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迷藏 056天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1 22:47:42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迷  藏
----------------------------------------------------------------------------
第一部:古堡中不准捉迷藏的禁令
捉迷藏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游戏,中外儿童都曾玩过。在中国,捉迷藏这种游戏的历
史,至少可以上溯到唐朝  有正式记载,没有记载的,相信更早。捉迷藏有两种方式
,其一,是将一个参加游戏者的双眼绑起来,令之不能视物,其他的游戏参加者,就在
他的身边奔驰,引他来捉,另一种方式,是一个或几个参加者找一个一定范围内的地方
,匿藏起来,要另外的参加者把他找出来。
在后一种方式的捉迷藏游戏中,最适合的游戏地点,是一幢古老而巨大的屋子,在
这样的大屋中,有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以不被人找到。
这里要记述的故事,和捉迷藏有关,也和一幢极古老的大屋有关。
白素有一个表妹,叫高彩虹。就是这个高彩虹,在她十六岁那年,因为玩“笔友”
游戏,而生出一场极其意外的大事,使得一个庞大军事基地上的一具极复杂的电脑“爱
”上了她。这件事,多年之前,我记述过。
近十年中,我很少有她的消息,只知她热爱自由,反正她家里有钱,于是她过著那
种无忧无虑,富有的流浪者生活。
在这些年来,她每到一处她认为值得留下来的地方,就会留上几天,直到兴尽,才
又去第二处。凡是她逗留之虚,她就会选一张当地风景的明信片,寄来给白素,多年下
来,彩虹的明信片,已经有满满一盒子,她几乎到过世界上任何地方。
那一天早上,我正在看早报,白素自门口走进来,手中拿著几封信,将其中的两封
,交给了我,我注意到她在看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的图画,是一座式样十分古老的大
屋,或者说,是一座古堡。
那堡垒是西班牙式。西班牙这个国家,在它的全盛时期,有极辉煌的历史,也有极
宏伟而具代表性的建筑,十分具特色,一看就可以看出来。而我们在西班牙,已没有甚
么特别的亲友,所以,我一面喝咖啡,一面道:“彩虹到了西班牙?”
白素并不回答,看来她正全神贯注地读著那张明信片。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不
认为明信片上,有甚么重要的事。如果有重要的事,寄信人不会用明信片!
所以,我在问了一句而没有反应之后,又去看报纸。当我看完了报纸,发现白素还
在看那张明信片,不过这次,并不是在看明信片后的文字,而是看明信片上的图画
那座古堡。
这就不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心了,一张明信片怎值得看那么久?
我正想问她,白素已经向我望来:“彩虹寄来的,她出了一个问题考你!”
我笑了起来,果然是她那宝贝表妹寄来的,我摊了摊手:“她会有甚么问题?”
白素道:“你自己去看!”
她将明信片递了过来,我接了过来,明信片上只写了寥寥的几行字,如下:“表姐
、表姐夫,我很好,在安道耳,这是安道耳的一座古堡。
“我今天才知道这座古堡有一个极奇怪的禁例:不准捉迷藏!表姐夫可知道世界上
有任何其他古堡有这样的怪禁例?为甚么这座古堡会禁止捉迷藏?我急于想知道,能告
诉我吗?”
我看了之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彩虹今年多大了?二十五?二十六?”
白素道:“差不多二十五六岁吧?”
我叹了一声:“女孩子到这年纪,应该嫁人了,不然,耽搁下去,会有问题。你看
看,二十五六岁的人,还像儿童。人家古堡有禁例不准捉迷藏,她想玩,大可以上别的
地方去,难道这也值得研究?”
白素听著我说话,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才一说完,她就道:“你老了!”
我直跳了起来,大声道:“你凭甚么这样说我?甚么地方显示我老了?”
白素望著我:“你自己想想,如果十年之前,你看到了这张明信片,会有甚么反应
?”
我用力挥著手:“和如今完全一样,根本不加注意!一个古堡,不准捉迷藏,那有
甚么稀奇!”
白素没有和我再争下去,只是微笑著,过了一会,才道:“在古堡捉迷藏,十分有
趣,一座古堡,至少有一百间房间以上,而且有无数通道、地窖、阁楼,躲在一座古堡
中,要找到真不容易!”
我为了表示对白素的话没有兴趣,在她讲的时候,故意大声打著呵欠。
白素却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态度,在讲完之后,又补充道:“你可曾注意到,这座古
堡叫做大公古堡,安道耳还是一个大公国的时候,由一位主政的保能大公建造。明信片
有注明,这古堡建于公元八九四年。”
我又大声打了一个呵欠:“昨晚睡得不好!”
我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顺手将明信片还给了白素,上了楼,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我立时找出了一本有关安道耳这个小国的书籍。安道耳是夹在西班
牙和法国之间的一个小国,那是真正的小国,小得可怜,只有一百七十五平方哩面积,
人口一万五千人。国境在比利牛斯山上,土地贫瘠,几乎是欧洲最不发达的地方,受法
国和西班牙共同保护。在历史上,曾经是一个君主国,君主称大公,也很出了几个能征
惯战,有野心的大公,其中之一,就是保能大公。
书上记载著,这位保能大公,曾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国境中,建造一座极其宏伟
的古堡,这就是如今成为这个小国最著名的名胜  大公古堡。
不过,书上并没有记载著,在大公古堡中,有一条不能玩捉迷藏的禁条。
我迅速翻了一下,合上书,白素推开门,探进头来,笑道:“找到了没有?”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做夫妻年数久了,双方都能知道对方的心意,掩饰也绝无用
处。我装著不感兴趣,一到书房,立刻查书,白素显然早已料到!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有这个古堡的记载,可是绝没有甚么准不准捉迷藏的禁条!
彩虹太孩子气了!”
白素道:“算了吧,如果这件事有趣,彩虹一定还会再来报告!”
我又想再打一个呵欠,可是一想我的心意,白素完全看得透,不免有点尴尬,所以
只是答应了一声:“可能会!”
当天,没有甚么事发生。第二天,又是在看早报的时候,门铃响,邮差送来了一个
邮包。邮包相当大,当白素将邮包放在桌上的时候,可以知道它相当沉重。
我向邮包望了一眼,白素已经道:“彩虹寄来的,不知是甚么东西!”
彩虹从来也没有寄过邮包给我们,可能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不过也很难说,像彩虹
这样的人,说不定心血来潮,会用空邮老远寄一块石头过来!
白素拆了邮包外头的纸,里面是一只木箱子。撬开木扳,将木屑倒出来之后,有一
块用纸包著的东西,拆开纸,纸内包著的是一块铜牌。
那块铜牌,约莫有六十公分宽,三十公分高,三公分厚,上面铜锈斑斓,看来年代
久远,在它的四角上,有著四个小孔,一望而知,这块铜牌,本来用来钉在墙上或是门
上。
白素略为抹拭了一下铜牌,看了一眼,现出讶异的神情。
我明知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来没有用,而事实上,这块铜牌才入眼,我就下意识地
觉得它有点不寻常,所以我也俯起身来,伸过头去。
铜牌上有字镌著,一段是西班牙文,一段是法文,但是两段文字的涵义,完全一样
:“在此堡内,严禁玩捉迷藏游戏,任何人不能违此禁例。”
在这两段文字后面,有一个镌出来的签名,我认不出这是谁的签名。但是从文字中
那种严厉的口气看,这个签名,当然是当时这个古堡的主人。
在铜牌的背面,贴著一个信封,信封上写著“表姐夫启”。我取下信封来,撕开,
这封信内只有一张小小纸片,上面写著一句话:“表姐夫,这块奇异的铜牌,可能吸引
你到安道耳来吗?”
我看了之后,不禁苦笑了一下:“彩虹太胡闹了!这块铜牌,一定是她从大公古堡
中拆下来的,这样破坏人家的文物,怎么说得过去?”
白素望著我:“能吸引你到安道耳去吗?”
我连想也不想:“不能!”
白素双手举起了铜牌来:“真奇怪,看来当日下命令的人,一定有他的原因,不然
,何必郑重其事,将这道命令,铸在铜牌上?”
白素一面说,一面用一种近乎挑战的眼光望著我,想我解释是“为了甚么”。
我道:“中世纪时,欧洲的政治十分紊乱,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断,形势险恶,尤
其是一些小国家,随时有被强邻并吞的可能。所以在古堡之中,有很多秘密所在,不愿
被人发现,是以才下令不准捉迷藏,以免有人进入这些秘密所在!”
白素扬了扬眉,显然对我的解释,不是全部接受,但是除此以外,我相信她也不会
有更好的解释。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收拾好了废纸、木屑,留下那块铜牌,在我的面前。看完早报
以后,我略为休息了一下,带著那块铜牌,离开了住所,去看一位朋友。
我那位朋友,是欧洲历史学家,对于欧洲的几个小国,如列支坦士登、卢森堡、安
道耳等等,特别有著极其深湛的认识。昨天,我已经想到要去见他,但想到甚么不准捉
迷藏的禁例,可能是高彩虹的胡说八道,而我那位朋友,又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所以
才打消了去意。今天,我有这块铜牌在手,而且彩虹的那句话中,又是充满了自信,以
为可以吸引我到欧洲去,这块铜牌也不是假造的,我可以去找他商量一下。
至少,我那位朋友,应该可以认得出镌在铜牌上的那个签名,知道是古堡的哪一任
主人,下这道古怪命令。
我那位朋友,由于他在以后事情的发展中,担任著相当重要的角色,所以有必要先
将他介绍一番。
他叫王居风,欧洲历史学权威,柏林大学和剑桥大学博士,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家族
中的一员,可是他对于工业却一点兴趣也没有。王居风为人严肃,我认识他已有好几年
了,几乎没有贝过他笑,老是皱著眉,在思索著不知是甚么问题。所以,他的年纪并不
大,不过三十出头,眉上的皱纹,却十分深,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了许多。
王居风对他研究的科目,简直已到了狂热的地步,任何人和他谈话,他必然可以在
不到三句话之内,扯到他有兴趣的事上去,而不理会旁人在讲些甚么。
有一次,我和人家打赌,赌的是我可以使王居风在十句话之内,不提及欧洲历史,
结果我输了。那一次,我和王居风的对话如下:
我先选择了一个决不可能和欧洲历史扯上关系的话题,经过深思熟虑,我选择的话
题是“四声道立体声音响”。大家不妨想一想,这样的话题,应该绝对和欧洲历史扯不
上关系的了吧?
我对王居风说:“你的生活太枯燥了,弄一副四声道立体声音响玩玩?”
我事先的估计是:王居风可能根本不知道甚么是四声道立体声音响,只要他向我一
问,我就可以向他解释,在一问一答之间,至少可以拖延十句对话,那么,这个打赌就
是我赢了!
可是,王居风的第一句话,就使我败下阵来。当时,他一听得我那样讲,略想了一
想,翻了翻眼:“这种音响,能使我听到法国卡佩特王朝结束,瓦罗亚王朝代之而起时
,腓力六世接王位时群臣的歌颂声么?”
我输了这个打赌,而且输得心服,曾经有一个时期,我根本不和他交谈,因为我对
欧洲的历史,并没有甚么兴趣,怕被他闷死!
而如今情形不同,这块铜牌,那座大公古堡,还有这个不准捉迷藏的怪禁例,我想
只有从王居风那里,才能有答案。
我在找他之前,并没有用电话和他联络,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家里。我驾车来到了
他住所的门口,他住的是一幢相当大的古式洋房,墙上本来爬满了长春藤,可是他为了
怕植物上的小虫,早将长春藤铲了个一乾二净,以致那幢古老洋房的外形,看来十分古
怪。
我在铁门外按铃,一个仆人出来应门,仆人认得我,带我进去,我也不必在客厅中
坐,迳自进了王居风的书房。
王居风的书房,是名副其实的书房,到处全是书。四壁全是高与天花板齐的书架不
必说,地上、桌上,几乎一切可以堆书的地方,全放了书。为了一找到书,就可以立即
翻阅,王居风书房中的书架,特别设计,每一层,都有一块板可以翻下来,供人坐著阅
读。
当我走进书房之际,王居风正双脚悬空,坐在高处,全神贯注地在翻书。
我抬头向上,大声道:“王居风,很久不见,你好么?”
王居风向我望来:“我很好,不过查理五世有点不妙,教皇李奥十世命他将路德处
死,这个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遇上难题了!”
王居风这种与人对话的方式,我早已习惯,所以并不诧异。我本来想请他下来再谈
,但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一开口就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不会下来。所以我大声道:“安
道耳在大公国时代,保能大公造了一座古堡,这座古堡你可曾去过?”
王居风道:“当然去过,那古堡  ”
他一面说,一面攀了下来,同时,喃喃不绝地讲著大公古堡的历史。当他落地之后
,我才道:“这座古堡之中,有一个奇怪的禁例,不准人玩捉迷藏,你可知道为了甚么
?”
王居风陡地一呆,从他的神情看来,他显然没有听懂我在说甚么,所以我又重覆了
一遍。
因为我要说的话十分特别,所以我在重覆一次之际,讲得十分慢而清楚。王居风显
然听清楚了。
当他在听清楚之后,他在一刹间的反应,真是令我吃惊,苍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红
色,额上的青筋也绽了起来。瞪大了眼,张大了口,看来他正想叫嚷些甚么,但是由于
实在太愤怒,以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扬起了手中的那书本,要向我打来,可是多
半是忽然之间,想到他手中的那本书,可能比我的脑袋更值钱,所以才没有砸下来。
一看到他这种情形,我虽然不至于抱头鼠窜,可是也著实连退了好几步。我一面退
,一面叫道:“是真的,不是开玩笑!”
王居风立时厉声骂了一句:“你该上十次断头台!”
王居风的这句骂人话,也十分出名,那是当年苏格兰女王玛丽,被囚在伦敦塔中,
写了一封密函给西班牙国王菲力二世求救,但这封密函却落在英国女王伊利莎白手中,
伊利莎白女王在看到密函之后,愤然而骂出来的一句话。
王居风连骂人的话,也和欧洲历史有关,朋友间全知道,而这时,他就用这句话来
骂我。我一想到这句话的出典,又想到玛丽女王后来果然被送上断头台,就不能不考虑
后果的严重性。我也知道,再解释下去也没有用,只有将证据给他看。
所以,当他又声势汹汹地向我冲过来之际,我忙举起了那块铜牌。
那块铜牌,我进来时就抓在手上,这时,我举起铜牌,将有字的一面向著他,叫道
:“你看,你自己看!”
王居风一直冲了过来,冲到了离铜牌只有半公尺处才站定,盯著铜牌看。我一看到
这种情形,就大大吁了一口气,知道暴风雨已经过去。在接下来的三分钟之内,王居风
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我留意到他先看看那两段文字,接下来大部分的时间,盯著
那个签名。
我想开口问他怎么样,他忽然吸了一口气:“天!这是保能大公的签名,你从甚么
地方弄来这块铜牌?来!来!请坐!请坐!”
他握住了我的手臂。三分钟之前,我还被他当著该上十次断头台,可是如今看来,
谁想碰我一踫,只怕他会拚命保护我。
我被他连推带拉,到了一张桌边,坐了下来。他一把在我手中,将那块铜牌,抢了
过去,移过一副放大镜来,仔细看著,神情越来越是兴奋。
然后,他以极快速度的动作,奔了开去。
这一点,我真是没有办法不佩服他。他书房中的藏书,至少有五万册,而且看来是
如此凌乱,可是,他找起他所需要的书来,几乎不必经过甚么过程。他直扑一个书架,
爬了上去,取下了厚厚的一本书,又回到桌边,打开来,翻到了一页:“你看,这是绝
无仅有的一个签名,是保能大公签署一份文件所留下来的,原件在法国国家博物馆!”
我向他指的那页看了一眼,果然两个签名一模一样。原来这道古怪的命令,就是古
堡的建造者保能大公留下来的!
我道:“其实你不必找证明,你讲这是谁的签名,就一定不会错。问题是这位才能
杰出的大公,为甚么要立下这样的禁例?”
王居风望著我,又翻著眼,望著那块铜牌,口唇掀动著,整个人像是中了邪。
我看到他这种情形,不禁十分同情他,忙道:“你不必难过,任何人不可能知道所
有事的!”
王居风像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惨败一样,望著我:“我应该知道,我知道保能大公
的一切,我应该知道!”
我忙道:“你只不过是根据历史资料来研究,怎么可能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王居风又呆了半晌,才说道:“这块铜牌,甚么地方拿来的?”
我将这块铜牌的来源,约略地告诉了他。他又呆了好一会,才又道:“你或许不知
道,这位保能大公,有一个十分怪的怪脾气,他不轻易签名,刚才你看到的文件,是他
向西班牙发出的宣战书,随著这份宣战书而来的那场战争,在欧洲历史上十分有名,那
场战争  ”
我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怕他一讲起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我会苦不堪言。因
为他口中“十分重要”的战争,可能在历史上根本微不足道,不是极其专门的历史书籍
,根本不会记载。
我挥著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这条禁例,保能大公十分重视,所以才会
铸在铜牌上,而且签了名!”
王居风道:“是的!”
我又将我向白素所作的解释,对他说了一次,王居风大摇其头:“这个理由,根本
不成立。我想,这其中,可能包含著一个从来也未曾被人发掘出来的历史秘密  ”当
他请到这里时,双眼之中,射出兴奋的光芒:“我一定要发掘出来。”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拍手道:“那再好也没有了,你可以去,我相信高彩虹一定在
等你  她本来想吸引我去安道耳的,但是我没有兴趣!”
王居风双手握住铜牌,连声道:“我去!我去!”
我想起了彩虹,望著眼前的王居风,我想这两个怪人会面的情形,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道:“好,你去,我写一封信给高彩虹,介绍你去见她!”
王居风连声叫好,走了开去,用一张纸,拓著铜牌上所镌的字。我写了一张便条给
彩虹,说明王居风的身份,并且说,如果他不能解释这个怪禁例之谜,那么,没有人可
以解答!
我写完了便条,王居风像是根本不当我存在,只是翻来覆去研究那块铜牌。我大声
喝了他三次,他才抬起头来。
我道:“我要告辞了!这块铜牌,你带回安道耳去。我相信彩虹一定是用非法手段
弄来的!希望你快点去,不然我真担心她,会将整座古堡都拆掉!”
王居风道:“我尽快走,尽快走!”
看他那种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再留下去,对他也没有甚么帮助,我向外走去,他也
不送。到了门口,我才又道:“有甚么结果,不妨通知我一声!”
王居风又答应著,我就离开了他的住所。
等我回到了家中,向白素讲起见王居风的经过后,白素问道:“你预料会有甚么结
果?”
我摊开了双手:“料不到。不过我想,不会有甚么大不了的事,别忘了,安道耳根
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小到了即使是欧洲人,也有许多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小山国存
在!”
白素同意了我的说法,这件事就告一段落。过了几天,高彩虹也没有甚么信、邮包
或明信片寄来。我打电话绐王居风,知道王居风在我去见他之后第二天,就启程到欧洲
去了!
一直到第七天之后,白素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喜宴,我一个人在家里,正在研究一枚
连有铭边的中国早期邮票,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长途电话。”过了一会,那女人又道:
“西班牙长途电话,马德里打来的,卫斯理先生或夫人!”
我道:“我是卫斯理!”
接线生还没有继续讲话,我已经听到了高彩虹的声音:“表姐!表姐!”
我道:“不是表姐,是表姐夫!”
彩虹叫道:“一样,表姐夫,王居风,那个王居风,他出事了!”
我吃了一惊:“出了甚么事?”
彩虹的声音十分惶急:“我不知道是甚么事,可是你非来不可!你一定要来!事情
很严重!”我到这时,才吃了一惊,忙道:“王居风在哪里?我和他讲几句话!”
我始终认为高彩虹并不十分成熟,有点小题大做,大惊小怪,所以我想和王居风说
话。谁知道彩虹语带哭音:“要是知道他在甚么地方,也不会打电话叫你来了!”
我更加吃惊:“甚么?他失踪了?”
彩虹道:“你别在电话里问我,好不好?你马上来,我在马德里机场等你!”
我大声道:“彩虹,你听著,我要你用心听著,如果王居风失踪,那么,你应该立
即通知警方!”
彩虹几乎哭了起来:“通知警方?你要我怎样对警方说?说我和他,因为在大公古
堡玩捉迷藏游戏,而我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他?”
我真是啼笑皆非,这种事,在电话里讲,真是有点讲不明白,我只得道:“好,我
尽快来!我不来,你表姐也一定会来!”
彩虹又道:“快!快点来!”
我放下了电话,不由自主摇著头。此去西班牙,最快也要两天。而我实在不想去,
因为等我到了那里,可能根本没有事!在古堡中捉迷藏!我真不知道王居风在捣甚么鬼
,彩虹有点疯疯癫癫,王居风可不是这样的人!
当晚,白素相当晚才回来。她一回来,我就将彩虹的电话讲给她听。白素十分焦急
道:“彩虹一定没有办法可想,才会到马德里去,从安道耳到马德里,要多久?”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没有想到这一个问题。安道耳是比利牛斯山中的一个小国,离
马德里相当远,交通也不怎么方便。照彩虹电话里所说,她两天没有找到王居风,人又
到了马德里,那么,如果王居风出了事,至少已超过两天了!
我一面想,一面皱起了双眉。白素道:“怎么样,我看你得去一次!”
我满腹牢骚:“彩虹这人也真是,怎么像是顽童一样。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这类超
龄儿童,我已经派了王居风去看她了,还要生事!”
白素淡然道:“第一,王居风恐怕不是你派去的,他感到有东西吸引他,所以才去
的。第二,王居风也不如你所说的那么权威、严肃,只怕也是一个超龄儿童,因为他竟
然和彩虹在古堡里玩捉迷藏游戏!”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真有点不可想像,王居风这样的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真不
知道他见了彩虹之后,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又道:“你总得去看看她!”
我望著白素,可是我还没有开口,她已经大摇其头:“我不去,我对于古里古怪的
事,一点也没有兴趣!”
我大声抗议:“如果事情古怪,我早就去了,就是一点也不古怪,所以才不能吸引
我去哩!”
白素望了我半晌,现出了极其讶异的神情来:“你觉得事情一点也不古怪?”
我点头道:“是,请问,古怪在甚么地方?”
白素道:“保能大公是一个极有才能、极有野心的人,他也可以说是一个天才的军
事家,以小国寡民,当时甚至威胁过整个欧洲的局势,像这样的一个人,为甚么要郑而
重之,下一条这样的禁例?”
我翻著眼,这一点,我答不上来,不但我答不上来,连欧洲历史权威王居风也答不
上来!可是,那也没有甚么特别奇怪!
白素看出了我的心意:“好了,就算这道禁例的本身,没有甚么奇怪。可是何以那
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有这道禁例?连王居风也不知道,由此可知任何书籍之中皆
没有记载!”
我点头,同意白素的说法。因为只要任何一本书中,有著这样记载的话,王居风一
定知道这件事。
白素又道:“彩虹是怎么发现这道禁例的?她在甚么情形下,找到了那块铜牌?大
公古堡,公开开放,供人参观,何以那么多年来,千千万万的人进过大公古堡而没有发
现,彩虹却有了发现?何以王居风这样性格的人到了大公古堡,就会对捉迷藏有兴趣?
何以他会不见了两天之久?哦!这件事,值得探索的,有趣味的问题可实在太多了!”
白素还没有讲完,我已经直跳了起来,趋前,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再见,我去了
!”
白素的神情充满了自信,像是早已料到有这样的结果一样。
事实上,我也的确因为白素的分析而被勾起了好奇心,觉得整件事,确然有可疑之
处,也值得探索,并不像是我起先想像的那样无聊!
第二部:独自在古堡过夜
我一面说著,一面已向外走去,向白素挥著手。整个上午我在办手续,下午,白素
驾车送我上机,第二天,已经在马德里机场下了机。
我和白素约好的,我一上机,白素就通知彩虹我来了,所以,当我一通过检查,步
出闸口之际,我就看到了彩虹,踮高了脚,在接机的人丛中向我挥手,我也连忙向她挥
手,急急来到了她的近前。
当我一到了离她不远之际,我陡地呆住!
彩虹不是一个人来接机,在她身边,站著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彩虹宣称为了玩捉
迷藏,而两天找不到他的王居风!
我一看到了王居风,刹那之间,不禁无名火起,我的样子一定极其难看,以致彩虹
一副高兴的神情,僵凝在脸上,变得十分尴尬。而王居风,却只是望著我,一脸茫然的
神情。
我站定,大喝一声:“你们在捣甚么鬼?”
我的呼喝声太高,引得许多人向我望来,在我身边经过的一个女人,甚至吓得尖叫
了起来。我不加理会,因为我实在极其愤怒。彩虹本来就是“超龄儿童”,她会想出各
种古怪的念头,甚么王居风玩捉迷藏失踪了两天的鬼话,我居然相信了她,这真是莫大
的耻辱!
所以,我在喝了一声之后,转身便走,已经打定了主意:立即回去!我才走出了两
步,彩虹和王居风两人,就急步追了上来,一边一个,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如果手臂挥动,要将他们两个人一起摔出去,轻而易举。但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
之间,似乎并不适宜使用暴力,所以我才忍了下来。
彩虹一面抓住了我的手臂,一面急急地道:“表姐夫,听我说!听我说!”
她很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真正发怒了,所以才气急败坏地哀求著。就在这时,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洋人,一副见义勇为的神情,走了过来,向彩虹道:“小姐,可是这
个人给你甚么麻烦?”
那洋人一面说,一面毫不礼貌地用手直指著我。彩虹还没有开口,我憋了一肚子火
,正无处发泄,立时大声道:“这位小姐没麻烦,你有麻烦了!”
那洋人转过头来,恶狠狠瞪向我,我不让他的眼珠有再向前弹的机会,已经一拳将
他打得连退了几步,撞倒了另外几个人。
机场大堂中立时混乱了起来,在混乱中,我被彩虹和王居风两人,拉得向外奔去,
登上了一辆汽车。在车子向前驶去之际,我听到机场大堂之中,不断地有警笛声传出来

彩虹驾著车,我和王居风坐在后面。我定了定神,向王居风望过去。这家伙,居然
一点惭咎之色都没有,反倒有十分焦切的神情。
看了他这种神情,我心中有气,闷哼了一声。彩虹忙道:“表姐夫,我一点没有骗
你,事情真是怪极了!如果你知道了从头到尾的事实,那么,你一定不会怪我,也不会
怪他!”
我冷冷地道:“好,那么将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
彩虹吸了一口气,道:“好,事情是从我进入安道耳国境那一天开始  ”
彩虹接著,就说著“从头到尾的事实”,以下,就是她进入安道耳开始的种种经历
。要加以说明的是,彩虹的叙述相当长,其间也略有停顿,包括我们先到酒店,又从酒
店再到一个军用机场,在这个军用机场中,彩虹租了一架小飞机,飞到安道耳,再从安
道耳的机场,驾车到大公古堡的过程在内。
所以,当我知道了“从头到尾的事实”之际,已距离大公古堡只有几公里的路程,
车子正在盘旋曲折的比利牛斯山的山道中,驶向大公古堡了。
彩虹进入安道耳国境,是两个月之前的事。这个不怎么为人知的欧洲小山国,每年
有不少游客来,但游客有季节性,大多数是在夏天,入秋之后,游客就逐渐减少,深秋
时分,更少得寥寥可数,到了冬天,根本就没有游客。因为比利牛斯山山风凛冽,山间
到处积雪,气温极低,并不好玩。
彩虹来的时候,已经深秋,她本来没甚么目的。正像我一开始就说过,她只是在世
界各地“游荡”,“以广见闻,充实人生”,但究竟这些年来,她增广了多少见闻,充
实了若干人生,真是天晓得。
彩虹到了安道耳,就在一个山区的村落中,租了一幢房子,住了下来,深秋的山景
,十分迷人,而且由于游客稀少,彩虹受到村民十分隆重的招待。住了几天,兴致尽了
,想要离去,村长组织了一个惜别会来欢送她。就在惜别会举行的时候,一个村民,多
半是偶然地提起,向彩虹道:“小姐,下一站,是不是准备去参观大公古堡?”
彩虹直到那时,还是第一次听到“大公古堡”这个名称,在这以前,她根本不知道
在安道耳境内,有这样的一座古堡。
(当彩虹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居风狠狠瞪了她一眼,彩虹居然脸有惭色。)
当时,她顺口道:“是又怎么样?”
那村民道:“如果是的话,那么你要提高驾驶速度,因为大公古堡在五天之后,就
要关闭,不让人参观了!”
彩虹问道:“大公古堡,离这里很远?”
那村民指著一座山头:“不是很远,翻过这座山头,就可以看到它耸立在山上。”
彩虹笑了起来:“那只要半天时间就够了,我何必要赶路?”
那村民道:“是啊,半天时间赶路,你就只有四天半时间看古堡了,四天半的时间
太少了,你能早到一分钟,就可以多看一分钟!”
彩虹当时,呵呵笑了起来,她心中想,安道耳这样的小地方,以为自己境内有一座
古堡,就十分了不起。欧洲各地都有古堡,不知见过了多少!当然,为了礼貌,她当时
只是笑著,并没有说甚么。惜别会结束之后,她驾车离去。
她使用的那辆车子,性能极高,特别制造,她在世界各地游荡,这辆车子是主要的
交通工具。彩虹本来不准备到大公古堡去,因为他认定安道耳这样的小国,不会有甚么
值得参观的古堡。可是当她驾著车,翻过了村民所指的那个山头,看到了耸立在另一个
山头上的大公古堡之后,她改变了主意。
那时,正是黄昏时分。深秋的蓝天,衬上了一团团的晚霞,景色本来就极其迷人,
再加上古堡建筑的宏伟,隔得又远,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童话中的仙境,彩虹只看了一
眼,就爱上了这景致,而且,照著那村民所说,加快了速度,向大公古堡驶去。
当她的车子,飞一般地驶过大公古堡的空地,惊起了一大群鸽子之际,天色早已黑
了下来。她著亮了车头灯,照著古堡的大门。古堡的大门,是极厚的橡木所制,上面钉
著许多拳头大小的铜钉。
彩虹熄了车子的引擎之后,四周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耸立的古堡,就在她的面
前,古堡有许多形状不同的窗子,每一个窗子,都黑沉沉地,反映著星月的冷光,古堡
的围墙很高,阴森幽邃,无可名状。
如果换了旁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说不定就此掉转车头离去,可是彩虹却觉得极
其刺激,高兴莫名,不断地按著汽车的喇叭。
喇叭声在寂静的山间响起来,惊天动地,古堡附近的林子中,一群一群的飞鸟,冲
天而起,发出各种叫声。
在喇叭声响起了几分钟之后,古堡中传来了一阵犬吠声,彩虹知道自己已将古堡中
的人惊动,她停止了按喇叭,将车子驶得更近大门,下了车,等著。不一会,犬吠声渐
渐接近大门,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再过了一会,大门旁的一扇小门打开,一个人提著一
盏蓄电池的灯,走了出来。
彩虹期待著古堡中走出来的是一个面目恐怖,神态阴森,身形伛偻的老人,可是自
门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而且相当英俊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到了彩虹,现出
十分迷惑的神色。
彩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多少有点不对头,所以她忙道:“对不起,我是来自东方的
游客,我迷路了,看到这里有屋子,以为可以度过一宿,我惊扰了你?”
那年轻人不由自主,用手打著头:“天!你竟然到大公古堡来投宿!”
彩虹也知道自己这种说法很滑稽,自这座古堡建成以来,她可能是第一个以借宿为
名义,要求进入古堡的人。当时她摊著手:“正如我说过,我从遥远的东方来,我叫高
彩虹!你不至于拒绝我的要求吧!”
那年轻人现出无可奈何的笑容:“请进来,我叫古昂,是古堡的管理员。”
高彩虹和古昂握著手,随著古昂进了古堡,一踏进门,彩虹就看到一只极大的长毛
牧羊狗,在前面迅速地奔了进去。
(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讲述彩虹的经历,是因为整件事由彩虹身上引起。而且,古
堡的管理员古昂,以及古堡的一切,和以后事情的发展,很有关系。再加上现在先弄明
白古堡的情形,也比较好些,等我来到古堡时,可以省略了一番叙述。)
彩虹看到门内,很高的围墙之后,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中黑沉沉,再向前走,
可以看到大厅的门,门紧闭著。
古昂带著她,绕过了古堡的一个墙角,穿过了一条巷子,那条巷子相当狭窄,抬头
望去,两旁全是高耸的石墙。彩虹心中嘀咕著,不知道古昂要带她到甚么地方去。过了
那道巷子,是一个较小的院落,在院落的左首,有一排平房。
古昂指著那排平房:“这本来是仆役的住所,现在是古堡管理处的办公室!”
彩虹不禁有点好奇:“那么大的古堡,只有你一个管理员?”
古昂的神情,十分不好意思:“本来不止,一共有十个管理员,还有好几十个不定
期的工人,来维持古堡  可是每年到古堡关闭前几天,根本没有游客再来,所以他们

彩虹是一个很恶作剧的女孩子,古昂的神情越是不好意思,她就越要占上风,她冷
笑著:“所以其余九个管理员都偷懒溜走了?”
古昂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彩虹望著黑沉沉,看来像是庞大得无边无际的古堡,又
望了望古昂,当时她心中不禁有点佩服:“这么大的古堡,只有你一个人!”
古昂笑著:“本来是,但现在有一位美丽的小姐来和我作伴!”
彩虹瞪了他一眼,跟著他走进了一间房间。虽然说那本来是仆役的住所,可是房间
也十分宽大,隔了两间,外面的一半,放著些桌椅,相当凌乱,彩虹向内边的一半望了
一下,发现里面是一张大床,那只长毛牧羊狗,这时伏在林前。
彩虹坐了下来,古昂张罗著煮咖啡,等到彩虹喝了一口热咖啡之后,才又问道:“
你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古堡中,难道不害怕吗?”
古昂道:“我习惯了,我的父亲、叔父,他们全是古堡的管理员。我从小就在一这
座古堡中长大的,几乎熟悉整座古堡的每一块石头!”
彩虹笑道:“你的父亲、叔父偷懒去了?”古昂的神情,陡地变得十分严肃,说道
:“不,他们  他们  ”
古昂像是十分难以形容他父亲和叔父的处境,犹豫了好一会,才道:“他们  失
踪了。”
在这时候,彩虹如果不是那么好取笑人,谈几句同情说话的话,以后事情发展,可
能完全不同。彩虹如果说几句礼貌的同情的话,那么,她和古昂之间便不会有冲突。她
和古昂之间没有冲突,古昂自然不会负气答应彩虹的要求,那么,一切全不同了!可是
,彩虹在当时,一听得古昂说他的父亲和叔叔失踪,却“哈哈”大笑起来:“失踪了?
不会迷失在这座古堡之中了吧!”
古昂的神情,一直十分友善,可是这时彩虹的话才一出口,古昂的两道浓眉陡地一
扬,脸上有了怒意:“一点也不好笑,正是在古堡中失踪的!”
彩虹如果知道甚么是适可而止,那倒也好了,可是她却不懂,仍然笑著:“古堡中
有甚么怪物?吸血僵尸?狼人?还是甚么其他的鬼怪?说不定是一大群鬼怪,所以才会
使人失踪,失踪者多半是当了怪物的点心了!”
彩虹的话才一住口,古昂的神情更怒,大声喝道:“够了,别再讲下去了!”
彩虹扮了一个鬼脸:“再讲下去,你就不敢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彩虹牙尖嘴利,一直在山中长大的古昂,想要和她斗口,那两人之间的“段数”,
相差实在太远。古昂只是愤怒道:“当然不是!”
他否认了一句,接著又道:“这座古堡的历史太悠久,总会有点不可思议的怪事!

