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的男人模样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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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的男人模样 [原]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怯生生地叫我爸爸,我憨厚地笑了。那年他刚满三岁。个子不高,但高过了我的膝盖,他长抱我的腿,生怕我走了似的。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他的。没想后来我又出去了几年,回来时,我见到他心里就生出如愁烟一般缱绻的恐慌。当他出现在我面前,就好象世间真有那种浇了即长的水,我像是亲眼看着他一下子长高,而自己以相似的速度身上爬满苔藓,那是我的皱的纹路。于是我总是害怕跟他走在一起。我甚至不敢拿他跟十年前的那个充满些须颓废的我相比较。他十三了,我把他从乡下带到平静而缺少男人味的城市竟有十年了。

  他妈妈的声音和十年前没有很大的改变,依旧那么尖利而响亮,像我上山那时村里集合用的破锣,我不陌生。

  她的身子探出窗户,(她的衣服是最近新买的,花了我30多钱),像老树干斜长出来的鲜艳的芽。是的,她还显年轻。年轻的妈妈正在叫她的年轻的儿子回家吃饭。太阳像个蛋黄被和散了,留下残霞。残霞下的低树下跑来一个男孩撞进我的怀里。“怎么走路的,也不怕摔跤。”“爸爸,你怎么才回来?”他笑笑,挠挠后脑勺。“怎么?对不起都不会说?”“爸爸,对不起。”他低下头,嘴里咕嘟着,拿过我手里的包,回家。

  他的头发染了些黄色,春麦色的短衫,手腕上的那个手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什么时候买的?”“什么?”“你手上的那个。”“前天。”“上次我给你带回来的那个呢?”“都是一年前的事了,还提干什么?”我不再说话,望着他,看见了他的喉结,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吃饭。

  我又一次对他感到陌生,对这里感到陌生。我只不过是才在外面做了2个月的事。

  他起身,一转,椅子险些被他带倒。我正想说几句,他已进了卧室。不一会,便从门缝里传出嘈杂的妞妞怩怩的歌声。“什么时候买的?”我问他妈。“什么?”我突然没有问了,不想问了。吃完饭后,妻子收拾了桌子。我去那正唱着歌的房间,他边听歌,边写作业。

  “什么时候买的?”

  他没有回答我。

  我上前把那收音机关了。

  “爸,你干什么?”

  “先去把碗洗了再听。”

  “妈不是在洗吗?”

  “我叫你去你就去!还罗嗦什么?”我板着脸,说的话也生硬生硬的,像没有煮熟的饭。

  他眼珠子横了我一眼,把头撇过去,出了房门。

 

 

  那晚确是他洗的碗。

  我心里一点也不坦然。

  我在想这房子是不是该翻新了,这里的一切都太老旧了,连空气也一样。家具是好几年前买的,摆设也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那时他还没有上学,也不知道唐诗是哪个傻瓜的名字,只会跟着别人说“唐诗不乖,唐诗是个小坏蛋”。那时他妈妈喜欢抱着他走街窜巷,个个邻居见了他都满心欢喜,都说他长大了一定是个当官的料。我不奢求他当什么官。我但愿他有志气,干一翻事业就好。

  那一晚我没有睡着,习惯了亮着灯。

 

这几天那小家伙不怎么理我。

我并不生气,而是笑呵呵地面对他。他来叫我吃饭,我就去,其余的时间,我们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说陌生却也不象。我无志于做一个侦探,也没有心思去关注生活中存在的每一个细节,更没有过偷窥的怪癖了。只是,他毕竟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利与义务抚养他。突然之间,我朦胧着:我是不是要去约束他?不!不应该的,他有了自己的独立的行为习惯,他不是我手中的玩偶。但我必须去引导他走上正确的路,而不至于中途失控出轨。

