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信誉遭盗卖之后

　　金融战独擎起“安全”大旗

　　大凡到过湖北省十堰市的人，都爱把这里描述成“车多、银行多”的“两多”城市。这片鄂西群山环抱的土地，与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同步成长。“汽车城”中满目汽车当属正常；然而，由于历史与现实的重叠与错位，又使此间金融机构甚为密集，以至达到了让外来者有些始料不及的地步。

　　三堰有条汽车配件一条街。不足200米的范围内，记者就遭遇了农行十堰分行华中分理处、农机分理处、三堰分理处、中国信合·堰鑫农村信用社、三堰农村信用合作社、十堰市财源城市信用社营业部、工商银行三堰办事处、十堰城市信用社中心社三堰营业部、建设银行十堰分行三堰办事处中心所等十三四家金融机构。除了量的增长，还有质的飞跃。十堰市最高大、最具现代气息的两座建筑也非金融机构莫属。坐落在六堰的“金城大厦”和“银都大厦”分归建设银行和工商银行 。

　　从30余层的大厦顶层俯瞰，不远处，农业银行的金字招牌熠熠闪亮。

　　金融机构众多，自然互不示弱。有趣的是，十堰各家“金字招牌”今年春季储蓄宣传战的主题词，就是围绕“安全”二字展开的。

　　张湾是60年代末二汽创业的指挥部所在地，现在则是整个东风集团的中枢。半山腰，70年代式样的办公大楼迎面垂下两匹条幅，分别是“落实责任，保障东风公司资产安全”和“遵章守纪，维护东风公司职工利益”。山脚下，建设银行的一家营业部前拉起一条“存款到建行，信誉有保障”的横幅。工商银行十堰分行张湾储蓄所的门前，“利息收益是回报，存款安全最重要”的白底红字宣传板煞是醒目。

　　四大国有商业银行中，农业银行系统以分支机构最广、员工人数最多而著称。十堰分行不失时机推出“农业银行 国家银行 国家信誉 国家保障”四句十六字口号。在当地大大小小的营业场所，这一掷地有声的标语连续出现，使人感觉到一种信誉与庄严。与此相对应的是，远离闹市的小院里，农行十堰分行办公楼一片平静，黑板报上还是年初防范金融风险的宣传材料，显眼的地方挂着“金融安全防范先进集体”、“全省金融系统纪律教育活动先进集体”等四张奖状。

　　在各家银行和信用社风起云涌的宣传攻势中，“安全”大旗与“守法”承诺并举。中国人民银行3月间发布的严格执行法定存款利率的公告在十堰广为张贴。文中严禁各金融机构擅自抬高利息，或以手续费、协储代办费、吸储奖、有奖储蓄、介绍费、实物赠送等名目变相提高存款利率；明确规定，任何超过法定利率的存款利息不受法律保护。

　　引人瞩目的是，5月1日，农行十堰分行根据总行的统一布置，在市区所有储蓄营业网点开始启用新的、具有防伪措施的电脑储蓄存单和存折，老式存单和存折一律停止使用。储户们同时还可以拿到一份“劝君储蓄莫上当，存款请到市农行”的宣传材料。文中一再声明不可相信“利用银行信誉和高息为诱饵”的非法吸储行为，必须到银行分支机构存款。

　　“安全攻势”如此猛烈，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在十堰，现实生活中曾经发生的悲剧足以使许多普通人理解“安全存款”的意义和分量，而且明明白白地读出与之并存的相反概念：“风险存款”，或称“不安全存款”。

　　而商业银行分支机构真心诚意贯彻中国人民银行布署的种种举措之中，正包含着亡羊补牢的苦涩与决心。

　　目前，此间一起牵涉3600万元现金、累及上千户普通家庭的金融罪案正在查处之中，为小城带来巨大的震动。与近来常见的“地下集资案”不同，嫌犯孙启英本人，曾经名正言顺地担任着国家银行的代办员与协储员。她所从事的全部非法揽储活动，都是在国家银行的大旗下进行的。