彩虹“啊哈”一声:“历史悠久,多久了?”
古昂挺了挺胸,神情相当自傲:“这古堡,是公元八九四年建造的!”
彩虹就是要引出他这句话来,因为她早知道欧洲的古堡历史再久,也不会久到哪里
去。是以古昂的话一出口,她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公元八九四年,这就叫历史悠久
?你别忘了,我来自中国,在我们的国家里,要公元前两千年的东西,才够资格称得上
历史悠久!”
古昂的神情,狼狈不堪,一声不出,彩虹又撩他讲话,他也不开口。彩虹无法可施
:“好了,今晚我睡在甚么地方?”
古昂向外面一指:“外面有十几间房间,随便你喜欢哪一间。”
彩虹实在性格上太具挑战性,她已经看出古昂很不高兴,可是她还不肯就此为止,
立时道:“你不是说这些屋子是仆役居住的么?原来你们安道耳人,招待客人居住在仆
役的院子中?”
古昂也有点忍无可忍了。
事实上,任何人对著彩虹这样的人,都会忍无可忍,古昂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了。
古昂大声道:“那么你想睡在哪里?”
彩虹向外面指著:“当然是在古堡中,专为贵宾而设的房间!”
古昂望著彩虹,眨著眼睛,看他的神情,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好半晌,
他才道:“小姐,你想证明些甚么?如果你的目的是使我震骇,那我承认,我的确十分
震惊!”
彩虹摇头,说道:“不,我不会睡在原来是仆役睡的地方,我要睡在古堡中招待贵
宾的房间中!以前,女王或是公主睡过的房间!”
古昂一声不出,打开了一个抽屉,取了两柄巨大的钥匙来,放在桌上:“这两柄钥
匙,可以由东端或西端进入古堡的主要建筑,据我所知,堡中招待贵宾的地方,是在三
楼的东翼,你可以到那里二十多间房间中,自由选择一间,希望你别再来骚扰我!”据
彩虹说,她当时看出古昂的神情,以为她一定会害怕起来,打消原来的念头,所以她偏
偏要去,不在古昂的面前示弱。她一伸手,取过了钥匙,抬头挺胸,气势如虹地走了出
去。当她来到院子中的时候,凉风吹来,她心中已经有了点悔意,一个人,在这样深沉
、有著上下好几层、几百间房间的古堡中过夜,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事情有时候,真很难说,如果不是古昂心地太好,让彩虹一个人在院子里多站一会
,彩虹说不定就不去了。可是古昂却跟了出来:“小姐,如果你改变主意,现在就是时
候!”
彩虹就是这样的“超龄儿童”,明明心中害怕了,古昂这样一说,她反倒硬著头皮
,说道:“谁说我改变主意?”她一面说,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的空气多清新
!”
古昂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将手中提著的那盏灯,放在地上:“你可以用这盏灯照明
。”
他说完之后,就退了进去。彩虹望著那盏灯所发出的光芒,心中本来是想赌气连这
一盏灯也不要。但想了一想,总不能在黑暗中摸索,所以走过去,将灯提了起来,一直
向前走去。
她穿过了院子,从一道橡木门中走出去,来到了古堡主要建筑物的墙前,沿著墙向
前走。四周围静到了极点,灯光映著她的身子,令她的影子,在灰麻石砌成的墙上,不
断晃动,看起来阴森可怖。
彩虹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著,转过了一个墙角,看到了一道关著的门。
彩虹以前根本没有到过这幢古堡,古堡的建筑情形,她也全然不了解,看到有一扇
门锁著,她就来到了门前,用古昂给她的两柄钥匙之中的一柄去开门,可是却未曾打开
,再用第二柄,巨大的钥匙插进锁孔之后,转了一转,“喀”地一声响,锁打开了。
彩虹在门前呆了片刻,心中说:只不过是一座没有人的古堡,难道真会有甚么吸血
僵尸,怕甚么!自己鼓励著自己,一推门,就走了进去。
在这里,必须补充一下整座大公古堡的建筑情形,以方便记述彩虹的遭遇。
整座大公堡,如果从空中俯瞰,其形状恰如一只哑铃。东边和西边,是两个六角形
的建筑,各高五层,最顶层,是尖角形的尖塔。
在东、西两翼之间,是两层高的长条形建筑。彩虹才到时,走进来的那个大院子,
是长条形建筑的正门。而古昂住的那个院子,则在长条形建筑的后面。长条形建筑将东
翼和西翼连结起来。
这只是大公堡外形的简单描述,内部的建筑十分复杂,不是一下子说得明白,只好
哪里有事情发生,就介绍到哪里。
古昂给彩虹的两柄钥匙,是打开东翼和西翼底层大门的,这时,彩虹打开的,是东
翼底层的大门,所以,当她推门走进去之际,走进了东翼的底层。
才一进门,彩虹举起灯来,向前照著。她看出自己是置身在一个极大的厅堂中。因
为这个厅堂实在太大,她手中的提灯,根本照不到厅堂的墙壁,只是朦朦胧胧,可以看
到四壁上,画满了壁画。
抬头向上看去,隐约可看到有一盏很大的吊灯。左首,是一道盘旋向上的楼梯,提
灯的光芒照在栏杆上,映出一种奇异诡谲的图案。
彩虹不禁呆住了,心怦怦跳著,她咳嗽了一声,在大厅中响起的回音,令得她手心
冒汗。
她以前到过不少古堡,但那都是在白天,古堡中除了她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人,
而且,那些古堡也未必有大公古堡那么大。
这时,彩虹真有点进退维谷。放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退出去,
去接受古昂的嘲笑,一是留在古堡之中。
彩虹勉力定了定神,尽管这时她心中十分后悔,可是她还是不愿意退回去。
彩虹慢慢向前走著,她已经将脚步放得十分轻,可是这要命的古堡,地上像是空心
的一样,每一步踏出去,还是发出隆然巨响来。
(彩虹的确说是隆然巨响,但事实上决不是,我想所谓隆然巨响也者,只不过是她
害怕之极的心跳声。)
彩虹总算来到了大厅堂的中心部分,她看了看手表,晚上九时半,算来五时半天明
,就算拚著一夜不睡,也只不过八小时而已,彩虹一想到明天一早,昂然而出,对古昂
打招呼之际,古昂一定会又惊讶又钦佩,勇气又增加了不少。
她留意到大厅四壁的壁画,大多记述战争,画得十分逼真,在正中,是一个骑在马
上,挺著长矛,矛尖正刺中一个敌人心口的武士,神情威武。彩虹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
保能大公。
她一直来到楼梯口,开始向楼上走去,靠近楼梯的墙上,挂著许多画像,有男有女
,彩虹也没有细看。她走上了三十多级楼梯,就到了二楼。
二楼的入口处,是一道甬道,甬道的两边,全是房间,彩虹只略走前了几步,就退
了回来,因为古昂说过,贵宾的房间是在三楼。
她又走了三十多级楼梯,到了三楼。三楼的格局和二楼一样。
那甬道看来迂回曲折,阴森之极,彩虹实在没有勇气再向前走去,所以,她经过第
一扇房门之际,就推开房,走了进去,并且立时将门关上。
这时,彩虹在大公古堡东翼三楼,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房间之中。
彩虹进房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据她的形容,当她走进东翼的大门之后,直到了
房间之内,这一段路,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而到了房间之中,关上了房门
之后,虽然她一样因为心中的恐惧而在冒汗,但处身的空间小了一些,心里多少有一点
安全感。
彩虹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要不然,她也决不会在世界各地“流浪”。才一进古堡
之中,由于太静和环境太陌生,她无可避免地感到害怕,但进入了房间之后,她已经镇
定了下来。
背靠门站了一会,打量著房间中的情形。整间房间,大约有五十平方公尺,一边是
一张巨大的四柱床。由于古堡一直在悉心的保养之下,作为名胜供人参观,所以房间中
的帷幔等物,都相当好。那张四柱床的铜柱,也擦得明亮,可以照得见人。
在林的对面,是一具相当大的壁炉,壁炉的架上,有著极其精美的雕刻,上面也有
著古物的陈设。在壁炉之前,是两张巨大的安乐椅。
另一面墙上,是一具古色古香的大橱,再一面墙是窗,窗帘挂著,遮住了窗子。
在三分钟之后,彩虹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这只不过是一座古堡,而她是在古堡的
一间房间之中。她心中自己告诉自己,一点没有甚么值得害怕的,她甚至告诉自己,要
是真有一个吸血僵尸,化成蝙蝠,自窗口飞扑进来,那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经历。
当她想到这一点之际,她来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看。她无法看清楚窗外是甚么地方
,因为外面一片黑暗,看起来,像是一个大花园。
然后,彩虹来到床前,和衣倒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彩虹已经很疲倦,所以当她闭上眼睛之后不久,就睡著了。
彩虹讲到这里的时候,特别强调一点。她说,她胆子再大,也不敢熄了灯来睡。所
以,当她睡过去的时候,她可以肯定,那盏蓄电池手提灯,是开著的。
当然,她也曾注意到,当时灯光已显得十分昏黄,可能电的储存量已经不多。所以
,当她在睡了若干时候之后,突然醒来,发觉自己是处在极度的黑暗之中时,她只惊讶
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那手提灯的电,一定耗完了。
明白了这一点,本来没有甚么可怕,可是彩虹立时想到自己处身在一座已有将近一
千年历史的古堡中,那样的环境,四周围一片漆黑,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彩虹记得当初她打量房间的时候,在壁炉架上,有一座相当精致的烛台,烛台上有
一对朱经点燃的烛。彩虹决定去点燃那对蜡烛。
她在身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提袋,取出了打火机,打著,打火机的火光闪耀著,将
她的影子,形成一个巨大的暗影,显在墙上,当她向壁炉走去的时候,她有点不怎么敢
看自己的影子。
她来到壁炉前,踮起脚尖,点壁炉架上的蜡烛。那时,她整个人,是在壁炉之前,
突然之间,她感到一股寒风吹向她,那突如其来的一股寒风,令得她陡地打了一个冷颤
,手一震,手中的打火机落在地上,熄灭了,变成了一片黑暗。
当时的情形,实在足以令一个胆子再大的人,也自内心深处,生出极度的恐惧感。
而彩虹当时也真正地僵呆了,当她勉力定过神来之际,第一便是想找回自己的打火机。
可是当她蹲下身去,双手在地上摸索著的时候,她却找不到她的打火机。
打火机落下来,一定落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却摸来摸去摸不到!
(我可以打赌,彩虹那时在地上摸索著的双手,一定在刷刷地发著抖。因为当她向
我讲述她在古堡中的经过之际,讲到这里,她脸色煞白,虽然极力镇定,但是声音还是
不由自主的,有点发颤。)
(我是一个十分心急的人,心中有意见,一定要急不及待抢著发表。我在听到彩虹
讲到这里之际,略为想了一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当时,彩虹、王居风和我在一起,我们全在那架小型飞机上,他们两人狠狠地瞪
著我。)
(我道:“彩虹,当时你站在壁炉之前?”彩虹点头道:“是!”我又道:“那么
,有一股寒风,向你吹来,阴气森森,吹得你遍体生寒,就一点也不奇怪!”)
(王居风冷笑一声:“彩虹,他和我一样自作聪明,想告诉你,壁炉一定有烟囱,
烟囱设计的目的,是要达到空气对流,那一阵风,从烟囱中吹进来!”我呆了一呆,我
正想那样说,这是再显浅不过的道理,王居风也想到了!)
(我道:“难道不是?”王居风道:“你最好听彩虹再讲下去,别太早下论断!”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彩虹则苦笑了一下。)
彩虹在地上摸索著,找来找去,找不到打火机,心中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害怕,四
周围一片漆黑,不论她多么努力,一点东西也看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摸索了多
久,才陡地想起来,自己实在太笨了!
房间中之所以如此黑暗,当然是因为挂著厚厚的窗帘之故。如果将窗帘拉开来,尽
管外面也是黑夜,多少有点星月微光映进来,那么就可以找到跌在地上的打火机了!
当她想到这一点之际,她已经准备直起身子来了,可是当时她蹲在地上相当久,双
腿有点麻木,所以一时间站不起来。她于是伸手按向地上,想借著一按之力,站起身子
来。就在她的手向地上一按之际,她的手,按到了一个人的手。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背!彩虹可以肯定。粗大,有凸起的骨节,和相当浓密的汗毛!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直跳了起来。小型飞机是由我驾驶的,我离座跳
了起来,以致令得飞机忽然向下降了一百公尺,我连忙又坐回来,将飞机控制好了,才
吁了一口气。)
(我期望彩虹会有一个很离奇的故事讲给我听,可是也没有希望她讲述的事,离奇
到这一地步!)
(深夜,在一座千年古堡的房间中,一围漆黑,她掉了打火机,在地上摸索著,竟
摸到一只男人的手!真是有鬼?鬼又可以摸得到?)
(当我坐下来之后,我瞪著彩虹。)
(彩虹尽管脸色煞白,但还是在向下讲著她的遭遇。最可气的是在她身边的王居风
,神情也一本正经,丝毫也不以为彩虹讲的事荒谬可笑,像是他也曾在黑暗之中摸到过
那只手!)
(我当时没有说甚么,因为我看出即使我发出一连串的问题,也不会有甚么结果,
彩虹不会回答我,她只是自顾自地讲下去。)
突然在那样的情形下摸到了一只手,彩虹自然而然的一个反应,就是一声尖叫,身
子向后弹出去,跌倒在地上。她叫了一声又一声,彷彿在尖叫中,可以减轻恐惧。她不
知道自己叫了多少下,才开始可以想一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她毕竟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她立时想到了那个管理员,她大声叫道:“你不必吓
我!我知道是你在捣鬼!这房间有暗道,是不是?你吓不倒我!”
她叫了几遍,没有回音,接著,她便听到了“当”的一声响,像是有一块相当沉重
的金属物体,跌到了地上。彩虹这时,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虽然她想到了是那管
理员的恶作剧,因为不可能有其他的人,甚至整座古堡的范围之内,也只不过她和管理
员两个人。但是她仍然感到害怕,因为她不知管理员在“恶作剧”之外,是不是还有别
的目的,而且这样的“恶作剧”,也实在太过分了!
可是她在叫了几遍之后,却没有听到任何回音,这时,她所听到的声音,除了她自
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之外,就是一种“嚓嚓”的声响。那种声响,从壁炉中
传出来,听起来,就像是有人躲在壁炉之中,正试图想打著她那只打火机一样。
彩虹陡地跳了起来。她跳起来的目的,是想奔向门,打开门冲出去。可是,在一间
陌生的房间之中,又是漆黑一围,要一下子在那样惶急的情形之下,冲到门口,并不是
容易的事。
她跳了起来,向前一冲,撞在大床的一根铜柱之上,发出了一下巨大的声响,她立
时伸手,抓住了铜柱,定了定神,记忆著方向,来到了门口,喘著气,拉开了门。
当她一拉开门之后,她竟然看到了灯光!
这是她绝不期待的事,她看到了灯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看到了灯光,这真令得她
心中兴奋之极,她张大口想叫,可是一时之间,她发不出声音来。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她看到,那灯光,是一具手提灯发出来的,在灯光之后,是一
个相当高大的人,正是那个曾和她斗过气的管理员。
这时,管理员提高了灯,向上照来:“小姐,我像是听到了尖叫声,发生了甚么事
?”
管理员站在下面,就是一进东翼之后,就看到的那个大厅之中。彩虹站在门口,她
站的地方,离楼梯不是太远,所以她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
刚才,彩虹认为她摸到的那只手是管理员的恶作剧,这时,她心中犹豫,从她的房
间,到如今管理员所站的位置,距离相当远。如果管理员刚才在房中,似乎不可能在一
时之间,就到了楼下。
但是彩虹在极度的惊恐之中,不知自己尖叫了多久,对时间的观念,也相当模糊,
再加上她认定了在这座古堡,一定有暗道,那么,管理员在吓了她一大跳之后,再回到
楼下,似乎也不是甚么不可能的事。
彩虹性格十分强而好胜,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定不想再“玩”下去了。可
是彩虹却不同。她这时心中想的是:哼,你以为吓倒我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而且
戳穿了你的鬼计!
彩虹这时心中所想的是:你吓了我一大跳,我也要想办法来吓你!
所以,当她一听到管理员大声向她问发生了甚么事之际,她定了定神,立时答道:
“没有甚么,或许是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有在梦中尖叫的习惯。”
管理员抬高著头,脸上的神情很诚恳:“小姐,还是下来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我们可以  ”
彩虹不等他讲完,就拒绝了他的提议:“不必了,你以为我害怕?告诉你,我一点
也没有害怕,再会!”
彩虹一说完,立时重重关上了门,又退到了房间中。这时候,她已经镇定了许多。
她在关上房门之后,用心倾听著,听到脚步声,关门声,管理员走了。
彩虹心中暗自咒骂了几句,房间中仍是一片黑暗,她认定了方向,向前走著,来到
了窗前,用力将窗帘一起拉了开来。
窗帘拉开之后,正如她以前所预料的那样,外面多少有一点星月微光射进来。她在
黑暗之中久了,尽管只是一点微光,也多少可以使她看清楚房间中的一点情形。她首先
看到那座壁炉,壁炉没有甚么异样,然后,她也看到了,在壁炉前的地上,有一块铜牌

这使得彩虹呆了一呆,这块铜牌,她可以肯定,是以前所没有的。
当她才一进房间来的时候,她曾仔细打量过这间房间,那时,手提灯的电还没有用
完,房间中的一切,她可以看得很清楚,如果地上早就有了这样一块铜牌的话,她决没
有理由视而不见。
而且,她记得,当她在摸到了一只男人的手,惊骇莫名地跌退之际,曾听到“当”
地一声响,像是有甚么金属物,自壁炉中跌出来,当然,那一定就是这块铜牌了!
彩虹既然认定了是管理员在捣鬼,她反倒不怎么害怕。她想,这块铜牌,本来可能
装在壁炉中,因为那家伙钻进钻出,所以将它碰掉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走过去,将铜牌拾了起来,她可以看到,铜牌上镌著字,但是太黑暗
,她没有办法看清楚那是甚么字。
彩虹心想,这可不能怪我,是你恶作剧在先,这块铜牌,就算是我吓了一大跳之后
的纪念品好了。她用一幅丝巾,将铜牌包了起来,然后,在窗前坐了下来,等天亮。
这真是漫长的等待,彩虹心中想了千百个方法,想去回吓管理员,可是她毕竟提不
起勇气来走出这间房间。天终于亮了,彩虹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去,来到了管理员的房
间前,大力踢著门。
第三部:玩捉迷藏失了踪
管理员醒了,打开门,彩虹双手叉著腰,大声说道:“你没有吓倒我,这古堡也没
有甚么可怕,我走了,谢谢你收留我!”
彩虹一面说著,一面将钥匙向对方直抛了过去,然后,不理会对方一脸错愕的神色
,大踏步向前便走,而且,立时上了车子,疾驰离去。
彩虹极好寻根究底,她这时心中不是没有疑点,但是她却没有深究。因为她“做贼
心虚”,带走了那块铜牌。
她知道,像大公古堡这样的古堡之中,每一件东西,都有极高的历史价值,绝不容
任何人带走。而她居然带走了一块铜牌。虽然她自己以为,那是对管理员“恶作剧”的
惩戒,但是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法是不对的,所以唯恐给人发现,来不及离
去。
当她驾车驶出了相当远,在下山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小镇,才停了下来,一面喝著
热牛奶,一面取出了那块铜牌来,这才看清了铜牌上面刻的是甚么字。
这块铜牌,自然就是她后来寄给我,我又拿去给王居风看的那一块了。
在铜牌上镌著的字,就是保能大公签了名,不准在古堡之中捉迷藏的禁例。
当时,彩虹就呆了一呆,她第一个想法是:这也是一个玩笑!
但是,看那块铜牌制作精美,却又不像是甚么玩笑。她在不明白之余,就寄了一张
明信片给白素。她之所以不立即将那块铜牌一起寄来,是因为那个小镇上的邮政设备简
陋,没有寄邮包的服务。
当她离开了那个小镇之后,越想越奇,在经过了一个小城之时,就将铜牌寄了来给
我。
我在收到了铜牌之后的情形,一开始时已经讲述过了,不再重覆。
在彩虹讲述了她第一段的经历之后,虽然在事前,她曾要我别打断她的叙述,而我
也曾答应了她。
事实上,由于可疑之处,实在太多,是以我一听到她的叙述告一段落,便道:“等
一等,我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先提出来向你问一问!”
彩虹说道:“你先别问好不好?在第一段中,你听到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听下去,
就会明白!”
我坚持道:“不行,我如果不弄明白那些疑点,一直在我心中想著,会影响我集中
精神,听你再讲以后的经历!
彩虹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你问吧,我早准备你问任何问题!”
我立时道:“或许我们已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你的性格,有了改变。我觉得,你
的行动,和你的性格不合,这很难理解!”
彩虹道:“譬如  ”
我道:“譬如说,你在黑暗之中,摸到了一只男人的手,而你以为那是恶作剧!”
彩虹道:“是的,当时我那样认为!”
我呆了一呆,彩虹这样回答我,那表示事情在以后,确然还有异乎寻常的发展,而
我太心急了。但是我还是问道:“你当时认为是恶作剧,自然认为有人从壁炉中钻出来
了?”
彩虹道:“我正是那样想。”
我道:“你竟没有在事后,去察看一下壁炉中是不是有暗道,这和你喜欢寻根究底
的性格,极不相合!”
彩虹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曾经这样想过,但是一则,我收起了那块铜牌,心中
有点内疚。二则,我当时实在害怕,害怕事情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那我寅在不知该如
何捱过那下半夜才好!”
彩虹这样解释,倒可以接受。
我又道:“还有,你那只打火机呢?你没有再提起它,它在哪里?”
彩虹叹了一声:“你太心急了,这只打火机,在我第二段经历中,我又找到了它,
但当时我没有发现它,一则,由于心中慌乱,二则那打火机并不名贵,不见了也不要紧
,所以我没有找下去。”
我点了点头,再道:“我和你表姐收到你的明信片,你写那几句话,写得很轻松,
一点也不像你曾经有过如此惊险的经历!”
彩虹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小说家,无法在文字上将我的经历写出来。事实上,我
刚才也不过平铺直叙,一点也没有夸张。当时,我已经离开了大公古堡,而且,我真的
为铜牌上的那禁例所吸引,觉得十分奇怪和有趣,所以才告诉你。”我点了点头,将我
们收到明信片和铜牌之后,我如何去找王居风的事,约略讲给了彩虹听,然后道:“王
居风来了,是在哪里找到你的?”
彩虹没有回答,王居风已经道:“要找她很容易,我一到了安道耳的首都,那个小
城,只不过六千居民,有一小型飞机场,彩虹每天在飞机场等,她本来想等你来的,可
是等到了我!”
彩虹道:“很少中国人到安道耳来。本来,我以为你一定会来,可是  ”
彩虹在安道耳的机场没有等到我,等到了王居风。王居风一下机,走出机场,就看
到了高彩虹。正像彩虹所说,很少中国人到安道耳来,所以王居风迳自向彩虹走过去。
王居风来到了彩虹的身前,放下了衣箱,自我介绍:“我叫王居风,是你表姐夫卫
斯理的朋友。”
彩虹十分兴奋,说道:“他呢?”
王居风道:“他没有来,派我来的!”
彩虹的神情有点疑惑:“你是  ”
王居风再进一步自我介绍:“我研究欧洲历史,特别对欧洲几个小国的历史有兴建
,对保能大公古堡,我很熟悉,看到了你寄给卫斯理的那块铜牌,认出了镌在铜牌上,
是保能大公的签名,这对一个研究安道耳历史的人来说,不可思议!”
彩虹听说我没有来,本来十分失望,可是一听得王居风这样讲,她又兴高采烈起来
:“真的,很有研究价值?”
王居风道:“太有研究价值了!历史上有关保能大公的记载不少,可是从来也没有
记载著他曾经下过一条这样古怪的禁例。请问,你是从哪里,在甚么情形之下,找到那
块铜牌的?”
彩虹道:“说来话长,如果你性急的话,请上我的车,我们立时到大公古堡去,不
必再耽搁!”
王居风叫了起来:“我来的时候,就嫌飞机实在飞得太慢了!”
他们两人一起上了车,由彩虹驾驶,一路上,彩虹就告诉王居风,如何得到那块铜
牌的经过。
等到彩虹讲完之后,王居风和彩虹之间,已经逐渐消失了初相识的拘谨,王居风讶
异道:“那块铜牌,是从壁炉中跌了出来的?”
彩虹道:“一定是那样,因为当时,我听到‘当’的一声响,那是铜牌落地的声音
。”
王居风用手指轻拍著自己的额角:“听来不合理,保能大公下了这样的一条禁例,
当然是希望人人遵守,那么,这块铜牌,应该镶在当眼的地方,怎么会放到一间客房的
壁炉之中去?”
彩虹瞪了他一眼:“你问我它是从哪里来的,我据实告诉了你,是不是合理,我不
知道。”
王居风看出彩虹有点不高兴,他道:“对不起,我只不过说有点怪。”
彩虹道:“当然怪,而且不是有点怪,而是怪得很!你想,这块铜牌若是一直放在
当眼的地方,早就被人看到,有关大公古堡的记载之中,也早就有提及了。可是两本有
关大公古堡的书,都没有提到,所以它一直在很隐蔽的地方!”
王居风听得彩虹这样说,可兴奋得吹了一下口哨,说道:“你看了哪两本书?一本
是‘保能大公古堡介绍’,那不是甚么  ”
王居风讲到这里,彩虹点头道:“那只不过是写给游客看的。另一本是‘保能大公
古堡探索’,这一本才专门得很!”她向王居风望了一眼:“这两天,我就在图书馆中
啃这本书!”
王居风兴奋地搓著手:“你认为那家伙从壁炉的暗道中出来吓你,单单这一点,就
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彩虹道:“是的,这是大公古堡暗道的首次发现!”
(惭愧得很,我没有看过他们提及的那两本书。所以,当我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之
际,我有点莫名奇妙,插了一句嘴:“所有的古堡之中,几乎全有暗道,那又有甚么稀
奇?”)
(王居风回答道:“你对大公古堡不了解,又没有看过那本书,所以不知道。据古
堡建造时的情势看,大公古堡之中,一定有著极其完善复杂的暗道,可是长久以来,被
发现的,只是极普通的暗道。专家认为堡中的秘道决不止此,可是历年来,却一直没有
新的发现。所以,彩虹的发现,极其重要。”)
(我听他讲得神乎其事,忍不住又道:“就算那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发现者也不是
高彩虹,而是那个自暗道中走过来开她玩笑的人!”)
(当时,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甚么。)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说著话,讨论著他们所知的大公古堡,时间很容易打发,当晚,
他们在一个小镇过夜,第二天继续驾车前进,在路上,他们遇到了几个山居的人,那几
个人看到他们驾车向山中驶,神情都不胜讶异。显然在这个时候,游客早已绝迹。
王居风和彩虹到达大公古堡门口,车子又惊起飞鸟之际,是下午二时左右。彩虹狂
按喇叭,可是足足按了十五分钟之久,除了山中响起的回音之外,没有任何回音。王居
风下了车,来到了门口,才看到古堡的门口,挂了一块木牌,上面用英文、法文、西班
牙文三种文字,写著告示:“本古堡已经封闭,参观者必须于明年五月,才可进入参观
。所有管理人员,皆已离开,游客如果想得到古堡的赉料,可到就近城镇中寻找。请注
意,任何人如果擅自进入大公古堡,将触犯刑法第三十二条,可以受到极重的刑罚。”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看到了这告示,呆了半晌。王居风喃喃地道:“我可不能等到
明年五月再来!”
彩虹本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她立时道:“古堡中如果没有人,我们进行研究
,也更方便,你说是不是?”
王居风的双眼之中发光:“那当然,你的意思是偷进去?”
彩虹摊开双手:“还有更好的提议?”
王居风道:“没有!”
(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当地的民风,十分淳朴,而且,居民对古堡,也
有一定程度的宝爱、崇敬,或是忌惮。而游客在这时,根本不会再来。所以,一块这样
的告示牌,足够防御古堡!可是对付高彩虹,没有用!)
王居风本来也不是这样不守规矩,可是在彩虹的鼓励下,再守规矩的人,也会胡来

古堡外面的围墙相当高,可是砌墙的石块,因为年代久远,有不少剥蚀之处,而且
四周围根本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心行事。
于是,王居风和高彩虹两人,就利用围墙上大石的隙缝,手脚并用,像猴子一样地
攀进了大公古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是一点不错的。王居风本来是一个何等严肃的人
,严肃到了连笑容也不常在他的脸上出现,可是当他和彩虹在一起一两天之后,居然攀
著墙,进了大公古堡!”)
进了大公古堡之后,彩虹还怕古堡之中有人,大声叫了几下,除了一阵一阵的回音
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彩虹来过一次的,可称热门熟路。王居风以前虽然也曾来过几次
,但他正式来参观,管理员是住在甚么地方,他就不知道。
彩虹带著王居风,向管理人员住的那个院子走去:“我们先到管理人员住的地方,
找点工具,希望可以发现一点食物,我们可能在古堡里耽搁很久!”
王居风同意了彩虹的办法,他们一起来到那院子中,打开了所有管理人员居住的房
间,真给他们找到了不少东西,包括丰富的罐头食品,几瓶酒,一些应用工具和手提照
明灯等等。
王居风已经急不及待,当彩虹还在管理人员的宿舍中东搜西找的时候,他已经绕过
墙角,到了古堡东翼的大门之前。
可是王居风在大门前十多分钟,无法进入,因为大门锁著,而王居风只对欧洲历史
有研究,对于开锁,一点经验也没有。
十多分钟之后,彩虹来了。彩虹对开锁颇有经验的(从我那里学去的),可是装在
那厚厚的橡木门上的锁,年代久远,是一种古代的锁。古代的锁,其构造有的比现代锁
还复杂得多,彩虹一样拿它没办法,不过,在彩虹找到的工具之中,有一柄利斧。
(我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不!”)
(彩虹瞪著眼:“为甚么不?”)
(我大声道:“你……你们用斧头砍开了门。这……对欧洲的历史,是一项犯罪!
”)
(王居风明显地站在彩虹的这一边:“当时,我自己告诉自己,我们这样做,可能
会令得欧洲的历史改写,破坏一道门,不算甚么,可以修补!而后来,证明我的想法没
有错。”)
(我“哼”地一声:“你们发现了甚么?欧洲的历史真的需要改写?”)
(王居风盯著我,半晌没回答,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彩
虹也瞪著我:“门早已劈开了,你听下去自然会明白,吵甚么!”)
(我无可奈何,只好摊了摊手,我可以对付很多人,可是对付彩虹,相当困难!)
彩虹和王居风用利斧,向锁劈著,不到三分钟,他们就将锁劈了开来。
当时,四周围十分寂静,而当利斧砍向橡木门的时候,所发出的声响,极其惊人,
即使有人在一公里外经过,也一定可以觉察大公古堡之内,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如果有人发现的话,那么,就一定可以阻止彩虹和王居风的破坏行动。可是不幸得
很,竟然完全没有人,任由他们来破坏!
(我说“不幸得很”,是我当时的想法。后来事情发展下去,究竟是“幸”或是“
不幸”,实在极难如以判断。)
锁一被劈开,连一直严肃的王居风,也不禁欢呼了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感到自己
像甚么人?”
彩虹道:“谁知道!”
王居风挺了挺胸,道:“我就像是才收降了詹姆士二世的军队的奥伦治公爵!如今
,大公古堡整个是我们的了!”
(王居风这时,将自己比喻为奥伦治公爵其实大有深意。)
(公元一六八八年,英国发生政变,詹姆士二世的军队,向奥伦治公爵投降,奥伦
治公爵的妻子玛丽成为英国的新君。当时,新教徒从荷兰迎奥伦冶公爵夫妇回来,而奥
伦治公爵的妻子玛丽是詹姆士二世的长女,信奉新教。)
(王居风用这件史实,自然是在向彩虹暗示一种爱意,只可惜这种表达情意的方式
,用在彩虹身上,一点不起作用,因为彩虹对于欧洲历史,所知很少,真是“俏媚眼做
给瞎子看”!)
彩虹当时一点反应也没有,王居风自然相当失望,他决定再等待另外的机会。
他们两人进了东翼的大厅,彩虹指著楼梯:“那间房间,就在上面!”
王居风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我知道,大公堡才建成之后不久,有一位显赫人物,
曾在这间房间中作过客,他是西班牙的一位海军上将,当时率领西班牙海军,纵横七海
!”
彩虹眨著眼:“这位海军上将很喜欢捉迷藏?”
彩虹这样的问题,在严肃研究历史的王居风听来,自然是幼稚之至,如果换了别人
提到这样的问题来,王居风一定会勃然大怒。可是这时,他对彩虹已经有了莫名的好感
,是以反而觉得彩虹的问题,十分有趣,笑了起来:“历史上没有这样的记载  ”
他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陡地一怔,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彩虹注意到了他那种古怪的神情,忙道:“怎么啦?你……看到了甚么?”
彩虹以为王居风在刹那之间,不知道看到了甚么怪东西,是以才会有这样古怪神情
的。虽然在白天,但在这样阴森的古堡中,总不免令人害怕的,是以她不由自主,向王
居风靠近了些。
王居风的双眉打著结,彩虹望著他,过了约莫半分钟,王居风才道:“怪事,真是
怪事!”
彩虹更吓了一大跳,四面看看,想弄明白王居风说的怪事,是指甚么而言,可是古
堡之中空洞阴森,看起来却又不像是有甚么怪事发生。
王居风自顾自说著:“这位海军上将,在大公古堡逗留了几天,和保能大公作了一
次会谈,可是当他离开大公古堡之后,回到西班牙,他却突然不经宣布,就离开了海军
,在西班牙南部的一间寺院之中,成了隐士。真怪,一个叱吒风云的海军上将,忽然之
间,成了隐士,真是怪事!”
直到这时,彩虹才知道王居风的“怪事”,并不是指古堡中有了甚么怪事,还是指
欧洲的历史而言。她不禁瞪了王居风一眼:“你少讲点欧洲历史好不好?我们要探索的
是这座古堡!”
王居风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位大将军的突然变成隐士,和大公古堡有关?”
彩虹是聪明人,王居风这样一说,她立时明白了王居风的意思,说道:“你是说,
这位大将军  ”
王居风道:“海军上将皮尔逊!”
彩虹道:“皮尔逊是因为在大公古堡住了几天,所以才成为隐士?”
这时,他们一面说,一面已来到了三楼,彩虹曾住过的那间房间门口。
王居风伸手向房门一指:“正确地说,他是在古堡的这间房间中住过几天之后,才
忽然成为隐士的!”
彩虹望著他,说道:“你说房间有古怪?”
王居风道:“一定是,你也在这间房间中,遇到了怪事!”
彩虹大声道:“我遇到的不算是甚么怪事,不过是一个无聊的人恶作剧,想吓我,
没有吓到!”
王居风没有说甚么,伸手推开了房门。
那间房间,还是那样子,和彩虹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甚么不同,陈设和所有的摆饰
品,都完全在原来的位置。房间中很黑暗,王居风迳自来到窗前,拉开了帘帷,房间中
明亮了起来。
王居风转过身来,他已经取出了那块铜牌来:“当时,你是在哪里看到这块铜牌的
?”
彩虹指著壁炉前的地上:“这里!”
王居风走过去,将铜牌放在彩虹指著的所在:“是这里?一点也没有错?”
彩虹有点生气:“当然不可能一点也没有错,但就在这里!”
王居风做任何事都很认真,他又问了一句:“你肯定你进房间来的时候,这块铜牌
,不在地上?”
彩虹是一个性急的人,她真有点不耐烦了,大声道:“你也可以看到,这块铜牌又
不是小,如果早在地上,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到?”
王居风仍然未曾觉察到彩虹的不耐烦,再道:“你肯定它是从壁炉中跌出来的?”
彩虹将声音提得更高:“当时一片漆黑,我只听到铜牌堕地的声音,不知道它是从
甚么鬼地方跌出来的,不过我想,在壁炉中跌出来!你的问题,问完了没有?”
王居风呆了一呆,才知道彩虹的小姐脾气,不易伺候,他没有再说甚么,俯下身,
向壁炉中看去,著亮了一盏手提灯,向壁炉内照看。
彩虹也和他一起,向壁炉内部看。
壁炉当然已有相当长时期没有使用了,很乾净,王居风一面看,一面用手摸索。
彩虹道:“你在摸甚么?”
王居风道:“这块铜牌的四角有小孔,它本来应该是钉在甚么地方,我想找到它原
来的所在,那地方,应该也有钉孔!”
彩虹苦笑道:“壁炉有多大,你该看到没有钉孔!”
王居风缩回手来:“是的,没有钉孔,而且壁炉被清理过,如果铜牌原来是钉在壁
炉之内,早就应该被人发现!”
彩虹说道:“或许是从烟囱中  ”
她讲到一半,便没有讲下去,因为探头进壁炉,可以看到烟囱,烟囱相当狭窄,根
本放不下那块铜牌!
王居风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颁下了这样的一条禁例,又郑重其事地铸成了铜牌,
一定想每一个人都知道堡中有这样的禁例,那么,铜牌应该放在最当眼的地方才是!”
彩虹瞪了他一眼:“照你的推理,这块铜牌,就根本不应该在这间房间之中出现!

