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背叛爱情的姑娘

并非背叛爱情的姑娘

老同学陈见川失意多年后忽然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正当我百思不解之际，他找上门来要我写写他和一位农场女孩的故事。他说，我的好运是她带来的，可当我要牵她手共步人生的时候，她却悄然离我而去……失落和痛苦中我一遍遍叩问苍天：我挚爱的女孩啊，你为何要违背爱的诺言？

三年前的1996年8月，农大毕业的我分到市农业局秘书科。我学的虽是农艺专业，可我自恃写作底子不薄，几个寒暑假的调研文章都获了奖上了校刊，所以我信心十足去上班。

秘书科共6人，一位科长两位副科长和三位科员，可谓官兵各半平分秋色。第一天上班，周科长给我的分工是：负责撰写郑局长的讲话稿，其余时间收集信息搞些调研。

不久召开全市农业开发现场会，秘书科顿时紧张起来。给局长准备一篇有份量的报告成了重中之重，撰稿任务自然落在我的头上。我搜集很多有关资料，伏案劳作两天，终于写出初稿。周科长过目后，认为文字优美有气势，只是五千字太短了，是否增至一万字。我觉得文章的最高境界就是简洁有力，拉长实无必要，坚持己见。结果，这个报告在会上起到了轰动效果。会后，郑局长表扬我科工作做得踏实，并说，小陈是   你们科难得的才子，你们要多多关心帮助他，提拔重用他。

郑局长的话是对着全科同志说的，这无疑对我有利。不久，科里评我为季度先进，周科长还透露他已向局里举荐我当副科长，而刘副科长给我介绍了一位女朋友—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周科长的千金周红。周红师范毕业在小学任教，虽然相貌属于平常的一类，但苗条的身材高雅的气质，还是深深吸引了我。

遗憾的是，郑局长很快调走了，继任的郭局长对我的文章并不欣赏，他说你的文章写得那么短，是没有水平呢还是不肯动脑筋？我接受批评把文章拉长，结果又成了大会的催眠曲。局里开民主生活会时，我忍不住向领导提了意见，说报告提倡短而精，对于长而空的东西，毛主席在五十多年前就斥之为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谁知我的意见局长并不采纳。他在总结时说，有的年青人不虚心学习，傲气十足，这怎能胜任工作呢？

半个月后，“不能胜任工作” 的我被下派到远离市区的邹坊农场蹲点。送我上车时，周科长退回了我写给周红的几封情书。

就这样，我离开工作了半年多的机关，来到偏远的邹坊农场，农场不大，只有八十多户人家，三百来号人，跟一个自然村差不多，毕竟是市里派来的干部，我在场里处处受到礼遇。场里开会我要作报告，有了纠纷我要去调处，当然，闲得无事时也跟小伙子们下河摸鱼上山狩猎或打牌钻桌子。我深深感到，工人出身的我与农民大哥打交道，不使点子不设防，过得也惬意。

我住在农场部，吃，就在场长林上进家搭伙。林家离场部大约百米，每天饭熟了，林家夫妻就差女儿喊我吃饭。记得第一天中午，我正饿得慌，楼下忽然响起银铃般的喊声：“工作组的同志，吃饭啦！”我冲下楼去不料与她撞个满怀。我一边道歉一边看着她的大眼睛柳叶眉，看着她充满青春活力的步伐和身子，惊叹在这个山村竟也有如此靓丽的女孩！

伏在一张桌上吃饭，少不了拉家常。林场长介绍，他家四口，老伴儿人称刘婶，女儿林爱春去年高中毕业，儿子林惜春在山外读初中。林场长还要介绍场里的情况，爱春说，爸，吃饭莫谈公事，让客人也自我介绍吧，我们还不知他的尊姓大名哩！我说我叫陈见川，今后你们叫我小陈吧。

下乡之前，我的心情落寞透了。我想象中的邹坊是贫穷艰苦的，谁知住上十天半月，就觉得自己对这是山山水水的喜爱一天胜似一天。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和嘈杂，这里民风淳朴，这里并不贫穷。我出生在城市的工人家庭，8岁父母离异跟了奶奶，在残缺的家庭中生活了十多年，这次有幸来到林家，我感受到了林家夫妇父母般的爱，也感受到了爱春姐弟手足般的情。我渐渐有了乐不思蜀的感觉。