　　内行人账外账得心应手

　　孙启英案并不是自行曝光的。在金融机构扎堆的十堰市，这起案件得以破获，又与一起发生在建设银行十堰分行的唐和建金融罪案相关。

　　今年年初，东风公司公安处的一名特勤发现，建行十堰分行一家营业部的前主任唐和建经常在当地高档消费场所出没，且挥霍无度。2月25日，在侦查过程中，公安部门获取了唐和建与东风公司教培部生活服务科退休职工孙启英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集资诈骗巨额现金的重大线索，于是将涉案的4名嫌疑人逮捕。自此，一桩定名为“二· 二五案”的金融大案渐露端倪。

　　唐和建在银行工作期间，曾贪污过40多万元。被单位发现后，因其主动退还，未被移送司法机关。单位决定对他开除留用。这次发案时，唐为建行金龙公司职工。

　　事情回过头来看，总可以察觉出许多银行管理方面的漏洞。唐和建当初退还贪污款，靠的是借债。受到开除留用处分之后，这位前经理人员并未考虑痛改前非，新的打算只是如何以新的违法行为弥补个人财务亏空。现实也继续为他大开绿灯：离职之时，唐仍能盗得一张大额存单；离职之后，唐的面子也仍然很足，所以能够找到他的继任许小泉联手，以“账外账”的办法高息揽储。

　　一天，唐、许二人前去拜会东风铸锻厂招待所会计曹家富。凭着银行经理人员的身份，曹便成了两位经理的私人“协储员”。第一次，曹家富为唐在厂内揽储170余万元。钱到手后，唐、许并未将钱转入建行，而是在当初盗来的大额存单上打上数字姓名，为曹家富开出存款凭据。建设银行的招牌真真实实地被出卖，唐、许搞的却是所谓“账外循环”。

　　唐给了许2万元好处，便拿着这百万余元南下武汉炒期货。本来指望赚了之后把欠债一笔还清，结果却是悉数赔光。

　　一年时光将尽，170万元存款的兑付问题摆在了眼前。唐和建决定继续骗下去。他再度南下，在湖北咸宁的一家银行，拿一百元办了个存折，转身再在存折的第二栏自己填上100万。攥着一个假造的100万，唐和建回到十堰，找到农行的协储员孙启英。这是1996年的事，孙启英正以贴水高息广揽储蓄，颇有名声。唐用假存单在孙处贴现80余万元。这笔钱尚不足以支付曹家富当初揽来的本息，但因许多储户希望转存，唐的难题便迎刃而解，结果又吸引到一大笔新资金。

　　1997年3月，应唐和建所求，许小泉为铸锻厂的百余名储户私开了274.1万元的一年期大额存单，唐再度携款南下。投机失败后，他又如法炮制出一本250万元的存折，以此再从孙启英处骗得现金210余万元，拿到澳门去赌，结果血本无归。从此唐破罐破摔，开始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仅看唐和建骗案，已经十分触目惊心。而顺着唐和建这根藤，东风汽车公司公安处又一举挖出了孙启英非法揽储放贷案。

　　争储战连升级输出信誉

　　55岁的孙启英在十堰的汽车工人社区赫赫有名。当年，作为二汽的退休财会人员，孙启英原本也打算在沉寂中平安度过一生。然而，随着1993年后金融业内一些泡沫沉渣泛起，发财机会也涌到眼前，孙启英抓住了“机会”。

　　1993年，孙启英被建行聘为储蓄业务代办员。到1995年，孙共为建行揽储4000多万元。当时，银行间高息揽储愈演愈烈，诱惑之下，孙有时便将存款绕过建行，存入其他金融机构。孙的“不忠行为”终被建行所察觉，于是与孙解除了协议。

　　在孙启英与建行清账的过程中，已经有130万元的漏洞被发现。130万不是个小数目，建行也明确表示不愿负担这笔亏空。不过据称这些漏洞出现，皆系孙启英在与他人竞争中对储户更多的让利。自此之后，孙启英也以有“实力”而在储户中建立了“名声”。