王居风苦笑道:“这真是怪事,我真不明白  ”
彩虹说道:“我倒有一个想法!”
王居风向她望来,彩虹道:“我想,这条禁例,未免有点奇怪,而且不登大雅之堂
。普通住在古堡中的人,不会喜欢捉迷藏的,喜欢捉迷藏的人,一定尽量利用古堡中的
暗道  ”
彩虹请到这里,王居风已经叫了起来:“这块铜牌,原来钉在暗道之中!”
彩虹道:“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应该找寻暗道,而且我可以肯定,暗道
的一个出口,就在这个壁炉之中!”
王居风道:“对,有人曾经从这壁炉中出来过,你在黑暗之中,摸到过他的手!”
彩虹点头道:“是,我碰到过他的手!”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开始在壁炉附近,找寻可以打开暗道出口的枢纽,他们移动著
一切摆饰,转动著一切看来可以转动的东西,到最后,他们甚至合力,将那张四柱大床
,搬了一个位置。
可是,壁炉依然是壁炉,并没有甚么暗门忽然打了开来。他们又开始拆壁炉,将壁
炉外的装饰,全部拆了下来,将下面的铁架,也搬了出来。
到了这一地步,实在是没有甚么可以再找的了。壁炉根本没有暗门,唯一的“通道
”,就是那根狭窄的烟囱,而烟囱根本无法爬进一个人来。
王居风停了手,向彩虹望去,彩虹踢著墙,说道:“里面一定有暗道,只不过我们
找不到它的出入口,我看,如果将墙拆开来  ”
彩虹这个提议,立时被王居风否决了。
王居风之所以否决彩虹的提议,倒并不是因为彩虹的提议太胡闹,而是他感到,大
石砌成的墙,绝不是他们两个人使用简单的工具可以拆得开来的!
彩虹气呼呼地生了下来,这时,他们已经忙了好几小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王居
风在房间中团团转著,不住用手拍著额,在思索著。
彩虹忽然道:“我饿了!”
王居风抬起头来:“哦,饿了!是的,我也饿了!我们好像该吃点东西?”
彩虹没好气地道:“狮心王季察在思索难题的时候,也会肚饿,肚子饿了,当然该
吃东西,谁都一样!”
彩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我去弄吃的东西!你来不来?”
王居风实在很不舍得离开这间房间,可是肚子又饿,他又不好意思叫彩虹将食物送
来这里给他,所以只好跟著彩虹走了出去。
他们来到了管理人员的住所,弄了一些罐头,胡乱充著饥,两人都很失望,是以谁
也不想开口。等到塞饱了肚子,王居风道:“我们再到那间房间中去找暗道?”
彩虹苦笑道:“还找甚么?暗道一定在,可是我们找不到!”
王居风道:“或许在那间房间,暗道的构造特别巧妙,所以我们找不到!”
彩虹本来已经垂头丧气,一听得王居风这样讲,陡地跳了起来:“对,我们到别的
地方去找!”
(我一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大公古堡遭劫了,不知道要被彩虹和王居风两
人,破坏到甚么程度!彩虹可以胡闹,王居风实在不应该跟著她胡闹!)
(王居风一定看出了我有责备他的神情,立时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想,彩
虹明明曾在黑暗之中摸到过一只人手,那人一定是通过暗道走进来的,而我们却找不到
,要是你,你肯就此停止?”)
(我叹了一口气,无法回答王居风的问题。)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王居风和高彩虹两人,从东翼开始,寻找暗道,一直找到西
翼。他们找得十分仔细,然后,又找到了地窖中。王居风在去的时候,带了有关大公古
堡的资料,资料中本来就有暗道的记载,但是那只不过是普通的暗道,早已开放给参观
者参观,并不是甚么秘密。而除了那些暗道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我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插口道:“我未曾见过像你们这样的蠢人!”)
(彩虹恼怒地道:“你有甚么好办法?”)
(我道:“当你在古堡中第一次过夜之际,古堡之中,只有你和一个管理员在,是
不是?那管理员叫甚么名字?”)
(彩虹没好气地道:“叫古昂,你先说,你有甚么好办法?何以我和王居风是蠢人
?”)
(我道:“你说你在房间中摸到的那只手,是古昂来吓你的  ”)
(彩虹大声道:“当然是他!”)
(我立时道:“那就是了,你们何必费尽心机去找暗道?找到那个管理员古昂,问
问他暗道在甚么地方,不就可以有结果了?”)
(彩虹“哼”地一声:“第一,古昂走了,我知道他住在甚么地方。第二,让人家
指出暗道在甚么地方,哪有自己找出来好玩?”)
(我听得彩虹那样讲,也有点气恼:“你为了好玩,那我也不便表示甚么意见见!
”)
彩虹和王居风又继续到别的房间中去找暗道,可是一样没有结果,他们已经要放弃
了。
在彩虹和王居风一起找寻暗道的过程中,王居风对彩虹的印象越来越好,所以,到
最后彩虹提出了一个任何正常成年人听来,都会反对的提议时,王居风居然想也不想,
就答应了下来。
彩虹提议道:“哼,这个大公古堡,由保能大公下了不准捉迷藏的命令,我们偏要
在古堡捉迷藏,你躲,我来找你!”
王居风道:“好!我去躲起来,半小时后,你来找我,不准偷看!”
那时,他们两人是在西翼二楼最尾端的一间房间之中。他们是从东翼一间间房间走
过去的,所以,那时他们在古堡中的最后一间房间之中。
他们决定了在古堡中捉迷藏之后,高彩虹留在房间中,王居风走了出去,去“躲”
起来。
普天之下的捉迷藏游戏,全一样,躲的一方开始躲藏之后,找的一方,在隔了若干
时间之后,就开始寻找,在一定的时间之内,找到了对方,游戏分出胜负,结束。
在王居风离开了那间房间之后,高彩虹在房间之中一张巨大的安乐椅中,坐了下来
,过了十分钟,她就走出了房间,开始去寻找王居风。
由于大公古堡如此巨大,东翼和西翼,各有五层,连地窖,一共六层之多,他们在
寻找暗道过程中,已经统计过,一共有一百三十七间房间。
王居风和高彩虹纠正了两本有关大公古堡的书籍上的错误,那两本书,都说大公古
堡只有一百二十间房间。所以高彩虹一走出了房间,开始寻找之际,她知道,如果是一
间一间房间找过去,她一定失败,她必须先想一想,王居风会躲在甚么地方!
王居风可以躲在一百三十七间房间的任何一间!彩虹并不准备一间一间房间轮著去
找,她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王居风,她在想:如果是由她躲起来,她会躲在甚么地方
呢?一定是躲在对方最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最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彩虹立刻想到了那地方:东翼三楼的那间房间,也就是她发现铜牌的那一间!
那是他们最熟悉的一间!
彩虹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由古堡西翼,直奔向东翼,一面奔,一面她还堤防自己
万一料错,所以虚张声势地一路叫著:“王居风,我知道你躲在甚么地方!我知道了!
你出来!”
彩虹的叫声,在巨大的古堡中,响起了一阵阵回音,二十分钟之后,她奔进了那间
房间,一来到门口,她就知道自己料得不错,因为那间房间的房门,竟然没有完全关上
,留著一条门缝。
在他们在整个古堡之中寻找暗道之际,他们离开一间房间,都将房门完全关好,如
果不是再有人来过,房门决不会有一道缝。而古堡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有人来
过,那一定是王居风了!
高彩虹心中极其高兴,在那么巨大的古堡之中玩捉迷藏,而她居然能在不到半小时
之间就找到了对方,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彩虹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叫道:“你躲在这里,快出来吧,你输了!”
彩虹一面叫著,一面双手叉著腰站著不动,等著王居风高举双手出来投降。
可是她等了片刻,却不见王居风现身。
彩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又道:“好,你还不肯认输?难道真要我将你揪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开始就在这间房间中,找寻王居风。彩虹心中想,只要王居风在这
间房间中的话,要将他找出来,那再也容易不过!她掀起了床垫,看看床下,没有。她
打开橱门,看看橱内,没有。她抖开窗帘,没有,她探头进壁炉,没有。
五分钟之后,彩虹知道王居风不可能是在这间房间之中了!房门虚掩,只怕是王居
风的诡计,故意引她在这间房间中虚耗时间的!
彩虹又是狼狈,又是恼怒,王居风这家伙,究竟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彩虹一面想,一面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随著时间的过去,她越找越是觉得没有希
望!
最后,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一般来说,捉迷藏游戏,要讲定时间,在这个时间之中,如果找的一方,找不到躲
的一方,那么,捉的一方就算输了!
彩虹在这时候,已经足足找了五个小时,早就输了。不过她和王居风之间,却并没
有讲好时间,所以,高彩虹可以不认输。她继续找。
她先休息了一下,煮了一杯咖啡,吃了一点饼乾,心中暗暗诅咒王居风,居然也不
肯认输,自动出现。休息过之后,彩虹继续寻找,一直到午夜,彩虹还是没有找到王居
风。
这时候,彩虹开始害怕。王居风躲到甚么地方去了?前后已经十小时有多,王居风
应该自己跑出来了!
高彩虹越想越不对头,她认输了!她在东翼大厅中大叫:“王居风,我认输了!你
出来吧!”
彩虹的叫声,绝对可以到达东翼的每一间房间之中,和每一个角落。但是她叫了好
久又到中央大厅去叫,然后,到西翼大厅去叫。
王居风无论如何,应该出来了!
彩虹回到了管理员的住所,下半夜她没有再到古堡去找,等著王居风自己出现。但
是,王居风没有出现。
这一个下半夜,彩虹只是勉强瞌睡了一回。第二天一早,她一间一间房间去找,去
叫,这花了她足足一个上午,可是,王居风显然不在古堡之中!
彩虹十分恼怒:王居风犯规!讲好在古堡之中捉迷藏,他怎么可以不躲在古堡之中
?所以下午,她赌气不再找,只是睡觉,一觉睡醒,天色黑了,王居风还是没有出现。
彩虹觉得事情不妙!王居风不可能经过三十小时的躲藏仍然不出现,古今中外,决
没有任何人玩捉迷藏可以躲这么久!
这一夜,彩虹简直没有睡过,她已经知道无法找到王居风,可是又怕王居风是在古
堡的哪一个角落,遭到了甚么意外,正需要人帮助,她不能坐著等王居风出现!于是,
她提著手提灯,再一次去找王居风。
这一次是在夜间,而且王居风的突然失踪,来得如此之神秘,彩虹在古堡中,每走
出一步,心就更剧烈地跳动几十下,一面走,一面叫著,又一面用心倾听著,希望听到
王居风会发出求救的声音来。这时候,她肯定王居风遭到意外了!
可是当她在用心倾听之际,除了古堡外面的风声和她自己叫嚷的回声之外,没有任
何其他的声响。她甚至希望可以听到老鼠的咀嚼声,可是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一晚,等到快天亮的时候,高彩虹支持不住了!连彩虹这样的人也支持不住,那
环境之恶劣实在可想而知。当时,她在中间大厅内,她实在无法再忍得住,放声大哭起
来。
(我听到这里,要竭力忍著,才能不发出笑声。彩虹有这样的经历,大快人心。像
彩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给她受点教训,她玩出味道来,下一次,可能会想到克里姆林
宫去捉迷藏!)
(当我忍不住心中高兴之际,我向王居风望去,心中在暗赞王居风真了不起,因为
王居风说不出来就不出来,可以令得彩虹著急得放声大哭,那真不容易。)
(当我向王居风望去的时候,我想,王居风多少也应该有点高兴的神情。可是出乎
我的意料之外,王居风非但一点高兴的神情也没有,反倒是神情惘然,极度惘然,不知
所措!)
(彩虹打电话给我,说王居风不见了,而当我来到,王居风又赫然在彩虹的身边,
因此可知,王居风终于出现。当然,根据这一事实来推论,王居风一直躲著。我真想说
:“你究竟躲在甚么地方,躲了那么久!”)
(可是我的话并未说出口,因为当时王居风和高彩虹两人的样子都十分奇特,他们
的神情,使我觉得不应该在这时候打趣彩虹。)
(然而,王居风究竟躲在甚么地方呢?如果我不问一下,我相信我的喉咙会痒得忍
受不住,所以我还是问道:“王居风,你躲在甚么地方?”)
(奇怪的是,彩虹和王居风,像是都未曾听到我的问题一样,彩虹自顾自讲下去,
王居风也不理我。我只好心中叹一口气,再听彩虹讲下去。)
彩虹哭了很久,天渐渐亮了,她觉得再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就冲出了大公古堡,
驾车下山,到了首都附近的一个小机场,想和我通话,可是那地方的长途电话接不过来
,她无法可施,才只好租了一架飞机,直飞马德里,再和我通话,告诉我,王居风因为
和她玩捉迷藏,在大公古堡中失踪了!
第四部:王居风躲到了一千年前
她的电话,使我来到了马德里。
且说彩虹在和我通了电话之后,心中的焦急,自然莫可名状,本来,她想在马德里
一直等我,可是想想,王居风下落不明,她独自一个人离开,也不是办法,而我也不能
一下子就到来,所以她又飞回安道耳,再驾车到大公古堡去。
彩虹心慌意乱,她在比利牛斯山的山路中驾车而没有跌下千丈峭壁去,简直可以算
奇迹,当她又来到大公古堡的正门之际,她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大公古堡门口。
那时,她隔得还远,只看到在大公古堡之前站著一个人,并没有看清那是甚么人。
看到有人,彩虹的心中已经够高兴的了,而当她飞快地驾车驶近之际,已看到了站在门
口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居风!
王居风失神落魄站在门口。彩虹停下了车,自车中冲了出来。她心中打算大骂王居
风一顿,可是一出了车子,她鼻子一酸,奔向王居风,伏在王居风的肩上,大哭了起来

彩虹虽然胡闹,但是却十分坚强,像这样,伏在一个异性的肩头上,放声大哭,那
只怕是她自七岁之后,还未有过的事。
照她来想,她受了那么多的惊吓和委屈,无法遏制地哭著,王居风至少应该安慰她
几句。可是王居风的反应,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仍是神色惘然,甚至望也不望她。
彩虹立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王居风的态度太反常,她抽噎著:“你……你究竟躲
到甚么地方去了?”
彩虹一开口,王居风才向她望来,神情仍是一片惘然:“我……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
他并没有回答彩虹的问题,而只是重复了彩虹的问题。他这样的态度,令得彩虹十
分生气,一面抹著眼泪,一面大喝一声:“我在问你,你躲到甚么地方去了!”
王居风被彩虹的大喝声,喝得陡地一震,可是,他却又重复了一句道:“我躲到甚
么地方去了?”
高彩虹十分生气,她不再哭泣,只是杏眼圆睁,望定了王居风。王居风这时的情形
,像是如梦初醒,伸手抓住了彩虹的手。
彩虹生著气,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可是王居风将她抓得十分紧,彩虹甩不开。王居
风声音急促:“我  现在是在甚么地方?”
彩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任性起来,不顾一切,这时她心中气恼,竟不顾王居
风在学术界的地位和他的为人,伸手在他的额上,重重凿了一下:“你不知道自己在甚
么地方?等我来告诉你!你是在比利牛斯山上,一座古堡的门口,这座古堡,叫该死的
大公古堡!”
彩虹在王居风头上所凿的那一下,十分用力,她想王居风一定会跳起来,可是王居
风却恍若无觉,反倒循彩虹指的方向,向身后的古堡看去。
当他看到自己身后有一座巍然的古堡之际,他的神情,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那座古堡一样,“啊”地一声:“已经  造好了!”
彩虹瞪大了眼,这时候,她有点不知所措!王居风忽然之间,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倒像是他不知道这座古堡早已造好了一千年一样!
彩虹一发急,顿足道:“你别再开玩笑了好不好?我  开够玩笑了!你究竟躲到
甚么地方去了?你别以为这样欺负我,我会放过你!”
王居风愣愣地望著彩虹,等彩虹讲完,他才以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告诉我,我现
在是甚么人?”
彩虹更吓了一大跳:“你  在古堡中遇到了甚么事?是  撞了邪?”
王居风大声道:“快告诉我,我现在是甚么人!”
他一面呼吸著,一面用力抓住了彩虹的手臂,彩虹给他抓得手臂疼痛,忙叫道:“
你是王居风!一个历史学家!和我一起到古堡来的,我们玩捉迷藏游戏,你可记得?你
不见了,超过两天!”
王居风用心听著,点著头,然后,他又急速喘起气来:“你有镜子没有?让我看看
自己,快,让我看看我自己!”
王居风的要求,古怪莫名,彩虹看出,在王居风的身上,一定曾有过极其不寻常的
事发生,是以她并没有拒绝王居风的要求,立时自手袋中,取出了一面小镜子,王居风
一看到镜子,一伸手抢了过来,对住了自己的脸,一面盯著镜子,一面还用手在自己的
脸上,用力抚摸著,像是要肯定自己的脸,是不是真实!
彩虹看到他的行动这样怪异,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忙伸手将镜子抢了回来:“你
在这两天之中,究竟躲在甚么地方?”
王居风的神情依然是一片惘然,他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听彩虹讲到这里,狠狠瞪了王居风一眼,心中在想,他这种故作神秘,装神弄
鬼的动静,骗骗小姑娘还可以,骗我,可骗不过去!)
(我立时不客气地道:“王居风,这像是人话么?你不知道过去两天自己在甚么地
方?”)
(王居风向我望了一眼,口唇掀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彩虹抢著道:“他对我
说了,他的经历  ”)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的经历,还是让他自己来说的好,我如果转述,只怕
会打折扣!”)
(我向王居风望去:“那么,请说!”)
(王居风说出了他的经历。像事情的上半部,彩虹叙述她的经历一样,我用王居风
的个人作主来转述。同样的,我在听王居风的叙述之间,有反应或是有我自己的想法,
就在括弧之中表达出来。)
王居风决定和彩虹在大公古堡中捉迷藏之后,走出了房间。他出了房间之后,立即
想:要躲到一个彩虹想不到的地方,好让彩虹找不到他,佩服他躲得巧妙无比。
王居风立刻想到了那间房间,东翼三楼第一间,也就是彩虹曾在那里过夜,找到那
块铜牌的那间房间!
(我在这里就打断了王居风的话头:“你决定躲到那间房间去?那么,彩虹一开始
就料到,是不是你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彩虹大声道:“表姐夫,你让地讲下去,别打断他的话头好不好?”)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出声。)
王居风决定躲到那房间,他迳自向东翼走去,穿过了中间部分,他一面走,一面自
己也觉得好笑!好大喜功,野心勃勃,在历史上也颇有一番作为的保能大公,居然会郑
而重之下了不准在古堡捉迷藏这样的一条禁令,这已经够滑稽了!而他,一个欧洲历史
的权威,居然会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藏,那更加滑稽了!
王居风心中觉得好笑,他来到房间前,推门而入,心中想:古堡的房间和各处地方
如此之多,要找一个人,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彩虹找不到自己而生气,这样的结局未
免太过无趣,总该让彩虹高兴一下才好!
他这样想,所以在反手关门的时候,并没有将房门关上,只是虚掩著,算是留下一
个“线索”。
王居风走进了房间开始,他准备躲到那个大柜中。可是,当他打开柜门,他从一面
穿衣镜的反影之中,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壁炉。
王居风在那一刹间,突然兴起了一个十分顽皮的念头。彩虹在这间房间中的经历,
王居风知道。他在想:如果自己躲进壁炉之中,那么,就算彩虹找到了这间房间,走了
进来,自己陡地自壁炉中伸一只手出来,一定可以将彩虹吓上一大跳!
(我听到这里,“哼”了一声:“真有出息!”)
(王居风和彩虹都没有睬我。)
王居风一想到了这个顽皮的念头,立时关上了柜门,来到了壁炉之前。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在古堡中寻找暗道的行动,在这间房间的那个壁炉开始。那璧
炉,他们找得最仔细。所以王居风知道,在壁炉放柴的铁枝架下面,有一个相当大的凹
槽。这个凹槽,储存柴灰用的。本来毋需这样大,这个壁炉的灰槽之所以如此大,多半
是为了可以隔许久才清理积灰的缘故。
王居风俯下身,提起了铁枝架,那个灰槽勉强可以供一个人屈起身躺下去。王居风
躺好,并且移过铁枝架,放在自己身上。
他已经躲好了,躲得十分妥当,彩虹就算到这间房间,也不容易找到他,他觉得十
分满意。
(我听到这里,狠狠瞪了彩虹一眼。彩虹立时叫了起来:“我找过他躲的地方,你
听下去好不好,别那么快就下结论,以为我粗心大意!”)
(我又向王居风看去,王居风的神情,变得十分迷惘,迷惘得连他的声音,听来也
像是十分空洞。)
王居风躺在灰槽之中,绝对不会舒服,他心想彩虹一定不会那么快就发现他,是以
他牵动了一下身子,就在那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粗暴地呼喝著:“出来!出
来!”
王居风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之际,他的头发已经被人抓住,直提了起来,同时
,“呼”地一声,那显然是皮鞭抽下来的声音。
王居风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抽中了,那一下皮鞭,抽得他痛得跟前金星直冒
,他又惊又怒,一面本能地伸手遮著头,一面直起身来。
等到他直起身来之际,他真正呆住了!
他并不在大公古堡的那间房间之中,而是在一株十分高大的大树上,一个神情十分
粗鲁的男人,一手抓著皮鞭,一手抓住他的头发,正在恶狠狠瞪著他,等到王居风看清
那男人,看出那男人的装束,是一个古代军士的装束之际,他已被那男人用力推得自树
上,直跌了下来。
他估计自那树上跌下来,离地约有十公尺左右,幸而树下是一个大草堆,是以他虽
然摔得七荤八素,但却并没有受伤!
这时候,王居风仍然未曾弄清楚在刹那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到
了甚么地方。他只听得在自己跌下来之后,一阵轰笑声响起,接著,头上一紧,头发又
被人抓住,整个人,又被人提了起来。
王居风又惊又怒,当他看到,提起他的,是另一个身形高大的兵士之际,那兵士已
经向看他的脸,一拳打了过来,王居风只感到了一阵剧痛,就此昏了过去。
王居风不知昏了多久,才醒了过来。
(在王居风醒过来之后,由于发生的事,实在太怪异,所以,我又要用另一种方式
来转述,以王居风自己讲述,而我不断发问的方式,那样,才比较容易明白些。)
(事实上,当我听到王居风说他躲在壁炉之中,而突然被一个兵士抓出来,变成处
身树上,我已经不断发出冷笑声,表示不相信,这可以说鬼话连篇之至!)
(而王居风以后所说的经过,相当混乱,我这里记述的对话,经过我事后的整理。

王居风望著我:“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在昏迷之后醒过来,我……变成了另一
个人!”
我皱著眉,尽量掩饰看我心中的不信:“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是甚么意思!”
王居风道:“我很难向你说得明白  ”
我有点不耐烦:“只要你将经过,完全照实说出来,我不会不明白!”
王居风吸了一口气:“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几乎忍不住要一拳向王居风打过去,这混蛋,说来说去,都是“我变成了另一个
人”!王居风多半也看出我面色不善,忙道:“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同的时代,不同
的生活背景,我不再是王居风,而是另一个人!”
我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装成听懂了,好让王居风继续讲下去,虽然当时我还是一
肚怒火,而且一点也不明白王居风在讲些甚么!
王居风的神情比较镇定了一点:“当我醒过来之后,我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中,看
起来,像是一个马厩,双手和双足,都绑著老粗的麻绳,在我的身边,还有几个和我同
样的人,在门外,有几个武装的兵士来回踱步,那几个兵士的服装,所用的武器,全然
是中古时代欧洲军队所用的。”
我闷哼了一声,“中古时代的欧洲”!王居风多半是有点神经错乱了!
王居风看到我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他的神态更加从容了些,但是他的神情还是充满
了迷惘。
他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必要说明的是,当时,当我醒过来,在那马厩中的时
候,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王居风,是生活在二十世纪的人,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十分贫
瘠山村中的人,那个山村,在一座大山中,我没有知识,甚至不知道整座大山的名字。
在我一生之中,可以记忆得到的,只是贫穷和饥饿。”
我作了一个手势,令得他的话停了下来。我道:“我有点不明白,你那时,全然不
知道你是王居风?”
王居风道:“是!”
我又问道:“你对你变成的另一个人,却十分清楚?”
王居风想了一想,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向彩虹望了过去,彩虹道:“表姐
夫,他的情形很怪。据他说,他在那时只是那个人,一个叫莫拉的欧洲山村贫民,直到
后来事情又起了变化,他又是王居风了,才记起曾经发生过的事,知道他曾变过另一个
人。”
我皱著眉,不出声,彩虹又解释道:“我倒可以明白这种情形,当他是莫拉的时候
,他只是莫拉。而如今,他是王居风,但又有了莫拉的经历。”
我吸了一口气:“不错,你解释得比较明白,可是这样的情形  ”
我实在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彩虹又道:“我有一个十分怪诞的想法,王居风的前
生,不知道是多少代之前,可能是那个山村贫民莫拉!”
我双手又紧握著拳,眼也瞪得老大,以致彩虹不敢看我,可是她却继续在说著:“
莫拉是王居风的前生,当他是莫拉的时候,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生的情形,但是在
下一生,就可以有机会知道前生的事。”
我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开来。
彩虹的讲法,虽然荒诞,但是却可以使人变得容易明白在王居风身上发生的事。我
道:“好了,假定是这样,以后的事又怎么样?”
王居风的神情很紧张:“我一醒过来,就感到极度恐惧,我是一个贫民,被保能大
公的军队自山村中捉了来,强迫在山中建造一座堡垒。”
王居风道:“建造堡垒的过程十分苦,一块一块的大石,在山中开采,运到建造的
地点,而我不想再干下去,要找机会偷走,就是在躲起来之后不久,被士兵发觉而抓起
来的。在马厩中的其余九个人,也和我一样。”
王居风有点怯意地望著我,我苦笑了一下,我想。而我也豁了出去,不论他向我说
甚么鬼话,我都听著算了。
但是这种“鬼话”,毕竟听来十分乏味,是以我趁他向我望来之际,道:“你是莫
拉,那段生活一定不是十分有趣,你不妨长话短说!”
王居风点了点头:“我还想逃走,但麻绳绑得十分结实,我无法松得开。在马厩中
一直躺了将近两天,完全没有人来理我们,没有食物,甚至没有水。到了第三天,几个
兵士将我们拖出去,拖到了一块空地上,空地上有很多人  ”
王居风又向我望了一眼:“你是不是要我形容一下空地四周围的环境?”
我挥了挥手,意思是“悉听尊便”。
王居风道:“那空地,就在建造还未完成的大公堡垒之前,在空地上有几个绞刑架
,我和同在马厩中的几个人被拖出来。空地上有许多和我同样,被兵士驱赶来建造堡垒
的人,也有很多兵士。一个军官大声呼喝著,我被赶到绞刑架前,一道索子,套上了我
的脖子,接著,一个军官,展开一张告示,大声宣布看我们几个人的罪状。”
王居风继续道:“就在这时,一队服饰鲜明的军队,簇拥著一个极其神气的贵人,
驰了过来,我和几个脖子上已被套上了绞索的人,一起叫了起来:﹃大公,饶恕我们!
大公,譊恕我们!﹄”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大公?这个贵人,就是保能大公?”
王居风点著头:“是的,就是保能大公,他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眼神冷峻得如同兀
鹰。我们声嘶力竭地叫著,他却在马上大声向那军官呼喝:‘为甚么还不行刑!’那军
官立时下令,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迅速地吊了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王居风讲到这里,停了一停,说道:“我在绞刑架上被吊死了!”
我盯著王居风,看他怎么说下去,他死了之后,又怎么样呢?
王居风挥著手:“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觉自己又站茌地上,看到彩虹向我奔过
来,我那时知道自己是王居风,但是又知道自己是才被吊死的莫拉,我实在不知道自己
究竟是甚么人,所以我才问彩虹我是甚么人,我在甚么地方。”
彩虹道:“我们一起回到古堡中,管理员的宿舍中,他在定下神来之后,向我叙述
了他的遭遇。我们并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古堡,到马德里,接你。现在,你明白全
部事情的经过了?”
我道:“明白,再明白都没有了!”
彩虹道:“你一定也明白了,为甚么大公古堡之中,不准玩捉迷藏了?”
这时,我们已经在驶向大公古堡的途中,彩虹这样一本正经地问我,我道:“请原
谅我愚蠢,我不明自为甚么在大公古堡之中,不准玩捉迷藏!”
彩虹神色凝重:“在王居风的经历中,你应该明白,古堡相当古怪,躲到某一个地
方。例如那房间的壁炉之中,能使人躲到过去,王居风就回到了一千年之前!”
我已经料到彩虹会有这样的结论,因为在这之前,她向我提起过“前生”这件事。
然而我无法接受彩虹这样的结论。我道:“没有人会接受你这种说法,王居风在这两天
之中,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他研究欧洲历史入了迷,所以才会在梦中见到了保能大公!
他没有见到克里奥巴屈拉,是他的运气不好,不然,他说不定可以和安东尼决战,来争
夺这个绝世美人!”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的面色十分难看,他们互望了一眼,王居风道:“我早知道,决
不会有人相信!”
彩虹大声道:“我相信!因为事实上,我在这两天之中找不到你,而我找遍了古堡
的每一个角落。”
王居风喃喃地说道:“谢谢你!”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我道:“好了,随便你们怎么说,王居风已经在了,我来是为
了找他,现在也不用找了,我也不想到那古堡去,麻烦你送我到最近的,有交通工具可
以使用的地方去!”
彩虹驾著车,她一听得我那样说,十分恼怒:“你难道不想进一步追究事实真相?

我冷笑道:“事实的真相是,我被两个超龄儿童所害,万里迢迢,来到这里,听了
一个一点也不精采的荒诞故事,我要说再会!”
彩虹陡地停下了车子,王居风忙道:“你至少应该听听我们的计画!”
我道:“王居风,我想你一定已找到了古堡中的暗道,躲了起来,多半是因为暗道
中的空气太差,所以才使你有了一些幻觉,不论你有甚么计画,我都没有兴趣参加,而
且,没有兴趣听!”
王居风在我指责他的时候,面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等我讲完,他才道:“如果我
们准备再玩一次捉迷藏,这一次,由彩虹躲起来,她想回到过去,看看自己的前生是甚
么样的,你是不是有兴趣?”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伸手指著彩虹:“你希望前生是甚么人?是
王昭君,还是花木兰?”
彩虹十分恼怒,张大口,向我指向她的手指,一口咬了过来。若不是我手缩得快,
几乎给她咬中!
彩虹向王居风道:“这个人一点想像力也没有,随地去吧!”
王居风的神情,却还像是很希望我参加,他道:“卫斯理,四度空间一直是一个极
神秘的课题,难道你不认为我们有机会突破四度空间,回到过去?”
我道:“别对我提甚么四度空间,我对四度空间的知识,绝对在你之上!”
王居风道:“可是我却有经历,我确确实实,回到了过去!是另一个人!这个人,
是我的前生!”
我指著下山的路:“载我下去,我可以尽快回家去,你们不用我参加,喜欢怎么玩
就怎么玩!”
我的主观很强,这时,我认定了彩虹和王居风在胡闹,虽然他们的叙述之中,有很
多处,是十分有趣而值得探索,而且,大公古堡,本身也神秘而充满了趣味,我大可不
必如此决绝。
但是,我来,是因为彩虹打电话来说王居风不见了,事情很严重,非来不可。当我
一到,王居风又出现了,我自然不必再多逗留下去,所以才决定要走,而且,王居风的
“故事”,又一点不生动。
彩虹也生气了,她急速地掉转车头,向山下直冲了下去,半小时之后,就在一个小
村落旁边,停了下来,大声道:“请吧!”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又俯身道:“但愿你的前生,不是一头母猴子!”
彩虹退后车子,又迅速地掉头,向前疾驶而去。我走进小村,儿童和狗只欢迎著我
,村民见到我,神情又高兴又讶异。
第五部:千年古堡中的怪异
我并没有向他们多说甚么,村中有一辆残旧的小型卡车,可以供我下山,我向他们
买下了这辆旧卡车,代价足可以买一辆新的,村民都极高兴,我驾车下山,当晚,宿在
一个小城的旅馆中。
那小旅馆全是木头建造,情调极好,附设有一个小酒吧,我在就寑之前,在酒吧中
坐了一会,正准备离去之际,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和女侍打情骂俏,那女侍大声骂道:“
古昂,你想死!”
我一听到“古昂”这个名字,心中陡地一动,忙向那年轻人打量,我一眼就可以肯
定,这个年轻人,正是彩虹形容过的那个古堡管理员古昂。
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对这件事再追究下去,如果不是在这家小旅馆的酒吧,遇到了古
昂,以后的事情发展会是甚么一个样子,实在不能预料。这时,看到了古昂,想起彩虹
在古堡中的遭遇,一切可能全是古昂的恶作剧弄出来的,这小伙子未免太可恶!令得彩
虹受了一场虚惊不止,还令得王居风疯疯癫癫,以为他回到了前几生去,我得教训他一
下。
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向著古昂走过去,伸手推开了他身边的那个女侍。由于我的
神态看来十分凶狠,一副准备找麻烦的样子,所以古昂立时现出错愕而警戒的神情。我
不等他开口,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你是古昂?”
古昂一面眨著眼,一面点著头,他像是开口要讲话,但是我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立时又道:“大公古堡的管理员?”
古昂看来忍不住了,大声叫了起来:“嗨,这算甚么?你是甚么人?陈查礼?”
我冷笑了一声:“古昂,你可还记得一个中国女孩子,在大公古堡过了一夜?”
古昂陡地吸了一口气:“记得,记得,这位小姐,这位小姐真是一个怪人  ”
我一面听著他说著,一面已将他推到了吧柜的前面,酒吧中的人并没有注意我们,
到了吧柜之前,我将他按得坐在凳上:“你十分卑劣,你竟在半夜三更,在一座古堡之
中,去吓一个女孩子!”
古昂听到了我的指责,刹那之间,双眼睁得极大,现出了极其错愕的神情来,我一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就知道自己一定弄错了甚么了!
古昂随即叫了起来:“我吓她?我吓她?”
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古昂的神情渐渐激动起来,脸也胀红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我反倒要作著手势,令他镇定下来:“有话慢慢说!”
古昂还在叫著:“我吓她?我被她吓了一个半死!她一个人要住古堡,到了半夜,
又发出比吸血僵尸更可怕的尖叫声,我勉强令自己的双腿不发抖,赶去看她,她又将我
臭骂一顿,这个女疯子!她是你的甚么人?”
我望著古昂,古昂的神情不可能假装,我看到酒吧中已经有人开始在注意我们,我
忙道:“对不起,有点误会,我可以请你到我房间里去喝一杯酒?我有很多话对你说!