我的工作没有规律：有时上总场开开会，有时为某个项目去上面争资金，有时也闲在场部看报、聊天。与我聊天最多的自然是林爱春了。古今中外，天文地理，都是我们感兴趣的话题。有一次，我问她去年高考失利今年为何不再考了？她说她只差11分，再拼一年或许能考上，但她不想去挤那根独木桥，她想学一门终生受用的技术，到山外去闯世界。我问她是什么技术？她反问你在大学学了哪些课程？我把我学的专业和选修课全报给她听，她忽然惊呼起来：说不定你可以做我的老师哩！不待我反应过来，她就拉我来到她的闺房，见桌上摆着《计算机入门》、《电脑操作实用教材》之类的书。我明白她要学的是什么了。凭着我几年对计算机的学习与应用，我答应可以引导她入门。她高兴不已，说她有了个送上门来且不收费的老师。

从此，书房里，饭桌上，都成了我们谈论电脑的场所，林场长和刘婶见我们谈得投机却无从插话，就说电脑里有病毒，你们可要当心中毒啊！

   为了表示支持,林场长花五千元买回了一台兼容机供女儿练习。这样，我更成了爱春闺房的常客。每晚，我都在键盘前手把手地教她操作、练指法，背口决，熟记各种操作程序，有时累了，也欣赏几曲卡拉ok，或来两局“红心大战”的游戏。这往往把林场长

夫妇吸引过来。他们的儿子惜春有时从学校回来，直往姐姐房里闯，非得拉我在键盘上下几局象棋才过瘾。

电脑是高科技产品，我所掌握的操作技术也很有限，有时碰上难题，我们记录下来，等有机会进城时请教行家。

几个月后的一个休息日，想不到我们多日解不出的难题，人家一点拨就明白了。这次带去的十多个问题，总共不到半小时就解决了。

时间还早，我们逛进了公园。坐上情侣椅，爱春靠在我的胸前，我顺势紧紧搂住她，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红唇。我的热血瞬间加速奔流，我的心间溢出从来未有过的阵阵甜蜜。

“见川，我是不是爱上你了，不然怎么你老在我的梦中？你说我是不是一个鲁莽的姑娘？”

“你一点也不鲁莽，你很稳重……”我们的爱情序曲，就在这样的对话中开始。爱春问我为什么要下乡蹲点，过去谈过女朋友吗？我坦诚地把得罪局长的事说了，还说了与周红的短暂交往，爱春时而替我可惜，时而为我难过。仿佛故事中的主人公不是我而是她似的。

打那以后，爱春在公开场合就直呼我“见川”而不再叫“小陈”了。林家父母见我们超过了普通朋友的关系，对我这个“谁女婿”更加关照了。每每静夜，我就想：能娶上爱春是我的造化，两年后我带她到市里去，开间打字店什么的，我们一定能生活得很幸福……

在人们的意识中，干部下乡蹲点，就是扶贫帮困。然而邹坊农场集体经济比较活跃，群众生活也达小康，根本无贫可扶。为了在这两年蹲点中做点实事，在广泛征求群众意见后，我建议场里修条南贤桥、装通程控电话。这也许是邹坊农场眼下最需要办的事情。场领导都赞成。说干就干。我牵头到市电信局求援，得到支持后，两个月就把电话线架到了场里。不仅农场可以随时与外界联系，还有8户农民也装上了自己的家庭电话。

相比之下，修桥显得困难多多，最关键的是争资金和请技术人员。南贤河在场部前面，人们沿岸绕上三里路才能过河。以前河上有木桥，但每年都被洪水冲垮。我们首先请来工程设计人员，预算出投资总额要突破20万元后，决定走自力更生之路。结果，这个工程仅花费2万元设计费，就在全体场民“苦战一百天”的口号声中修成了。

不久，汛期到了，几天的大雨引来山洪暴发，南贤河瞬即猛涨，新桥面临严峻的考验。

为及时清除缠住桥墩的垃圾，我们组织场干部昼夜上桥值班。

那是7月底的一个深夜，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忽然，上游一个黑色的飘浮物进入我们视线，好像是人。说话间那飘浮物来到桥边，等我看清那确实是个人，爱春已挣脱我一头扎了下去。“爱春，危险！”我惊呼着去拉她，可她却被 一个漩涡卷走了。我拼命跑向桥的下游，好一会儿，她终于露出水面，喊着要我快帮她，我跳进齐腰深的岸侧总算拉住了她。她把紧紧抓住的落水者抱上岸。才看清这是个八九岁的男孩，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截树枝。我们立即给他倒水，作人工呼吸，万幸的是，这孩子还有微弱的呼吸，爱春高兴得跳起来，说这孩子命大。这时，上浮几个打手电的人沿河呼喊过来，见了孩子，“咚”地跪在我们面前……

第二天，雨停了，水退了，我们正要从桥上撒下来，两辆轿车开了过来。他们说是市里新闻单位的，要采访昨晚在这里舍己救人的英雄。爱春说，昨晚的救人英雄，是市里下派的蹲点干部陈见川同志，我是唯一的现场见证人和协助者。我一听愕然，正要分辨，爱春又说，你们可以直接采访他。顿时，各种镜头和话筒全对着我。于是她把救人的过程说了一遍，并强调关键时刻跳下水去的是我而不是她。