　　或许正是这名声的“无形资产”发生了作用。孙启英刚刚与建行脱离关系不久，其“金融信用”就在农行十堰分行获得新的确认与升级。1995年8月，孙与农行协议，成立了“鸿丰代办所”，营业地点就在自己家。她成了响当当的农行代办所负责人。

　　虽然没有人民银行颁发的金融许可证，但孙启英的家此时已经有了银行营业部的模样，专用点钞机、保险柜应有尽有。在代办储蓄时，孙的致胜武器仍是高息和“贴水”。在多数情况下，就是当即在储户的存单上贴水5％—— 比如你存入1万元，却在存单上写下10500元。这10500元再享受国家的法定利息。当初在建行名下亏空的130万元，此时自然有了新的进项来补偿。

　　好像同样没有监管者警惕的眼睛，孙启英在大笔吸存之后，无需将款项全数上交农业银行，却有机会将部分资金私下放贷。当此之时，孙启英挂农业银行之招牌，其所作所为无异于开办了孙氏“私人银行”。

　　中国人民银行在1995年10月即已下发文件，不允许再发展代办业务。1996年元月，农行十堰市分行向孙启英口头提出取消协议，并收回代办公章。但存款凭证仍在孙的掌握之中，未有妥善处理，“孙氏银行”营业如常。到当年8月1日，孙又有了新的信用支持——她被聘为农行五堰支行人民路分理处的协储员，储蓄协议为期一年。从此，孙启英手上有了人民路分理处发予的170个存折，吸储更加通行无阻。

　　在整顿金融秩序的大环境中，孙的合法身份也不很稳定。1997年3月，人民路分理处提出与其终止协议，并要求收回分理处发予的170个存折。1997年10月28日，农行十堰市分行也与孙正式解除代办协议。可惜的是存折回收动作迟缓，10月份合作正式中止后，也没有按法律程序清理各种账目、单据。“孙氏银行”仍然以农行的招牌继续营业。

　　直到1997年年底，孙才将从储户手中收回的近170个存折交还人民路分理处。不过，存折交还不等于账目结清。事实上，孙氏旗下储户依旧——她只是把当年“鸿丰代办所”已使用过的农行存折刮去户名，撕掉旧页，将新的储户存款移花接木。这项不很简单的工作用了近9个月时间，而农业银行当地分行有关人员宽容大度，不催不逼，给了孙氏足够的做假时间。

　　贪高息受诱骗储户饮恨

　　案情发展到这里，好像又回到了我们已熟知的的那一类金融悲剧之中。在孙氏招揽的储户之中，以与她及其女儿彭长虹熟悉的人居多。比如彭长虹工作的车城宾馆，位于二汽机关的中心地带，因此机关门诊部、幼儿园和宾馆就成了重灾区。在车城宾馆，彭长虹所在的餐厅受害者最多。很多储户都是经熟人介绍的。截至案发时，机关卫生所医生孙华一家就有6户共计27.6万元存在孙启英处。

　　据了解，截至5月中旬，前往东风公司公安处报案登记的储户达1100余名，基本上是二汽职工，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离退休职工；涉案金额3600多万元，多是职工们含辛茹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养老金、购房款、供子女上学的学费以至全家的积蓄。

　　家住冲模厂的韩凤英已经83岁，丈夫去世，一个人生活。存入孙启英处的3万元都是丈夫的抚恤金。这笔钱原来存在其他银行。后从老乡那儿听说存在孙处利息高，于是转了过来。老太太没有其他经济来源，靠利息生活，案发后情绪不稳，甚至想跳楼结束生命。

　　70余岁的易桃枝老太太与孙启英同住一楼。起初，老伴还不同意她把钱存在孙那里，说天下哪有那么好的白来钱的事。可经常来收款的农行的运钞车就停在楼下，给老太太以信心，最终他们把2万元存在孙启英处。案发前，孙曾在楼门口贴了张告示，言明一周内暂不能兑付，易桃枝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后来便天天到十堰惟一的古迹“东岳古台”烧香。

　　东风铸锻厂退休工人程福中，1995年12月底在“鸿丰代办所”存了8000元，尝到了甜头，遂将全家8万元积蓄全部存入。程福中有一个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为了每月多拿9元的劳动保健费，程福中曾主动从冷加工车间调到劳动条件差的热加工车间……