古昂眨著眼,望著我,显然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接受我的邀请,但是当他看到我向酒
保要了一瓶好酒,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和他一起来到我的房间之中,各自喝了一杯酒之后,他的情绪已平静了下来,我
道:“这位高小姐,是我的表妹!”
古昂一本正经道:“记住我的忠告,别追求她!”
我笑道:“你知道她为甚么在古堡中,半夜忽然尖叫?”
古昂摇头,我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彩虹当晚在那间房间中的遭遇,略要地讲给古昂
听。
古昂听著,等我讲完,他才叹了一声:“高小姐算是很大胆的了。然而再大胆的人
,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也会生出许多幻觉来的,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大胆的人,在蜡像院
中被蜡像吓死的故事?”
我自然听过这个故事:一个胆大的人,和人打赌,他可以在一个著名的蜡像院,专
门陈列历年来凶犯的部分过夜。结果,他在阴森可怖的气氛之下,幻想那些凶徒的蜡像
全变成了真人,以致吓死了!
古昂有这样的说法,自然不足为怪,但是我却知道这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一定不
是彩虹的幻觉。幻觉可以使人觉得自己摸到了一只手,但是不会因为幻觉而出现一块铜
牌,更不会因为幻觉而失去一只打火机!
古昂又道:“高小姐说她摸到了甚么?一只手?太骇人了!”
我道:“是的,所以,她认为你从暗道中,由壁炉到了她那间房间,去吓她!”
古昂叹了一声:“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
我再仔细看著他,他的确不像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我道:“可是我也不认为高小
姐在房间中的遭遇是幻觉,那块铜牌,不准捉迷藏的铜牌  ”
我说到这里,古昂现出怪异之极的神情来:“真有这样的一块铜牌,你不是在和我
开玩笑?”
我摊开了双手,苦笑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
古昂眨著眼,神情极怪异:“对于这座古堡,我们有很多传说,可是其中从来也没
有不准捉迷藏的传说。而且,我对古堡再熟悉也没有,我绝不知道有这样一块铜牌,我
想  ”
古昂讲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卫先生,高小姐十分恶作剧,会不会是她故意做
了一面那样的铜牌来骗你?”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到了王居风的考证,所以我道:“绝对不会。”
古昂无可奈何地道:“那么,我就不明白了!”接著,他又喃喃地道:“一座已有
一千年历史的古堡,不免有点不可思议的怪事!”
我只对古昂说了彩虹在古堡的遭遇,并没有告诉他彩虹后来又和王居风偷进古堡去
的事,更不曾告诉他,他们两人,又到古堡去了。因为我知道当地人对这座古堡的感情
,我怕说了出来,古昂会纠众前去,将彩虹和王居风两人自古堡中揪出来,放在乾草堆
中活活烧死!
我在听得古昂这样说之后,忙问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古堡中曾有过不可思
议的事情发生?”
古昂并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喝著酒,当他喝完了杯中的酒后,才道:“我的叔叔
,和我的父亲,他们两人,在古堡中失踪!”
我听得彩虹讲起过这件事,但当时我并没有加以任何注意。这时,古昂又提了起来
,我不禁有点好奇。我道:“他们同时失踪的?”
古昂又呆了一会,才道:“那件事很怪,我一直想不通是甚么原因,八年前,我年
纪还小,叔叔和父亲,全是古堡的管理员,在古堡封闭之前的一天,他们两人巡视古堡
,我也在古堡中,我在东翼的大堂中,看到他们走上楼去  ”
古昂讲到这里,面肉不由自主,扭动了几下,又大大喝了一口酒,才道:“他们两
人上楼去了之后,从此就没有再下来。”
我不禁跳了起来:“两个人失踪了,难道你们竟然不追究?”
古昂苦笑了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形,有点特殊,我们是一个十分贫穷而又没有甚
么出息的地方,许多人都想离开,到法国或西班牙去碰一踫运气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可是他们是在古堡中不见的!”
古昂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道:“他们两人的婚姻,很不如意,也早有离开家乡
的打算。所以当他们失踪之后,调查人员认为他们是藉此机会,逃避现实,离开了他们
的妻子,到法国去了!”
我吸了一口气,在小地方,有这种事情发生,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我总觉得奇怪,
他们何以要选择这样一个方法逃走?
我想了一想:“那么,你怎么想?”
古昂抬起了头,现出了一种迷惘的神色来:“我?我想,他们被古堡吞噬了!一座
年代那么久远的古堡,在建造的时候,又牺牲了那么多善良的人的性命,总会有一点古
怪!”
我心中陡地一动:“古堡建造的过程,有详细的记录?”
古昂道:“是,在国家图书馆中,保存著十分完善的过程记录。保能大公残暴,为
了建造古堡,强徵民夫,民夫受不了虐待而反抗,逃亡的,全被大公下令处死,总数接
近三百人之多!”
我听到这里,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我想到了王居风所说的事,那个山村的贫
民莫拉,被送上了绞刑架!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心中告诉自己:王居风的遭遇
,纯粹是他的幻觉,完全没有任何实物可以佐证!
可是,我还不免要问古昂:“你说的那份记录,可有任何书籍上引用过?”
古昂道:“据我所知没有。而且,这些档案,不是有一定资格的人,图书馆根本不
肯借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心想王居风以他研究欧洲历史权威的身份,当然是可以借到那份记
录,他一定看过那份记录,再加他身在古堡之中,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幻想。
当我在自顾自思索之际,古昂已喃喃地道:“一块铜牌,上面刻有保能大公所颁下
的不准捉迷藏的禁令,一定是一个玩笑,一定是!”
我苦笑了一下:“真对不起,打扰了你很久!”
古昂道:“不要紧,还好高小姐已经离开了!”
我忙道:“以你的意见,如果有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如今在大公古堡之中,会发
生甚么事呢?”
古昂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要邀请他,和他一起到古堡去。他忙双手连摇;“别
开玩笑了,我不会去,绝不会去!”
我觉得事态有点严重,因为他在那样说的时候,流露著一种真正的恐惧。我问道:
“为甚么?你不是一个人在古堡住过么?”
古昂道:“我住的,是古堡之外的那个院落,并不是古堡!”
我道:“那有甚么不同,一样是在古堡的范围之内!”
古昂瞪大了眼:“我也说不出有甚么不同,可就是不同。我决不敢一个人,或是两
个人走进古堡去。那天晚上,我听到高小姐的尖叫声,是为了要救人,才不得已硬著头
皮走进去的!”
我道:“我明白,晚安!”
古昂也向我道了晚安,向外走去,当他来到门口之际,我又叫住了他,问道:“你
肯定古堡之中,没有未被人发现的秘密暗道?”
古昂道:“我肯定没有!”
他在门口等著,我没有甚么话可以再问他了,向他作了一个手势,古昂走出去,将
门关上。
我在床上躺了下来,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彩虹在那房间中,摸到了一只男人的手,
这一点,可以解释为幻觉。可是那块铜牌,决不会假!那么,铜牌从哪里来的?
古昂对他所熟悉的古堡,尚且如此恐惧,彩虹和王居风两人在古堡之中
我一想到这里,陡地跳了起来。不行,我不能让他们两人留在古堡,正如古昂所说
,在这样的一座古堡之中,甚么事都可以发生!我一定要将他们两人从古堡中拉出来,
别让他们再胡闹下去,甚么四度空间的突破,甚么回到了前生,只怕全是甚么凶险事情
的前奏!说不定有甚么不法之徒,盘踞在古堡之中从事不法勾当,彩虹和王居风两人撞
了上去,凶多吉少!
我无法再睡,立时离开了旅馆,设法找到了一辆比较像样的车子,驾著它,向古堡
直驶而去。
那辆车子,虽然还像样,但是在路上,也停了六次之多,以致我来到古堡之前时,
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
古堡的大门虚掩著,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一推开门,就大叫道:“彩虹!”
我的叫声,在大堂中,响起了轰然的回声,回声静止之后,并没有回答。
在古堡的门口,彩虹的车子还在,我可以肯定彩虹和王居风两人,一定还在古堡。
我继续叫著,一面叫,一面向前走著,我先走向东翼,根据彩虹的描述,我到了东翼的
大厅,叫嚷著,走上楼梯,上了三楼。
彩虹曾向我描述过她在古堡中找寻王居风的情形,她曾说,当她找不到王居风的时
候,曾在古堡之中大叫,而她的叫声,保证在古堡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
当时,我对这一点抱著怀疑。但现在我可以肯定,我的叫声,只要有人在古堡的东翼,
一定可以听得到。
在一座空洞的古堡之中,声音起著一种极其怪异的回旋,在弧形的墙和圆拱形的屋
顶上,声音都会反弹回来,形成回音,我只要叫一声,甚至不必太大声,就可以听到一
阵又一阵的回音,回声又会激起新的回声,直到几分钟之后,才会静下来。
所以,我一面叫著,一面上了三楼,只要王居风和彩虹两个人是在大公古堡的东翼
,他们一定可以听到我叫声。
当然,他们听到了我的叫声之后,是不是愿意出来见我,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古堡中十分阴暗,我在步上了三楼之后,视线已经可以适应。我看到了那间房间
彩虹发现那块铜牌的那一间。同时,我也看到那间房间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
著。
所有的事,全在这间房间中发生,就算不是为了找他们两人,来到了古堡,我也一
定要到这间房间中逗留一阵。
我来到了门前,推开了门,在这一刹间,我自己的心中,也不禁觉得好笑。
一进古堡门,就大声叫著他们两人的名字,如果彩虹顽皮起来,听到了我声音之后
,硬拉著王居风躲了起来,等我去找他们,这变成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大公古堡中玩捉迷
藏了。
当然我不由自主,但是他们两人既然躲了起来,我也只有将他们找出来!
我推开了房门,在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描述之下,我对这间房间绝不陌生。进来之
后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他们形容得相当好,不过有一点,却不十分对头。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提到这间房间之际,都曾提到过,房间中的一切,十分整齐,保
养得也相当好。可是这时,我一进门,就不禁皱了皱眉,房间中一点也不整齐,非但不
整齐,而且十分混乱。
窗前的帷帘,半拉开著,其中有一幅紫红色的织锦帷帘,被拉下了一小半。床上的
一张床单,也有一半,被拉了下来,拉下来的位置,相当奇特,我来到床前,仔细研究
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角度,可以将床单拉成这样的歪斜程度。这个角度是有人在床底
下伸出手来,位住床单的一角,想将床单自床上直接由床上拖到床底下,才能造成这样
子。
我俯身,向床底下看了看,床底下的空间窄小,一目了然,当然一个人也没有。
在我望向床下之际,我又发现一点,那幅一半被拉下来的窗帘,垂在地上的有一个
角落,很接近床,而且近床的一部分,束成一束,情形就像是有人用力拉著窗帘的一角
,想将之拉到床下,结果才将窗帘拉脱的。
我苦笑了一下,当然,不是王居风,就是高彩虹的作为。
我早就料定大公古堡要遭殃,现在果然被我料中:看这间房间中的情形,他们两人
之中的一个,或是他们两人一起,不知在床底下搅过甚么花样,不但在床底下拉床单,
而且在床底下拉窗帘,这算是甚么“游戏”?就算这是一种游戏,我实在一点也看不出
这种游戏,有甚么好玩!
我心中相当气愤,在我未曾进一步搜寻之前,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躲在这间房间之
中,我大声道:“王居风、彩虹,快滚出来!你们玩够了!”
我叫了两遍,直起身来,一手叉腰,准备他们出来之后,不容他们有任何说话的机
会,就狠狠骂他们一顿,然后押著他们离开大公古堡。
可是,我等了一分钟,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在这一分钟之中,我才发觉大公古堡之中是如何的静。静得简直没有任何声响,是
以当我在等了大约一分钟,深深吸一口气之际,那一下吸气声,听来十分响亮。
我听到了自己这一下吸气声,我至少已经有九成可以肯定王居风和彩虹两人,不在
这间房间!
因为他们两人,不论躲得多么巧妙,总不能长时间不呼吸的。而且要是他们呼吸的
话,四周围是如此之寂静,我一定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我无意再在这间房间中浪费时间,要尽快地将他们两人找出来才行。所以,我推开
了门,跨了出去。
我才跨出了一步,突然听得我身后,传来了“拍”的一声响。
这一下声响,并不是十分大,可是我已经说过,四周围是如此之静,而且,那一下
声响,又在绝不应该有声响发出之处传出来,令我吓了老大一跳。在听到了声响之后,
我第一个最直接的反应是:他们果然躲在这房间!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家伙,真的以为我和他们在古堡中玩捉迷藏么?真是
太可恶了!我一再迅速地转著念,一面疾转过身来。
我转身的动作十分快,大约只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同时,我已叫了起来:“快出
来!”
当我转过身来之际,房间中仍然看不到有人,我喝了一声,又踏回房间之中,正准
备再用极严厉的语气,喝令他们两人走出来之际,突然看到了在壁炉之前  壁炉之前
的地上,有一样东西。
当我看到了这样东西之际,我陡地呆了一呆,刹那之间,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
异之感,甚至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在地上的那件东西,并不是甚么怪物,只不过是一只十分普通的打火机。
我有极怪异的感觉,因为这只打火机,在我进来的时候,绝对不在地板上,这一点
百分之百肯定。
刚才曾在壁炉前的地上来回走过好几次,如果地上有一只打火机的话,我决不可能
看不到!但如今,赫然有一只打火机在地上!而且刚才又有“拍”的一下声响。
那“拍”的一下声响和打火机的出现在地板上,自然有联系。说得简单一点:有人
从壁炉中,抛出了这只打火机来!那情形,就像彩虹当日在这间房间之中,听到了“当
”地一声响,随后,就发现了那块铜牌,完全一样!
我一面想著,一面已俯下身来,看到了打火机上,刻著“R·K”两个英文字母,
毫无疑问,这是高彩虹的打火机!
我立时又抬头向壁炉看去,壁炉中是空的!
那种怪异莫名的感觉,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然后,我陡地明白了!
当我突然想通了之后,我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以惩戒自己
的愚蠢!在大公古堡这样的环境气氛之中,的确很容易使人发生幻想,将一些简单之极
的事情,想像成神秘、复杂。
眼前的事,实在再简单也没有!而我竟自己吓自己,以为发生了甚么怪事。当然是
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终于发现了壁炉中的秘密通道,他们就躲在暗道之中。我一进房间
,他们就知道,当我准备离开之际,他们两个中的一个  我猜是彩虹  就抛出了打
火机来吓我!他们如今的做法,就像当日管理员古昂吓彩虹一样!
(这时,我并没有想到,古昂曾竭力否认过在古堡中吓过彩虹,而我也曾相信他未
曾做过这种无聊事。)
一觉得已经想通了整件事,又好气又好笑,拾起了打火机:“出来吧,你们吓不倒
我!就算你们伸出手来,我也不怕!”
我向著壁炉讲那几句话,我想,当我那几句话说出来之后,不论怎样,王居风和彩
虹两人,没有理由躲著不出来了!
可是事情就那么怪,我讲完之后,等了一分钟,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不禁怒火上升,无明火起。在开始半分钟,我只决定他们出来之后,每人打上他
们一拳,后来又决定再加上一脚,以惩戒他们的混蛋行动,到最后,已变成了决定将王
居风的眼睛打肿,而且一定要在彩虹的脸上,留下五个指印。可是,他们还是没有出来

我有点啼笑皆非,这两个超龄儿童,究竟在玩些甚么花样?
我在想,或者我的语气太严厉了,他们怕被我责骂,所以躲著不敢出来?对付儿童
,不能太严厉,对付超龄儿童,也是一样?
我想到了这一点,尽量抑制著心中的怒意,放软了声调:“好了!王居风、彩虹,
你们终于发现了大公古堡的新秘道,或许可以改写大公古堡的历史,真了不起,现在,
出来吧!”
我继续不断地向著壁炉,讲著同类的话,足足讲了有五分钟之久,在这五分钟之中
,我期待著他们两人,忽然笑著,从壁炉后的暗道中走出来。
在五分钟之后,壁炉还是那样子,未曾看到有甚么暗门打开。
这时候,我真是忍无可忍。颇有点旧小说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味道。
本来一直蹲著向壁炉说著话,这时,霍地站起,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壁炉的一个铜罩上
,发出“当”的一下巨响。
当时,我踢了一脚之后,大声道:“你们别以为我找不到秘道上你们可以找到,我
也一样找得到!看我不将你们两个人,像老鼠一样揪出来!”
我一面叫著,一面已开始要将他们两个,当老鼠一样揪出来的行动。壁炉上的那个
铜罩,在被我踢了一脚之后,已经有点松动,轻而易举将之拆了下来,探头进壁炉去看
了一看。
抬头向上看,可以看到狭窄的烟囱,那上头不可能有甚么古怪。我曾经经历过不知
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要是王居风和彩虹两人,都能找到秘道躲起来,而我竟然不能将
他们揪出来的话,那简直太笑话了!
我立时想到王居风曾说过,他曾躲在壁炉下面的灰槽之中,而彩虹居然没有找到他
!那么,秘道的入口处,一定是在那个灰槽之中!在灰槽上,有一个铁枝架,我一伸手
,抓起了铁枝架来,大声道:“看你们还能躲多久!”
铁枝架下,是一个勉强可以容一个人屈著身子躺下去的凹槽,当然没有甚么灰,因
为壁炉至少有几百年未曾使用了。
灰槽用石块砌成,我知道,暗道一定在那些石块下,石块下有暗道,敲下去会发出
较空洞的声音。
我四面看了一下,找寻可以敲击石块的工具,一时之间,找不到甚么趁手的东西,
直到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大床的铜柱上。
真正对不起保能大公古堡,我将大床的四根铜柱子,拆了一根下来。那铜柱上有一
个铜球,我将铜球在手心中轻轻敲了两下,很沉重,是实心的,正好拿来当作一柄锤子
使用。
我就用这柄“锤子”,在灰槽上的石块上,小心地一下又一下敲著。
我敲得十分小心,因为我知道要发现这条暗道,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至少王居风和
彩虹在第一次寻找的时候,就未曾发现。我几乎每隔十公分左右,便敲上几下。
不需要多久,我就敲遍了铺成灰槽的所有石块。
我可以肯定,那些石块之下,决没有暗道。暗道不在灰槽,在壁炉的其他部分!
虽然那座壁炉,比起我们通常可以看到的壁炉来得大,可是实在也大不到甚么地方
去。可以想像得到,我花了极短的时间,就检查完毕,而且,并没有发现暗道。在接下
来的若干时间中,我像发了痴一样,甚至检查著一条不到半公分宽的缝隙,将王居风和
彩虹两人,当作可以躲在隙缝中的臭虫。
我曾经严厉指责过他们两人破坏大公古堡中的东西,可是这时我自己的作为,也好
不到哪里去。我越来越不服气,没有理由找不到暗道的  如果这里有暗道的话!事实
上,当我一开始寻找之后的半小时,我已经可以肯定根本没有暗道在!
但是,如果没有暗道的话,王居风或高彩虹怎样抛出那该死的打火机来?
随著时间的过去,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想法错了,事情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样简单,
一定有甚么怪异之处在,但是我却实在不愿意相信王居风的话,在古堡之中的某一处,
可以通到“过去”!
我当然不相信,虽然王居风言之凿凿,说他回到了一千年前,身份是一个待死的农
奴,后来又被送上了绞刑架!
可是,他们两人究竟躲在甚么地方呢?他们一定在这古堡之中,只不过躲起来了!
他们既然能躲,我也一定能将他们找出来!
我决定不论花多少时间,也要将他们找出来,那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而且
我肚子也饿得很。
我离开了这间房间,在临去之际,又回头狠狠地向房间中瞪了一眼,我想大声呼喝
几句,但是一想到王居风和彩虹明明躲著,而我却找不到他们,他们两人一定在偷笑,
我再说甚么,也绝没有意义,还是别开口的好。
下了楼,从东翼的门口走出去,转过了墙角,来到了管理员的住所。这时,天色已
经完全黑下来了,当我弄开了一间房间的门,我手中还捏著彩虹的那只打火机,我顺手
打著,想打著火来照明。
彩虹的那只打火机,是名厂出品的那种,这种打火机,通常先要打开一个盖,然后
用手指转动一个齿轮,齿轮磨擦到了火石,发出火花来,才能点燃著火。当我用手指转
动齿轮之际,发现根本无法将之转动,也就是说,我无法用彩虹的打火机打著火。我只
好取出自己的打火机来,打著了火,找到了灯掣,开著了灯。
我看到房间中很乱,内有一些罐头食物,我拿起一罐啤酒来,打开,一口气将它喝
完。
当我喝完了啤酒坐下来之后,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也可以开始想一想。首先,连
我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我感到自从我一脚踢向壁炉的铜罩之后,我整个人似乎都失去
了自我控制,发了疯一样地想找出暗道来!
王居风和彩虹到甚么地方去了?他们根本不在古堡之中,还是躲在古堡的甚么地方
,还是真如王居风所说的那样,他们到了“过去”,许多年之前?
我尽量不去想最后一个可能,在黑夜,这样寂静深沉的古堡中,想到人可以在古堡
躲到“过去”去,回到一个人的“前生”,不是愉快的事。我的思绪十分乱,一面不断
思索著,一面无意识地玩著彩虹的打火机,而且无意识地打著火,用手拨动著齿轮。
我一进来时,试图用这只打火机打火而不果,直到这时,我又拨动齿轮而不能将之
拨转,我才仔细向那只打火机看了一下。
一看之下,我立时发觉了齿轮不动的原因,是因为没有火石了。火石已经用完,齿
轮直接抵在用来顶住火石的那一小粒金属上,自然打不著火。
这本来是一种很普通的情形,使用火石的打火机,用完了火石,都是那样。
可是我却立即想起了彩虹说她遗失这只打火机时的情形来。当时,因为手提灯的电
用完了,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这才取出了打火机来想打著火。如果打火机根本没有火
石,她应该知道,可是她并没有提及这一点。那是不是说明打火机在遗失了之后,曾经
被人不断用过,以致将火石用完了?
我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那没有甚么意思,对于我目前要做
的事,一点帮助也没有!我放下打火机,胡乱吃了点东西,一直希望著王居风和彩虹会
突然出现,可是希望落了空。
略为休息了片刻,拿起一只手提灯,又走了出去。通过了院子,来到了东翼的大厅
。手提灯将我的影子,化得十分巨大,投向大厅的墙上,黑影恰好投在墙上巨幅的、骑
著马的保能大公的画像之旁。
我向画像望了片刻,心中在想,王居风说他在回到“过去”之际,曾见过保能大公
,保能大公下令,将他送上绞刑架,当然,那是他看到过这幅画像之后的胡思乱想。
他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产生这种幻像的?在梦境?还是在半昏迷的状态?如果在
半昏迷的状态之下产生幻觉,那么是甚么令得他变成半昏迷?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处在
一处恶劣的环境之中,例如氧气不足,就容易使人陷入半昏迷状态。
王居风最后脱了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又“回来”的,如果是氧气不足,当
然是在古堡的秘密通道!
一想到这里,我更觉得情形不妙,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可能仍然在秘道,陷于半昏
迷或昏迷状态!如果我不能及早将他们找出来,他们可能死亡!
我在大厅中团团转著,找寻暗道,每迟一分钟,他们两人,便可能多一分危险,我
应该怎么办呢?是毫无头绪地继续在古堡中找下去,还是另外想更有效的办法?
我立即决定了不再盲目地找寻秘道,因为那可能花去我好几天时间而毫无结果,我
决定去找古昂。
管理员古昂曾竭力否认过他曾吓过彩虹,而我也相信了他,但是一切不可解释的事
,都说明古堡之中,的确另有暗道,古昂一定对我隐瞒了甚么,我要逼他将隐瞒的事说
出来。
我估计,使用彩虹的车子,用最高速度行驶,天亮之前,我就可以带著古昂来到古
堡,这比我自己寻找秘道要省时间得多了!我不再耽搁,自东翼的大厅中,直奔向中央
部分的大厅,打开大门奔出去,直奔出了古堡前的空地,推开了围墙的大门,我的车子
和彩虹的车子都停在外面的空地上。
来到了彩虹的车子旁一看,车门并没有锁,车匙也插在车头,可见他们两人是一到
就下了车,直冲进古堡去的,并没有多停留一阵。
我忙上了车,一面关车门,一面发动车子,也就在此际,突然在车顶传来“蓬”地
一下巨响。
那一下巨响来得突然,随著又是一下重物堕地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看到一块相
当大的石头,足有三十公分见方  那是一块方形的石头  正在地上,略为滚动一下
,停止不动了。
我呆了一呆,打开车门,一出车子,我就看到车子的顶上,有一个相当大的凹痕,
自然那是刚才“蓬”然巨响之际,石头撞在车顶所造成的。
大石落在车顶,又弹到了地上。
我真是又惊又怒,我首先想到的是,彩虹和王居风两人,实在太过分了,开玩笑开
到这种程度,哪还叫甚么“开玩笑”?
第六部:不可测的变故
我第一个想法是他们在和我“开玩笑”,那是很自然的反应,因为我不以为在古堡
的范围之内还有别人。可是当我抬头向四面一看之间,我立时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道理很简单,车子停在古堡前的空地上,空地的一百公尺范围之内,没有可供人躲
藏之处。如果有人想躲起来,将这块大石抛向车顶,最近的隐藏地点,是在古堡的建筑
物的楼上。然而当我抬头看去之际,发现那至少有两百公尺的距离,王居风和彩虹都决
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道,将一块超过五十公斤的大石,抛掷得那么远,而且那么准!
我一面想,一面来到了那块大石之前,先用脚拨了一下,却拨它不动,我用双手将
大石捧了起来,我的估计不错,大石的确超过五十公斤。这样的一块大石,从甚么地方
来的呢?
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手一松,大石又重重落在地上。
在那一刹之前,本来我已有了另外一个想法。我想到的是,在古堡之中,可能有著
古代保卫城堡常用的一种武器,那种武器,是通过简单的杠杆机械装置,将石弹弹向远
方以攻击敌人,通常叫做“弹石机”。王居风和彩虹可能是利用了古堡中的弹石机向我
进攻。
可是,当我一松手,大石落在地上之后,我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本来极有可能的想法

因为大石落地之后,发出相当巨大的声响,而且,令得大石撞击之处的石板,裂开
了一道缝。
我站著,双手捧著大石,大石离地不会超过一公尺,大石堕地的力道已经如此大。
如果大石是由古堡中的弹石机弹出来的话,那么至少从一百公尺的高空堕下,从加速度
和重量的关系来看,这块大石如果是从一百公尺以上的高空落在车顶,那就决计不止在
车顶压出一个凹痕那么简单,它的力量应该可以洞穿车顶!
当我又否定了我的第二个想法之后,尽管我心中的疑问再多,可是此际脑中嗡嗡作
响,想的只有一个问题:这块大石是从何而来的?
我的手心在冒著汗,当我在衣服上抹著,想抹去手心上的汗之际,我发现手上有著
不少石粉和细小的石粒,这倒部分回答了我的问题,这块大石,看来是从山上才开采下
来的。
然而,四周围并没有人,是谁将一块才从山上采下来的大石,抛向车顶的?
虽然不断冒著汗,可是我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甚,我感到有一股极其难以形容,
妖异莫名的气氛,包围著我,而我必须冲破它,要不然,我会支持不住。所以我立时进
了车子,踏下油门,向前疾驶而去。
当我在疾驶向前之际,我听到  真的听到  一阵呼号声,那是一阵充满了痛苦
、绝望的呼号声,我强调真正听到这种由千百人发出来的呼号声,是因为当时我实在不
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听到,那只是一闪而过的一种感觉,而汽车的引擎声又十分震耳。
事实上,就算当时我可以肯定听到了这种声响的话,我也没有勇气停下来追究声响
自何而来,因为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发出声音来的东西!
我尽我所能地将车子驾得飞快,甚至在三十度的斜路,我也加著油,当我的车子像
疯牛一样冲进小镇,停在那小酒店面前之际,我简直不相信自己已经到了!
小酒店的门已经关上,我大力拍著门,一有人来开门,我就大声道:“古昂,古昂
在不在?”
我看也没看开门的人,就将他推开,冲了进去。
我发出的声响一定十分大,是以当我冲进酒店之际,已有几个人迎了出来,我一眼
看到古昂在其中,就直奔到他的面前,一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大声喝道:“古昂,
关于大公古堡,你有事瞒著我,如果你不对我照实说出来,我一定扭断你的颈骨!”
我一面说,一面用力推著他的头,令得他的头歪在一边,在这个朴实的小镇之中,
像我对付古昂这样的场面,一定极其罕见,是以旁观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任由我“作恶
”。古昂高叫道:“放开我!”
我松了松手:“你别以为我半夜三更来找你,是来和你开玩笑!”
当时我脸上的神情,一定极其凶恶,是以古昂连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这时,围观的人之中,有一个中年人大声向我喝道:“喂,你干甚么?”
我转过头去:“只是我和古昂之间的事,如果别人有兴趣,想参加,我也欢迎!”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不知说甚么才好,我已经不由分说,拖著古昂,走向酒店之外
,几乎将他“塞”上车子,我也上了车,鴐车直驶出了五分钟左右,才停下来。车子停
在极其寂静的山路之上,我双手按著驾驶盘:“古昂,首先你要知道,我是认真的!”
古昂苦笑了一下:“其实关于那古堡,我并没有对你隐瞒了甚么,我所未曾提到的
,只不过是一些……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事。”
我立时道:“例如甚么?”
古昂吞了一口口水,又向我要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才道:“那是一些荒诞的
事,无法解释。古堡之中,会时时失去一些东西  请你别误会,失去的都不是古堡中
有历史价值的古物,而是我们管理员日常使用的一些没有价值的东西!”
我心中陡地一动:“譬如说,像打火机这一类的东西?”
古昂道:“我未曾遗失过打火机,可是,却失去过一柄小刀,我的几个同事,也有
类似的经历!”
我道:“都是在一些甚么情形下发生的事?”
古昂道:“都是很普通的情形,像将东西放下之后,一个不留意,甚至在极短的时
间中,再去看,这件东西就已经不见了!”
我皱著眉:“请你说得具体一些,例如你那柄小刀,是在甚么情形下失去的?”
古昂疑惑道:“一柄小刀,为甚么那么重要!”
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柄小刀,当然不重要,只不过我在古昂的话中,已然发觉
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可是当时,我的思绪还十分混乱,还不能确切知道自己捕捉到的
是甚么,所以我才要古昂说得详细点。
我作了一个坚持自己意见的手势。古昂道:“古堡管理员,有时要做一点维修的工
作,那一天,我只记得是去年,记不清哪一天,我在一间房间,修理一只床脚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哪一间?”
古昂望著我,答不上来,呆了片刻:“我记不清楚了,这真的那么重要?”
我道:“是高小姐过夜的那一间?”
古昂道:“不是,是在东翼,二楼,或者三楼  ”
我又道:“你其他同事不见东西,也是在古堡的各处,不是在固定的一个地方,一
间房间?”
古昂道:“不是,在古堡各处  ”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一停:“对了,好像全是在东翼发生的,中间大堂和西翼,
未曾发生过甚么事。”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
古昂道:“我带了一只工具箱,进入那间房间,开始整理工作,我在工作的过程中
,清楚地将一柄小刀,那是一柄瑞士制的小刀,很精致,放在壁炉的架上  ”
我陡地一震:“壁炉架上?”
古昂眨著眼:“是的,古堡的每一间房间,全有壁炉!”
我摊了摊手:“请继续说。”
古昂道:“其实,也没有甚么特别,等我在一分钟之后,再想用这柄小刀时,小刀
不见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由于这种情形已不是第一次,我们都当作是一种怪事,所
以没有再找下去,我知道找不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那样。”
我道:“失去一点东西,也不是怪诞。”
古昂望了我片刻:“怪诞的是,在古堡中,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失去一点东西。有时
候,却又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点东西!”
我一听得古昂这种说法,不禁挺了挺身子。无缘无故失去东西,虽然怪,可以想像
,而无缘无故多出一点东西来,就有点骇人了!
我忙道:“例如甚么?”
古昂道:“有一晚,我和几个同事,正准备睡觉,听得屋顶上有一下声响,我和一
个同事爬上屋顶去看,看到屋顶上有一大盘麻绳!”
我咽了一口口水,问道:“不是你们之中任何人留在屋顶上的?”
古昂道:“不可能,绳子又旧又臭,我们根本不用这样的绳子。还有一次,一柄斧
头,忽然自天而降,落在院子里,差点没闯祸!”
我心头怦怦跳起来:“可有一块大石头自天而降?”
古昂摇头道:“没有,多半是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一只瓦钵,也有
的时候,是一只酒壶,一只木杓,等等。”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我完全相信你的话,因为我来的时候,在古堡门外,一块
至少有五十公斤的大石,突然落了下来,压在车顶上!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察看车顶上
的凹痕!”
古昂的神情,极其吃惊:“甚么?你……才从大公古堡来!古堡已经封闭了!每年
古堡封闭之后,决没有人前往的,甚至没有人接近它!”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无意之中,露了口风透露自己到过古堡!我忙道:“我……只
不过好奇,在古堡的门口,徘徊了片刻而已!”
古昂大摇其头,神色凝重地道:“那也不好!”
我问道:“为甚么?”
古昂道:“每年冬天,古堡不属于人,属于神灵,离古堡最近的几个小镇,在寒冷
之夜,甚至都可以听到来自古堡的许多呼号声,从来也没有人敢接近去看个究竟!我们
毕竟只是普通人,谁敢去和神灵打交道呢?”
我听得古昂这样说,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我望著他,说我只不过是在古堡门上徘徊
了一阵,古昂已觉得严重之极,而彩虹和王居风两人,进了古堡之内,他们如今的遭遇
会怎样呢?
我一面想,一面又问道:“有没有人因为在古堡封闭之后进入古堡而出事的?”
古昂道:“没有,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这样做!”
这时,我有了一个设想,我再将这个设想整理了一下:“古昂,既然古堡在封闭之
后,就没有人接近,是不是有可能被甚么人,譬如说,某一种犯罪集团利用来做他们的
巢穴?因为那可说是世界上最冷僻的地方,在古堡之中,不论进行甚么活动,都不会受
到外人的干涉!”
我一本正经提出我这个设想来,而且自己觉得设想也相当合理。不见人影的古堡中
,不是正好被大规模的犯罪集团利用来作巢穴吗?
我的根据是我一直认为古堡有人躲著。古昂和他的同事的遭遇不说,单说最近的事
,彩虹不见了打火机,得到了一块铜牌,摸到了一只人的手,这证明当时古堡中另有外
人。我发现了那只打火机,一块大石向我的车子抛来,这也证明古堡中另外有人!
古堡中如果有人躲著,而又不断制造一点怪事出来吓人,那么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
目的,说这些人是犯罪集团,虽不中亦不远矣!
可是,当我向古昂提出这一点时,我才说到一半,古昂的脸上,已经现出了极其滑
稽的神情,等我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然不会,如果有人,他躲在甚么地
方呢?”
我道:“这就是我要进一步追究的事,我认为,大公古堡之中,有著极其秘密的地
道系统,只不过普通人未曾发现!”
古昂到这时,也有点生气了,大声道:“绝对没有可能,我对古堡太熟悉了!”
我坚持道:“一定有,不然你看这个  ”我自袋中摸出了彩虹的打火机来:“这
是高小姐的打火机,它忽然出现!”
古昂道:“我早已说过,古堡中有点怪事,会突然之间多一点东西出来。”
我盯著古昂看著,心中在想:古昂会不会就是犯罪集团的一分子?但是我否定了自
己的这个想法,古昂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一个诚朴的山村青年。
我呆了半晌,才道:“古昂,我要你的帮助!”
古昂苦笑了一下:“你将我塞进车子的时候太凶了,所以我不帮你!”
我道:“别开玩笑,这事情很严重!”
古昂呆了一呆:“严重到甚么地步?”
我道:“你听著,我所讲的一切,你不论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绝不能讲给别
人听!”
由于我说得严重,古昂也变得紧张起来。我又道:“还有,你听到我的讲述之后,
不准生气,换了我是你,我一定会发怒如狂,因为有两个人,实在太胡闹了,他们,他
们  ”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始才好,犹豫了好一会,我才将高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事,约
略地讲述著。古昂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好脾气的人,然而,当我说到彩虹和王居风两人攀
墙而入,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当我说到他们两人用斧头砍开了门进入古堡,古昂的脸
胀得通红,坐立不安,连声道:“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任何人没权这样!”
我苦笑了一下:“你听我说下去!”
古昂双手紧握著拳,勉强忍著,我继续讲述著,古昂听到两人翻天覆地寻找暗道,
只会苦笑,听到王居风和彩虹要在古堡中捉迷藏,双手紧紧抱住了头。
然而,当我继续说下去之际,古昂愤怒的情绪渐渐减少,惊讶的神情渐渐增加。
他越听越是奇讶:“你就是因为那王……不见了,才来的?”
我道:“是,当我来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我再继续讲著,等他听到我转述了王居风的遭遇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先生,你
才告诉了我两个疯子的故事!”
我道:“不,他们的行为虽然乖张,但他们决计不是疯子!”
古昂冲口而出:“他们两个人要不是疯子,那么,你就是  ”
他本来一定想说“你就是疯子”的,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不过他说不说出来,其实
都没有甚么分别,因为他用一种望著疯子的眼光望著我!
我摇著头:“古昂,在所有的事中,没有一个人是疯子,而一定有甚么我们不明白
的!”
古昂对我的话,没有甚么反应:“我实在没有甚么可以帮你!”
我苦笑道:“我想要你帮忙的事,还没有讲出来!”
古昂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望著我。因为我对他讲的一切,已经够古怪的了,如果
说还有甚么未曾讲出来,那真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苦笑著:“他们,那位王先生和高小姐,又到古堡去了!”
古昂双手握著拳:“那太可恶了,我一定要将他们赶出来,这违反我国法律!”
我忙道:“对了!我想请你帮忙的事,就是要求你将他们两人,从占堡中赶出来!

