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密码——08春晚语言类节目分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3 10:37:00
春晚密码
——08春晚语言类节目分析
黄平
勿须赘述,就考察当下文化而言,春晚向来是文化研究的的绝佳样本,没有比春晚更为“主旋律”地表达对“年度中国”的理解与阐释,语言类节目由于与歌舞类节目相比尤为“贴近生活”,一直是春晚的重中之重。在娱乐的功能之外,伴随着每年一轮轮的严格审查与修改,语言类节目需要通过一个个故事,引导受众对现实的“正确”理解。在这个意义上,每一年的节目像一个个精心准备的谜语,在导演设计好的谜底之外别有微妙。使“自然而然的”变得陌生与可疑,还原五光十色的文化现象背后的奥秘,向来是文化研究的重要任务。笔者不掸浅薄,尝试着解出春晚密码。从这一目的出发,为了论述的清楚,笔者将所有语言类节目以“题材”为标准,分成以下四个类别:
“庄严”的军警
以军人与警察为主角的小品,一般来说相当“传统”,毕竟,“保家卫国”这一高度政治化的形象不容调侃。并不意外,在《街头卫士》中,周炜扮演的“交警”叫做“庄严”,人物形象也如这一命名一样高度“符号化”,完美地坚守“街头卫士”的职责,在女友面前依然铁面无私。有趣的是,句号扮演的醉汉“醉话”连篇,嘲笑庄严不懂得“记分罚款扣本子”的潜规矩:“那还能罚着钱么?外行啊!”韩雪扮演的“马露莎”(马路杀手)被扣执照之后,脱口而出的也是“我可认识你们大队长”。显然,在司机眼里,交警的形象难言正派。“庄严”的回答,除了干巴巴地背诵交警手册上的教条外,缺乏对同行们有力的辩护。幸好,司机们被塑造成洋相尽出的“丑角”,句号的醉话当然是疯言疯语,“马露莎”则是在尚未确认恋爱关系之前轻浮地称呼对方为“老公”。某种程度上,丑角们对交警的质疑,被自身的道德缺陷所瓦解,似乎不必当真。
《军嫂上岛》与《街头卫士》相比更为“微妙”,如果说上一个小品可以毫无顾忌地由“外人”担任丑角,《军嫂上岛》却完全是军队的家务事——班长陪着营长嫂子们上岛探望。这一次,承担娱乐化的任务是“军嫂”。众所周知,军嫂的形象在军旅题材中屡见不鲜,没有比哀怨的妇人更好地隐喻“家”与“国”的对峙。军嫂上岛的时刻,对革命使命、钢铁意志等等宏大叙事是隐隐的威胁。有趣的是,小品中安排了一场突然到来的台风,军嫂与爱人们不能相见,似乎仅仅是无法避免的“自然”的力量。在军人们的视野里,小品安排三位军嫂隔海喊话,并且由班长这一男性的声音传达。多少有些令人吃惊的是,军嫂被“性化”地展示她们的身体与心灵,台词安排极其粗俗,比如“驴怀上了”与“我怀上了”的对位,将生育的女性比拟成牲畜,这种频频出现的搞笑手段,暴露出导演缺乏基本的人文素养。进一步说,军嫂们被牢牢地指认为“女性”的,她们关注的话题无非是孩子或裙子,最为担心的是对男性依附关系的破裂,小品最为煽情的段落,就是军医的女朋友撕毁断交的书信,纸片在海风中随风撒落。
某种程度上,“警/民”、“男/女”的等级秩序构成这样一类作品意识形态的内核。在歌颂的功能上,它们更接近拙劣的话剧,在娱乐的功能上,则更近乎粗俗的小品。这样一类作品和赵本山等的小品比较起来总是不受欢迎,正在于自身缺乏清楚的定位,在话剧与小品间摇摆不安。不必苛责,这倒是反映出春晚“歌颂/娱乐”摇摆不安的两难。
房市与股市
在较为正统的军警题材之后,随即登场的是两个“热点题材”——讲述房市的《梦幻家园》与讲述股市的《疯狂股迷》。作为社会瞩目的热点问题,房市与股市在本年度疯狂不减,成为宏观调控的头等难题。不消说,这两个问题的复杂程度不能以任何方式简化,牵扯到管理层、利益集团、民众等方方面面。然而,在春晚上这两个“热点题材”以漠视事实的方式被简化,并且简化的方式非常一致——完全是民众的素质问题。