　　3600万元背后，隐含着许多辛酸故事。而3600万元的下落，则已成谜。据孙启英交代，其中2500万元已被她转到广东湛江的银行，那里许诺的利息比十堰高。实际上，湛江的几家银行在吸储中也采取了欺诈手段。当地营业部的经理先把1000元人民币存入银行，打印时用白纸盖在存单的姓名与金额的位置上，从而套出一份空白的大额存单；待孙启英交来数百万的存款，再在存单上打上她的姓名与款额。这笔钱自然用不着进银行大账，于是孙启英的账外循环又跌入另一起账外循环的黑洞之中。

　　据孙交代，一开始她也对湛江的银行有所怀疑，但后来拿1000元到柜台上存款，两张单子一比，完全一样，自此坚信不疑。据说湛江方面的钱都贷给了一家建设中的企业，现在工厂老板已经潜逃，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块地皮。孙启英高息揽来的钱，就是这样在湛江有去无回的。

　　钱易补理难清信誉无价

　　孙启英案一朝水落石出，谁来承担这3600万元的兑付问题，已成为储户与银行之间矛盾的焦点。

　　据农行十堰分行副行长魏明介绍，在1995年8月与孙启英签订代办协议时，农行曾给了孙启英700多个存折。同年12月28日，经群众举报，人行与农行对“鸿丰代办所”进行了检查。根据《人民银行法》、《商业银行法》及《储蓄管理条例》规定，孙因没有人行核发的“金融许可证”，且不具备经营条件，农行当即就收回公章和凭证。但3个月的经营过程中已发出的402个存折一时无法收回，为消除隐患，与孙办理了移交表。农行在随后的兑付过程中，又收回存折42个，有360个没有收回。1996年1月10日，在结清账目的情况下，孙为农行写下保证书，她发出去的由她负责收回。

　　因此，最初银行只承认1995年8月至12月间未经涂改、手续印章俱全的存款的合法性。而随后的存款多是在原有的存折上续存、或者将本应销户的存折涂改、撕页后使用的；到了后来，有些新储户拿到的干脆是盖上孙启英私章的白条子。

　　然而，储户们却不认同农行的解释：农行与孙解除代办协议并未向社会公告，很多储户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续存的；农行与孙签署代办协议，未经人民银行批准，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农行因为对自己的凭证管理不善，最终让犯罪嫌疑人钻了空子。

　　在致市政府的一封信中，储户们写道：“为了放心地将钱存入鸿丰代办所，我们有的储户曾拿着存折到农行确认过，曾多次看到农行的车到代办所联系业务；在代办所内，我们看到过银行使用的点钞机；有的储户凭代办所的存折，在孙启英及家人的陪同下到农行取过款……这些事实再一次让储户相信，是农行在办理储蓄手续，储户把钱放到银行去是一定有法律保障的，我们更相信了‘存款在农行，可靠又吉祥’的承诺。”

　　储户们认为，法律虽不保护高息，但应保护本金和正当的利息收入。

　　在农行的一家营业部内，记者还看到一份《关于坚决制止高息存款的通知》，全文如下：

　　“根据党中央、国务院整顿金融秩序的精神，对高息存款超出基准利率部分不准支付。凡支付除由个人赔偿外，还要将经办人清除出金融队伍。法律规定高息部分不受法律保护，望广大储户积极支持，不要受高息诱惑上当受骗，有钱自觉到正规农行营业机构按规定利率存款，既安全又有合理的利息收入。”

　　1998年4月7日，十堰市政府对“二·二五”案提出了五点处理意见，强调一定依法处理，做到准确定性，划清责任。与此同时，此案亦引起了上级金融部门高度重视。农行湖北分行副行长赵忠世专程到十堰，对有关事项进行协调。