古昂的神情很激动:“那不用你请求,除非我不知道,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将他们
两人赶出来,我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盯著我,显然是在刹那间,他想到
了事情一定不那么简单,而另外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在!
他望著我,现出了询问的神色,我点了点头,古昂的神色更难看:“他们……他们
……”
我道:“我找不到他们!他们的车子在古堡门口,我也可以肯定他们曾到过古堡,
但是我找不到他们,他们……他们……”
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形容他们两人如今在古堡中的情形才好,古昂已叫了起来:“他
们失踪了!被古堡吞没了,他们……”
古昂越说神情越是可怖,而且,他像是怕我硬将他送到古堡去,一面叫,一面打开
车门,向外便跳。我伸手去拉他,一下子没拉住,他已经下了车子,向前狂奔。我连忙
发动车子,追了上去,不一会,车子就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奔得十分急,一下子扑在车
身上,喘著气,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我隔著车门,自窗中伸出手去,拉住了他,恐防他再逃走,一面尽量使我的声音听
来平静:“你何必这样怕?你看我,在古堡中,一个人耽了很久,一点也没有甚么意外
!”
我注意到古昂的视线,定在车顶上,我心中暗叫“糟糕”,因为在车顶,有一个相
当大的凹痕,而我才告诉了他,车顶上的凹痕,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形成的。
果然,古昂立时叫了起来:“还说没有甚么事?那块自天而降的大石,就差一点将
你砸死!”他一面说,一面喘著气,同时望著我:“为你自己著想,赶快离开,别再去
惹大公古堡了!”
我有点啼笑皆非:“古昂,你会不顾朋友,就此离去?”
古昂眨著眼:“再赔上一个,没有甚么好处!我一定不去!”
我知道很难说服古昂,只好苦笑道:“你一定不肯去,我也没有法子,我很后悔将
一切经过告诉了你!”
古昂忙道:“你放心,我决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会很快将这一切全忘记,就当它完
全没有发生过!你放心,只管放心!”
在那一利间,我有了一个主意,我放开了古昂,冷冷地道:“我的确很放心,因为
你对你自己的父亲和叔叔的失踪,也可以完全忘记,何况是两个陌生人!”
古昂陡地一震,脸胀得通红:“我父亲和叔叔,他们……只不过是离开了家乡,到
外面去求发展!”
我冷笑道:“你找了这样一个理由来掩饰自己没有探索真相的勇气,很好!很好!
他们到了外面去求发展,不错。已经有多少年了?你收到过他们寄来的甚么信件?”
古昂的神色很难看,我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对著他大喝道:“滚回去吧!滚回酒
吧去,去和女侍打情骂俏,你这个不求知道事实真相的糊涂鬼和胆小鬼,你只配这样子
生活!”
在星月微光之下,古昂的脸色煞白,我的话,显然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他的身子有
点发抖,盯著我。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你是说,我父
亲和叔叔,他们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踪,他们遭到了甚么?”
我道:“我不知道,我就是邀请你一起去探索,如果你不敢去,那就算了!”
古昂扬著手,一言不发,向车子走来,我连忙将车门打开,古昂进了车子,在驾驶
位旁坐下,我驾著车向前驶去。
这时,我令得古昂跟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事后,发生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回
想一下,不明白为甚么要逼著古昂和我一起到大公古堡去!古昂其实帮不了我甚么,在
和他两次谈话中,知道他对大公古堡的了解不算很多,他也不知道古堡之中是不是另有
秘道,我拉他一起去,究竟是为了甚么呢?
唯一的解释是,当时我内心深处,一样存在著莫名的恐惧,想拉一个人来和我作陪
,那么,古昂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古昂坐在我的身边,一声不出。直到天际现出了鱼肚白色,离大公古堡也很近了,
他才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如果我父亲和叔叔还在古堡之中,那么他们现在……现在
……”
我反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隔了那么多年,他们的生命,当然已经结束了!”
古昂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车子在山路上转了一个弯之后,已经可以看到大
公古堡。在晨曦中看来,格外雄伟壮观。我禁不住在想:当这座古堡建筑期间,工程不
知有多么艰巨,保能大公也不知徵调了多少民夫!只怕没有一个民夫自愿参加古堡的建
筑工程,在这期间,不知发生过多少悲惨的事情!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我恍惚听到了
苦工的呼号声,皮鞭的挥动声,兵士的呼喝声,我忙定了定神,便车子的行驶稳定一些

车子在古堡的大门前的空地停下,我是驾了彩虹的车子去找古昂的,我的老爷车,
在古堡门口。看来,彩虹和王居风两人,还没有离开古堡,他们要离开的话,当然会用
我的车子,而不会步行下山。
我和古昂下了车,来到门口,我向古昂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古昂摇头:“不必了!”
我和他一面走进古堡,一面道:“看来,很多事,全在东翼发生,尤其是那间房间
,我们就从那间房间开始,好不好?”
古昂深深吸了一口气:“照你所说来看,你已经在那间房间之中找过了?”
我道:“是的,我没有找到甚么,王居风开始时也没找到甚么,可是后来,他显然
有所发现!”
古昂喃喃地道:“但愿我们也有所发现!”
我们一面说著,一面已从中央大听,转到了东翼的大厅之中。然后,沿著楼梯向上
走去,到了三楼。那间房间,是在三楼的走廊起端处的第一间。
当我推开了房门,古昂一眼看到房间中的情形之际,不禁发出一下呼叫声。我也不
知道他是为了愤怒,还是为了悲哀。
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走进房间来,然后,颓然坐倒在一张椅子上,脸色苍白难看

我看出他极其疲倦,我道:“要不要先喝一杯咖啡?”
古昂挥著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事实上,我这时也一样十分疲倦,自己也需要
一杯咖啡。我想令得我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一些,是以我道:“如果你不怕一个人在这房
间中的话,我到后院去,拿一壶咖啡来,我们商量怎么著手!”
古昂苦涩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幽默!”
我耸一耸肩,转身向外走去。当我向外走去的时候,看到他伸手在抚著脸,通常人
在觉得疲倦的时候,就会那样。
我下楼,楼梯是回旋的,在楼梯旁的墙上,挂著不少画。这些油画,照我来看,都
有极高的价值,大公古堡在冬天一直空著,可以任由人偷进来,而古堡中那么多有价值
的东西,居然可以保存下来,也算是怪事!
我一面想著,一面下著楼梯,当我来到二楼之际,我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了古昂的
一下尖叫声,叫著我的名字。他对我的名字,发音是不很准,可是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
尖叫著:“卫斯理!”
我陡地一怔!在听到了古昂的尖叫声之后,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陡地转身,向楼上
直冲上去。那二十几级楼梯,我几乎只分了五次就跳上去,我大声叫道:“甚么事?古
昂?”
我只叫了一句,人已经到了三楼。
我已经介绍过,三楼,古昂所在的那间房间,就是在走廊起端。所以,我一到了三
楼,事实上,等于到了那房间,而且,房门开著,我上了楼,只跨出了一步,就可以看
到房间中的情形!
我不厌其烦地叙述这一切,想说明一点:自我听到了这一下尖叫声,到我可以看到
那间房间中的情形,其间的时间间隔,不会超过五秒钟!
古昂不在那张安乐椅上。
我大叫一生,冲进了房间,转身,我看不到古昂,我叫道:“古昂!”
我叫了很多声,没有回音,在那段时间内,我只是在房中团团转著,和做著一些全
然没有意义的事,例如不断俯身去看床下面,希望古昂在叫了我一声之后,躲进了床下

古昂一定还在那间房间之中,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的尖叫声,从这个房间中传出
来,而我在五秒钟之内,就上了楼。他如果在这五秒钟之间离开房间,除了下楼,就是
向走廊的尽头走去,我一定可以看到他的,而我上楼之际并没有看到他。
那一下尖叫声,听来十分惶急,像是他在我离开的那一段短短的时间之中,突然发
生了甚么极不可测的事情。当然,有甚么不可测的事情发生过,因为他不见了!一个超
过七十公斤的年轻汉子,像是突然消失在空气中,不见了!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古昂的的确确不见了!
我思绪乱成一片!在我略为定下神来之际,我想到:“我离开,古昂坐在那张安乐
椅上,如果发生了不可测的事,那我倒希望,这种不可测的事在我身上重演,那么,我
至少可以知道古昂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想到这一点,我也在安乐椅上,坐了下来。而且学著古昂当时坐著的姿势,尽量
将身子放低,那是一个疲倦的人的坐姿。不过这时,由于古昂的失踪,我早已忘记了疲
倦。
我坐了下来之后,期待著不可测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却甚么也没有发生,
房间之中,整座古堡之中,甚至于古堡的周遭,都静到了极点,难以想像会有甚么不可
思议的特殊意外。
我坐著,明知这样坐著,不是办法,但是我只能这样坐著。虽然古昂一直没有出现
,我不应该坐著,应该去找他,可是我怎么找呢?古昂无疑在房间中,他不应该在别处

我无法准确判断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我听到了有汽车声自古堡外传来,我才陡地
跳了起来。
我在那张椅子上坐的时间比古昂久,可是却并没有甚么事发生。
接著,我又听到了人声,听来,像是有好几辆车子,也有不少人。我离开了那张椅
子,走向窗口,向外看去,我看到在围墙之外,古堡前的空地上,停著三辆车子,有不
少人下车,其中四个人,穿著制服,看来他们像是警察。
这时,我才感到事态严重!
昨晚在小镇上,我以极恶劣的态度将古昂带走。本来,如果古昂还在的话,我的罪
名至多不过是私入太公古堡,没有甚么大不了。可是如今古昂不在了!我如何向来人解
释古昂的失踪?
我一想到这一点,就知道要不是我立刻离开古堡的话,可能走不掉了!
在古堡外的那些人,这时不过才来到古堡的大门前,指著打开的大门,在叫嚷著。
我听不到他们在叫些甚么,但他们立刻就要进古堡来,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我也可以
有足够的时间走得脱。
但是,就算可以逃离古堡,以后又怎么样?王居风和高彩虹还不知在哪里,如今又
加上一个古昂,我实在不能一走了之!
所以我尽管知道会有极大麻烦,还是打消了逃走的念头,向下面走去。
第七部:古堡管理员离奇死亡
到了中央大厅,四个警察和几个小镇上的居民,也走了进来,那几个居民,我昨晚
在酒店中见过,他们一见到我,就叫了起来:“就是他!”
我相信如果这时,我不是在安道耳这样的一个小国家中,那些人一叫,那四个警察
一定会极其紧张,立时对我拔枪相向!可是这时,那四个警员,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显然是平静的山区生活之中,根本很少罪案,也有可能是由于他们觉得我一个人,
竟在这种时候,在大公古堡,有点不可思议。
四个警员在听了乡民的指责之后,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其中一个才向我走了过
来:“先生,有人来投诉,说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带走了古昂?”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这是正式的指控,那我绝对否认!”
那警员一听得我这样说,如释重负地转过身,对那几个乡民道:“他否认指控,你
们  ”
一个乡民叫道:“古昂在哪里?”
那警员又转问我:“对,古昂在哪里?先生,你是不是可以请他出来,问一问他,
是自愿跟你来的,还是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强迫他来的?”
那警员的态度,实在十分好笑,可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感到极度的疲倦,叹
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古昂在哪里!”
所有的人都因为我的话而愣了一愣,一个年老乡民道:“你不知道他在哪里?这是
甚么意思?我们都看到,你使用暴力,将他推上车!”
我道:“我不否认上车时,曾经推过他,可是他却自愿跟我到古堡来。到了古堡之
后……之后……”到了古堡之后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我可以源源本本讲出来的。可
是我却无法讲下去,因为如果我照实说,说古昂在发出了一下叫声之后,五秒钟不到,
整个人就消失,会有谁相信我?
我迟疑著没有往下说,望著我的人神情越来越疑惑,我向那年老乡民道:“请问,
人是不是会在大公古堡中莫名其妙失踪?”
那年老的乡民被我的问题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如何答才好,四个警员一起向我走近
一步,说道:“先生,你必须跟我们走!”
我挥著手:“我跟你们到哪里去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古昂不见了!我建议,只要有
一个人带我走就可以,其余的人留在古堡,找寻古昂,他在三楼东翼第一间房间不见的
!不但是他,还有两个中国人!也不见了!”
四个警员皱著眉,将我当成神经不正常的人,后退了几步,和几个乡民大家互相商
议了片刻,我没有去听他们在讲些甚么,因为这时候,我的思绪,正处在极度混乱之中
,我只看到,那些乡民在不断摇著头。我也不知道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甚么,只看到两个
警员,又向我走了过来:“请你跟我们走!”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随著那两个警员,走了出去,在走出古堡大门之际,我回头向
雄伟的大公古堡望了一眼,心中实在不知是甚么滋味。
那两个警员一直对我很客气,而且,像是迫不得已要将我带走,而觉得很不好意思
。可是,当我来到那个小镇的警长办公室之后,情况却不同了。那个警官,大约四十来
岁,身形极胖,他的制服,我相信一定是特制的。
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挺著大肚子向我走过来,我就觉得有点不妙,因为他的神
情,就像是一头看见了老鼠的肥猫!
那两个警员向他报告,他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回到他的办公桌后坐下来,向我发
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一连串的问题,无非是我从哪里来的等等,没有记述下来的必要,我也将护照交
给了他,他极有兴趣地翻著我的护照  那上面几乎盖满了世界各国的印鉴,然后,他
将我的护照,放进抽屉中,从肥肉中,努力凸出他的小眼睛来:“你被捕了!”
我苦笑了一下:“为了甚么?”
胖警官的小眼更努力向外突出:“你暴力绑架,受害人不见了,这是严重的刑事案
!你可以在后面的拘留所中,等候控诉!”
我没有分辩甚么,因为胖警官讲的,究竟是事实,我只好希望拘留所的环境,不是
十分恶劣,那么,只要古昂一出现,我就可以没有事了!
胖警官吆喝著,指挥两个警员,将我带到拘留所去,威风八面,我敢说他自当警员
以来,只怕从来没有机会表现过这样的威风。这个胖警官对我极不友善,我已经注意到
了这一点。
所谓“拘留所”,其实是警局后面的一间小房间,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
,我一进来,那两个警员就关上了门。
小房间有一扇窗,临街,我躺在床上,可以听到街上来往的人声。我倒在床上,闭
上了眼睛。直到这时,我才算体会到了彩虹在找不到王居风之后,一个人在古堡之中,
会号啕大哭的那种心情,这种滋味真是不好受。
整件事,使我的思绪全然混乱不堪,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甚至无法肯定我所遇到的
是一件甚么性质的事情!
在古堡之中,至少有三个人失了踪,真的是“回到了过去”?他们一定躲了起来,
可是,究竟躲到甚么地方去了?这是不是保能大公当年不准在古堡中捉迷藏的原因?可
是为甚么保能大公的这项禁令,一直未被人发现?
在混乱不堪的思绪中,我渐渐睡著。估计我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突然被一阵呼喝声
吵醒。呼喝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我存身的小房间,临街那堵墙,还发出“蓬蓬”的敲击
声。
当我才一醒过来之际,我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我睁开眼来,已听到街上的人
在叫著:“杀死他!杀死他!”
我陡地一呆,一个平静的山区小镇上,忽然之间,至少有上百人高叫著“谷死他”
,那一定发生了极其不寻常的事情!
我连忙站了起来,我刚一站起,就发现小房间临街的那个窗口上,挤著五六个少年
,正在向内伥望。房间中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他们当然在张望我。而且,一当我站
起身,发现他们,这五六个少年,都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他们的头部,立时从窗口外
消失,而代之以惊呼声:“他在里面!”
随著少年的惊呼声,又有人高叫著:“杀死他!”这时,我才发觉,叫声就在窗下
传来。我开始觉得事情极之不对头!我正想站上那张凳子,从窗口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
甚么事,可是我才一踏上凳子,双手还没有攀上窗口上的铁枝,房门“砰”地一声被打
开,胖警官的一声大喝:“不许动!”
我回头一看,只见胖警官和四个警员全在门口,胖警官一马当先,手中持著一柄来
复枪,枪口对准了我,而他的手指,则扣在枪机上。
由于他的手指粗肥,所以当他的手指,伸进枪扣,要放在枪机上之际,逼得枪机向
后移动,好让出空位来容他的手指放进去。也就是说,来复枪在半发射的情形,只要他
的手指,再略略一动,我就成为枪靶了!
所以,我一见这样的情形,吓了一大跳,连忙高举双手:“别紧张,别紧张!可以
先放下你手里的枪?”
胖警官大喝一声:“你想逃走?”
我这才发觉,我还站在凳上,而且就在窗口,这不免有企图越狱之嫌,是以我连忙
跳下来。谁知我向下一跳,胖警官整个人震了一震。他在全身震动之际,居然没有令得
他手中的来复枪走火,这真可以算是奇迹了!
他一面震动,一面又大喝道:“别动!”
我解释道:“我只不过想看看,街上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街上的呼叫声、嘈杂声有增无已,胖警长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面向墙
,将双手放在身后!”
他有枪指著我,我无法反抗,而且,我也不想反抗,我照他的话时,才一转过身去
,将手伸到身后,就被人扭住,而且立刻被加上了铐。
我又惊又怒,大叫一声:“为了甚么?”
我一面问,一面转过身来,胖警官瞪著我:“因为我们找到了古昂!”
我更是惊疑莫名,找到了古昂,我应该完全没有事了,为甚么反倒将我当作要犯一
样铐起来?我忙道:“找到他了!那很好,叫他来见我!”
胖警官现出了一个极阴森的笑容来:“他恐怕不能来见你,要你去见他!”
我喝道:“那也一样,带我去见他!”
胖警官的神情更阴菻:“你只要一离开这里,就一定可以去见他!你没听到外面有
多少人在叫著要杀死你?”
我陡地一呆,这时,外面的叫声此起彼落,除了“杀死他”之外,有的在高叫:“
杀死那中国人!”
刹那之间,我明白了!我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张大了口望著胖警官,一
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胖警官却得意非凡地嘿嘿笑著。
我足足呆了半分钟之久,才道:“古昂……古昂……他死了?”
胖警官道:“你以为他还会活著?”
我向他直冲了过去,在那一刹间,我完全失去了控制!
古昂死了!我绝对无法预料得到!
古昂死了,那么王居风和彩虹呢?他们又怎么样了?我早就料到事情不但怪异,而
且凶险!
我一面向前冲去,一面叫道:“他是怎么死的?出事地点在哪里?还有一男一女两
个中国人呢?古堡中有古怪,一定有,一定要进行搜索,彻底的搜索,我们  ”
我未能再叫下去,因为这时,胖警官举起了他手中的枪,枪管几乎塞进了我的口中

胖警官一面用枪指著我,一面回头,向他身后四个警员道:“看到没有,凶手就是
这样狡猾!”一听得他如此说法,我倒反而镇定了下来。同时想到,古昂死了,我的处
境更加不妙,我变成了凶手,环境证据对我极其不利!
我后退了几步,在床上坐了下来:“我要求见高级官员,你们国家中最高级的人员
!”
和这样一个小地方的警官讲不通,我非要见他们的高级官员不可!
尽管胖警官本身对我一点也没有好感,可是他倒也讲道理,在接下来的两天之中,
他保护了我的安全,他和他的手下,不断赶开在拘留所外要将我拉出去行私刑的民众。
小镇上的民众激动无比,因为镇上的居民本就不多,每一家人,几乎都有亲戚关系
,古昂死了,他们认定我是凶手,是以每天在窗外高叫“杀死他”的人,一直不绝。
两天之后,我被安排在午夜时分,离开这个小镇,在四个警员的押送下出发,到了
安道耳的首都,一到,就被关进了监狱,十分钟之后,一个风度极佳的欧洲绅士,走进
监狱来见我。
当我知道自己成了“谋杀犯”之后,心中更乱,不断想知道古昂是怎么死的,他的
尸体在何处被发现,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的下落等等。可是不论我发出甚么问题,胖警官
总是用阴险的“嘿嘿”冷笑来回答我,所以我对于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在古昂死前,我对于王居风和彩虹两人的失踪,还不是太紧张。因为根据彩虹讲述
,王居风曾失踪过一次,过了三天,又出现,所以想,他们两人失踪,过几天,也应该
会自动出现的。可是如今,古昂在失踪之后死了,事情就大不相同。
古昂既然遭到了不幸,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就也有同样的可能!
所以这两天之中,我在那小小的拘留室中,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的处境尴尬
之极,但是自问并未杀人,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要知道古昂的死因!
可是有关古昂的死亡,我却得不到任何消息,好几次想逃离这拘留所,可是我想到
,逃走之后,又该怎么样呢?仍然回到古堡去找他们?又不是没有找过,可是失败了!
再到古堡去找,结果还是一样失败!
我一生的经历之中,怪事极多,但不论是甚么怪事,总有一点线索可循,循著这一
点线索探索下去,事情会真相大白。唯有这一次,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甚至不知道自
己在等待甚么!
这时,我一眼就看出他十分有地位。那中年人一进来,就自我介绍:“我叫康司,
是内政部副部长,也兼任检察署的负责工作,和处理一些非常事件,我们是一个小国家
!”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的国家也不算小,至少,我等了两天之久才能见到你!”
康司对我的讥讽,看来并不介意:“我本来早可以见你,但是我花了两天时间来看
你的资料!”
听得他这样说法,我大是兴奋。我并不是甚么大人物,但如果有人肯花两天时间,
去了解我是一个甚么样的人,那么,这个人至少可以知道,我决不是谋杀古昂的凶手!
我道:“好,那我就不怪你了,这两天中,你一定了解不少?”
康司道:“是的,卫斯理先生,我觉得我们已经像老朋友。”他一面说,一面伸出
手来,我高兴地和他握著手,他的手粗大而有力,一面握手,一面用锐利的目光打量著
我。
等到我们松开手之后,我立即道:“我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做。有
两个中国人,一定有他们的入境记录的,可是这两个人,也在大公古堡之中不见了!”
我还想加上一句:“大公古堡之中,究竟有甚么古怪?”的,可是我还没有说出来
,康司已经打断了我的话头:“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们一件一件来解决。”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的同意。
康司皱起了眉:“首先是你的问题,在我确信对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之后,我可以
说,你绝不会是杀人凶手!”
我感到释然:“我本来就不是!”
康司苦笑了一下:“你明白事理,应该知道,我相信你没有罪,那没有用,所有的
证据,对你绝对不利,最好的律师,也难以替你辩护!”
我瞪大了眼,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康司继续道:“有超过十个
以上的证人,看到你强迫古昂上车!”
我说道:“我并不否认。”
康司又道:“一切迹象,又证明你强迫古昂上车之后,就直驶大公古堡。”
我道:“我们曾在途中停了大约半小时,不过那也不要紧。”
康司望著我:“据你说,到了大公古堡之后,古昂就不见了?”
我大声道:“是!你究竟想说甚么,不妨直接说出来。”
康司叹了一口气:“古昂的尸体,在大公古堡被发现  ”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古昂的尸体是在大公古堡发现的,我急急问道:“在古堡的甚
么地方?”
康司瞪著我,我又道:“在我被两个警员押到了那间拘留所之后,只知道古昂已经
死了,他是怎么死的,等等一切,我甚么也不知道!”
康司仍然望著我,不出声,我看出他的神情,十分古怪,不禁心中发起急来,正想
催他快点说,康司又叹了一声:“警员到大公古堡来,你在中央大堂?”
我道:“是的,我在窗口,看到有人来,就下楼到中央大厅,恰好迎上他们!”
康司道:“就是东翼三楼的那一间?也就是你说古昂不见了的那一间?”
我提高了声音:“是的!你还要我讲多少遍?就是那间,我相信一切怪事,全在这
房间中发生,如果你要我从头讲起,我可以保证,你从来也没有听过这样的怪事!”
康司挥手道:“我会听你的陈述,不过慢一步。我先问你,你在大堂见了警员之后
,怎么样?”我心中实在十分气恼,因为康司既然已经明白了我是甚么人,为甚么还要
这样絮絮不休?而且,他所问的一切,几乎都没有意义!我在大堂见了那些人之后的经
过,一定早已有人向他报告过了!
不过,我还是忍了下来:“我告诉来人,古昂不见了,两个警员要将我带走,我就
建议他们在古堡中进行彻底搜索,找古昂和王居风、高彩虹。”
康司望著我:“这时候,你真的不知道他在甚么地方?”
我忍不住了,大声道:“要是我知道,我会叫古昂出来,不会让警员将我带走!”
康司叹了一声:“在你被两个警员带走之后,还有两个警员和那些乡民,他们当然
希望找出古昂来,他们根据你所说,先到东翼三楼的那间房间之中,他们一进去,就看
到了古昂!”
我早就知道,康司问得如此详细,事情一定有某些不寻常的地方,可是却也未曾料
到竟然不寻常到这一地步!我一听康司这样说,就震动了一下:“他们……发现……古
昂……已经死了?”
康司道:“他们见到古昂的时候,古昂坐在房间的一张安乐椅上  ”
我用力一下,拍在自己的额上,失声道:“天!在十分钟之前,我还是坐在那张安
乐椅上!”
康司十分同情地望了我一眼,继续道:“你听著,对你最不利之处,他们发现古昂
的时候,古昂伤得极重,但是还没有死,一见到了那些人,便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手,
说:﹃卫斯理……卫斯理……那中国人,他害死了我!﹄他在讲完这一句话之后,就死
了!”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似乎有必要问一问安道耳这个国家,是不是有死刑,因
为古昂在临死之前这样指证我,而又有三个人听到,我的罪名还能洗得脱么?
一时之间,我僵住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康司也现出了极度无可奈何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我才恢复了镇定:“古昂因甚么伤致死的?”
康司道:“被一种不知名的武器,打中了胸口。”
我大声道:“不知名的武器,那是甚么意思?”
康司道:“很难向你解释,或许你能提供一点意见?”
我实在有点啼笑皆非:“康司先生,你这样说法,简直将我当凶手了!”
康司摇手道:“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请你去看一看古昂的尸体,听听你的意见!”
我挥著手:“古昂是如何致死的,已不重要了!问题是还有两个人,可能遭到同样
的命运。在那房间一定有暗道,而且暗道之中,有极其危险的凶徒盘踞著,你们一定要
作彻底的搜查!”
康司道:“查过了!实际上,大公古堡是我们国家最重视的建筑物,一直在研究它
,动用了许多科学的仪器,我可以说,决没有未发现的暗道,决没有!”
我道:“那么,你的结论是甚么?”
康司道:“我没有结论。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你都是凶手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古昂临死之际,只说我害死了他,并不是说我杀了
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有多少分别?”
康司道:“当然有分别,有可能,古昂是被别人所杀,由于是你将他带到古堡去而
致死的,所以他才会这样讲,不过……不过……”
我知道康司想说,这样的解释,不会有人相信,而古昂死得如此离奇,连是甚么凶
器造成的伤害都不知道,当然也未曾找到凶器了!
我想了片刻:“这件事的离奇,超乎你我的想像之外,你没有结论,可是准备采取
甚么步骤来处理?”
康司道:“第一步,你必须被监禁,等候审讯  ”
我苦笑了一下:“正如你曾经说过,最好的律师,也帮不了我甚么!”
康司道:“我可以设法,将审讯的日期,尽量推后,而在这个时间内,我和你共同
努力,解决难题。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曾经解决过许多难题,各方面对你都有极高的评
价,希望这次,你能为你自己的命运而奋斗!”
康司说得极其诚恳,而我也听得十分感动。
我道:“我可以有行动自由?”
康司道:“我保证你不会逃走,所以,希望你  ”
我立时道:“你放心,你这样信任我,我们是朋友,我决不会出卖朋友!”
康司听到了我的保证,很高兴地拍著我的肩,我道:“既然我们两人,要一起合作
解决难题,我必须将事件的始末,向你详细说一遍!”
康司道:“好的,我们到殓房去,一路上,你可以告诉我。”
他转过身,吩咐一个警员打开了门,和我一起走了出去,在监狱外,上了他的车子
。从监狱到殓房不远,但是我们却在一小时之后才到达,因为我一开始讲事情的始末,
康司就听得出了神,在一个街角处停下了车子,一直听我讲完。
我已经看出康司是一个十分慎重的人,他处事,并不轻易下结论,当我讲完之后,
他只是一脸茫然之色,愣愣地望著我。
我道:“你不相信?”
康司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著:“很难说,我应该相信,但是又无法相信。”
我道:“其实,关于王居风所说的,他的经历那一部分,我也不相信!”
康司又呆了半晌:“如果能相信王居风的话,问题倒容易解决了!”
我明自康司的意思:“你是说,古昂的死,可以解释?”
康司的神情古怪:“是的,假定古昂回到了过去,在过去受了伤,忽然又回来了,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受伤的始终是他,他在过去受伤,回到现在死去!”
我瞪著眼:“这……太混乱了!”
康司道:“如果肯定时间也是一种空间,那就并不混乱。”
我略想了一想,道:“是,他在甲时间受伤,在乙时间死去,那就像在甲地受伤,
到乙地死去一样!”
康司点著头,我却摇著头:“可是,怎能在时间中自由来去?”
康司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些甚么,好像是“我不知道”之类。接著
他驾车,神思恍惚,车子在路上简直横冲直撞,我和他走进殓房去,而不是因为车子失
事而被人抬进去,算是幸事了!
下车之后,他向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我自然不好怪他甚么。
康司一到,有几个职员迎著他进去,所有的人,都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望著我,
我们一直来到了冷藏尸体之处,康司叫其他人全离开,才拖出了一个长形的铁柜,揭开
白布,白布下面,就是已经僵硬了的古昂。
古昂脸部的神情很怪,他一定是在临死之际现出这个神情来的。我伸手拂去了他脸
上的冰花,以便将他那种古怪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他那种神情,十分难以形容,看来并不是恐惧或怀恨,反倒像一种十分热切的期望
,真不知道他临死之前在想些甚么?
康司慢慢揭开白布,看到他的胸口,我呆了一呆。古昂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伤口
,难怪康司说是“不知名的武器”所造成的,伤口可以说是一种球形或锤形的重物造成
,伤口的周围,脱肉青肿,而且由于那一下重击,肋骨也断了好几根,胸口形成一片可
怕的塌陷。奇怪的是,在重击伤口的附近,还有许多孔,深而且小,分明被尖刺所刺成

那许多小孔,在重击伤口的周围,我在一看之下,倒立时想起了有一种武器,会造
成这样的伤口,那就是中国旧小说中的狼牙棒!叫狼牙棒在胸口重重戳上一下,就会有
这样的伤口!
但是,狼牙棒,那叫我怎么说得出口?这种大型武器,在中国都不如是不是还找得
到,何况欧洲小山国!然而,不论凶器的形状如何,能够造成这样巨大的致命伤,凶器
一定相当大型。
我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身子,康司将白布覆上,向我望过来。我道:“凶器一定相
当大  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如果不是有未为人所知的暗道的话,凶手决计无法将凶
器藏起来,不被人发现!”
康司叹了一声:“你太固执了!我们动用过雷达探射仪器来检查,证明没有所谓暗
道!你别老是再想著暗道了,那决不能解决问题!”
我翻著眼,不讲暗道,一切古怪的事,便无法解释。我苦笑了一下:“我给你两个
选择,第一是古堡中有暗道,未被发现。第二是古堡中有一条看不见的时光隧道,可以
使人回到过去。你选哪一样?”
这次,轮到康司翻眼了。我又道:“两个人失踪,一个人死亡,你是不是可以现实
一点?”
康司摇著头:“我如果够现实的话,我宁愿相信三个人全被你杀害了!”
第八部:确信突破时间界限
我当时的神情一定很难看,本来我是想大大发作一番的。但一想到康司这样信任我
,自然发作不出来。我摊著手:“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再自动出
现!”
康司惊讶地道:“你难道一点不打算为你自己的命运做点甚么?”
我道:“我做过,古昂在叫了我一大声之后突然失踪,当时他坐在那张安乐椅中。
我也在那张椅子坐了很久,希望自己也会失踪,可是结果,我却仍然在。”
康司道:“你准备再坐在那椅子上去等?”
康司的话中,有著明显的讥讽,我自己也觉得,如果我坐在那张椅子上去等,是一
件十分滑稽的事情,我应该积极地采取一点行动才是。
呆了片刻之后,我叹一口气:“我要有关大公古堡的一切资料。这种资料,外界不
多,我相信你有办法安排!”
康司道:“当然,我们是一个小国家,值得保存的东西并不多,所以我们有保存一
切东西的习惯,我们关于大公古堡的资料,极其丰富,我恰好又是文物保管会的负责人
,可以任由你翻阅。”
我吸了一口气:“还有,请别忘了还有两个人在大公古堡之中失踪,你要尽一切可
能去找他们出来!”
康司道:“那当然  ”他停了一停,向我望来:“你估计你要花多少天?”
我道:“无法估计,我不知道资料有多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在资料中发现一些
甚么。”
康司搓著手,思索著:“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再多!”
我苦笑了一下,我明白康司的意思,如果在一个月之后,我仍然未曾自己找到救自
己的法子,那么,我就要在证据确凿的情形下受谋杀罪的审判了!不过,这一点,我倒
并不在乎,我只是在想,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如果王居风和彩虹再不出现,那他们两
人,一定凶多吉少!
当下,我只是喃喃地道:“一个月!”
康司又道:“在这一个月之中,卫先生,很对不起,你不能离开资料室。我们会很
好地照顾你的生活,但是请你合作!”
我眨了眨眼,随即点头答应:“那不成问题,不过我希望打一个长途电话,和我的
妻子,谈论一下我目前的处境!”
康司为人很爽快,立时答应了下来:“绝不成问题,我竭诚欢迎尊夫人光临敝国。

我心中暗笑了一下,康司抱这样的态度,当然最好。因为可以肯定,白素知道了我
的处境,一定会前来和我相会,如果她被拒入境,那么别看她平时文静得很,要闯起祸
来,彩虹远远不如!
当然,我没有将这些对康司说出来,我只是淡然道:“她一定会来的!”
康司道:“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打电话!”
十五分钟之后,进入了康司的办公室,康司的办公室,其实很值得形容一番,由于
他一身兼著很多职务,他的办公室也特别之极。但由于那和故事并没有甚么直接关系,
是以不多浪费笔墨了。
在康司的办公室中,我和白素通了一个电话,简略地向她讲述了我的一些遭遇,我
只是讲得极简单,果然,即使我讲得极简单,白素只听到了一半,就道:“我立刻就来
!”
我道:“好的,你来,内政部、检察署、文物保管会的康司先生,会带你来见我!