在《梦幻家园》中,房市的问题完全发生在奸商(售楼小姐小蔡以及背后的张总)与购房者之间,王平先后扮演三个消费者上场。我们看到,前面两个消费者沦为房奴,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或者天真轻信(第一个),或者自以为是(第二个),不能正视郭达扮演的“业主”所代表的惨痛现实,被奸商简单到近乎草率的骗局玩弄于股掌之间。问题的最终解决,依赖于消费者拿起了“法律的武器”。就此,管理层不是作为问题的一部分,而是作为问题的答案,回答了不断重复的“为什么呢”。
无独有偶,正如《疯狂股迷》名字所提示的,股民一个个过于“疯狂”地成了股迷。在股市的刺激下,股民们对代表上涨、下跌的红绿两色,疯狂到迷信的地步,全家小红帽、红夹克、红裙子、红裤子、红皮鞋的吉祥打扮。一个被精心回避的事实是,股市的疯狂,未必是散户们的精神病变,而是中国股市尚待完善的制度架构、流动性泛滥的金融环境乃至庄家的疯狂;就以散户而论,CPI高企的大背景下,投资渠道又如此狭窄,这份“疯狂”中其实不乏辛酸。当然,这一切在春晚的舞台上是看不到的,一切再次归咎于民众“素质太低”。
近乎无事的喜剧
和前两类题材相比,市民题材的价值观就是市民的价值观,这样一类小市民的近于无聊的笑闹剧,在今年的春晚依旧频频出现。比如《新闻人物》,郭冬临扮演的小市民,在阴差阳错中成了“新闻人物”——营救落水司机的大英雄。值得提示的是,小市民与大英雄历来是对立的两极,作为市民喜剧,《新闻人物》以反英雄的方式讲述郭冬临的角色如何被误指成英雄的。小品开场,就直接告诉观众郭冬临的角色是“妻管严”(怕老婆向来是小男人的明显标志),妻子不断逼供他和邻居王美丽“莫须有”的暧昧关系。随着小品的不断展开,我们发现郭冬临跳入水中的英雄壮举,不仅是典型的随大流的小市民心理,还抱着捞上几个古董的心思,而他误以为是古董的大石头,砸开了落水汽车的玻璃,一车人因而得救。
在宏扬“意义”的春晚舞台,出现这样“反英雄”的市民喜剧似乎略有意外。且莫忘记,春晚不仅仅肩负着宣传教化的功能,同时也是高度商业化的行为,对芸芸众生需要有所妥协。在这一意义上我们也能理解《开锁》这样的小品,和《新闻人物》相比,《开锁》更为肤浅和幼稚,整个作品的情节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在最直观的印象上,我们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带着不合时宜的“哲学”意味的节目,物业和开锁公司的员工不断追问着“请出示身份证、房产证、户口本等有效证件”,有点讨论现代社会与“人的异化”的意思。“看不到你的证件,我们没有办法证明你是你呀”,这样的台词你会想起卡夫卡,然而,这可能是最糟糕的卡夫卡式的故事。小品在一个貌似“深刻”的主题下,围绕着一个无法成立的悖论耍贫嘴——既然开锁“说破天是一锤子的事”,何必要跟开锁公司喋喋不休,去一趟五金商店就好。某种程度上,小品对“我是谁”的追问,无非是谵妄般的无话可说,这倒也是市井生活的真相,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可言?饶有趣味的是,小品结尾十分生硬地将一场闹剧以“和谐”点题。这也并非意外,博弈的结果总是各有妥协。
作为“灵魂”的“重大题材”
无论别的题材如何,春晚不容有失的,始终是作为“灵魂”的“重大题材。具体到今年的春晚,以下的节目担负着这一重要任务:“雪灾”题材的“配乐诗朗诵”《温暖2008》、奥运题材的《百年圆梦》《火炬手》以及以市民与民工“城乡和谐”为主题的相声剧《公交谐奏曲》。
就“雪灾”与“奥运”而言,由于本身都是“重大”的题材,选择的都是“配乐诗朗诵”这一最具政治意味的文艺样式。众所周知,《温暖2008》是一个临时添加的节目,姑且不计黄晓明等朗诵者短暂忘词的尴尬,如此一场五十年不遇的天灾,显然在春晚的预计之外。春晚方面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方式也是可以理解地未见出新,依旧是将“寒冷”转化成“温暖”,从另一面辨证地消化这场灾难,强调“和谐中国”不可战胜的力量。有些新鲜的是,朗诵者阵营并非是传统中的央视主持人,而是远远比传统的想象更为开放——尤其是“老徐”等艺人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当下的“主流”有一个尤为广阔的光谱。另一诗朗诵《百年圆梦》想必经过了更为从容地准备,但是效果却可说是语言类节目中最差的一个。这一节目的结构设计过于烂俗,以高考作文般历时性地铺陈辛酸。更糟糕的是,朗诵者刘澄宇丧失了基本的节制,在临场表演上过于激动。