　　4月27日，在农行五堰营业部办公楼，经东风公司公安处协调，10余名受害储户代表与农行领导进行对话，其“焦点”是存单如何兑付。农行领导表示，请储户放心，农行是讲信誉的，并当场作出承诺：对确定是按合法手续存入市农行的存单，无条件兑付，拖延的时间利息照付；对孙启英涂改的存单和有些“白条子”，按照法律程序甄别其真实性后，实事求是地兑付。

　　或许，在经过法律与政府的调解之后，银行最终将承担由孙启英非法揽储造成的储户损失，3600万元本金基本能够得到归还，违法者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对于国家银行来说，新补款项无异于一笔新增坏账。而且，3600万元损失所连带的信誉损失，又该如何计量呢？

　　辨是非避风险亡羊补牢

　　在十堰，有许多人为孙启英罪案而愤慨，却少有人为其做案手法而吃惊。近年来，此间以国有商业银行名义不择手段进行的违法违规揽储行为多有发生，人们已经屡见不鲜。

　　在十堰，记者还目睹了农行十堰分行营业部3月26日向社会发出的一份公告：

　　“东汽钢板弹簧厂财务科、散热器厂退休办公室、供应处退休办公室、供应处审计科，非金属零件厂退休职工牛凤琴，曾与我部以代办形式组织存款。根据清理金融机构的要求，我部已于1998年3月10日前先后与上述单位和个人结清了账务，收回了印章和凭证，解除了代办关系。以后，凡发生上述单位和个人以农行代办名义吸收存款和发现上述单位和个人使用的存折、存单和其它凭证吸收的存款，概由上述单位和个人负责，我部不承担任何责任。

　　“另外，盖有‘中国农业银行十堰市分行散热器厂代办所’公章、存折号为340、21、98、396、349、328、297、211、199、198、187、343、377的13位储蓄客户，请于4月10日前到市农行营业部营业室按照移交的底卡金额办理兑付手续。”

　　十堰一地涉及非法揽储的总额究竟是多少，记者多方查询，始终无从得知。但是，5月14日下午，在“银楼”底层工商银行十堰分行营业部里，何锋主任给记者算了另外一笔账。截至4月底，该营业部今年存款额已上升了3000万，完成了全年任务。二汽公司所在地的张湾支行，到目前已完成全年任务的170％。存款额上升如此之快，这些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何锋说，工行十堰营业部每月代理附近企事业单位600余万元工资。假设所有拿到工薪的职工不吃不喝，把钱全存进银行，4个月也不过2400万。而目前企业效益普遍不好，用于储蓄的余钱并不多。

　　很显然，工行存款节节上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从昔日非法渠道沉淀下来而今急于“弃暗投明”的款项。被十堰人称为“二·二五”案的重大事件，从反面教育了十堰人。当“安全存款”的口号在这里很响亮地喊起来时，安全的储蓄所比高息的投机场所更富吸引力了。

　　孙启英案件的教训，不仅仅是属于十堰人的。中国的金融业从来都在一个大系统中运行，像十堰孙启英甚或唐和建那样既卑鄙又并不高明的嫌犯，并不只在一城一行出现，其行为具有相当典型性。

　　专家们说，中国的国有银行机构庞大，分支机构众多，实行商业化转轨步履惟艰，风险重重。在日益深化的金融改革之中，如何防止国家银行的信誉在基层被盗用，被拍卖，正是一项重要课题。而对于普通公众来说，“金融意识”的提升，也应包含“效益”与“风险”的双重复杂内涵。

　　正因此，孙启英式的金融罪案虽然发生在一座小城，却是值得我们所有的人正视与深思的。■

　　戴相龙：发现一起查处一起

　　建立良好的金融秩序是我国金融改革的重要内容。各金融机构应加大对金融机构违法违规经营活动的查处力度，力争通过2至3年时间的努力，使金融秩序有明显好转。当前，各金融机构要对违法违规经营活动进行认真自查自纠，做到不护短，不包庇，说真话，讲实情。要严明法纪政纪，对去年11月全国工作会议后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继续顶风违法违规的，发现一起，就要严厉查处一起，绝不姑息迁就。

