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炬传递】凯里:旅游不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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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特约撰稿 陆南 发自贵州 凯里 2008-06-16 14:57:30 来源:南方周末网络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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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里市中心附近的实惠大酒楼主厨A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变化。从他开始,我见到的凯里人,无论是苗族、还是当年三线工厂的老人以及政府的公务员,每个人都向我描述了这座城市从2000年开始的巨变。这种巨变从我一踏进这个城市就强烈感觉到了。
在我看来,每个城市的迎宾大道都会那么地宽阔,周围是荒凉等待建设的景象,只有中间的水泥路在太阳的暴晒下,显得没有尽头。但当我到达这个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首府时,这里的迎宾大道还是让我感叹:大概许多沿海城市都无法与之相比。
凯里当地人杨旭的自豪溢于言表,“凯里是贵州发展最快的城市。”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凯里所在的黔东南州15县1市,除了凯里和镇远,其他县都被列为国家级贫困县。
在进入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两旁,苗族建筑风格的公共汽车站随处可见。除了这些公共建筑在告诉我 这是一个少数民族地区外,这里和中国的大多数城市一样,房价从去年的不到1000元/平米,涨到了1600元/平米。这里有着宽阔的广场、马路,以及让凯 里人为之自豪的文明城市称号。
只有在东门街,才能找到凯里的过去,他是苗族人的一个赶集点,至今在这条老街上,还保留着石 板路,两旁是简陋的店铺,有苗族人在编织鱼网,也有出售蜡染织品的小店。杨旭说,这里仍然是周边农村的苗族人赶集最爱去的地方,有他们需要的东西,而像他 这样在市区长大的苗族人,则更喜欢市中心大十字附近的步行街。他的打扮和汉族人没有任何区别,显然,他对此也非常自豪,“你看不出我和你们有太大的差别 吧。”
“如果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性格。”公务员王对我说。作为汉族人,他惊异于2002年那场看起来像是走过场的文明大行动,经过市领导天天上街巡查后,凯里人学会了过马路必走人行横道,以至于整个贵州都流传着一个笑话:凯里的小偷偷完东西都会从人行横道逃跑。
从凯里的市区到县城,再到村寨,现代城市文明一步步的推进让苗族文化节节退后,越来越多的村寨男性外出打工,带回了外面的文明,很多时候,民族仅仅是一个填在表格里的符号。
我在凯里市区见到吴东格的时候,他刚刚从南花村回来,还来不及褪下身上的民族服装。他是一个 地道的苗族,出生在离南花村不远的地方。1997年,他到东莞打工,在一家木材厂给人看场子,在那里,他学会了汉族的生活方式,和朋友一起打台球,到廉价 的歌厅唱歌。之后,靠自己的努力,换了一些工种,有了一些积蓄。
“太累了,当时特别想家,但每年回来的时候,在家里住几天就不习惯,又想接着到广东去。”他 先后带出去6个村里的同乡,一起到东莞打工,由于广东的民工荒,他光是介绍费就拿了1000多块钱。期间,他经历了讨薪、买不到火车票回家等等农民工经常 遇到的事情,终于在2006年回到了凯里。
后来,吴东格通过朋友的介绍,开始给一个私人老板打工,担任司机兼导游,带一些小团队到兰花村这样的苗族村寨参观,每个月可以收入3500元。工作虽然很累,但是他看起来认真负责,特地买了一套简易版的苗族民族服装,在带客人的时候穿上,“我已 经多少年不穿这个衣服了,现在穿上就是为了让客人觉得亲切。他们毕竟是来看苗族特色的。”
在旅游产业的诱惑下,吴东格身边的很多人开始重拾苗族的传统生活方式,学着吹芦笙、跳民族舞。被他带出去的人里面,有2个也已经返回自己的村子,“天天学习吹芦笙,要加入当地的表演队伍,那样比在广东虽然挣得少了点,但毕竟不用离开家了。”
在和我的交谈中,见过世面的吴东格不停地表示他的忧虑。他知道,人们来凯里看的是民族的原生态,等到这个地方发展了,现代文明的痕迹慢慢展现的时候,还会有人来这里吗?“我们的旅游发展能帮助多少人脱贫?能长久吗”,吴东格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意能持续多久,“难道我们苗族人要富裕,就只能一直在那里唱歌跳舞给别人看?”