好几次我都无意中见到那个小家伙在火锅店陪女生。我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好。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妈妈,他妈妈的脾气很好,只是经常发些鸡毛蒜皮的小气,过不了夜。可是有一点,他妈妈知道后肯定会找他谈,谈的不好,有可能会伤害他的自尊心,打草惊蛇不好。他妈妈是他迄今相处最久,最信任的人,可不能坏了她在他心里的形象。就让我来当“恶人”吧。我在晚饭后,走到他的房门前,敲门,很轻。他叫我“进来”。他刚才好象忙活了一下。一本宽大的历史书下,漏出半角红艳的纸张。“在看历史的哪一个故事?”我故意走近,拿起那本历史书。我并不去看他是如何表情,只是一本正经地看我久违的历史。那段历史我曾参与过,不过后来成了配角,我心里有点感觉的那个女孩如今早已远嫁他方。这段历史就叫“青春期”。我说:“我借本书给你看。”他狐疑地看着我,并不清楚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从怀里取出一本关于人的生理的书。他迟,又迟地接过。“对你有好处的。不懂的可以来问我。”说完,我去抱了个枕头来,我抱了个枕头,进屋,躺到床上,说:“咱爷俩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今天晚上好好聊聊。”唐诗他拿着书,躺到床上,撇过头去,说:“你身上有什么味?”“除了男人味还会有什么味?”我笑了,掀开被子说:“我去洗个澡。”花了半个小时左右,洗了澡,穿上睡衣,又上了那张陌生的床。“你呢,你洗了没有?”我用肘推推他。“洗了。”他似乎理睬又非理睬的说,目光压根就没有离开过书本。“勤快好,勤洗澡,也要勤剪指甲,”我拿过他的手,说:“看,都怎么长了,还不剪,留着干什么?能当饭吗?来,我帮你剪了。”我还没去拿剪刀,他就说:“我爱留着怎么了?又没碍你眼。”“怎么说话呢?有这样跟爷老倌说话的吗?真是越大越不象话了。”他想吱声,身子动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把书往茶几上一扔,身子往被窝里一滑,躺下了。我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也就不说什么了。盖紧被子,又伸出手来帮他弄好。

第二天他放学来。                                                                                                  

我去他房子里要他道歉。他先是愣了一下,后说:“是我不好。”他整理书籍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的手指甲剪短了,心中一阵窃喜。他去洗澡了。

我把我当年如何应付青春期的方法告诉他,该注意的一些问题,重要的是要保护好我们的“宝贝”。想来“儿子也是爸爸贴心的小汗衫。”

跟他的课外书一样,他的思想略显单薄。

他趁我不在家,就老是去找那些流里流气的人进网吧,喝白酒。我听说了以后,搞了个忽然袭击,先诈称出去,然后折回来。我跟踪他们到了一家火锅店。

他看见我来了就叫我一声,然后面若伐木的钢锯般冷然,旁若有人唱花鼓戏似的,他走开。我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臂膊,说:“有空没有?”他停住了,转过身来问我做什么。“走,跟我一起去城西的澡堂子洗澡去。”“你昨天不是去过了吗?况且家里又不是没有浴室,干吗要跑到那么老土的地方去?”我笑笑,又笑笑,说:“你长大了,该和大人们多接触接触,习惯大人的生活。别老窝在家里和小孩子混。”“我不去。”“为什么?”他不说。我心里清楚。“到那里去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拉他,他不动;我扯他,他还不动。我干脆到他背后推他。他动了一下,又立住了。“你怕是搞起个味来了。我的话都不听了。”我故作生气地走了,丢下一句话,“以后别叫我给你买东西。”

  我不转头,我一直往前走。他跟上来了,我瞥见了地上长长瘦瘦的灰色的影,向我行进的方向移动。

  我们进了澡堂子,有老头子叫我。我走过去,他不情愿地低头跟在我后面。“你又来了。”那老头子说道,他并不怎么老,在上山下乡的时候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左腿骨折,颧骨处被一些尖的东西划了几道小口子,笑起来的时候你会看见他的豁牙。小家伙叫了一声伯父,便又转过头去。这个时候澡堂子里的人不是很多,腾腾的热气弥漫在池子上。有几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人正坐在水里擦洗身子,他们的容貌不是很看的清。“德清也来了,就在那里。”老头子指给我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大喊大叫了几声,像吃了关东的老人参,有劲,其实确是吃了,老头子吃了,德清三爷也吃了,就在关东吃的,只是不知道身上到底有没有长劲,也不知道当年那劲,现在是不是还在。澡堂子的某个角落里有人应了一声,响亮,卯足了劲似的。澡堂子里的光还好,我竟然看到小家伙的下巴不再光秃秃的,像是冒出了胡须的芽。

  我把衣服脱了,下了水。小家伙还站在池边上左望望,右瞧瞧。双手插在裤袋里,我看见了一个拳头的形状。

  “还站着干什么?下来洗啊。”我看了他一眼。

  他低头解开衬衫上的纽扣,大概一个纽扣花了二十秒。

  “刚才谁在叫我?”德清三爷过来了,见了我,大笑,跟我拍掌,“是你啊,吃了这么多人参,你还越来越显老了。”