　　各金融机构必须加强内控制度建设，健全金融机构自律内控机制，对没有制度或制度有严重缺陷，或者虽有制度，但对制度执行不检查，对违规不追究责任的地方，必须追究领导人员的责任。此外，各金融机构要积极配合司法机关依法打击金融犯罪活动，并积极做好金融法制和金融风险知识的学习宣传工作。

　　（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戴相龙 5月22日在金融系统“加强金融监管，整顿金融秩序”电视电话会议上的讲话）

扎紧银行的篱笆

　　十堰所在的湖北省，去年在金融机构清理整顿中，共消化历年积累下来的高息存款近500亿元，解决了积存多年的违规账外经营资金285亿元。同时还查处了当年利率违规问题62起，涉及金额890多万元，行政处分51人次。

　　这还只是湖北一个省的情况。

　　透过今年以来媒介公开的一些省市加强内控、防范风险的“战绩”，人们从另一视角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在金融机构内部扎紧篱笆堵塞漏洞已是当务之急。

　　湖南：1997年共稽查县以上金融机构2647次，稽查金额达3696亿元，查出违规金额201 亿元；对违法违规金融机构除给予经济处罚外，还动用执法监察手段，会同其上级主管部门对违规负责人给予各种行政处罚200余人次。

　　广东：人民银行去年对工商银行430家分支机构和建行系统的内控机制进行了全面检查，提出4073条整改意见，撤并了一批管理混乱资产质量差的金融网点。

　　辽宁：全省各级人民银行去年现场稽查金融机构3157家，共查出各类违规资金315亿元，并取消4名高级管理人员5年的任职资格。

　　江苏：人民银行南京分行去年全面开展了对128家农村信用社的规范工作，全面清理了商业银行181个联办/代办储蓄机构，撤并了38家；南京城市合作银行对18家支行进行审计，共清回不良资产1.8亿元。

　　引人瞩目的是，中国人民银行上个月一举拎出八家从事违法违规经营活动的金融机构负责人示众。上至人民银行分行行长，下到乡信用社副主任，尽管在新华社播发的新闻通稿中，只宣布了被查处者的职务而未透露其姓名，但竟涉及人民银行、工商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投资银行、城市合作银行、农村信用社等相当广泛的金融管理者与操作者层面；尽管只宣布对他们分别给予记大过、降职以至撤职等行政处罚，尚未涉及刑事讼诉与宣判，但人民银行为此专门召开电视电话会议，央行与各大金融机构主要领导悉数出席，戴相龙在会上强调“继续顶风违法违规的，发现一起，就要严厉查处一起，绝不姑息迁就”，如此“开刀”方式，确属罕见。

　　6月初，中国人民银行发布关于对金融机构违法建规经营责任人的行政处分规定。根据这一规定，金融机构违法违规经营责任人将被给予最高为行政开除的处分。

　　此次人民银行对八家机构负责人的处罚，并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急就章”，而是今年以来一系列整肃金融秩序行动的必然之举。新年伊始，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朱抮基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银行、保险、证券系统的行长和经理，强调各家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要进一步从严管理，树立银行“铁账本、铁算盘、铁规章”的良好形象；而在其就任总理后首次露面答记者问中，直言“中央银行强化监管”的工作必须到位。这表明，打击违法违规经营整顿金融秩序已是迫在眉睫的一件大事。

　　以前，一个银行职员贪污或挪用上百万元已是了不得的大事，而现在内外勾结的案件已不鲜见，动辄数千万甚至上亿元的损失追不回来。多年来，央行对金融领域里的各种问题是查了又查，罚了又罚，但结果往往是“运动”一过，风险隐患便又死灰复燃。盗窃银行信誉导致的恶性案件时有发生。

　　对此，戴相龙行长近日对种种影响金融安全运行的“突出表现”作了这样描述：“有些地方账外经营依然十分严重；高息揽存问题屡禁不止；公款私存问题十分突出；现金管理松弛；银行承兑汇票和远期信用证业务管理薄弱；用银行资金炒买股票仍时有发生；外汇指定银行在外汇业务经营中违反外汇管理的现象不断出现。” 应当说，在这段短短的分析归纳中，类似于“十分严重”、“屡禁不止”、“管理松弛”这样的词语频频出现，让人不敢低估监管与查处任务的艰巨。