其实,唱歌跳舞也不是坏事,至少在西江、南花这样的村寨,村民们依靠传统民俗的表演,收入提高了十倍不止。但是这种旅游的盛宴到底能惠及多少地方,整个黔东南毕竟有着431万的人口。
不管怎么说,凯里的游客这些年确实多了起来。厨师A原先在云南、四川打工,5年前回到这座城 市。他看到越来越多的游客循着某篇旅游帖子的指导,来到他的店里,小心翼翼地坐在有点简陋的店堂里,点上一个酸汤火锅,心满意足享用之后,匆匆告别这座城 市,到下面的州县去寻找自己的风景。
一位苗族学者说:在苗族人民的眼里和记忆里,历史的天空是一方板结凝固的铅块,历史的轨迹是 一条崎岖逼窄的隧道。他们对外没有了朝代感,无论秦汉唐宋乃至明清民国,通通一抹黑。而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跨入了21世纪的今天,我们还能一味地心底 无澜、心安理得地顷听他们低沉凄苦地吟颂“老鸦无树桩,苗家无地方……”那古老、苍凉、悲戚的迁徙之歌、苦难之歌么?这种描述显得过于悲戚,有越来越多的凯里苗族人通过出外打工,习惯于全国统一的生活节奏,现 代文明对苗寨的侵入显得缓慢却不可阻挡。但讽刺的是,当地方政府宣布要发展这个贫困的地区时,想到的办法竟是让他们重新熟悉原先的生活方式,穿上原来的服 装,把他们的古老展示给他人看,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被陈述。一拨拨猎奇的旅游者来到凯里,在大山里寻找“凝固的铅块”。
其实,铅块在凯里市区早就消融了,连古老的东门街都难寻苗族风情,街头的公共汽车站更多的只是一种装饰。这里的第一次繁荣起源于1960年代,在毛泽东宣传的帝国主义侵略威胁下,大量军工企业迁徙至此,也带来了全国各地奉献青春的汉族人。
王的父亲是凯里原电子工业部083基地的工人,从浙江嘉兴拖家带口而来。王清晰地记得90年代的事情,“原先三线厂转民用后,效益不错,地方的好多领导将孩子塞进我们的厂子。后来,他们的父亲退休了,厂子也倒闭了,很多人都成了上访户。”
幸亏王的父亲还有两个争气的孩子。王上了大学,回来以后考上公务员,让父亲可以安享晚年。王的弟弟去年考上了四川大学的研究生,当父亲的心愿只有一个,孩子毕业后可以在成都这样的大城市找到一份工作,“大城市才有希望。”
随着三线厂的倒闭和迁徙,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凯里,而王的童年记忆已经散布于全国各地。儿时的玩伴也会回来,他们也会说,在填籍贯的时候,会自豪地填上凯里。但没有人会真正在意这座城市,有的只是怀念。
三线工厂不景气后的凯里是如何发展的,我见到的凯里人都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描述,直到2000年后漂亮市容的到来,和凯里人津津乐道的文明城市,“多彩贵州”的旅游才成了凯里的新标签。
但旅游到底能带来什么?在全国小资津津乐道于云南的丽江时,丽江的人均GDP仍然排名云南省第九。更多的外地人涌入这个城市,开起了酒吧、客栈,少部分的本地人通过运输等行业,赚到了钱,但是旅游并不能改变这个城市太多,在离中心旅游区不远的地 方,贫困便触目可及。黔东南的苗寨侗寨千万个,旅游又能改变多少贫困?
在旅游的招牌下,凯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中。他成为一座表演民族历史的城市,也成为一座被越来越多离开者怀念的城市。即使市区有着再豪华的市政府大楼,和条条清晰可见的斑马线,也并不能为这个城市指明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