  “这个是你家细伢子吧?都这么大了。”德清三爷拍拍小家伙的肩,小家伙晃了晃身子。“怎么?还怕脸啊,都是男人,有什么怕的?快下来,水可不等人,要冷了。”说着,他就下了水,坐到我的身边,拿宽大的布擦他略显健壮的身子,手臂被擦得通红的。“那时侯只有你吃的人参最多,我们跟三七嫂子要,她还骂我们吃了东西不做事,“吃啥啥不剩,做啥啥不行”。却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煮参汤给你喝,以为我们都不晓得。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那些人里面,只有你体质差,不让你补补,你怎么撑得下去?”我们都笑得拍打着水。

  不知什么时候小家伙已经下水了。一个人在池子的另一个角落里。他在那里擦香皂,低着头。“唐诗,过来。”我叫他。我打断了德清三爷的话。

“干什么?”他抬头看,无精打采。眼里的目光让我想起长白山那只被我放了的可怜兮兮的狍子。“叫你过来你就过来!”他又低下头去,一手支地,起来,手里扬着澡巾,澡巾上的水甩得阳光都湿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瞧过他。“精神点!哪里像个男子汉?精神点!”他淌水过来的声音“噗-哗——噗-哗——”我又想起在深山里走雪时的景象:空荡荡的光。鸟不跑,鹿不下蛋。槁木栽在白云上,我像是一只苍蝇,芥末似的苍蝇。世界是光明的,道路千弯百转,我是进入了迷宫,迷宫里的光像黑一样令人渴求而又时不时地绝望,恐怖。

  “爸,怎么了?”

  好象有谁在叫我。

  我回过神来。像刚睡醒一般欠了欠身。

  “帮我擦背吧。”语气淡而轻。

  我伏在池边,下巴搁在两只手交叠的背上。胡子又该刮了。

  他的指甲划痛了我的背。“多久没有剪指甲了?”

  他不做声。帮我搓。

  “轻一点。”

  我的背上忽然没有动静了。

  “怎么了?”我转过身来,问他。

  他的嘴唇抿了几下,俊秀的脸上多了些若汗若水的东西。他的眼睛虔诚地望着我,两分钟还没有他把头低下。我的目光下视,他的手指甲上有血迹。我愣了一下,像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东西,浅浅地笑道:“没关系的,别管它。”

  “诶,老唐。你这背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德清三爷也无意间注意到了我背上的伤疤,他靠过来。

  “爸,你这伤是怎么来的,怎么从没有听你说过?”唐诗开了第一个口。我笑得厉害了,宛若狍子在雪地上四个爪子不停地跑,转过身去,不让他们看。

  “说来话长,那天我在山上看见有人偷猎,于是就跟他干了一仗,打得那雪跟浪似的跳。好爽!”我仿佛年轻了,说得唾沫子飞。末了,补一句:“他有匕首。”

  一直说个不停的德清三爷,嘴巴子忘说了,眼珠子忘转了。

  有人抚摩我的背,我说:“别忘了给我擦香皂。”

  那小子应了一声。

 

  我们洗了一个多钟头才出来。

  我请老朋友们去知青酒家吃饭。我家小子也去了,也喝了酒,只不过是红葡萄酒,三杯,他说好喝,我说好喝也不要喝太多了,适可而止。接着,他仰起头,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粗的喉结更为明显。又喝了将近300ML。喝完了他随手用手抹一下嘴巴,了事。老头子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给他,他熟练地接过,正要放进嘴里,我对他笑了笑,他看了我一眼,懒懒地丢掉烟,还双手拍拍。我又灌了一杯白酒喝,喉咙里烫得很。

  时候不早了,街上的摊子的摆设,还似昨天的模样。卖菜与买菜的人依旧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一直不朽的流传下来的争论模式没有改变。我们从人雀喧闹里走过。我们还在谈论当年的风流俗事,我家的唐诗却用肘尖推推我的身子。我问他怎么了。我顺着他的手指看,有个小偷正在行动。德清三爷大叫一声“贼伢子别跑!”奔了过去。那小偷见事情败露了,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转过头来,见小家伙看着我,就说:“看什么看?快追啊!”我家的小男人“哦”的一声,竟也追去了。

  “我家这小子,确实长大了。”我对身边的老头子说,颇得意地笑了。

  该去给他准备生日蛋糕和礼物了,我吹着口哨,跳着进了超市。原来我也是一个很年轻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