　　有关人士进而指出，目前就银行系统内部而言，在经营中存在着两大风险隐患。

　　一是高息揽储，这是目前最普遍的问题之一。一些商业银行之间出于争夺市场份额的目的展开竞争，从分行长到一般职员，储蓄存款指标人人都背一份。为了拉到客户，有不少机构采取私下给贴水或提高利率的办法，有的甚至明知对方是公款，反而协助其公款私存。

　　二是账外经营，事实上搞了“行中行”。金融机构搞账外经营，资金流向股市等高风险地区的现象时有发生。1997年央行曾发布《关于禁止银行资金违规流入股票市场的通知》；同年，就有数家金融机构因此而受到惩处。可惜不到一年时间，有的银行资金又在悄悄流向股市。

　　人们有理由相信，一个国家金融危机的发生是由多方面因素作用的结果，但其金融业内部存在的隐患无疑是重要的诱发因素之一。由于结构调整等多方面的原因，目前国有大中型企业亏损，不少职工下岗，而银行不良贷款居高不下。如果金融机构再因自身的违法违规经营问题而出现闪失，给国民经济造成的损失将是无法估量的。

　　人们有理由期望，目前正在深化的金融改革，能够扎紧国有银行的篱笆。■

唯名与器 不可假人

　　案发在同一时期，地点在千里之外，与十堰孙启英案情节不同，但同属盗卖银行信誉的案件，曾在广东湛江发生。

　　1995年8月，建设银行广东湛江市南油支行麻斜办事处向储户表示，不能兑现到期的一些存单。办事处对储户的解释是，款项收储后贷了出去，现在贷款方无力归还，因此办事处无钱兑现。

　　堂堂国家商业银行，竟然无法兑现自已开出的存单，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免费午餐

　　据《粤港信息日报》报道，在发生拒兑以前一两年的时间里，全国各地大量资金开始涌入建行湛江市南油支行麻斜办事处。不长的时间里，总额超过2亿元的资金以100余张存单的形式入账。从不同地方来的钱，为着一个共同的目的——获取高息。

　　在这里存款的方式相当特别。比如说，储户存入8600元，建行麻斜办事处便开出1万元的存单，然后再计银行利息。这样下来，一笔存款的年利息竟高达22％到28％之间，远远超出了国家规定的银行利率。这就叫做贴水储蓄。

　　表面上看，所有的程序都合乎国家的规定。

　　贴水储蓄是建行麻斜办事处与麻斜街办事处主办的农村合作基金会合作的一个“项目”。储户把钱存入银行，银行再把钱转入麻斜基金会。据建行湛江分行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存入麻斜办事处的钱，建行一分也没用过，全都转到了基金会的账户上。在此过程中，储户与银行是一种储蓄关系，银行开出的存单也完全按国家规定的利率开出。储户与基金会不发生直接关系。银行付给储户的贴水部份，则由麻斜基金会全数补足。

　　初看，这仿佛是个皆大欢喜的安排。麻斜基金会可以凭借建行的信用，吸取资金；储户可以拿到大大高于银行利率的利息，而且直接打交道的还是有信用的国家商业银行；建行麻斜办事处则可以以国家规定的利率吸取到大量的存款，还可以转手以贷款的形式转给麻斜基金会。存贷款指标都大大提高。

　　实质上，在整个过程中，建行麻斜办事处成了麻斜基金会集资的中介机构，而国家商业银行的信用则成为基金会招徕各方存款的有力号召。2亿多元巨额资金从全国各地涌入广东湛江这个偏僻的建行办事处，看上的就是在国家商业银行信用支持下，能够安安全全地套取高息。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问题很快就来了。

　　据《粤港信息日报》调查，通过建行麻斜办事处流入麻斜基金会的钱，最终由麻斜基金会转贷给了当地的企业。由于基金会通过银行“贴水储蓄”融资的成本较高，它再贷款给企业的利息也就更高，个别企业从基金会贷款的年利息甚至达到40％以上。

