儿也曾利用过大飞,她大哭着说她知道自己错了,那时候我有多心疼。如果说大飞没有了小枝儿还能继续生活,那么小枝儿没有了大飞根本只是行尸走肉。我看到她那个样子,我想着,难道我不也是这样吗?可我连大哭的勇气都没有。还留着你当时套在我手上的拉环,虽然坏掉了但我舍不得扔。可也不敢看,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我甚至都不能看所有的易拉罐,它总是提醒着我爱你。我不能看的还有很多:你留在我家的行李和书,一直落灰,我都没办法走近去擦!你用过的电脑我不能打开,因为你留在桌面的文档我连看着都会发抖。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却再也看不见你,我接受不了这个,所以我全力以赴也要看到你! 

就算再被你伤一次,也不后悔,然后我如愿了,是时候回去了。

小蕊。

看完整封信,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这太扯了!我的心脏撑满整个胸腔,人像要被炸裂开来,我又一次成为了罪人!沉浸在自责中的我没注意刘薇薇已经在门口站一会了。

“她走了?”刘薇薇问。

“恩。”

“你可以和我说说她了吗?”原来刘薇薇都是有觉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是我。

“她没什么可说的。”

“那等你好点的时候我们再谈。”刘薇薇转身要走。

我听到自己说:“我们分手吧。”

“好。”刘薇薇没有转身,用背影回答我。

我和刘薇薇以最简单的方式分了手。如果说我和她之间还有点惺惺相惜的默契也就是这个了。她从不问我为什么,也许她比我还清楚自己的状态。后来我有打电话问她为什么当时接受了我的爱,她还是浅浅地回答:“姚赫,你是让人特别心疼的孩子。我不知道对你算不算爱,也许只是被你的激情感动了,到头来发现原来激情确实说没就没。其实,你对我的也不算爱,你自己知道的,你一直生活在梦里,你努力想证明自己有多理智能够随时抽离却是徒劳。我是陪你度过两段岁月的人,帮你化解了纠结在你心里的初恋遗憾,希望你能够真正面对自己。”

把电话放下,把灯关上,我抬头望天花板上闪烁的星星。这是小蕊留给我最后的礼物:用荧光星星贴的“想你”。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是不是把椅子放在床上努力踮起脚尖艰难地贴上她的心?梦想褪去,疼痛褪去,剩下的就只是单纯的思念。我学会了失眠,黑暗中我知道小蕊在我心里生了根。

有一天,突然很想重新看一遍《巴黎我爱你》,在等待缓冲的时候百无聊赖地下拉页面想看看网友的评价,只有一条,显示留言时间就在今天:“每次想你的时候我都会再看一遍。如果我能飞,我一定要飞去澳洲飞到你身边。”是小蕊!我知道是她,即使不留姓名我仍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她还在想我可她不知道我也在想她。我萌生出一个令我自己都激动不已的想法,我颤抖地回复她的留言:我知道是你,我爱你我想你,你要等着我,我马上回去找你!

如果你能找我,为什么我不能找你!

我却一直没有等到小蕊的消息。QQ电话大飞小其小枝儿,他们都无言地摊开两手。小蕊说话算话,像之前一样再一次彻底消失。我发了疯似地努力写论文、发奋工作,只希望剩下的时间快点过去。是的,我要回国,我要回去告诉小蕊我要和她在一起,这种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强到我可以战胜一切困难。

 

第13

 

——还是结局——

 

一个月后,再次踏回哈尔滨的土地上,雪地折射着的阳光让我幸福地晕眩了。离开澳洲之前,我去了一趟斐济,离着澳洲不远的一个岛国。我在群岛中一个叫Bounty的小岛上一个人住了一周,以纪念我这两年蹉跎的岁月。我和当地的土著人聊天、喝酒,每晚伴着大海澎湃的声音入睡,给自己一个充足的时间设想我和小蕊的未来。

“我一直以为我不爱那个姑娘,但在外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就是她。为了她我要回到中国去,和她结婚,生一个宝宝,好好生活。”我语无伦次地和岛上的酒保攀谈,他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唔——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爱她的,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幸好你现在悔悟还来得及。”离开之前,酒保示意我靠近,递给我一枚贝壳做的戒指:玫红色的指环在我手里那么纤弱,却美丽异常。“我相信它能配的上你的姑娘,送给你,希望她戴着能很合适。”我感动地接过来放进钱包里,一直带在身边,此刻,我捏着这枚戒指站在了哈尔滨。

两年来为了省下来回的机票钱我从没回过家。妈抱着我哭个不停,我看见爸很激动地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我,最终还只是接过我手上的行李。他们瘦了,老了,两年前很合身的羽绒服在妈身上已经大了很多。大飞、大明还有小红鞋也来了,意气风发,已经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

“爸妈,你们先回宾馆,我还有点事。”我拉着大明说:“你把我爸妈送回去,我和大飞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

大明面有难色地看了眼大飞,大飞脸色突变:“大明你先送老爸老妈走,我跟大赫说。”

“说?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的心骤然停跳。

大飞执意不说话,默默地送走我爸妈,递给我一根烟,悠悠地说了句:“反正你早晚得知道,瞒着你也不是办法,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操你妈大飞!你跟我逼逼什么呢!做好什么心理准备,你妈的你能不能赶紧说!”

“大赫你冷静。小蕊你别找了,她已经死了。”

我的思维被定格在道边肮脏的雪堆里,腿直发软,终于坚持不住倒在地上。

这已经超出我的想象力,纵使是编故事我也不可能安排这样一个结尾。小蕊是活生生的为了妹妹能付出一切的人,怎么可以抛弃这一切一走了之?

“就是上个月你说要回来的时候,小枝儿给我打的电话。说警察在一个夜总会外面找到的小蕊的尸体,小枝儿不敢一个人去要我跟她去。我确定了是小蕊。她从你那回来就换了个夜总会,因为之前的店不让溜冰。小枝儿说你去澳洲没多久她就学的溜冰,怎么劝都不听,搞得家里入不敷出。”

“她死的那天是陪客人溜冰,纯度是99的。被抓的那些平时跟她一起玩的人都说她那晚特不正常,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在窗口直说自己能飞起来,大家本来都没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看着大飞的嘴一张一合,但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以为我能凭一己之力再一次救赎小蕊,发现只是痴人说梦。那一年跟小蕊在一起看《深海长眠》,那个傻逼男人为了自杀不停上诉,终于成功。她撒娇地问我认为什么样的自杀方式最好,发丝温柔,眼眸狡黠,我开玩笑地说:“跳楼啊,立杆见影。”没想到她果然先我一步践行。

庆祝新年的鞭炮声在耳边响起,灯笼再次点亮,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儿女是不是都回来吃饭了?情人是不是在街头互相暖手?流浪的人是不是和我一样心中不再翻跃?手底下的雪慢慢化成水,像我的青春我的记忆我的伤痛,泊泊流走,只剩下那枚我永远送不出去的贝壳指环在掌间硌着我的心。

 

 

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如果生命都能戛然而止,还有什么会永恒?爱情只是生命的一部分,但若是她没有死,同样再也见不到,我还会不会带着这段过往带进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