接著,我简略地将事情讲完,放下了电话,吸了一口气:“我该立刻开始行动了!

康可是一个大忙人,在我打电话期间,不足十分钟,我看他至少听了十来个电话,
打发了六个访客,和向十多个下属发出了工作的指示。但尽管他这样忙,他还是陪我到
了资料储藏室。
那个储藏资料的地方,有一个相当正式的名称,叫作“国家历史资料博物馆”。那
是一幢相当残旧的建筑物。虽然旧,可是大得惊人,在棕灰色的墙内,每一间房间,面
积至少在一百平方公尺以上,我估计这样的房间,大约超过三十间。
整间博物馆,只有三个职员,虽然说是“博物馆”,但储存的文件记录,却是十分
凌乱,并没有科学的分类编号方法,一个职员将我和康司带到二楼:“保能大公是历史
上最杰出的人物之一,有关他和大公古堡的一切资料,我们也保存得最多,这里,第一
号到第六号房间,全是有关资料!”
那职员一面说,一面推开了第一号房间的门,我向内张望了一下,就不禁倒抽了一
口凉气,也明白了为甚么康司这样慷慨,给了我一个月时间之多!
满满的,一百平方公尺的房间中,全是形式古老的木架和木柜,木架上塞满了文件
夹  全是用两块薄木板作为夹子的,那些薄木板本身,可能也已经是古董,颜色黝黑
,有的上面还刻著花纹。一共有六间房间的资料,那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五天之内,就
看完满满一房间的资料,那实在是十分辛苦的事。
我当时只好苦笑了一下,并不担心,因为估计三天之后,白素就可以来到,两人一
起工作,进度可以快一倍!我只是道:“希望在文字方面,没有多大的问题。”
那职员道:“法文和西班牙文,有的是用德文来记载的,还有一小部分,是卢森堡
的古文字,那只是极小部分,连我们也不知道它记载些甚么!”
我道:“好的,谢谢你,康司先生说,在一个月之内,我必须日以继夜工作,大约
三天之后,我的妻子也会来,你可曾替我们安排住所?”
那职员以十分奇怪的神情望向康司,康司道:“我会马上派人来,将一间杂物室清
理一下,暂时只好委屈你了!”
我喃喃地道:“无论如何,总比拘留所和监狱好!”
康司听清楚了我的话,作了一个鬼脸,那职员却没有听清,仍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
情。我移过了一张椅子,站了上去,从第一个木架的顶部,取下第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来
,开始了我了解保能大公和大公古堡工作的第一步。康司等了我大约十分钟,保证一有
彩虹和王居风的消息,就立即和我联络之后就离去了。
我关上了房门,环境十分幽静,如果存心来做研究工作,那么,可以说是走进了一
个巨大的宝库。我是想在这许多资料之中,找出一个神秘问题的答案,我甚至不能肯定
我的努力是不是会有结果,只好尽力而为。在这样的情形下,翻阅那些发了黄的纸张,
看著那些甚至还是用鹅毛笔写出来的字,极其闷气。
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我几乎不休息,一直在翻阅著种种文件,那全是一些极琐碎
的记载,有关保能大公的一切,记述出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康司每天来看我一次,他替我准备的房间,也布置得相当舒适,我甚至做梦,也看
到弯弯曲曲的文字在跟前跳动。康司每次来,我都问他,是不是有王居风和彩虹的下落
,回答总是“没有”。我心中越来越焦急,因为他们两人失踪,已经超过一星期了!第
四天黄昏时分,我像过去三天一样,正在埋首故纸堆中时,房门打开,康司嚷叫道:“
看看是谁来了?”我一抬头,就看到了白素。白素急急走向我:“他们还没有下落?”
白素所指的“他们”,当然是指王居风和彩虹而言,我苦笑了一下,白素不等我回
答,就大声道:“他们是在古堡失踪的,你不到古堡去找他们,躲在这里干甚么?”
我忙道:“你先听我讲完了经过再说,你还不了解事情的经过,怎么可以胡乱责备
我?”
白素皱起了眉,康司移过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来。我对康司道:“你去忙你的吧
,我相信我们两个人,可以应付任何困难!”
康司点著头,又向白素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我关上了房门,将事情的一切经过,
详细说了一遍。
白素有一个极好的习惯,就是当她在听人叙述一件甚么事之际,绝少插口打断,所
以我可以一口气将整件事讲完。
等我讲完之后,白素站了起来,在木架和木柜之间,来回踱著步:“在整件事情中
,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相信王居风的话!”
我瞪著眼,白素不让我开口,又道:“彩虹立即相信了王居风,你为甚么不相信?
他们两个现在在﹃过去﹄!”
我只是道:“你自己听听,﹃他们现在在过去﹄这种话,像话么?”
白素道:“那不能怪我,只能怪人类的语汇无法表达人类所不了解的事。”
我挺了挺身子:“你毫无保留地相信王居风的话?他曾到过‘过去’,又回来了?

白素极肯定地道:“是!唯一可以解释种种怪事,你看,一些东西,会无缘无故失
踪,它们到哪里去了?又会无缘无故出现,它们从哪里来?彩虹的打火机,当她在那房
间中,跌下打火机之际,由于我们不知道的因素,打火机到了过去。”
我睁大著眼,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她这时在说著的,是时间和空间的关系。举例说
,某一个作家,在他二十楼的寓所之中,埋头写作,忽然之间,由于不可知的因素,时
间倒退了一百年,在一百年之前,作家寓所的这幢房子还根本不存在,于是,这个作家
,就会从二十楼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
白素继续道:“打火机后来忽然又出现了,而且,显然在它失踪的过程中,曾被人
使用过,而使用它的人,又对打火机那样简单的东西,不是很熟悉,以致用完了火石,
也无法补充。这还不明自?打火机回到了过去:一个并没有打火机的年代!”
我吞了一口口水,白素越说越起劲:“彩虹摸到的那只手,当然不是古昂的手,也
不是有人躲在古堡中。”
我没好气地道:“那么,是谁的手?”
白素道:“你记得王居风说过么?他躲在壁炉的那个灰槽之中,忽然之间,变成了
身在一株大树之上。可以假定,在大公古堡未建造前,在如今大公古堡东翼所在之处,
有一株极高的大树,高度至少和如今大公古堡的三楼相等。在这株大树之上,当时如果
有某一个人,无意中伸了伸手,而在他伸手出来之际,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时间的界限
,来到了若干年之后,变得从大公古堡三楼一间房间之中的壁炉中伸了出来!”
我只是愣愣望著白素,我倒一直不知道白素的想像力如此之丰富。我并不是没有想
像力的人,也可以接受白素这样的说法,但是无论如何,听了心中总不免有点滑稽之感
。我道:“照你的说法,那个人伸了一下手,他的手忽然突破了时间,那么,在那一刹
间,他自己是不是可以看到他的手呢?而且,他的手忽然给人摸了一下,一定大吃一惊
!”
白素并不觉得我说的话有任何可笑之处,只是一本正经地道:“那我无法肯定,因
为我未曾身历其境。就算这个人吃惊,他也不是没有报酬的,他至少得了在当时来说,
可能是一件宝贝的东西,彩虹的那只打火机!”
我挥著手,大声道:“等一等,你可以继续发挥你的想像力,但是我必须澄清几个
问题!”
白素以一副应战的姿态望著我,等我提问题出来。我道:“你的意思是,任何物体
,都可以突破时间的界限?”
白素以十分肯定的语气道:“看来是这样,古昂的小刀,以及其他管理员的一些东
西不见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不见的。一些东西忽然出现了,例如一盘旧绳子,一块大
石,也就是在那种情形下出现的。你自己说过,那块打中了车顶的大石,不可能是从很
高的地方落下来,它是平空出现的,就是因为它突破了时间界限!”
我挥著手:“你是说,我现在挥著手,就这样凭空一抓,而如果我的手,忽然突破
了时间的界限,就可以随手抓点东西回来!”
白素道:“应该是这样,那要看你的手,回到了甚么时候,和那时候,在那地方可
有著甚么东西可让你抓到!”
我眨著眼,白素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在华清池的遗址,去不断挥手,或许,你
有机会可以碰到正在出浴的杨玉环女士!只要时间凑合得好!”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白素这样譬喻,本来很好笑,但是我却笑不出来,我又道:“
照这样说,如果有人可以掌握时间门户之钥,他就可以空手取物了?”
白素陡地向我一指,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我吓了一大跳,她的神情十分兴奋:“
正是这样!我也恰好想到了这一点!”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为甚么白素忽然之间兴奋,也无法明白她想到了甚么,只好望
著她。白素道:“法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种种法术,五鬼搬运,空手取物,这些法术
,我想,全是施法术的人,掌握了突破时间界限的方法所致!”
我只好苦笑,白素所说的,或者言之成理,但是对我们目前的处境,却一点帮助也
没有,我道:“别再发挥下去了,这对我们有甚么帮助?”
白素道:“当然有帮助,王居风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回到了过去  ”
我忙道:“你别忘了,当他在过去之际,他并不是王居风,而是另一个人,一个普
通的山村中人,叫莫拉!”
白素道:“是的,这其间还有我们不明白的因素,但是王居风总是回到了那个时代
大公古堡正在建筑的时代。所以,我相信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来看大公古堡建筑期
间的资料!希望可以找到王居风曾经回到过去的证据!”
我呆了半晌,白素的确已经找到了一点头绪,虽然她找到的头绪,是建立在我所不
愿意相信的一些基础上。
但是,反正甚么资料都要看的,就先看她所提议的那一部分,也没有甚么不妥。当
我开始看资料之际,已经从职员那里,取到了一份简单的分类记录,查了一查,大公古
堡建筑期间的文件,全放在第四号房间之中。
我和白素到了第四号房间中,开始各自分头,翻阅文件。我看的那一部分,关于大
公古堡建筑材料的来源,建筑古堡所有的石料,全是在离如今古堡不远处的一个山崖中
采来的花岗石,当时的专家,对这种石质,研究得很详细,根据文字记载的形容,我可
以肯定,平空落下,打中了车顶的那块石头,就是记载中的这种!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照白素所想像的,可能当时,一辆骡车,载运石头到工地来,
其中一块石头,忽然落了下来,又打破了时间的界限,所以,一千多年前,从骡车上落
下来的石头,就打到了我的车顶之上!
我想对白素提一提这件事,可是当我向白素看去时,发现她比我忙碌得多,一大叠
文件到手,她只不过翻一翻,立即就放回原处,而且作上记号,表示已经翻阅过了。看
她的情形,像是在有目的地找寻甚么。
我没有问她在找甚么,只是自顾自照自己的方法来看看大公古堡建筑的资料,又发
现保能大公重金聘请了西班牙、德国、法国许多著名的建筑师来参加工作。而且,王居
风讲得不错,保能大公很不喜欢签名,那块不准捉迷藏的铜牌上有大公的签名,不能不
算是一件怪事。
当天晚上,我们一起享受了康司送来的丰富晚餐之后,又工作到了深夜,才在那间
杂物室中睡了下来。白素在临睡之前,喃喃地道:“我一定可以找到的!”
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想找甚么?”
白素道:“我在找大公古堡建筑期间因逃亡而被处死者的记录!”
我心中一动:“你希望找到莫拉的名字?”
白素道:“是的!”
我叹了一声:“就算在记录中找到莫拉这个人,也不能证明甚么。你别忘记,王居
风是一个历史学家,他可能看过保能大公处死人的记录,而在脑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睡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忽然又道:“我相信在记录上,这个
莫拉,一定有他特别的地方,因为王居风又回来了!”
我的脑中很混乱,而且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也没有意义,而且我也很疲倦了,所
以我们的讨论,到此为止。
第二天,我们仍在第四号房间中翻阅资料。到了下午,白素陡地叫了起来:“在这
里了,快来看!”
我放下手上的文件,来到白素的身边,白素指著她手上的文件:“看,莫拉!因逃
亡而被处死刑,吊死在绞刑架上!”
我耸了耸肩:“我早已说过了,这不能证明甚么,王居风可能也看过。”
白素不出声,又翻阅著文件,我已经转过身去,白素又叫了起来:“看,你快来看
!”
我又转回身来,很有一点不耐烦的神情,可是我一看到白素的双眼放著光,兴奋莫
名,我知道她一定找到了甚么重要的东西。白素不但兴奋,而且在不住地吸著气,可知
她发现的东西,不但重要,而且极其刺激!
我忙凑过头去,白素道:“看,这一部分文件,标明官方决不承认这是正式记录,
只不过因为当时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才记下来!”
我道:“究竟是些甚么?”
白素道:“第一件,记著莫拉的事,莫拉在绞刑架上失去了踪影!”
我吃了一惊,忙将白素手中的文件抢了过来,急不及待地看著。在发黄的羊皮纸张
上,的确这样记载著:莫拉在行刑之后,尸体突然失踪,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件怪事
,大公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这件事,但作为记录官,有责任将之记录下来。在这段记录
之后,是一个人的签名,这个人,自然就是负责记录当时发生事情的记录官!
我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不禁也
有点动摇了:“莫拉的尸体,打破了时间界限,那应该是如今多了一具不知名的尸体,
何以又会变成王居风活著回来?”
白素摇头道:“时间和人的生命,究竟有甚么微妙的关系,我想还没有人可以解释
得出。生命和其他任何东西不同。一块石头,回到了一千年之前,或是到了一千年之后
,一定仍是一块石头,打火机也是一样,它们没有生命。可是生命却一定不同,随著时
间的变化,生命本身,也在变化。今年,你是卫斯理,我是白素,一百年之前,我是甚
么人?你是甚么人?一百年之后,我又是甚么人?你又是甚么人?”
白素的这一番话,听得我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说得越来越复杂了,在你的想像之中,生命不灭,一直
存在!”
白素道:“当然是这样,生命一直存在,过去在,现在在,将来也在,只不过方式
不同!”
我吸了一口气:“这和王居风、彩虹讲的﹃前生﹄是一样的意思。”
白素道:“对了,很相同。”
我皱著眉,白素的这样说法,相当难以接受,所以我虽然没有反驳,但是却不由自
主摇著头。白素也不和我再争下去:“再看下去,下面还有许多官方认为非正式的记录
,看看是甚么!”
我翻阅著,翻过了几张纸,就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我绝不是轻易大惊
小怪的人,可是看到了这一则记录,我真正呆住了!
白素也凑过头来看,她看了之后,也不禁叫了一声。
这则记录也很简短:“一个叫拉亚尔的木匠,在树梢上躺著偷懒的时候,发誓说有
一个看不见的人,摸了他的手,这个看不见的人手是冰冷的。拉亚尔在慌乱之中,自树
上跌了下来,和他一起跌下来的,是一件不知名的东西,这东西会发出火来。”  在
这里,有著“不知名东西”的简单图画。
天,那是一只打火机,而且正是彩虹的那一只,上面甚至有“R·K”这两个字母

记录还记著:“这不知名的东西,献给了保能大公,大公下令,任何人不准提起,
作为负责记录的官员,有责任将这件事记录下来。”
我吞了一大口口水:“这……这……一定是彩虹的打火机!”
白素说道:“也就是我的假设!”
我苦笑道:“还有那块铜牌呢?怎么会在同时出现的?那时候,大公古堡还没有造
好,何以会有不准在古堡中捉迷藏的禁令呢?”
白素皱著眉:“我想,铜牌和拉亚尔的手,都突破了时间的界限,但不是同时突破
,只不过它们是来到了同样的时间!”
我没有说甚么,又看下去,这一束“不为官方承认”的记载,全是记载著在大公古
堡建筑期间所发生的一些怪事,无可解释,而保能大公也一律下令任何人不准提起。这
些怪事,和我所知道的怪事相类似,例如一些物件突然失踪,一些东西突然出现,最后
,又有一件失踪,记载的是两个军官酗酒争执,其中一个军官,用一只链锤,打中了对
方的心口,被打中的军官,在重伤倒地之后,突然消失,凶手所用的链锤,是战场上的
武器云云。
战场上所用的“链锤”,我知道这种中古欧洲武士所用的武器,那是一只相当大的
铁球,球上有著许多尖刺,用一根铁链系著,可以挥动杀人。
我之所以不厌其详地介绍这种武者,是因为我立时想到了古昂的伤口。当我一看到
古昂的伤口之际,我只想到了中国古代的武器狼牙棒,却未曾想到欧洲古代的武器链锤

这时,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白素问道:“你怎么啦?”
我苦笑道:“古昂,那个消失了的军官,是古昂!”
白素望著我,一声不出,我讲了那一句话之后,也一声不出,我们两人的神情都十
分怪异,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贯通全身。我知道这股寒意由来的原因,是因为我
们正在人类知识领域之外徘徊。接触到了一个极其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境界。这种境界
,是完全超乎人类知识范围、超乎人类想像力之外!我竭立想使自己进入这个不可思议
的境界,去了解这个不可思议境界中的一些事,但是却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这是我的
知识范围,甚至是我的想像力范围之外的事。
过了好久,白素才首先出声:“看来我的想像还下太离谱,人,在突破了时间的界
限之后,生命起变化,是另一个人,而物体,因为没有生命,所以它们的形态不变,打
火机还是打火机。”
我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如何,但可想而知,一定十分滑稽,而且,在滑稽之中,一定
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可怖,所以白素望著我,神情也娈得十分异样:“你……怎么完全
不表示意见?”
我道:“我已经表示过意见了,那个伤在链锤下的军官,就是古昂,他在受了重伤
之后,又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回来了。”
我道:“当他临死前的那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他只说我害死了他,是因为将他
带到大公古堡,使他回到了过去,因此遇害!”
白素叹了一口气:“以你现在的处境而论,我们最好现实一点,世界上没有任何一
个法庭会接受这种解释!”
我忽然之间,十分潇洒地笑了起来:“我没有法子现实,因为我现在遭遇到的事情
,是超现实的,我也不在乎是不是会有法庭接受我的解释!”
白素惊讶地问道:“你,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抬头,望著因为陈旧而变了色的天花板:“我想,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多少接触
到了一点生命的奥妙。”
白素显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以她一听得我这样说,不由自主,“嗖”地
吸了一口气。我不去看她,因为我这时,正集中力量在思索。我所想到的,概念还十分
模糊,只可以说我捕捉到了一点。我要十分用心,才能用语言将我想到的表达出来。
我道:“我接触到了一点点生命的奥妙。从古到今,每一个人,对他现阶段的生命
,都十分留恋、宝爱,那是因为人类不能肯定生命的实质。以为现阶段的生命一旦消失
,就此完了!却不知道生命在时间之中,会以多种形式出现!”
白素冷冷地道:“别说那么多深奥的名词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就算你被判
死刑,上了电椅,你仍然不会死!”
我仍然不去看她,只是道:“可以这样说,我只不过结束了现阶段的生命,谁知道
我的生命,会到哪一个阶段去?可能是一百年之后,一千年之后,一万年之后,甚至更
遥远,以另一个人的形态出现,继续生活,就像莫拉上了绞刑架,结束了他那一阶段的
生命,可是却得回了王居风在现阶段的生命。莫拉的那一段生命,对王居风来说,就像
是一场梦!”
我说到这里,才向白素望了一眼,我看到她抿著嘴,一声不出。
我又道:“在王居风而言,当他自己知道了有一段生命是莫拉的形态生活,那一段
生活,在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梦。如果他能有机会在时间之中来回多几次,他一定也
会感到现阶段生命,也不过是一场梦,梦随时会醒,何必对现阶段的生命这样重视?”
第九部:生命奥秘  人生如梦
我说到最后,做著手势,摊开双手,以加强语气。
白素冷笑一声:“我不知你的心中想些甚么,是梦也好,是真实也好。我是和你在
现阶段,也就是在这个梦里结成夫妇的,我就不想我的丈夫忽然梦醒,离我而去,这个
梦,一定要继续做下去!”
我想不到白素会这样说,我立时道:“可是,梦一定会结束!”
白素道:“让它自然结束好了。有一分力量,我就要使这个梦延长一刻!”
我眨著眼,一时之问答不上来。我自己的设想,还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使
我无法进一步和她争论下去。而她的态度如此坚决,这也是使我无法再说下去的原因。
白素看到我眉心打结,一副严肃的样子,她大约为了使气氛变得轻松点,所以道:
“其实,你不必觉得事情那么严重!”
我叫了起来,说道:“那还不严重?我可以说已经徘徊在生命秘奥的边缘了!这是
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可以改变人类的一切!”
白素扬著眉:“你太自负了,其实,你的所谓发现,一点也不新鲜!”
我瞪大了眼,盯著白素,并不出声,只是等著她作进一步的解释。
白素道:“中国人说‘人生如梦’,已经说了好几千年!”
我冷笑道:“那太空泛了!人生如梦,只不过是说现阶段生命的短促,古人并不知
道,现阶段的生命结束之后,还可以有另一阶段的生命!”
白素道:“当然知道!”
我道:“举出例子来!”
白素立即道:“最现成的例子,便是庄周先生,这位思想家,在三千多年之前,已
经不知道他自己现阶段的生命,究竟是蝴蝶做梦而来的,还是实在的!”
我呆了一呆,庄子梦化为蝶,醒来之后,不知自己是蝶在梦中为人,抑或人在梦中
为蝶,这谁都知道。而如今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提了出来,那是不是说庄子的那个梦
,并不是普通的梦,而是他也曾突破时间的界限,到了生命的另一阶段,而他的生命,
在另一阶段中,以蝶的形态出现?庄子的“梦”醒了,表示他从另一阶段的时间,又回
到了现阶段?两个阶段的生命,都在他现阶段的生命之中产生记忆,所以他才会弄不清
自己是蝶是人?
这是十分玄妙,也不可思议,而且极其复杂的一件事,但是照看,并不是没有这样
的可能。眼前的例子是王居风。王居风有过另一阶段的生命,对两个阶段的生命,都有
记忆,王居风是现代人,知识领域比三千年前的庄子要广阔许多,所以他可以肯定,那
并不是“梦”,而是他突破了时间界限的结果!
我呆了半晌,无可奈何地道:“或许是!”
白素道:“所以,你不必为你自己的发现而兴奋,更不必为之迷惑。这道理,曾经
有人懂过,而且,也用并不难懂的文字记录了下来。这种记录文字,几千年来,广为流
传,可是完全没有人相信,只当那是一种思想上的见解,而从来没有人想得到,那是一
种实实在在的经历!”
我苦笑道:“至少有你!你提供了一个新的解释!”
白素道:“我倒并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或许,庄子根本就是我另一阶段的生命,
谁知道!”
真的,谁知道:一个东方的历史学家王居风,他的另一阶段的生命是欧洲山区的一
个农民,又有谁猜想得到?
白素终于言归正题,她道:“所以,你不必想得太玄,由于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许多
个另一阶段生命的情形,所以必须重视现阶段的生命。手里抓著的一文錂,比虚无缥缈
的整座金山好得多!”
我无话可说,只是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王居风和彩虹,再度在古堡失踪,他
们在另一阶段的生命中?”
白素道:“从王居风上一次的例子来看,你的问题,应该有肯定的答案。”
我翻著眼:“彩虹的另一阶段生命,是甚么样的人?”
白素吸了一口气:“时间永恒,人的每一阶段的生命,很短促。应该有许多阶段的
生命,你问的是她哪一阶段的生命?”
我又好气,又是好笑:“我怎么知道!”
白素也笑了起来:“好了,我们要不要通知康司?”
我想了一想,通知康司,告诉他我们在文件中发现了这么多怪事的记录,我猜想康
司可以接受这样的事,但那对于我目前的坏处境,却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善。不过,无论
如何,总该让他知道才是。于是,我点了点头。
白素走出了房间,去和康司联络,我双手抱住头,在思索著,想著我和白素刚才交
谈的一切。
白素很快就回来,我一看到她推开门走进来,就知道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了,因为她的神情,极其古怪。
我忙跳了起来,道:“甚么事?”
白素道:“我打电话给康司,他的秘书说,他有极重要的事。到一个山中的小村落
去,要几天才能回来,那地方的交通很不方便。”
我有点惶恐:“不论有多么重要的事,他都不应该抛下我们离开!”
白素道:“他在离开时,对他的秘书说,如果我们和他联络,就告诉我们,事情和
我们有关!”
我摇头道:“这很不合理,他为甚么不和我们道别,如果和我有关的事,有了新的
发展,他应该让我们知道!”
白素道:“关于这一点,秘书也有解释。秘书说,康司先生认为,如果他亲自向我
们道别,我们一定要跟著他一起走,为了避免这一点,所以他不告而别。”
我在房中团团乱转。康司一定接到了极其重要的消息,所以才会突然离去。而这个
消息,又和我有关!那究竟是甚么消息呢?为甚么和我有关的事,会在一个偏僻的、交
通不便的山村之中发生?
我本来就好奇心极其强烈,再加上事情和我有关。而且,我的处境十分坏,可以说
生死攸关  尽管我对生和死,已经有了另一种看法,但是人要轻易舍弃现阶段的生命
,毕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白素坚决不肯让我“离去”!
所以,这时我一听得白素那样讲,好奇心实在是无可抑止,我大声道:“康司太岂
有此理了!他应该先告诉我!他为甚么不告而别?”
白素眨著眼:“你对我大声咆哮有甚么用?我又不是康司?”
我道:“那么,他甚么时候能回来?”
白素道:“我问了很多次,秘书不肯定地说,只是说要好几天,而且,也不肯透露
他到了甚么地方去!”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道:“在这样的一个小国家中,到甚么地方去,要几天
才能回来?”
白素又眨著眼:“其实,要知道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陡地一呆,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白素胆子大起来,任何人瞠乎其后,甚么事
都敢做。我立时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
白素也压低了声音:“我不认为康司的办公室会有太周密的防范,所以要偷进他的
办公室,轻而易举。”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又道:“而且,康可是在接到了某种消息之后,才突然离开的
,所以我相信,在他的办公室中,一定有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  ”
我笑了起来:“这是非法的!”
白素摊了摊手:“丈夫既然犯了谋杀罪待审,妻子似乎也不应该太寂寞,是不是?

我点头道:“对,六亲同运,天一黑,就开始行动,这也萛是对康司不告而别的一
种惩戒!”
白素瞪了我一眼:“别自己替自己寻找藉口了,我知道,如果要你等上几天,等康
司回来,你的好奇心会杷你现阶段的生命结束掉!”
我笑了起来:“这算是甚么话?会把我急死,不就够了!”
白素道:“我在使用你的词汇,大哲学家!”
我没有再说甚么,尽管等到天黑不过几小时,可是在这几小时之中,我也如同热锅
上的蚂蚁一样,再也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残旧的文件和记录。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吃过了职员送来的晚餐,回到了我们的房间。在我和白素的生
活经历之中,要偷出这间房间,到达康司的办公室,那真正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
过程也没有甚么值得记述之处。我们在到了康司的办公室之后,开始找寻康司去处的线
索,不到五分钟,我们就找到了,那包括康司的秘书,接听电话的一个记录:维亚尔山
区中心,警员亚里逊有一个报告,称他职权范围内五个山村中的一个,波尔山村中的一
位少女费逊,曾遇到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向费逊交托了一件东西,并且要求费逊和一
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联络。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因为心情紧张,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头得十分低沉:“
彩虹和王居风!”
我点了点头,在那个“波尔山村”中出现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除了彩虹和王居
风之外,不可能是别人。可是他们两人,为甚么不回来,而要那个叫费逊的少女和我联
络?他们两人交给费逊的,又是甚么东西?
我继续翻看,发现了一幅地图,那是安道耳全国,比例是三千比一的地图。这样的
地图,相信除了在安道耳高级官员的办公室之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容易轻易见到
。因为安道耳这个国家实在太小,小到了根本引不起其他人关注的地步。
在那幅地图上,我们看到,崇山峻岭之中,有一个地方,被用红笔划上了一个小圈
。在那小圈之中的地名,是“波尔”。
另外,我们又找到一份文件,由全国警署的一位官员签署的,收件人是康司。文件
说,那位警员亚里逊,坚持要上级机关派员到山区去调查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有许多不
可思议之处。
在康司的办公室中,我们不过花费了二十分钟,就已经有了结论。
我们的结论是:彩虹和王居风再度出现,他们出现在一个叫波尔的小山村中,在那
个山村中,他们遇到了一个叫费逊的少女,交下了一些东西。而这件事,其中还有十分
神秘的成分在内。
康司当然是到那个叫波尔的小山村去了!
我和白素只商量了几句,我们就有了决定:立即赶到那个山村去!
我们离开了康司的办公室,在街头找了一回,就找到了一辆性能很好的车子,半小
时之后,我们已经离开了首都,照著从康司办公室中取来的地图,向那个小山村进发。
至于第二天一早,有关方面发现我们“失踪”之后,会乱成甚么样子,我们也顾不得了

我和白素轮流驾著车,尽管我们的心中,都充满了疑问,但是我们却没有提出来讨
论。因为我们的疑问,都不是讨论便可以得出结论,一定要见到了那个叫费逊的少女,
才有结论。
我们只讨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彩虹和王居风,在出现了之后,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似乎并没有在那个小山村中留下来,而且,也没有意思回到大公古堡去,因为他
们如果准备回大公古堡,就不必托那个少女来和我联络了。
到了天明时分,我们在一条相当狭窄的山路之中,盘旋向前。那条山路,用最简单
的办法开出来,并不适宜汽车的行驶,车子在行驶之中,颠簸不已,每一秒钟,都可能
直跌下山。
上午九时左右,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不少村民,走了出来,我停下了车。这一带
,可以说是山区中最贫穷的部分,是以当我一下车子之后,一个年老的村民,竟在胸口
画了一个十字,道:“两天之内,有两辆汽车来到我们这里,这真是好现象!”
我忙道:“另一辆车子在哪里?”
几个村民立时向村子空地的一角指去,并看到了一幅油布,盖著一辆车子,我奔过
去,揭开油布一看,那正是康司的车子,再问了问时间,康司昨晚到,在这个山村中过
了一夜。
由于再向前去,根本没有路可以通车子,所以他是在今天一早,雇了一头驴子,骑
著驴子继续向前走,算起来,我和他相隔,不过几小时路程,我很有希望可以赶上他。
那个年老的村民,看来像是村中的负责人,我对他道:“我要四头最好的驴子,脚
程要快,健壮而听话!”
老村民现出为难的神色,和几个村民一起低声商议著。可是他脸上那种为难的神色
,却随著我数钞票的行动,而变得越来越淡,终于,我以一大叠当地的货币,换来了四
头精壮的驴子,和村民的阵阵欢呼声。
村民十分热情,取出了他们窖藏的麦酒,一定要我们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但是
我和白素,却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在村民的口中,我得知要到波尔山村,至少要十二小时,而且沿途山路崎岖,有些
地方,根本没有路,全得靠驴子爬山的本领,才能到达目的地。
十二小时,那是指普通的行程而言,我估计,我们有四头驴子,可以使驴子休息时
间减少,这样不停地赶路,至少可以提早四小时,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途中追上康
司!
我和白素各自上了一匹驴子,又各自拖了一匹空驴子,带了食物和食水,开始出发

