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版的“江湖”

旧金山版的“江湖”
南方周末　  　2006-03-09 16:03:10
在美国存在百年的华人帮会，正慢慢尝试着转入体制之内，然而一场“枪击案”却猝然发生，华人头领神秘遇害，演绎了一出
旧金山版的“江湖”

梁毅的尸体被运出住地
□本报记者　由珊珊
蒙面杀手
旧金山，2006年2月27日午后3点，下雨天。
一亚裔男子，中等身材，黑色外套，蒙面，出现在美国旧金山市唐人街杰克逊大街603号门口。
蓝色的大门并不宽敞，左侧竖挂招牌：环球鱼翅海产批发零沽，打横的另一招牌则上书：环球艺术展销中心。
推开门，蒙面男子冲入店内，口中高喊“抢劫”，然后擦身略过一位一脸惊愕的中年女子，直奔后堂，对着坐在那里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枪。中年男人拿出钱奉上，蒙面人却并不接钱，而是扣动了扳机。
办公桌后的男人，胸部中两枪，下颚和颈部各中一枪，当场殒命。
蒙面男子夺门而出，消失在雨里。
旧金山各中英文媒体用细致的笔触描述了当时的情景。消息迅速传遍旧金山华人社区。
2006年2月27日，五洲洪门致公总堂总会长、合胜总堂元老、56岁的梁毅被蓄意枪杀。他的妻子张霭云，是惟一目击证人。但她看到的凶手，蒙着脸。
旧金山帮会
尽管旧金山警方一再否认当地华人帮派活动因此复苏，但没人敢保证，一场帮派之间或帮会内部的腥风血雨，是否会随之而来。
梁毅家人拒绝面对传媒，唐人街里的所有帮会均保持沉默，但与“江湖人士”接近的人透露，多个帮派已在梁毅被杀当天下令作出准备，以防被波及。
毕竟，五洲洪门致公堂和合胜总堂，是旧金山当地极具影响力的组织。
根据美国2000年人口统计，华人在美国的总人数为243万，其中加州有98万，约占40％，拥有华侨团体近千个。旧金山最著名的六大堂口包括：五洲洪门致公总堂、秉公总堂、萃胜工商总会、合胜总堂、英端工商总会及进门协胜工会，均具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当年成立这些堂口的目的，是以武力保护会员，免受别人欺侮。会员不分社会背景、姓氏、籍贯，团结互助，彼此照应。
其中五洲洪门致公堂更是源远流长。
洪门的源流，人言人殊，从未一致。据伦敦大英博物馆所藏抄本记载，其化名很多，但对外一致称曰“天地会”，对内则称“洪门”。洪门集会方式多通过口口相传来秘密结社，对来源出处，难免众说纷纭。
在百多年前，到美国的晚清侨民，大多是劳动阶层，对法律缺乏认识。而美国主流社会对华人的风土习惯也不了解。每遇争端，就必须有一套规矩以及一些仲裁者去判令谁是谁非。洪门的组织形式顺理成章传入美洲。
孙中山与洪门也有一段渊源。1903年冬天，为获取海外华侨对革命的支持，经洪门前辈、孙中山的叔父钟水养介绍，孙中山加入了檀香山致公堂。这天同时拜盟的有60多人。主盟人封孙中山为“洪棍”，(洪门称“元帅”为“洪棍”)据传当时加入洪门的会员名册，现保存在檀香山。
孙中山到美国旧金山后，建议举行洪门总注册，代致公堂拟定新章程，将反清复明的范围更加扩大，使洪门无形中成了一个革命团体。美洲华侨7万人共捐赠款项约21万元美金，支持了孙中山的国内革命之急需。
随着时代的变迁，旧金山市的洪门组织已不再属于秘密结社的形态，而是向政府注册和举行公开活动，渐渐转变为工商界联盟性质。据《旧金山记事报》统计，今日旧金山唐人街约1／3的资产属于各帮会，帮会靠收租获得活动费用。但也时有帮会间或帮会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而五洲致公总堂租金收入尚可，主要支出是红白二事和一些庆典活动的费用。
梁毅生前接受当地华文媒体采访时说过：“加入洪门之后，要相互扶持。有理相帮，无理相劝，支援自己的成员做生意，去发展，争取利益。”他曾希望五洲洪门致公堂能“转型为工商团体。”
不管怎么转型，堂口，总是难以摆脱过去靠武力维持的帮派形象。即使梁毅一再强调“凡事希望通过谈判去解决”，但他也不能否认，在有些情况下，武力解决可能是其中一个选择。
梁毅之死，让许多人记起了1977年在旧金山华盛顿街“金龙饭店”里爆发的社团间枪战。那一役，5人死亡，11人受伤。
如今血案再度发生。旧金山远离暴力争斗的普通华人，也许才突然发现：原来只在港产片里才能看到的“江湖”，竟在身边？
梁毅其人