　　这两年企业的经营效益普遍不好。一些企业别说是高达30％、40％的利息，就是正常的银行利息都觉得负担很重。因此，企业不能还本付息，麻斜基金会与建行麻斜办事处收不回放出去的款也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始时，建行麻斜办事处拒绝兑付的一幕。

　　巨资谁来兑付？

　　在湛江，由市中心赤 坎乘车沿霞山方向走，约40分钟到达码头，然后搭船过海，在码头再搭乘3元钱的摩托车，才能来到位置偏僻的麻斜街办事处。麻斜街农村合作基金会就在麻斜办事处的旁边，再过去，就是建行麻斜办事处。

　　据《粤港信息日报》报道，麻斜街农村合作基金会是湛江市坡头区政府批准成立的，属于麻斜办事处专业性资金服务组织。按有关规定，基金会只能入股分红，不能从事存贷款业务，而实际上麻斜基金会从事的就是存贷款业务，并且是高息吸存、高利放贷。

　　不管麻斜街农村合作基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它的集资毕竟是通过建设银行麻斜办事处进行的；不论建设银行麻斜办事处是否一分不剩地将所有揽来的存款转给了基金会，储户手上的存单是它开具的。如今，大量的资金成了坏账，谁来承担兑付责任？

　　一名储户表示，建行麻斜办事处把钱交给基金会使用而收不回来，这是银行内部的事，他们只认准一点：钱是存入建行办事处的，存单也是在营业时间内由银行柜台里开出来的。一张正正规规的存单到期而兑现不了，这就是建设银行的信誉问题。

　　从1995年下半年开始，随着储户山东省东方实业集团总公司率先把麻斜办事处及其上级建设银行南油支行推上被告席，其他的储户（包括广州有色金属研究院、华南农大、广州体院、南方城市信用社、南方证券交易所、广东省中行等）纷纷效仿，先后有20余份起诉书告到了湛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法院判定，存款实际已进入了麻斜办事处，麻斜办事处实际已收取和支配了该款，麻斜办事处应按原告实际存款额及正常银行存款利息支付给原告，预付的贴水高息则不予保护。

　　建行方面的上诉书也递到了广东省高院。上诉理由是，存款只是形式上的存款，实际上存款人是在参与麻斜基金会的非法高息集资，应由麻斜农村合作基金会负责返还资金。

　　前前后后，同样的上诉书共有十余份，一一被广东省高院驳回。

　　执行无从下手

　　储户把银行告上法庭，本已是无奈的选择。打赢官司已属不易，执行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其中的一起诉讼，广东省高院终审判决，建行有关分支机构应向原告广州有色金属研究院的储户支付本金及规定的银行利息。判决是在去年4月作出的，而直到去年年底，建行有关分支机构仍未兑付存款。

　　一审二审都胜诉，可钱就是拿不回来。这就是储户面临的处境。

　　也许是因为我们的法律体系还没有做好处理一向是信誉卓著的银行居然拒兑的准备，对于判决后的执行，法院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据《粤港信息日报》报道，广东省高院的一位干部说，对于银行这样的部门没办法，你无法查封它的账户，也不能查封银行的营业大厅、办公大楼。当储户申请强制执行时，法院表示最多只能查封银行的几部汽车，而更多的是希望双方能协商解决，或者叫储户拿着判决书去找建行。

　　据悉，中央政法委1996年底曾发出一个《关于司法机关冻结、扣划银行存款问题的意见》建议，银行和非银行金融机构应该自动履行法定义务，拒不履行的，司法机关可以依法采取必要的强制措施。不过，法院的一名干部对《粤港信息日报》记者坦陈，他们还没有找到“必要的强制措施”。

　　在本篇文章发稿以前，我们得悉，经建设银行总行批准，建行广东分行已拨出专款，兑付了麻斜办事处储户的本金和规定的利息。储户的利益总算有了个交待。

　　但反过来讲，一个小小的办事处，就给建行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损失。如果此风不止，后果的确不堪设想。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应该是麻斜事件给建行乃至整个银行系统的深刻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