离开那个小山村之后不久,山路就越来越狭窄,有的地方,山路盘旋好几里,可是
那好几里山路,却只使我们前进了极短的距离。
到中午时分,我们休息了片刻,继续赶路,好在这四头驴子,十分听话,一直在很
快地负载著我们赶路。到了下午四时左右,我们已经看到,在我们下面的山路上,有一
个人骑著驴子,正在前进,我们相隔不过两百公尺左右,可是山路迂回,事实上,我们
要赶上他,还需要一小时左右。
那个人,毫无疑问是康司,我大声向下面叫著,叫声在山中响起回应,康司抬头,
以手遮额,他也看到了我们。虽然相距有两百公尺,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到他脸上那种惊
讶的神情。
他在剧烈地挥著手,叫嚷著。我不理会他在叫些甚么,只是大声叫道:“康司,先
别问我们为甚么会来,你在原地别动,等我们!”
我叫了两遍,康司下了驴子,我和白素催著驴子,向山下赶去,四十分钟之后,我
们已来到了康司所在的那条路上,隔得还相当远,我就看出康司的脸色铁青,我和白素
互望了一眼,白素道:“等我来!”
我点了点头,等到我们来到康司的身前之际,康司抑制很久的怒意,陡然爆发,厉
声说道:“卫斯理,我以为你是一个君子!”
这句话,可以说是严重的指责!
白素立时道:“康司先生,你这样指责他,很不公平!”
白素一开口,康司有点不知所措。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所谓“君子可以欺其方”
,要应付一个君子,实在容易不过。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康司走了过去,康司吸了一口气:“他,他应该在我替他安排
的地方!”
白素将事情完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是我叫他来的,因为我知道表妹有了下落,
我一定要先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康司先生,你自己一个人前来,而不通知我们这样重要
的消息,实在十分自私!”
康司睁大了眼,事情反倒变成他的不是!虽然白素在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柔和,
可是那已足以使康司感到尴尬。
康司在呆了半晌之后,才道:“我……因为事情还未曾十分明朗,所以我……我想
暂时不通知你们!”
白素道:“算了,反正我们已经来了。”康司苦笑了一下,看他的样子,实在是还
想责问我们究竟是怎样来的,但是白素的话,使他自觉“理亏”,他倒不好意思再追究
了。
我为了便他不至于太难堪,忙道:“还有一点原因,我们在有关的资料中,发现了
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我甚至知道了古昂是死在甚么凶器之下!”
康司十分惊讶地望著我,白素看到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忙道:“我们一面赶路,
一面说!”
康司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又骑上驴子,一路上,我将在文件上找到的,当时保能大
公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的一些怪事,全讲了出来。
康司听得目瞪口呆:“这样说来,全是……真的了?”
我道:“文件还在,你自己可以去看。”
康司挥著手,看来他陷入一种十分混乱的思绪之中。
康司这时的反应,和我与白素在才看到了这些资料之后一样。事实上,任何人在接
触到这种神秘不可思议的事情之际,都会有同样的反应。
康司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可以在时间之中,自由来去,是真的
了?”
白素道:“不单是人,连物件也可以在未知的因素之下,突破时间的界限!”
康司不断地眨著眼,身子在驴子背上摇晃著,像是随时可以跌下来,那自然因为他
的心中,受到了极度震撼。
我道:“骑稳一点,在这样狭窄陡峭的山道上,要是跌了下去,可不是玩的!”
康司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们只知道,在那个叫波尔的小山村中,发生一件怪
事,我希望你能有详细一点的消息!”
康司望了我一眼:“你们到过我的办公室?”
我忙举起了一只手来,说道:“你放心,一点破坏也没有,一切正常,除了带走一
幅地图!”
康司口唇掀动了几下,看来他想骂我,但是却又骂不出口,我只好缩了缩头,装出
一副贼头狗脑的样子来,博取他的同情,希望他原谅我。
我的表情十足,果然有用,康司叹了一声:“其实,我知道的也和你们差不多,不
过,我曾和那个警员通过一个电话。你知道,在这种小山村中,所谓警员,是兼职的,
在那种地方,警员也根本没有甚么事情可做!”
我道:“这我明白。”
康司续道:“那个警员叫亚里逊,他是一个牧羊人。他在电话中告诉我,有两个中
国人,一男一女,我猜想就是你说他们在大公古堡失踪的那两个。”
我道:“除了他们,不会有旁人。”
康司道:“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只有一个少女见过他们,那少女叫费逊,据亚里逊
说,费逊在事后,显得十分惊惶,因为那两个人,突然出现,而且又突然不见!如果不
是这两个人留下了一些东西,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费逊的话!”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忙道:“突然出现,突然不见是甚么意思?”
康司皱著眉:“我也不明白,我在电话中追问过,可是亚里逊却语焉不详,说不出
甚么名堂来,我想非要问那个少女不可!”
我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个可能,但是却没有说出来。反正我们一定可以见到费逊
,又何必太心急?
白素又问道:“难道那个警员,未曾提及他们留下的是甚么东西?”
康司道:“有,是一只据称相当精致的木头盒子,有锁,盒子内是甚么东西,因为
他们曾吩咐过费逊不可打开,直到和你们取得联络为止,所以没有人打开过。”
白素神情苦涩,喃喃地道:“不知道彩虹又在玩甚么花样!”
我也苦笑道:“有这样的亲戚,真是大不幸!”
白素白了我一眼,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一直催著驴子,但是不论怎样催,在山路上
前进的驴子,速度总不可能太快。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从地图上来看,还有六小时的路程。我坚持连夜赶路,但是白
素和康司都反对。在峻峭的山中,晚上赶路,自然十分凶险,我拗不过他们两人,只好
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在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中度宿。
当晚,我躺在乾草堆上之际,作了几十个推想,可是却一点没有结论。可以说一夜
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跳了起来,用村中储藏的山溪水,淋著头,催著康司快点启程。
等我们又在山路上前进之际,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因为我夜来推测不到,快可以
有结果了!
在接下来几小时的路程中,我们三个谁也不说话。山路越来越是陡峭,简直可以说
是寸步难行,到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才道:“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康司道:“他们一直住在那里。事实上,那个小山村中,现在也只剩下七户人家,
而且,全是女人、小孩和老人!”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等到中午时分,我们到了一座山头上,向下看去,
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小山村!从山上俯瞰,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个小山村,本来大约有三
十来户人家,可是现在看来,只有七八间石头堆成的屋子还像样,其余的,不是已经倾
坍,就是被山藤爬满,尤其这时是冬天,枯黄的山藤,爬满了废弃的石头屋子,看起来
极度荒凉。
白素叹了一声:“到了!真不明白彩虹怎么来到这种地方!”我们一起赶著驴子下
山,下山时比较快得多,到了山半路,就看见一个人赶著一群羊,迎了上来,那是一个
大约六十来岁,满脸是皱纹的老人,不过看来身子倒还很健壮。这个人老远看到了我们
,就兴奋地叫了起来。等到我们来到了近前,他看到了我和白素,陡地愣了一愣:“就
是你们?将东西交给费逊的,就是你们?”
我摇头道:“不是,你弄错了!”他搔著头,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来。那也是难怪
他的,在这种地方,本来就极少外人前来,何况是中国人,又何况是“一男一女”中国
人!
康司已经问那人道:“你就是亚里逊?我是康司!”
那人忙道:“是的,我是亚里逊,康司先生,你们来了,真好。费逊自从遇到了那
两个中国人之后,一直在疯疯癫癫!”
白素吃了一惊:“疯疯癫癫?甚么意思?”
亚里逊并不立即回答白素的问题,只是撮唇发出了一下口哨声,一只高大的牧羊犬
,不知从甚么地方窜了出来,一下来到了他的身前。他伸手拍著狗:“看著这些羊,我
有事!”
那头狗像是可以听得懂他的话一样,吠叫了几声,亚里逊上了我们的一头驴子,我
们一起向前进发。白素将问题又问了一遍,亚里逊才道:“费逊说,那一男一女两个中
国人告诉她,只要她能和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联络,将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交出来,她
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
亚里逊说到这里,不住地眨著眼,又道:“费逊说,那一男一女中国人,答应给她
的酬劳,可以使她到巴黎去念书,从此脱离山村的生活!所以她一天到晚抱住了那只箱
子,碰都不肯被人碰!”
他说到这里,向康司望了一眼:“康司先生,我真不敢想,如果费逊失望之后,会
怎么样!”
白素立时道:“她不会失望,只要那一男一女中国人真的曾经对她作过这样的承诺
。”
亚里逊望著白素,不相信地眨著眼,又向我望了过来,我道:“是的,她不会失望
!”
亚里逊一脸惊讶之色:“那一男一女究竟是甚么人?是从瓶子里走出来的妖精?”
白素又好笑又好气:“别胡说了,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亚里逊又喃喃地说了一句话,不是很听得清楚,多半是“东方人真是神秘”之类。
在遇到了亚里逊之后,心中更是焦急,因为本来,我以为亚里逊可以告诉我们一点
有关彩虹和王居风的事。可是曾遇到过彩虹和王居风的,只有费逊一个人,而费逊又一
点也不肯多说甚么,因为事情有关她今后一生生活的改变,她唯恐人家抢走了她这个机
会,所以一切,只有等见到费逊再说。
一小时之后,驴子进了山村,十几个小孩子涌上来,有几个挽著拐扙的老妇人和老
头子,也向我们走了过来,显然费逊的奇遇,已经轰动了整个山村。一个大约五十出头
的妇人,急步奔过来,一面向前奔来,一面大声叫道:“我只要费逊和以前一样,甚么
也不需要!”
在那中年妇女的后面,跟著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瘦而高,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
蓬著头,叫道:“不,我要到巴黎去!”
那中年妇女转过头去,对那少女叱道:“你别再做梦了,巴黎,我不准你再说巴黎
!”
那少女受了叱责,一声不出,一脸倔强的神色。
毫无疑问,那少女一定是费逊了,我留意到她手中抱著一件东西,用一块破旧的花
布包著。
我们一起下了驴子,我大声说道:“费逊小姐,我就是卫斯理!”
那少女一听,不再理会那中年妇女,立即向我走了过来,打量著我。
我道:“我是卫斯理,你曾遇到过的那两个中国人,我相信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放
心,他们对你的承诺,绝对有效,你可以到巴黎去念书,过你理想中的生活!”
费逊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激动得眼睛润湿,围在我们四周的村民,一起发出了一阵
惊叹声。那中年妇人排众而前:“先生,你别骗她!”
我指著康司:“这位康司先生,是你们国家的高级官员,他可以保证我不骗她!”
中年妇女向康司望去,康司点著头:“你放心,一定是真!”
中年妇女和费逊同时欢呼一声,中年妇女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了费逊,又哭又笑
,而费逊则不住地叫著:“妈!妈!”
等她们母女两人的情绪稍为平复一些了,我才说道:“费逊小姐,至于你遇到那两
个人的经过  ”
费逊道:“请进屋子来,而且……他们说,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听我的叙述!”
我指著白素:“这是我的妻子,你遇到的那位小姐,是她的表妹。而这位康司先生
,他必须和我们一起,知道经过!”
费逊想了一想,才道:“好,那你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听我的叙述。”
我们进了费逊的屋子,屋中极其简陋,不过却异常乾净。我们在一张原木制成的长
桌旁坐了下来,白素道:“小姐,我先想看看他们留下了甚么,你手中那只盒子,就是
他们给你的?”
费逊点著头,郑重其事,将手中捧著的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拉开了包在盒子外面
的花布。
花布一拉开,我和白素两人,就陡地一呆,康司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花布包著的并不是甚么怪物,而只是一只木盒子,那木盒子大约三十公分宽,五十
公分长,十公分高。只不过是一只木盒子。
可是那只木盒子,却令得我、白素和康司三人,都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我和康
司立时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的眼中,都有著赞许对方鉴赏能力的意思在内。那只木盒
,毫无疑问,是十六世纪时代,欧洲巧匠制作的艺术精品!
盒子本身,是一种异样深红色的桃花心木所制成,在盒子的旁边,是用小粒木块拼
出来的巧妙的固案,在盒子的盖上,有一块椭圆形的珐琅镶著,珐琅上是一男一女的像
,极其精致美丽,那个美女穿著当时宫廷的服饰,雍容华实,男的气宇轩昂,神气十足
,一望而知不是普通人。
我和康司互望了一下之后,我立时挑战地道:“猜猜他们是谁?”
康司吞了一口口水,对于一个标准的绅士来说,惊愕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十分失礼
的,但是他却顾不得仪态了,因为这盒子真的令人惊讶。
康司听得我这样问,双眉一扬:“我想是英女王玛丽一世和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初
结婚时的画像!”
白素道:“一定是他们!”
费逊听得莫名其妙:“他们是谁?”
要向一个山村少女,解释这件发生于公元一五五四年的欧洲历史上的大事,当然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是道:“你不必理会他们是甚么人!这只盒子的价值,至少可以
维持你在巴黎十年富裕的生活!”
费逊睁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神色,我已经移过盒子来,急不及待打开。盒子中用
纸包著一包扁扁的东西,我取了出来,扯开外面的纸,一看到了纸中的东西,我不禁呆
了一呆。
第十部:两个时光来去者的叙述
一卷十吋半直径的录音带!这种录音带,通常的长度是两千四百呎,用普通的速度
,在录音机上,可以放录超过四小时。
问题并不在于录音带怎样,而是我们根本没有料到彩虹留下来的东西是录音带,当
然我们没有带录音机来,没有录音机,录音带对任何人,一点意义也没有!而偏偏我们
又急于知道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究竟在闹些甚么鬼!我们三人互望著,只有苦笑,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费逊十分好奇地道:“这是甚么东西?”
白素简单地向费逊解释著,我道:“小姐,你遇到他们的情形,可以说一说?”
费逊道:“可以,那时,我躺在草地上,看著枯草中的蒲公英,我正吹著气,使蒲
公英飞起来,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两个人的脚  ”
我忙道:“你……你只看到人的脚,而见不到人?”
费逊说道:“当然不是,但是我侧躺著,开始的时候,就只能见到他们的脚,他们
不是走过来的,而是……而是突然出现的,我可以发誓,他们突然出现!”
费逊唯恐我们不信,现出十分焦切的神情来。我道:“我们相信,你只管说下去。

费逊道:“我抬起头来一看,看到两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  我的意思,是从
来也没有见过这种样子的人,而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她说到这里,有点胆怯地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从来未曾见
过中国人。我点著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费逊的神态比开始时自然了许多,她又道:“我当时真是奇怪极了,我跳了起来,
那两个人,那位女士,十分美丽,立即对我道:‘你不必怕,我们不会害你,只有给你
带来幸运!’我当时呆了一呆,又问道:‘你们  你们是来自东方的神仙?’”
她说到这里,向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这样问,是不是很傻?我……生长
在山区,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可是我却很喜欢幻想,我也……看过一点神
话  ”
白素道:“我明白,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都会以为他们是神仙,你只管说下
去好了!”
费逊用感激的目光望了白素一眼:“我慢慢走近他们,那位女士握住了我的手,问
了我一些问题,问我住在甚么地方,家中还有些甚么人?希望得到些甚么。我都照实回
答了她,我只觉得她十分亲切,可以和她讲我心中的话。她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够照她
的吩咐去做,我就可以得到我所希望的一切!”
她说到这里,又向我望了一眼,才又道:“于是,她就交给了我那只盒子。叫我和
一个叫卫斯理的中国人,取得联络。”
费逊的叙述,其实还要详尽得多,但是因为与故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全是高彩
虹向她问及有关她的一些生活情形,所以从略不作覆述了。
当费逊讲到这里的时候,康司插了一句口:“这一男一女是甚么样子的,你可否形
容一下?”
费逊想了一想,形容了她遇到的那两个中国人,其实不必她再多作形容,我已经可
以肯定这两个人,一定是高彩虹和王居风。等到她形容过之后,我更加可以毫无疑问地
肯定这一点了!
我问道:“他们之间,互相说了些甚么?”
费逊道:“他们好像商量著甚么,讲了一会,可是他们相互之间交谈用的语言,我
却完全听不懂。”
我点了点头,这并不能责怪费逊,王居风和彩虹两人,都是精通好几国语言的人,
谁知道他们在自己商谈之际用的是甚么语言。
白素又问道:“以后呢?”
费逊道:“我接过了盒子,而且发誓,替他们做到他们托我做的事,他们也保证,
我可以达到我的愿望。然后,他们吩咐我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心中一直数到十,才可
以睁开眼来。”
康司道:“你照做了?”
费逊眨著眼:“先生,当你在相同的情形之下,你是不是也会照做?”
康司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费逊又道:“等我数到了十,再睁开眼,转过身来时
,那两个人,他们已经不见了。如果……如果不是我的手中,还捧著那只盒子的话,我
……以为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们二人互望一眼,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彩虹和王居风二人,突然出现
,又突然消失,他们究竟掌握了一种甚么力量,才可以这样子?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不必在这里多想些甚么,这一大卷录音带,一定纪录了他
们要对我们讲的许多话,我们快回去吧!”
她一面说,一面已站了起来。白素一站起来,费逊就发急道:“你们要走了?我怎
么办?”
白素道:“你放心,你和我们一起走!”
费逊在刹那间,高兴得讲不出话来,紧紧地拥住了白素。由于我们都急切想知道那
卷录音带的内容,所以都心急著想回去,白素要费逊去收拾一下行李,但是费逊的家庭
是这样的贫穷,根本没有甚么可以收拾。等到我们一起离开之际,费逊母女两人,又拥
抱了片刻,才舍得分手。
在归途之上,我不断催促著驴子,尽管我心急想知道那卷录音带的内容,但是如果
没有录音机,任何人都无法在磁带上得到任何讯息!
第二天,我们到达了那个停车的山村,上了车,归心如箭。费逊还是生平第一次乘
坐汽车,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断地提出各种问题,而白素则耐心地告诉她安道耳山
区以外的世界上的一切。
我一面驾车,一面心中暗忖,这个纯朴的、未曾见过世界的少女,快要到巴黎去生
活了。尽管这是她最向往的事,但是她是不是能适应?是不是在那边生活,会比她在山
区生活更舒服?
我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要费逊自己去体验才行。一路上,我和康司都很少说
话。在经过一个较像样的市镇之际,我询问了几家商店,他们都没有这种录音机,一直
到了首都,进入了康司的办公室。
康司的办公室中,也没有那种录音机,康司打了几个电话,三十分钟之后,才有人
送了一座来。在这三十分钟之中,我看到康司不断忙碌地在处理著事务,其中一项最重
要的,便是我和白素的“失踪”,首都警察部门来了好几个电话,康司一律回答:“由
我来亲自处理。”将他们挡了回去。
等到录音机送来之后,我对康司道:“求求你,对你的秘书说,任何电话都不听、
任何人都不见,这卷录音带中的内容太重要了,我不想在听的时候,中途被人打断!”
康司答应著,向秘书下了命令,我有点手忙脚乱地装上了录音带,按下了掣,录音
带的转盘转动著,不一会,就听到了彩虹的声音。
整卷录音带,足足有四小时,全是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讲话,其中,有的是和整件
事有关的,我一律录出来,有一些,是无关紧要的,我就从略,不再转述。而他们两人
在录音之际,也显然十分乱,并没有一定的次序,所以我也略作了一番整理。
但无论如何,这卷录音带中的内容,就是他们两人要对我们说的话,是他们两人的
奇遇。
以下,就是录音带的内容。
录音带才一开始,就是彩虹的声音,她在叫嚷:“表姐夫,我和王居风结婚了!”
接著,便是王居风的声音:“是的,我们结婚了。”
(彩虹并不知白素也来了,所以她叫“表姐夫”。)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他们两人结婚了!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接著,又是彩虹的声音:“我们结婚之后,就立即开始蜜月旅行,可是,表姐夫,
我实在不知怎样对你说才好,我们的蜜月旅行,没有目的地。旅行是由一个地方到另外
一个地方。但是我们的旅行,却是在时间中旅行,从这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你不明
白也不要紧,我不会怪你,因为不是身历其境,你就不会明白。我们的旅行,不知甚么
时候能够回来  ”
彩虹讲到这里,王居风补充了一句:“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首先苦笑了起来。我知道白素在想甚么,她一定在想不
知如何向她的舅父舅母交代,彩虹结婚了,可是却从此消失了,可能回来,可能永远也
不回来!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听著。
录音机中,又传出了彩虹的声音:“我们以后可能再没有互相交通的机会,所以我
要趁如今这个机会,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告诉你。从开始说起。我们一起到大公古堡去
,在快要到达大公古堡的时候,你发了脾气,走了。我不怪你,王居风也不怪你,因为
事情的一切发展,本来就太怪诞和不可思议!”
我听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彩虹继续道:“我和他一起到了古堡之中,我对于居风的遭遇,就是你知道的,关
于他忽然回到了古堡的建筑期间,变成了一个叫莫拉的山区居民一事,深信不疑。如果
你也相信,那就好了!”
我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有甚么好?你们的蜜月旅行中多了一个人,总不怎么
方便吧!”白素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别打岔,妨碍她听下去。
彩虹继续道:“我们都相信,在大公古堡之中,或者,就是在建造大公古堡的那个
地方,有古怪,一种我们所不了解的古怪因素,可以使人回到过去,可以使人突破时间
的界限,可以使人到达一种完全不了解的境界之中。大公古堡的所在地,可能不是地球
上唯一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例如,神秘的百慕达三角区,就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我又想说甚么,但是却未曾出声。彩虹提到了百慕达三角区,这很值得注意,因为
在那个地区,在广阔的大西洋上,的而且确,曾经有过不少件证据确凿,有著完整记录
的神秘“失踪”事件。
这些“失踪”事件,难道也是由于失踪的物件或人,突破了时间的界限,而到了另
一个时间之中?
我一面想著,一面继续听下去。彩虹的声音在继续:“而我们又相信,在古堡之中
,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一定就是在东翼三楼的房间,所以我们一到,就迳自来到
了那房间。我说:‘好,我们开始捉迷藏,偏偏要不理会保能大公说些甚么,这次,我
来躲,你来找我!’”
接著,便是王居风的声音:“我问她:‘你准备躲在甚么地方?’”
彩虹笑著道:“要是说给你听了你还用找么?快出去,我可能像你一样,要躲到一
千年之前,等你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
彩虹说著,就将王居风推了出去。
王居风又插了口:“我在被她推出去的时候,心想她如果要躲到时间中去,一定会
仍然躲进那个壁炉的灰槽之中。可是我却料错了,我还没有走出房间,就听到了她的尖
叫声!我立即转过身来,我看不到她的人,只看到她的一条手臂,自床底下伸了出来,
拉住了床单,扯得床单向床下滑去。而她的尖叫声,也在迅速远去,我不知道自已何以
动作那么快,我立时在地上一个打滚,滚进了床底下。”
彩虹道:“是的,他来得够快,不然,我们可能要分开,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心急
,他还没有走出房门,我就躲进了床底下。我料他一定会猜我躲进壁炉去,所以我偏不
躲。我一进了床底下,就觉得事情不对,床底下,像是有一个裂缝,我才一进去,身子
就迅速地沉下去,像是那个裂缝,要将我整个吞噬。我一面尽量挣扎著,一面伸手出来
,抓住了床单,希望阻止自己下沉,同时我尖叫著。”
我当然记得我那次到达大公古堡东翼三楼那间房间中的情形,床单曾被人扯下来过
,而且,还有窗帘,窗帘似乎也曾被人扯动过,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一面想著的时候,录音带的转盘在继续转动,彩虹和王居风两人的声音,也在
不断地传出来。
彩虹在说著当时的情形:“我才叫了一声,便听得居风也大叫一声,滚进了床底下
来,我们两人靠在一起,他显然也在向下沉,我感到彷彿是在沉进一个泥沼之中,我尽
一切力量挣扎著,他也是,有一个极短的时间,我们好像浮了起来,居风甚至伸手抓住
了一幅窗帘,可是下沉的力量太大,窗帘不能帮助我们,我们还是沉了下去。”
王居风插口道:“听彩虹讲来,其间的过程彷彿很久,但实际上,过程很短,绝不
到一秒!”
对于王居风所说的这一点,我倒有经验。因为当时,古昂在那间房间中,发出叫声
,我疾冲进去,不过是三五秒钟的时间,古昂就已经不见了!我并没有机会看到古昂的
“消失”过程。
彩虹在继续说著:“转眼之间,就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界,在这里,我要说得比
较详细些。”
她讲到这里,停了大约有一分钟之久,才继续下去。显然她是在想著如何将这种“
奇妙的境界”对我说,才能使我明白。
一分钟之后,才又传来了彩虹的声音,道:“实际上,很难形容,我的感觉,像是
一个人在将睡未睡,快要进入梦境那样,一切全迷迷糊糊,然后,忽然之间,我真的进
入了‘梦境’,到了另一个地方,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必须说明的是,我变成另一个人
,我完全不知道在若干年后,有高彩虹其人,我只知道当时的事情,情形就和王居风在
他是莫拉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若干年以后变成王居风一样。由于以后,事情又
有不同的发展,所以我才能知道过去,现在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彩虹在录音的当时,可能也考虑到了我还是不明白,所以她又道:“我不用一些不
易明白的名词,只用一些比较容易懂的话来说。我现在  在又有了许多经历之后,可
以肯定,生命不灭,只不过随著时间的变化在转变,你可以将之当作是一种‘轮回’,
生命分成许多阶段,究竟一个生命可以延续多少阶段,我也不知道,但一个阶段一个阶
段在延续著。”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在资料室中,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白素就持这样的看
法,所以这时,当我们互望之际,她就向我作了一个“你看如何”的神情。
彩虹在继续:“这情形,有点像‘转世’,也有点像‘投胎’,但不论如何,生命
不同于其他物质,是因为它有著在不同的时间之中,有不同形式出现的奥妙。我忽然变
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叫作娜亚文的女子,她的身份,是大公古堡中的一个女
侍,当我突然变成了娜亚文的时候,我正好在大公古堡的书房中,正捧著晚餐进去,给
在看书的保能大公。”
当我们三人,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禁各自吸了一口气,康司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
一下呻吟声来。
我在吸了一口气之后,喃喃地道:“太巧了,怎么彩虹的若干生之前的一生,也会
是安道耳国人?”
彩虹当然听不到我的问题,但可能是她在录音的时候,恰好也想到了这一个问题,
所以录音机中发出的声音,像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一样:“或许你会觉得奇怪,何以我
和居风,都会是安道耳人。这一次,我也不是确切明白,不过我却可以肯定一点,就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定的‘缘分’存在。也就是说,在若干年前,曾有过关系的人
,在若干年之后,尽管他们已经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两个人,可是他们始终会相识,见
面,发生种种的关系。”
彩虹又补充道:“就像我和居风,在以后的许多经历之中,我们始终在一起,而到
了今生今世,我们本来好像是完全不可能有机会相识的,但是一定仍会有一件事,将我
们拉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康司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我扪心中都在想:若干年前,我们不知
有甚么关系,以致如今,我们可以在一起?(至于费逊,因为对录音机中播出的声音全
然没有兴趣,已经倒在沙发睡著了。)
王居风在这里,又加了一句:“真是很难解释,‘缘’,实在是最好的解释了。”
我和白素比较容易明白,看康司不断眨著眼的情形,他显然不如我们那样了解。
彩虹又道:“当我走进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保能大公正在把玩著一件东西,他不断
转著那东西上的一个小轮子,发出一些声响来。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向我道:‘你看
这是甚么东西,娜亚文?’我道:‘大人,我不知道。’我当时的确不知道这是甚么,
但我想你们一定已经知道了,那是我的打火机!”
听到这里,康司突然现出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陡地一伸手,按下了录音机的暂
停掣,我和白素忙向他望去。
康司叫了起来:“等一等!在我未曾弄明白之前,我不想再听他们胡说八道!”
康司胀红了脸,态度十分认真,白素道:“你想弄明白甚么呢?”
康司指著我,又指著白素,说道:“你们都曾告诉过我,在资料中找到那只打火机
出现的记录!”
白素道:“是的,记录还在那里,你可以自己去看!”
康司道:“那时候,大公古堡还在建筑期间,可是甚么娜亚文,却走进了大公古堡
的书房之中,见到了那打火机,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素说道:“康司先生,你大可以听下去,再下结论,好不好?”
康司不回答,我将手伸向录音机,徵求他的同意,康司的神色很难看,勉强点了点
头,我再按下暂停掣,彩虹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当时,我自然不知道那就是在将近一
千年之后,我所有的一只打火机,所以我这样回答。保能大公道:‘这东西到我手,到
今天,已经足足四年了,在这四年之中  ’”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一起瞪向康司,康司面有惭色,摊开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
的手势。)
“在这四年之中,我问过了我所能问的人,其中有不少智者,我问他们,这究竟是
甚么东西,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答得出来。这东西,初到我手的时候,娜亚文,你信不
信?只要转动那个小轮,就会有火发出来!你说,会不会是火神普罗米修士的东西?可
是不久之后,它就没有火了,你说,这究竟是甚么?”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真可怜,如今,连小孩子也知道打火机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
千年之前,保能大公所能遇到的所谓“智者”,却没有一个可以说得出一个普通的打火
机是甚么东西!不过,我又立时想到,我大可不必嘲笑一千年前的智者。如果现在忽然
有一件一千年之后的东西,到了我的手中,我也一样不知它是甚么!
“保能大公说著,突然发起怒来,他站了起来,挥著手:‘不论这是甚么东西,见
鬼去吧!’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将那东西,向壁炉中抛去,我眼看著那东西跌进壁炉之
中,那时,壁炉并没有著火,那东西一跌进去,竟然没有发出声音,就不见了!当时我
和大公两人,都惊呆得说不出话来。我的打火机,又突破了时间的界限,不知道到甚么
时间中去了!”
彩虹不知道她的打火机又到甚么时间中去了,但是我知道,打火机又回来了,又到
了我的手中,保能大公随手一抛,又将它抛回来了!
我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古怪,以致康司在望向我的时候,也
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
白素道:“康司先生,你听清楚了?保能大公保存了那只打火机四年之久!”
康司喃喃地道:“保能大公顺手一扔,将一样东西……扔到了一千年之后,我……
我……”他现出十分苦涩的神情来:“我……究竟是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
我提醒了他一句:“别忘记,这件东西,本来就是从现在到一千年前去的!”
康司无意义地挥著手,也不知道他想表示甚么。
而录音机中,彩虹的声音在继续著:“大公当时忽然发起怒来,又摔了桌上的几样
东西,但是那些东西跌在地上,碎了,并没有不见。接著,他用十分凶狠的神情望著我
,厉声道:‘你全看见了,是不是?你全看见了!你看到了无所不能的保能大公,也有
不明白的东西!’我十分害怕,不住后退,大公则对著我狞笑。”
白素喃喃地道:“娜亚文生命有危险了!”
我道:“你怎么知道?”
白素道:“凡是自以为无所不能的暴君,绝不容许任何人知道他也会有不明白的事
情。”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别打扰,彩虹继续道:“我当时强烈感到自己有危险,我
想跳走,可是没有机会,过了两天,大公突然又将我叫了去,他在书房中,在书桌上放
著一块铜牌。他的神情十分颓丧,竟将我当作了知己,一看到我,就道:‘娜亚文,你
见过那件东西忽然不见,你可知道奇勒储君去了哪里?’”
“奇勒储君是保能大公的一个侄子,保能大公并没有娶妻,他立他的侄子为储君,
奇勒储君十一岁,由两个保母,三个家庭教师负实教养,而奇勒储君在前天突然失踪,
堡中人人都知道,也都知道储君是在和两个保母捉迷藏时失踪的。”
“当时大公这样问我,我自然答不上来,我只好摇头,吓得话也讲不出来。大公用
力拍著桌子:‘这里有我不明白的事。自从这座堡垒开始建筑起,就不断有我所不明白
的事,我绝不相信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证明,我的力量比一切力量大!你看到了没有
,我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准在堡中捉迷藏!’”
“他说著,指著那块铜牌,我向铜牌看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刻著的字,和大公的签
名,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笑声,令得大公暴怒了起来,他拿起那块铜牌,向我抛来,我立时后退,那
块铜牌,在我眼前,眼看快要落地之际,突然不见了!”
“表姐夫,那块铜牌在铸成之后,从来也没有机会在古堡中展示过。当保能大公在
盛怒之下,用它来抛向古堡中的一个女侍之际,这块铜牌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它越过了
时间,到了我在三楼东翼的那一夜,跌在地上,被我拾了起来。当时,保能大公瞪大了
眼,像疯子一样叫著,在我还不明白会有甚么事发生之际,他已经自壁上拔下了剑,一
剑刺进了我的心口。”
白素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声响,我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著汗。
彩虹的声音在继续:“中了一剑之后。我那种向下沉的感觉又来了,突然之间,我
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在一个街道上,我是街头的一个流浪者,和我在一起的
是另一个流浪者  后来我知道那就是王居风的前生之一。我们两人瑟缩在街头,忽然
一个穿著大礼服的绅士,急急忙忙,满头大汗,向我们奔来,竟蹲在我们的身边,失魂
落魄地道:‘他们不喜欢,他们一点也不喜欢!’”
“表姐夫,你再也想不到我遇到的是甚么人,给你猜一万次,十万次,你也猜不出
!”
(我心中叽咕了一下,我当然猜不出,谁知道彩虹又到了甚么时代,甚么地方!)
“表姐夫,我当时和我的伙伴,一起向那位绅士望去,他仍然喃喃地重覆著那两句话。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问:‘先生,他们不喜欢你的甚么?’那绅士的神情
极其沮丧,道:‘他们不满意我的作品!他们甚至拆下了椅子,抛向台上!’”
“表姐夫,你可已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他是史塔温斯基,我们是在巴黎,时间是一
九一三年,又忽然越过了一千多年,那是五月的一个夜晚,是史塔温斯基的作品‘春之
祭’在巴黎的首演。听众不但大喝倒采,而且将一切可以抛掷的东西,全抛上台去,甚
至拆下了椅子。可怜的史塔温斯基,吓得由窗口逃出来,和我们躲在一起!”
我和白素互望著,神情苦涩。
王居风在这里,又加插一段话:“我的情形和彩虹有点不同,她一下子回到了保能
大公时代,而我,当她在大公堡垒中当女侍之际,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奥地利战场之
中,阵亡了,才又到了巴黎的街头,变成了一个流浪人。所以,我知道‘春之祭’是极
成功的作品,除了首演失败之外,以后每一次演奏,都得到疯狂的欢迎和极度的成功。
我将这种结果告诉史塔温斯基,他说甚么也不肯相信。”
彩虹道:“你们可以查一查音乐史,一个首次演出失败的作品,本来绝无机会
作再度演出。可是‘春之祭’却不同,一年之后,就由原来的指挥蒙都再登台指挥
,立时大获好评。指挥和作曲家,有勇气再演出,就是受了我们鼓励的结果。”
“在巴黎的流浪之后,我和王居风几乎全在一起,我们有过许多段经历,在上下一
千余年的时间中,经历了将近十生。”
(彩虹曾相当详细地讲述这“十生”中的一些事,但大都如前述,不必一一详述了
。)
“到最后,我们对于各阶段的生命,都洞察清楚,而且,我们不但回到了过去,而
且曾经到过未来。在时间中旅行的过程中,我们曾回来了两次,可是大公古堡中,布满
了警察,我们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因为我们太向往这种形式的旅行了,所以我们也未
曾停下来深究。”
“表姐夫,你可以相信我讲的一切,但是千万不要发笑,将我所说的一切,当作是
一件你所不能了解的事情好了。就像一千年前的保能大公不能了解最简单的打火机一样
,现阶段  你这一阶段的人,对于许多事,是无法了解的。”
王居风又插了一句口,道:“卫斯理,并不是我们不想和你解释,而是我们无法令
你明白。”
彩虹则道:“你只要记著一点就行了:人的生命,有许多阶段的,并不是一个阶段
就完了。世上也有许多特殊的例子,有人能够在突然的情形之下,忽然记起了他前一个
阶段,或是前几个阶段的生命。英国有一位女士就曾记起她的前生,是皇宫中的一个女
侍,这种事,如今还被当作是玄妙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待,但渐渐已经有人懂得这个道
理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神情苦涩。
我们当然不是不相信彩虹和王居风所说的一切。可是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所说的
一切,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
彩虹继续道:“在这些日子之中,我们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尤其是当经历了
以前阶段的生命,这些生命在我们稍后阶段的生命之中留下了记忆之后,更加奇妙。”
彩虹继续道:“在多次时间的来去之中,我们甚至找到了在时间中来往的诀窍,可
以凭自己的意志来往了。不过,还未曾十分熟练,有时,会有意外。”
王居风道:“譬如,我们是准备回来,见到你之后,我们当面讲明白的,但是却出
了一点意外,我们来到了一九五八年。找到了一座录音机,对著录音机,说了这许多话
。”
彩虹抢著道:“我们的经历要对你说,几日几夜也说不完,而且多半你不会相信。
不过我们决定,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尽可能告诉你,并且由你转告表姐。我们找到了
一只相当精美的盒子,作为我们的礼物,当你听到我们声音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在甚么
时间。请留意,我说我们不知道在甚么时间,而不说不如在甚么地方,我们可能站在原
地不动,但是时间不同,我们所见的也不同,例如,居风躲在大公古堡的壁炉中,时间
倒退一千年,他就变得在一株大树之上。”
王居风也抢著道:“我和彩虹有了第一次的意见分歧,我决定到过去去,她却要到
未来去!”
彩虹道:“当然是未来好,过去的事,我们在历史上已知道过!”
王居风道:“可是,我是一个历史学家,你不知道历史有多么迷人!”
彩虹道:“那么,你应该娶历史做妻子,不应该向我求婚!”
他们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录音就在他们的笑声之中结束了。
我、白素和康司三人,谁也不伸手去关掉录音机,我们让录音带的转盘一直转动著
,直到转盘因为录音带的完结而自动停止。
然后,我们仍然完全不出声。白素最先开口:“康司先生,这对于他  ”她指著
我:“他的处境可有帮助?”
康司苦笑了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如果大公古堡是地
球上一处可以突破时间界限的地方,那么,以后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道:“当然可能,从保能大公的储君消失开始,一直到古昂,一直可以。”
康司道:“那么,如果我  ”
白素不等他说完,忙道:“我不赞成你去试,我并不觉得王居风和彩虹他们如今的
处境很有趣。”
我挥著手:“这其中,还有著太多我们不知的因素在内。古昂坐在那张椅子上,他
突破了时间的界限,我也坐过,我就没有。或许,每一个人不同,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时
间中自由来去。”
康司苦笑了一下,白素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康司吸了一口气:“你们从资料室逃出来,就一直逃走吧,别再出现了。当然,以
后你们不能再到安道耳来,你们会受我国的法律通缉,通缉的有效期,是四十年。”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康司忽然笑了起来:“我真想试一试,如果你们听到
了我失踪的消息,别为我难过,我一定走进时间中去了!”
白素和我却不表示甚么,当夜,我们在康司的安排下,离开了安道耳。
第三天,我们和费逊在巴黎,白素留下了一笔钱给费逊,又找了一个父执辈,作费
逊的监护人,费逊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整件事,本来已经结束了,彩虹和王居风是不是还可以和我们联络,连他们自己也
没有把握,我和白素也应该回去了。
但是白素却提议道:“我还想到一个地方去!”
我问道:“甚么地方?”
白素道:“你记得那个曾在大公古堡之中住过,事后忽然成了隐士的西班牙海军大
将皮尔逊吗?”
我瞪著眼,道:“那又怎么样?”
白素道:“一个叱吒风云的大将,忽然隐居到了修道院之中,一定是有原因的,我
想到那家修道院去,查一查他的记录。”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想证明甚么?”
白素道:“据我猜测,皮尔逊大将,一定在大公古堡中,也曾突破过时间的界限,
洞察了人的生命,有许多阶段,所以他对于一个阶段的生命,不再重视,而想追求不灭
的生命,这才做了隐士的!”
我道:“就算你猜对了,我不想再找甚么证据了。事实上,我们所知道的证据已经
够多了,问题是在于我们相信不相信而已。”
白素也没有再坚持下去,我们直接回到了家中。
回家之后,我一直在等著,希望王居风和彩虹两人,在时间中旅行的过程中,会忽
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显然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他们现在甚么地方呢?不,应该说,他们现在甚么时间呢?
----------------------------------------------------------------------------
(全文完)
##################################################
更多精采,更多好书,尽在www.517z.com
##################################################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天  书
----------------------------------------------------------------------------
第一部:无价之宝求售
还记得一个名字叫姬娜的可爱墨西哥小女孩吗?
只怕不记得了,连我自己也几乎忘记了。
姬娜,是我多年之前,一件奇事中遇到的一个小女孩。那件奇怪的事情的始末,记
在名为“奇门”的故事中。那件事的整个过程,是一个在宇宙飞行中迷失了的飞行员悲
惨故事,那个飞行员叫米伦太太。
米伦太太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枚红宝石戒指,那是一块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
红宝石,我得到了这枚红宝石戒指之后,就送给了那个叫姬娜的小女孩,当时,她不过
十岁左右。
其后,各种各样的经历:使我忘记了这件事,姬娜回到墨西哥之后,曾经写过信给
我,后来,音讯也断绝了。
如今记述的这件事,我名之为“天书”,整件事,从那枚红宝石戒指开始。
我和白素自欧洲回来之后,书桌上有一大堆信件:当然要逐封拆开来看,我先拣重
要的,例如电报:没有重要的事,不会打电报。
我看了几封电报,其中有一封,甚令我莫名其妙,电报来自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发
报人是一个叫连伦的人,电报的内容如下:我们恳切地期待阁下的答覆,但不知缘何,
一直未有阁下的消息。请尽速与我们联络。
我看了看电报的日期,是我回家前两天。
这封电报,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之极,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为甚么要和
我联络,所以我看完了电报之后,只好随手将之搁在一边。
直到第二天,我在整理信件之时,才又发现了这位连伦先生的一封信,看完了这封
信,我立即拿起电话,要接线生驳接到荷兰的长途电话。
连伦先生先写了信给我,因为没有回,所以才拍电报来询问究竟。我先看了那封电
报,自然莫名其妙,但等到我看完了信之后,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以下,是连伦先生的那封信的内容:
“卫斯理先生:冒昧写信给你,请你原谅。本人是荷兰阿姆斯特丹极峰珠宝钻石公
司的负责人,本公司和本人如今面临一个难题,希望阁下能协助解决。
“昨天,一位美丽高贵的女士,她自称来自墨西哥,姓名是姬娜·基度,想出售她
拥有的一块重量达七克拉的极品红宝石。老实说,我本人和我所负责的公司,一贯买卖
极品珠宝,如果阁下对世界珠宝市场有认识,应该知道敝公司在珠宝市场中的地位。但
是,我们也被基度小姐所带来的那块红宝石所震惊。
“毫无疑问,这是稀世之宝!像这样品质的红宝石,不可能在历史上没有记录,比
它次许多级的红宝石,自从一开采出来之后,就有著各种各样的记录。但这块极品红宝
石,却完全没有来历可稽。
“当然,我们绝不怀疑基度小姐是这块红宝石的主人,但是我们在收购这块宝石之
前,我们想要知道这块红宝石的来历,基度小姐宣称,阁下知道这块红宝石来历。
“由于阁下在珠宝世界之中并非闻人,所以我们本来很难接受基度小姐的推荐,但
我们在基度小姐的坚持之下,通过国际警方,得到了有关阁下良好信誉的保证,所以,
我们想请阁下对这块红宝石的来历,下一个断言,以使我们和基度小姐的交易,得以完
成。
“再者,基度小姐是阁下的朋友,本公司深以能获得这样的稀世奇珍为荣,而看基
度小姐的情形,她似乎也急于求售,以换取一笔庞大的现金,想来阁下必然乐于见到基
度小姐的愿望得以实现,请阁下尽快与本人联络,顺致谢意。”
看完了这封信,在等待长途电话之际,我思潮翻涌,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来。
姬娜现在应该有多少岁了?二十三?二十四?当然她已经成年。而那块红宝石,当
时我送给了姬娜,想她永远保存,如今她拿去求售,当然是她遇到了困难,我不相信她
对那么美丽的红宝石,会忽然厌倦了,不喜欢了。事实上,事隔那么多年,那红宝石给
我的印象,仍然极其深刻,那种透明的血红,那种夺魄的光芒,毫无疑问,这是世界上
最好的一块红宝石!
能够收购这样稀世奇珍,当然一定是在国际珠宝市场中极有地位的珠宝公司。而珠
宝公司在付出巨款之前,希望弄清楚宝物的来历,是很正常的要求,他们当然有权要求
卖主,清楚地说明宝石的来路。
可是,我该怎么向这位珠宝商连伦解释呢?难道我告诉他实话,说这块红宝石,是
来自一位叫米伦太太的金发美女,而这位美女,根本不知道是甚么时候从地球起飞,去
作伟大的探索宇宙的飞行,而结果,由于不可知的因素,而回到了我们的年代中来,郁
郁十年,终于死在大海之中?
我当然不能这样讲,因为就算我讲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一个脚踏实地的成功商人
,决不会相信我所讲的话。
我已经想好了几个谎言,准备骗连伦先生,例如,这块红宝石,是来自一个印度土
王的宝藏等等。但是,这是次要问题,问题是我想知道,姬娜究竟是为了甚么,要放弃
那枚如此可爱的红宝石戒指。在她如今这样的年龄,正应该是对珠宝最狂热的时候。
其次,我自己也想要这枚红宝石戒指,我不知道连伦先生出价若干,如果我可以负
担的话,我愿意将它买下来,因为那实在是美丽得不可言喻的稀世奇珍!
在我思潮起伏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了电话,接线生道:“电话接通了,
请讲话!”
我等了一会,就听到了一个有十分浓重鼻音的男子声音道:“我是极峰珠宝公司的
连伦。”
我忙道:“连伦先生,我是你要我解决难题的卫斯理!”
连伦“啊”地一声,说道:“太好了!”
我道:“连伦先生,那颗红宝石的来历,决不成问题,我想知道基度小姐现在在哪
里?”
连伦道:“基度小姐受本公司的招待,住在酒店,等候你的消息。我想知道这颗红
宝石的上一任拥有者是谁,以及它更早的拥有者,和它开采,琢磨的记录。”
我答非所问:“请问,基度小姐在哪一家酒店之中?多少号房间,我要和她联络。