梁毅祖籍广东台山，1950年出生，来美前曾在香港居住。家中兄弟三人，梁毅排行最小。10岁时，他随父亲移民美国，毕业于旧金山州立大学，曾名梁艺。
作为一名侨界领导人，梁毅在旧金山华人圈中口碑甚好。多年前，他受雇于地产开发商皮尔斯·李，从此踏入地产界，也在皮尔斯·李的推荐下，进入唐人街经济发展委员会。后来，梁毅转而经营鱼翅进出口贸易。
经过多年打拼，梁毅在美国已经成为一名极具号召力的领袖人物。他还和两个兄弟开办了一所艺术学校，每逢中国农历新年，就安排学生在唐人街表演中华文艺。
梁毅同妻子张霭云育有1子2女，其中两名子女均已成年并大学毕业。
梁毅生前拥有多个不同的头衔以及职务，包括：世界广东同乡总会美国北加州分会理事长、美洲合胜总堂元老、五洲洪门致公总堂会长、中华总会馆商董等职。
对梁毅的评价，大多是关于他如何热心帮助社团解决纷争。
被称为梁毅“启蒙老师”的皮尔斯·李回忆说：“梁毅非常聪明，遇事比较冷静，并主张通过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据称，梁毅总是努力做一个出色的调停人，希望和争执双方都做朋友，爱说“要谈，不要打”。
不难想象，梁毅能取得今时今日在侨界的地位，定和他善于把握人际关系、周旋调停有关。
帮会内斗？
即使脱去“黑帮”的颜色，也难甩干净“江湖”的味道。就如学者所说，帮会组织的流氓化，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即使是“大哥”梁毅，也难免遭受生命威胁。
2004年12月30日，合胜堂的两名年轻成员向组织索要10万美金。原因目前不详。
2005年2月25日，有人向其他帮会所属的一间饭馆和4座建筑物泼洒红色油漆，旧金山警察开始介入调查。
2005年3月11日，梁毅与其他合胜堂元老开会，否决了10万美金的索求。
3月12日，合胜堂总部大门遭到枪击。
3月下旬，合胜堂元老们接到一封恐吓信，信中称：“有人在前门开枪，你们却胆小如鼠。不敢回应，默不作声。任何堂口有你们这样的老大都会丢尽颜面。我写首诗送给你们：‘丧颜千古，遗臭万年’！”
4月，梁毅求助于联邦调查局，称自己担心生命受到威胁。
两名索要10万美金的年轻人之一，很快以非法移民的罪名被拘捕。但联邦官员表示，他们能为梁毅做的，只有这么多。
除却合胜堂，洪门致公堂内，也出现了同样诉诸法律途径的事件。
2002年12月，梁毅的前任、时任五洲洪门致公总堂总会长李炳富与总盟长伍彪光派手下伍岳到《星岛日报》刊登广告声明，指责美国洪门致公总堂有人“越权舞弊、违反规章”，并停止美国洪门致公总堂总顾问伍焕鹏内外堂公职30年。
伍焕鹏随即于12月27日召开记者会，宣布联同美国洪门致公总堂以及巴尔的摩、底特律、克里夫兰、亚特兰大、纽约、芝加哥、波士顿、华盛顿等地的洪门致公堂告上纽约州高等法院，控告五洲洪门致公总堂、李炳富、伍彪光、伍岳与《星岛日报》诽谤，并要求赔偿伍焕鹏、美国洪门致公堂及八地分堂各1000万美元，共1亿美元。
纽约州高等法庭于2003年11月24日作出宣判，原告败诉，并指出此事只是社团内部纷争，不应闹到法庭上。
两次求助法律，两次都没得到圆满解决。
梁毅就任执掌五洲洪门致公总堂后，竭力弥补与美国洪门致公堂的关系，但裂痕已在，梁毅的努力收效甚微。
葬礼筹备
旧金山警察局官员告诉本报记者，梁毅被杀后，警察已在唐人街广发传单，号召市民举报可疑对象。同时，联邦调查局官员也介入此案的侦破。但目前尚未获得任何进展。
合胜总堂在梁毅被害后，举行了闭门会议，并拒绝对外公布会议内容。会议后，合胜总堂决定取消原定3月3日举行的春宴及各地支堂的春宴，同时各会员不能用“合胜堂”名义参加其他侨团的宴会，以示对梁毅之死的哀悼。
在帮派主要活动已萎缩为举办各式宴会和社会活动的今天，取消重大宴会活动，无疑已是对逝者较隆重的祭奠。
日前，合胜总堂和五洲洪门致公总堂联合成立了治丧委员会，将定于3月17日晚在唐人街胜利堂举行家奠，并于3月18日上午9点30分举行公祭。
合胜堂一直在开会进一步商讨细节，有可能建议由各地合胜堂联合悬赏数十万美元，缉拿真凶。
梁毅葬礼的规模和仪式是否参照前任洪门“龙头”李炳富的规格，还有待决定。但相信，人们肯定在期待一场传统的葬礼，重现洪门昔日繁琐但严格的礼节仪式。
据说，为了办好此事，合胜堂内，上下空前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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