不几天，全市的报纸、广播、电视里都有我舍己救人的事迹，我成了人人学习的英雄。我怨爱春不该把这个光环强加在我头上，爱春笑了，你一个男子汉，难道戴不起这个光环吗？告诉你吧，你年轻，有前途，它对你或许能起到非同凡响的作用！在我面前一向是娇小妹形象的爱春，忽然变成了大姐姐似的。

这日，农业局办公室来电话，通知我作好准备回去上班。我把这事告诉林家，全家人为我办了一桌欢送晚宴。爱春为我的提前回城既欣慰又伤感。那晚在南贤河边，我们执手相看泪眼。我说，我们的爱情有南贤河为证。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爱春默默地点了头。

 翌日一早，局里那辆奥迪径直开到农场办公楼前，大腹便便的郭局长一下车，笑容可掬地握着我的手说，小陈你干得好啊，为我们局里争了光，我代表全局干部职工祝贺你！

后来，我终于明白，那个被我救的小孩并不是当地农民的孩子，而是本市市长的独生子！市长老家在农场上游，那天市长儿子放暑假回老家玩，一失足跌入洪水中……

回到局里，我仿佛成了凯旋归来的勇士，同事们见了都显得出奇的热情和尊敬，叫我不知所措。我仍在秘书科，不过我的身分由科员变成科长助理，坐在周科长对面的位子上。

不久，市里召开抗洪抢险表彰大会，我作为全市 5个抗洪勇士之一受到表彰。之后，我被评为市劳动模范，团市委又下发了“向舍己救人的青年楷模陈见川学习”的通知。领着这一层层从天而降的荣誉，我真有点哭笑不得。

一日下班后，刘副科长找到我，说他很想继续关心我的婚事。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暂时还不想考虑。他说，你二十五了，该考虑了，人家周科长的周红同你分手后，一直没跟别人谈，她对你其实是有感情的，我看你们有缘！我想我跟周红不可能再“有缘”了。

几天后，市政府来电话找我，我赶到那里,等着我的竞是那个年轻的市长！他说，昨天听了你们郭局长汇报，知道你在乡下蹲点为群众办了不少好事，关键时刻又舍己为人，真不简单！我说市长过奖了，我的工作其实平平常常。他又说你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咱们从今往后交个朋友吧！

又过了大约一星期，局里人事变动，周科长调到综合科任职，我由秘书科科长助理升为科长。

这些日子，我为应付各方面工作疲于奔命，把曾经给予爱春的许诺暂时搁置了，现在，我的工作和心情都相对稳定了，我想到应赶快把爱春接过来！

休息日，我驱车来到邹坊农场，可是，我的爱春一星期前已去广州打工了！刘婶说，爱春外出之前，向你打过几次电话，说是要跟你打个招呼，可是每次都说找不到你，临走，她写了一封信嘱我交给你，刘婶找出那封信递给我，一读，我的泪水潸然而落—

“见川哥：一别就是四十几天了，好想你啊！

“感谢命运，把你抛弃到这个偏僻的山村，使我们这对陌路人相识、相知而相爱，19个月的朝夕相处，我们结下了兄妹般的情谊。我沐浴在兄长的关怀恋人的呵护下，过得无比幸福！我相信，你对我的爱是真诚的，请你相信我也是真心爱你的。不过，我被爱冲昏的头脑而今总算清醒了一些：我觉得你对我的爱是错误的，我对你的爱是不公平的—因为你完全可以去爱像周红那样有地位有档次的女孩！我常想，娶了我肯定有不少鸡毛蒜皮的事让你分心，而娶了她，你可以一心一意去奔前程。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我而误了前程！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计算机技术最近已通过了二级考试。我的成功里有你的汗水，我永远不会忘记！前几天，在广州的一个同学与我联系，建议我到她所在的电脑中心去打工，待遇不错，我斟酌再三，决定前往。山外的世界是广阔的，在那里，或许有我的事业，我的爱情……

“再见了，我深深爱过的见川大哥！祝你—一生好运！”

我哽咽着询问爱春的地址，林场长和刘婶都说不知道；我向他们表示非她不娶，并保证她的进城和就业问题可以很快解决，他们抹着泪说，感谢你对她这么痴心，不过还是请你尊重她的选择吧，这孩子看准了的路，牛也拉不回。

我是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离开邹坊农场的。这些天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想那个已成了都市打工妹的心上人，无时无刻不在盼，盼着电话里传来地甜甜的问候，或邮递员送来她温馨的信涵，可是，我的希望全落空了！

    我今生难忘的好女孩啊，你在何方？

2010年2月28日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