相声剧《公交谐奏曲》试图讲述阶层之间的“和谐”,最具隐喻色彩的就是“血”的循环,冯巩扮演的市民感念民工兄弟当年对自己妻子的无偿输血,将工资卡交给了王宝强扮演的农民工,后者正因工友妻子的难产而焦虑不安。吸引笔者这样一类较为苛刻的观众的是,这一小品埋伏着诸多自我瓦解的因素:且不必说小品最为煽情的时刻央视镜头对“招商银行信用卡”的两次特写(这样赤裸裸的软广告在《火炬手》中也再次出现,白云的折叠椅上印着“中国电信”),就以这一最为关键的情节而论,金钱充当了对民工输血的补偿(在当下的语境中投资已经常常被比喻成“输血”)。这样的循环默认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逻辑:底层的“身体”是可以以货币化的方式被补偿的。更有意味的是,如题目所示,市民与农民工在“公交车”这一公共空间相遇,而这一相遇本来是一次“意外”,王宝强们本来是想走到医院的。如果没有冯巩多买了几张车票这样的阴差阳错,双方的生活重叠的可能原本少得可怜,如社会学家们指出的,民工向来是城市里的隐身人。最后,导演可能是想强化阶层和谐的主题,将冯巩的身份定位为“北京爷们”,小品里冯巩对这一身份不无优越感,频频强化“北京”富有、开放等各种概念,表现之一就是过于热情地向过往外国人大喊“welcome to beijing”,换来的却是难堪的冷漠。某种程度上,“身份”的权力关系,远比“城/乡”的二元对立复杂,至少还有“中/外”的又一面向。就这一方面而言,冯巩重复的套路不是别人,正是自己06年春晚的相似作品,大家若有兴趣,自可重温一遍《跟着媳妇当保姆》。
作为语言类节目的压轴之作,赵本山的小品仍然重复“白云黑土”的系列故事,不断地“续集”使得这个系列更像是一出“情景喜剧”,这一次的“情景”是“奥运火炬手选拔”。不容忽视的是,尽管春晚试图打造全民的喜庆狂欢,但是今年以“农民”为主角的节目却少得可怜,在宽泛的意义上被市民喜剧全面淹没。某种程度上,赵本山的节目是最后的火种,而就是这唯一的农民小品,处理的仍旧是“农民”与“现代”遭遇的问题——白云、黑土参加“2008北京奥运会辽北农民火炬手选拔仪式”。考核的标准是十分“现代”的——谁是现代奥林匹克之父、茶叶的英文说法等等,火炬手的产生也是由网络投票这一机制产生,而网民的主体毫无疑问并非农民。
在这一选拔机制下,“白云”和“黑土”发生了分裂,二者之间互相拆台的“PK”构成了小品的线索。值得注意的是,小品的“笑料”,来自于“农民”与“现代”的距离:一千米/二里地、拳击/耍猴、太极/麻将等。很明显,黑土在“现代”的召唤前,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体。最为“搞笑”也最为典型的段落,就是黑土的获选感言:面对麦克风,黑土变得语无伦次(发言之前黑土还撞在了麦克风上),除了喊“好!”外,无法组织起有意义的语言(唯一清晰流畅表达的,则是匆匆增补的为南方灾民拜年)——在春晚这美轮美奂的舞台上,作为被代言或是被取笑的对象,农民们这沉默的大多数依旧嘶哑无声。
无法归类的阳光
在所有的语言类节目中,有一个节目无法归类,它就是“星光大道”年度冠军阳光表演的“摹仿秀”。这是春晚多年来罕见的脱意识形态的语言类节目,观众们不在乎阳光在说什么,在乎的是他说得像不像——“摹仿秀”纯粹是“能指”(语音)的不断衍生,与所指的指向无关。毕竟,作为出生八个月后失明的盲人,在他与这个喧哗与骚动的世界之间,横亘着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