连伦犹豫了片刻:“为了甚么?”
我道:“在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已经认识她了,我想再见她。”
连伦呆了片刻,才道:“基度小姐说,这枚红宝石,是阁下在她十岁那年送给她的
?”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原来姬娜为了出售这枚戒指,已经对连伦说了不少,可能连戒
指原来是米伦太太的,都告诉他了!
我听到对方这样问,只好答道:“是的。”
连伦又呆了半晌,才道:“先生,我不认为你对珠宝毫无认识,这样名贵的宝石,
送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这  这  似乎  似乎  ”
他迟疑著没有说下去,显然是认为这种事太不合情理,我心中不禁有点怒意:“你
可以作一百种不同的想法,但是,这枚戒指,的确是我送给她的。老实说,我不知你们
出价多少!我要和她直接联络,我愿意将这块红宝石买回来!”
连伦发了急,连声道:“不!不!先生,红宝石是我们的,基度小姐已经预支了一
笔钱,红宝石肯定是我们的,我们只不过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笑了一下:“你怕甚么?怕那是贼赃?”
连伦连忙道:“不!不!绝对不,请你别见怪,我可以知道,米伦太太是谁?我们
查遍了拥有名贵珠宝的名人录,可是查不到米伦太太!”
我越听越是怒气上冲,大声道:“我劝你,如果要这颗红宝石的话,赶快买下来。
我敢断定,你出的价钱,最多不过是真正价值的十分之一!至于这颗红宝石的来历,讲
给你听,你也不会相信!”
我刚对著电话在吼叫之际,白素推开书房门,走了进来,向我作了一个询问的神色
,我向她无可奈何她笑了一笑。电话那边,连伦连声说道:“是!是!那可能是来自东
方某一个神秘的宝藏  ”
我道:“随便你怎么想,现在,你可以将基度小姐的住址告诉我了么?”
连伦犹豫了一下:“好,我告诉你。”
他给了我酒店的名称和房间的号码,我记了下来。连伦又道:“无论如何,我本人
以及我们的公司都很感谢你,这颗红宝石实在太美丽了,我们出的价钱也不低,先生,
一百万英镑。当然,这颗宝石如果拿出来拍卖,究竟可以卖多少钱,谁也不敢预料!”
我笑了笑:“请别介意,我刚才的意思是,这颗红宝石,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任何
数字的金钱,都难以衡量!”
连伦道:“是的!是的!你说得对!”
我和连伦的通话,到此结束,白素走了进来,我道:“还记得那个叫姬娜的小女孩
?”
白素道:“记得,怎么?她要出售那枚戒指?”
我道:“看来是这样,我要问她,为甚么要卖掉它呢,我实在不希望这枚戒指落入
珠宝商手中!”
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又拿起了电话,再要接线生接荷兰的长途电话。
十分钟之后,电话铃响了起来,但是我却没有听到姬娜的声音,仍然是接线生:“
先生,酒店方面说,姬娜·基度小姐,已经在一小时之前退了房,离开了酒店,对不起
!”
我呆了一下,说了声多谢,就放下了电话。
姬娜已经退掉了酒店的房间,我绝不认为那是有了甚么意外,可能是由于连伦等我
的回音等不到,已经决定向她购买这颗红宝石,那么,姬娜取到了钱,自然就离开了!
不过连伦似乎十分可恶,他刚才和我通话,还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我想,姬娜知道我急于和她联络,连伦一定会和她谈起,她会主动来找我,那倒不
必心急。
事情,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当天,我和白素讨论了不少有关那枚红宝石戒指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床上,就被电话吵醒,拿起电话来,是荷兰来的长途电话。我
以为,那一定是姬娜打来的电话了。
谁知道我等了一会,又听到了连伦有浓重鼻音的语声。他好像十分愤怒,以致鼻音
听来更重。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大声道:“先生,我不知道你对基度小姐讲了一些甚
么。”
我呆了一呆:“我甚么也没有和她讲!昨天,我和你通话之后,立即打电话到酒店
去找她,可是酒店方面,说她在一小时之前,已经退了房!”
连伦怪叫道:“见鬼!”
我十分恼怒:“见鬼是甚么意思?酒店方面,应该有长途电话的记录,你可以去查
一查!”
连伦喘著气:“对不起,我并不是说你,我是说,基度小姐离开酒店,并没有通知
我,当我决定向她购买那块红宝石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
我呆了一呆:“找不到她?她没有将红宝石留在你们处?”
连伦道:“没有,我劝她将宝石留下,可是她不肯,我已经通知了警方,你知道,
先生,一个女人,带著价值如此高的宝石,可以发生任何意外!”
我也感到事情不寻常,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连伦又道:“基度小姐预支了
的那笔钱  ”
我大声道:“她预支了多少,由我来还!重要的,是尽一切可能,找到她的下落!
有了她的任何消息,立即与我联络,电话费由我支付!”
连伦答应。我和她的第二次通话,就是这样。
当我坐在床上发楞,白素拿著早报走了进来,我道:“姬娜失踪了!”
白素呆了一呆,我将连伦的电话对她说了一遍。白素道:“不知道姬娜最近的生活
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了甚么要出售那枚戒指,一切的猜测,全没有用!你要知道
,那么多年,她不再是你当年认识的那个小女孩子!”
我叹了一声:“你说得对,我看只有等连伦进一步的消息,看来,他比我还要著急
。”
等到晚上,连伦的消息来了。
连伦在长途电话中告诉我:“警方一直找不到基度小姐,也没有她出境的记录,她
离开了酒店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警方的高层人员说,阁下对于疑难的案件有丰
富的经验,如果你能够来,找到基度小姐的希望就大得多。”
我苦笑了一下:“我才从欧洲回来,请问,基度小姐可曾向你透露过她为甚么要出
售宝石?”
连伦像是因为我的问题太怪,所以呆了一呆,才道:“为甚么?当然是为了钱!”
我没有再问甚么,因为我也想不出除了钱之外,姬娜还有甚么原因要出售那枚可爱
的戒指。
我道:“请荷兰警方继续努力,如果明天这时候,仍然没有消息,我会考虑来。”
连伦唉声叹气,挂上了电话。他的心情,倒很容易明白,一个珠宝商,在见到了这
样美丽的宝石之后,忽然失去机会,心里自然难过。连伦所关心的,只是那枚红宝石,
决不是姬娜!
接下来的一天,我有点心神恍惚,白素看出我的心意:“又要出门了!”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本来很平常,可是忽然之间姬娜不见了,这不是很怪么?”
白素摊了摊手:“看起来仍然像是普通的失踪,不像可以发掘出甚么奇特的事情来
。”
我道:“那也很难说,那颗红宝石的来历如此奇特,如今又自它开始而发生了事,
实在有必要去探查一下!”
白素点头道:“我不反对!”
我道:“等等连伦的消息再说。”
连伦的消息又来了。他的电话比我预期的来得早:“没有基度小姐的消息,先生,
一位祖斯基警官,想和你讲几句话。”
我等了一会,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我是祖斯基,我曾在巴黎国际警察总部服务过
,见过你几次,只怕你不记得我了!”
我只好直认:“对不起,没有甚么特别的印象。基度小姐失踪的事,是不是有特别
疑难?”
祖斯基道:“是的,第一,她带著价值极高的珍宝  ”
我立时打断他的话头:“因为身怀巨宝而失踪,还只是普通的案件,我的意思是,
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地方,非要我来不可的?”
祖斯基吸了一口气,在电话中,可以清楚地听到他长长的吸气声。他道:“有!”
他在说了一个“有”字之后,又停了半晌,我心急,忍不住催道:“是甚么,请快
说!”
祖斯基说道:“有,在她退掉酒店的房间之前,她曾经出去过一次,拿著一本包好
了的书,向酒店柜台的职员要邮票去投寄。”
我道:“警官,你的话有问题了,既然是包好了的,谁能肯定那是一本书?”
祖斯基忙道:“柜台职员说的,他说那形状、大小,是一本书,或者,是一叠纸。
总之是相类的物件。酒店没有邮票供应,她就问了邮局的地址,走出去,在半小时之后
又回来。”
我忙问道:“她投寄的东西,寄到哪里?”
祖斯基道:“不知道,她并没有寄挂号,可能只是投入邮筒、邮局当普通的邮件处
理,不可能有记录。”
我想了一想:“那也不能说明甚么!”
祖斯基道:“是的,可是一个女侍  ”
我不禁有点冒火,说道:“警官,你说话别一截一截!”
祖斯基忙道:“对不起,请原谅,实在是事情发生得很乱,所以我才不能一件一件
告诉你!”
我有点啼笑皆非:“好吧,算我刚才没提过抗议,请继续下去。”
祖斯基这才又道:“酒店的一个女侍,曾经看到基度小姐在包那个邮包,据她说,
包的好像是一本书。”
我叹了一声,道:“警官,是一本书,就是一本书,甚么叫作‘好像是一本书’?

祖斯基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情形是这样,那是一本书  一本书的原稿。那
女侍说,她看到的是一厚叠纸,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好像是一本书,她看到的
情形,就是这样。”
我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弄明白了姬娜在失踪之前寄出的是甚么东西。那
是一句稿件,也可能是一包文件,总而言之,是一厚叠写满了字的纸,当然,也可以称
之为一本书。
我道:“我明白了,不论她寄出的是甚么,那和她的失踪有关系?”
祖斯基道:“我无法知道,因为我没有看到过这本书的内容,而且,也不知道她寄
给了甚么人。”
我道:“那就将这件事暂且搁在一旁,别把它当作是主要的线索。另外可还有甚么
值得注意之处?”
祖斯基的声音听来像是很抱歉:“暂时没有,或许你来了之后,会有进一步的发现
?”
我苦笑道:“我不明白何以你们一定坚持要我来。我看不出对事件会有甚么帮助!

祖斯基沉默了片刻,虽然我只是在和他通长途电话,可是我也可以料到他那种犹豫
的神色。他显然无法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可是他短暂的不出声,却又表示他还是坚持
要我去。
这种情形使我感到一点:是不是另外有甚么隐秘,连伦和祖斯基不肯在电话中告诉
我呢?我正想这样问他之际,祖斯基已结束了沉默:“总之,如果你肯来的话,事情一
定会有帮助!”
他这样说法,使我心中的疑云更甚,我道:“好的,我来。”我答应了之后,又补
充了一句:“可是你们别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我这样的补充,自然有理由。虽然我认识姬娜,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那只
红宝石戒指是我送给姬娜的,但我也不是宝石的真正主人,宝石的真正主人,是那位神
秘的米伦太太。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我去了,对姬娜的失踪,能不能有帮助,只有天
晓得。
可是,祖斯基一听到我肯去,他的高兴,出乎意想之外,他先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接著,又像是发觉自己太以忘形了一样,欢呼声陡地停止,可是又禁不住连声道:“太
好了!太好了!”
我并不是一个感觉迟钝的人,我已经感到,祖斯基的态度,十分不正常。作为一个
处理姬娜失踪案的警官而言,似乎没有理由听到一个对案子其实不相干的人肯去和他会
面,就高兴成这样子。
可是尽管我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再也想不到此后事态的发展会如此出人意料之外!
当然,日后的事,谁也没有法子预料!
我放下了电话,正在呆想著,白素已来到了我的身前,我道:“荷兰警方坚持要我
去一次,我看  ”
白素笑了起来:“不必向我解释,去好了。我看这次旅行,一定是你所有的旅行中
最乏味的一次!”
我摊了摊手,我也绝不认为整件事有甚么怪异之处,只不过是姬娜忽然失了踪而已

第二天,我就上了飞机,旅途中并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我只是在起飞之前,又和
连伦通了一个电话,连伦说他和祖斯基,会在机场接我。
等到我到了目的地,走出机场,就看到一个金发美男子,高举著写著我名字的纸牌
,在他的身边,站著一个半秃的胖中年男子。我迳自向他们走了过去,那秃顶中年男子
一开口,那浓重的鼻音,就使我知道了他是连伦先生。我先和连伦握著手,连伦又介绍
那金发男子,他就是祖斯基。我一面和祖斯基握著手,一面道:“你好,警官先生,又
有甚么新的发现?”
连伦和祖斯基两人互望了一眼,在他们互望之际,可以明显地看出两人的神情,都
极其尴尬。
本来,我们一面寒暄,已一面一起在向外走去,一发现了这一点,我便停止了脚步
,用严厉的目光,盯著他们。两人神情更是不安,祖斯基摊著手:“对不起,不关连伦
先生的事,全是我的主意!”
我不禁心头有点冒火,这两个家伙,有事瞒著我,鬼鬼祟祟,我脸色自然也不会十
分好看:“那么,关谁的事?”
祖斯基道:“是我的事。”他顿了一顿,才又道:“我不是警官!”
这时,我真的十分生气,祖斯基不是警官!那么他是甚么人?他和连伦在玩甚么鬼
花样?将我千里迢迢,骗到荷兰来,为了甚么?
第二部:稀世红宝石“死”了
我闷哼了一声,那种受人欺骗的愤怒,不但形于脸色,而且,还十分明显地表现在
我紧握著,而且扬了起来的拳头上。
祖斯基像是未曾料到我的反应会如此之愤怒,他慌忙后退了一步:“请听我说!”
连伦也忙道:“卫先生,请原谅,请原谅!”
我冷笑道:“你大概也不是甚么珠宝公司的负责人?”
连伦一听得我这样说,不但胀红了脸,连他半秃的顶门上,也红了起来:“我当然
是,而祖斯基,是我们公司的保安主任!”
我向祖斯基望去,只见他神情尴尬,实在无可奈何,而且充满了歉意。看到他这样
情形,我怒火稍戢:“那么,你们的目的是甚么?”
祖斯基苦笑了一下:“我们有难以解决的事,想请你来帮助,但又怕你不肯来。”
我陡地一呆:“不就是为了基度小姐失踪么?”
连伦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我伸手指著他们两人:“等一等,先弄清楚,我是为了基度小姐的失踪才来的!”
祖斯基忙道:“当然是!警方、我们公司、我本人,正在尽一切努力,要找她出来
!”
我“哼”地一声:“那么,我还是直接和警方接头好些!”
我一面说,一面不理会他们两人,迳自向外走去。我实在不喜欢有人向我弄狡狯,
我这时,真的打算直接去和警方接触。
可是我一向外走,连伦急急跟在我的后面,祖斯基的身手看来十分敏捷,他赶过了
我,转过身来,面对著我,我一直向前走,他一直向后退,一面道:“等一等,卫先生
,基度小姐失踪的事,暂时不会有甚么进展,可是她那枚红宝石戒指  ”
我陡地一呆,停了下来。
祖斯基不由自主,有点气喘:“那枚红宝石戒指,有点事要……你帮忙!”
我立时向连伦望去,连伦一面抹著汗,一面道:“真对不起,我向你说了谎!”
我冷笑一声:“红宝石在你这里!”
连伦道:“是的,基度小姐一来求售,就将戒指脱了下来,放进了我们公司的保险
库中。”
我真正感到怒不可抑,大声道:“浑蛋!你们究竟是关心姬娜的失踪,还是关心红
宝石?”
连伦忙分辩道:“两者都有,请你原谅!”
我一字一顿:“我不会原谅一个骗子!”我略停一停,又补充道:“不会原谅两个
骗子!”
祖斯基和连伦两人的神情,尴尬之极,因为我讲得十分大声,引得不少人向他们望
了过来。
祖斯基道:“我们也不敢祈求你原谅,只想你来了之后,知道一下不方便在电话中
讨论的事实,给我们一点意见,就感激不尽!”
这时候,我心中一则以气,也一则以疑。祖斯基提到了“事实真相”,那究竟是甚
么意思?
我瞪著他,想听他进一步的解释。祖斯基向我走近了一步:“卫先生,请你到我们
公司去,才能真正了解事情的真相。”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实在不知道他们在捣甚么鬼,可是看他们两人的神情,虽然曾
经骗过我,可是这时,又焦急,又尴尬,分明有著极其重大的事不能解决。我吸了一口
气:“我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还要答应你们,但是,好吧!”
连伦和祖斯基两人,一听到我答应,连声道谢,跟著我一起出了机场。一出了机场
,就有一辆大房车驶了过来,我们一起上了车。
在车上坐定之后,我忍不住“哼”地一声:“我现在的处境,倒像是被甚么黑组织
的头子弄到他秘密巢穴中去一样!”
连伦和祖斯基的神情苦涩,对于我的讽刺,都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连伦向祖斯基埋
怨道:“我早就说过,我们该将一切真相对卫先生说出来,请他帮助!”
祖斯基道:“或许是,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卫先生来才行!”他转向我:“等一会
你到了我们公司,你别心急,等我逐步将事实真相告诉你!”
我冷笑一声:“反正我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随你们喜欢怎么样!”
祖斯基和连伦两人,只是苦笑,忍受著我的讽刺。我见他们无声可出,心中多少也
出了一点气。车行大约半小时之后,在一座相当古老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那建筑物
有十几道石阶通向大门,在大门两旁,有四个武装警卫,而大门上,则有著“极峰珠宝
公司”的字样。我向连伦瞪了一眼:“还好,珠宝公司不是假的!”
祖斯基让我下了车,跟在我身边:“卫先生,我先请你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保安程
序!”
我道:“有必要么?”
他道:“完全有必要!”
我心中陡地一动:“为甚么?那枚红宝石不见了?”
连伦和祖斯基两人,一听得我这样问,都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那使我几乎可以
肯定:我料中了!
可是接著,他们却又一起摇起头来,神情苦涩,祖斯基说道:“你别心急,一步一
步了解事实。”
我闷哼一声,看来祖斯基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就算逼他,也逼不出所以然来。
我们一起进了公司,从进门开始,祖斯基就不断向我介绍著整幢建筑物中的保安措
施。由于这家珠宝公司中随便一件货物,都价值极高,是以各种各样的保安措施之严密
,也有点匪夷所思。我也不准备在这里详细介绍,因为详细情形对整个故事,并没有甚
么直接的关系。但是我又必须提出来,因为多少也有一点关连。
各位只要有这样一个概念就够了,那就是:在公司保安措施防卫之下,任何人,即
使是一个超人,也没有可能自它的保险库中偷走任何东西!
连伦的办公室,在这幢建筑物的二楼,那是一间相当大的办公室,有六个武装守卫
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守卫著,因为在他的办公室中,有一个私人升降机,直通在地窖中的
保险库。
办公室的布置,相当豪华,全是古典家俬,当我们进了他的办公室之后,我先老实
不客气地在一张丝绒沙发上坐了下来:“好了,究竟事实的真相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吧
!”
连伦和祖斯基两人互望了一眼,连伦来到一座书架之前,按动了一个掣,书架移开
,现出了一具保险箱。祖斯基则在我身边,坐立不安,解释著  我早已在他的口中,
知道了总保险库是在地窖中,四面有一公尺厚的花岗岩保护  连伦的这个保险箱,是
为了业务方便,临时收藏珠宝用的,只要连伦一下班,保险箱中所有的东西,就会被送
到保险库去。
这时,连伦打开了保险箱,从我所坐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保险箱的大门一打开
,里面又分成了许多格小门,连伦再打开了其中的一格小门,自小门之中,取出了一只
盒子。我注意到他在取出这只小盒子来的时候,手在剧烈地发著抖,甚至连面肉也在不
住抽搐,显然是有极其重大的打击,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取了那只小盒子在手,转过身来,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来
到我的面前,将那只小盒子放在我面前的几上。直到如今为止,我还不知道连伦和祖斯
基两人,究竟在捣甚么鬼,所以我并没有伸手去碰这只盒子,只是瞪著他们两人。
祖斯基道:“请你打开盒子来看一看!”
我低声闷哼了一声,我实在不喜欢他们在我面前玩花样,但是没有法子,我既然已
被他们骗了来,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
一听得祖斯基这样说,我就伸手,将那只盒子,打了开来。
那是一只相当普通的放小型饰物的丝绒盒子,并没有甚么特别,我也并不期待在打
开它之后,会看到有甚么特别的东西。
可是,当我一打开盒子之后,我却陡地一呆,立时抬头向连伦和祖斯基两人望去。
在那只小盒子中,放著一枚戒指,而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枚戒指,就是当年米伦夫
人的遗物,后来到了我的手中,由我送给姬娜的那一枚。当然也就是姬娜拿来求售的这
一枚!
我一面向他们望去,一面失声道:“那枚戒指!”
祖斯基的神情,显得十分紧张:“你说‘那枚戒指’,那是甚么意思?”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指著戒指:“我说这枚戒指,就是多年前,我送给基度小姐
的那一枚!”
连伦的声音,也因为紧张而有点变化,他道:“请你仔细看看!”
他一面说著,一面将戒指送到了我的面前,我伸手自盒子中拈出戒指来:“我可以
肯定,绝对  ”
我才讲到这里,下面一个“是”字还未曾出口,就陡地停了下来。这时候,我已更
清楚地看清了这枚戒指。
当年,这枚戒指到我手中的时候,我曾经仔细地观察过。我不但曾留意到那粒红宝
石的惊心动魄的美丽,而且,对于戒指的“托”,也曾细心观察过。
那枚戒指的“托”,铸造得极其精致,托著红宝石的,是一对精细的翼,那么小的
一对翼上,甚至连羽毛的纹路也可以辨认得出来。
这时,在我手中的那枚戒指,毫无疑问,就是当年我送给姬娜的那一枚  或者我
应该说,那枚戒指的“托”,一点也没有改变。
可是,那颗红宝石,我实在忍不住心头的震惊,以致我自己的手,也有点发抖。那
颗红宝石,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这时,我只是突然冲口而出:“天!这颗红宝
石死了!”
我用“死了”两个字,来形容一块宝石,任何不是身历其境的人,一定会觉得十分
滑稽,甚至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我实在无法再用第二种字眼去形容那颗红宝石。任何以前见过这颗红宝石的
人,现在再见到这颗红宝石,都会从心底同意我的说法!至少,这时连伦和祖斯基两人
,就十分同意。他们一听到我这样讲,就不由自主,连连点头。
那颗红宝石,本来是如此晶莹透澈,虽然只是小小一块,可是当你向它凝观,就像
是自己渐渐置身于一片血红色的大海。那种光泽、美丽,真是令人神为之夺,心为之惊

可是现在,在那么精美的戒指托上面的那一颗,算是甚么呢?只不过是一块红色的
石头而已,不但毫无光泽,而且是实心的,一点也不通透,甚至可以看出有许多灰色的
斑点。老实说,那根本不是宝石,如果是的话,那么我应该说,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么
拙劣的宝石!
我定了定神:“两位,这枚戒指  ”
我一面说,一面又取过几上的放大镜来,仔细地检查著戒指的本身,然后,才继续
道:“戒指,肯定是原来的一枚,但是红宝石,却换过了!”
连伦和祖斯基两人,互望了一眼,连伦掏出手帕来抹著汗,他道:“卫先生,请你
再看看清楚!”
我大声道:“何必?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块红宝石,半分不值!我相信,如果有
人拿著这样的戒指来向你求售的话,你一定会将他赶出去!”
连伦苦笑道:“是,可是  ”
他说到这里,又求助似地向祖斯基望了过去。
祖斯基道:“请你将事实从头了解。某一天,基度小姐来到公司,要求见公司的负
责人,连伦先生接见了她,她说明了来意,取出了那枚红宝石戒指,连伦先生从事珠宝
业二十多年,一看就可以看出,她取出来的那枚戒指,是稀世奇珍、世上罕见的红宝石

我听他讲得这样详细,大是不耐烦:“我对于连伦先生鉴定宝石的能力绝不怀疑,
你能不能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点说?”
谁知道祖斯基这家伙竟然道:“不能,你一定要明白了所有的程序,才能明白整件
事情的怪异!”
我瞪著他,如果不是最后提及了“怪异”,我真想站起身来一走了事。既然事情有
“怪异”之处,那我自然不妨慢慢听他从头讲起。
我取过了一支烟来,燃著,靠在沙发背上,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
祖斯基道:“尽管连伦先生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稀世奇珍,但是他仍然按照程序,动
用了仪器,来测度这颗宝石。请注意,在测度的时候,绝没有将宝石自戒指上取下来,
因为镶制不但精美,而且牢靠,你也可以看得出,并不容易将宝石除下来!”
我点了点头,接著,由一面在不断抹汗的连伦先生继续讲下去。他似乎出汗越多,
或者越是紧张,讲话时的鼻音就越是浓重,听来像是有一群蜜蜂在他喉咙之中打转。
连伦先生道:“我们的仪器检验设备全世界最先进。检验的结果是,这枚红宝石的
一切,都合乎最最严格的要求。换句话说,那是一颗毫无瑕疵、十全十美的好红宝石!

我“哼”了一声:“本来就是,又何必用甚么仪器来检验!”
连伦先生不理会我:“当我肯定了宝石的品质之后,就开始议价。本来,在这个程
序之中,应该将宝石自戒指上脱下来,这样,才可以知道它精确的重量是多少。但是我
觉得戒指本身也极其精美。而且宝石的质地,既然这样独一无二,大小、重量都不成问
题了,所以,我没有那么做。”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继续道:“请注意,宝石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戒指
!”
我仍不明白他这样强调是为了甚么,只好点头,表示已注意到了。
连伦又道:“我们议定了价钱,我就提议基度小姐将这枚戒指,留在我们的保险库
里,只要有了宝石来源的证明,就立即付款,她同意了!”
连伦讲到这里,现出了一种极其懊丧的神情来,伸手打著自己的秃顶:“我真不应
该那样提议,甚至基度小姐提出,我也应该拒绝!”
我有点生气:“先生,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连伦指著盒子中的戒指:“结果如何,你已经看到了!”
我道:“我仍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语气,听来已相当严厉,而连伦先生也一副亟于解释的神气,祖斯基双手摇著
:“一步一步来,连伦先生,这样,卫先生才会明白。”
连伦瑞了几口气:“好的。当时 我就召来了摄影人员,对这枚戒指摄影,这是重
要的珠宝,而且暂时又不属于我们公司的,存放进保险库时的必要手续。”
我又点头表示明白,连伦续道:“照片一共有八款,从八个不同的角度来拍摄,而
且,可以放大六十倍!”
他讲到这里,向祖斯基望了一眼,祖斯基站了起来,走近一个框子,打开框来,按
动了几个掣,对面的墙上,有一幅巨大的银幕垂下,办公室中的灯光暗下来,银幕上立
时出现了那枚戒指的正面,放大了六十倍的情形。那块红宝石,在放大了六十倍之后,
即使是放映出来,也足以映得全室皆红,连人的肌肤,都成了红色。
我吸了一口气:“不错,这才是原来的宝石,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红宝石!”
祖斯基和连伦两人,都苦笑了一下,而我,则只在心中感到好笑。他们讲了半天,
我对整件事,当然已有点眉目了。
这枚戒指,在进了保险库之后被人掉了包。换了一枚一文不值的,难怪他们紧张!
我想整件事就是这样,而且,他们多半还怀疑那是姬娜的一种行骗手法!试想,如果姬
娜这时忽然出现,说是不卖了,要取回那枚戒指,他们怎么拿得出来?这时,整家珠宝
公司的名誉破产,他们自然心中焦急。
虽然我不见姬娜已然很久,但是我仍然无法想像,姬娜会是这样的一个骗子。所以
,我心中尽管已经想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并不出声,只是听他们如何下结论。
连伦又道:“当天,宝石进了保险库,我立即写信给你,卫先生,请你提供这颗宝
石的来源,基度小姐作为公司的贵宾,住在酒店。”
祖斯基接下去:“你的回信久久不来,我们又打了一封电报给你,仍然没有回音,
连伦先生已几乎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因为那颗宝石  ”
连伦道:“宝石实在太迷人,我每天都拿出来,审视一小时,还舍不得将它放回去
!”
我忍不住“哼”地一声:“每天拿进拿出,自然容易出毛病!”
连伦胀红了脸,祖斯基道:“不可能的,你听下去,就会明白!”
我没有再出声,自然一副不屑的神色。
连伦注意到了我的神情,苦笑了一下:“后来,你的电话来了,我当然极其兴奋。
在我告诉你基度小姐的电话之后,我也立即和基度小姐联络,可是发觉她已经离开了酒
店!”
他讲到这里,气息急促起来,说道:“卫先生,或许这是我从事珠宝生意多年来的
本能,一知道基度小姐离开酒店,就立即想到,那颗红宝石可能出问题!”
我听到这里,心中起了一股不可抑制的厌恶之感,所以我立时以十分不客气的语调
道:“连伦先生,你这种本能,的确有异于常人,常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关心基度
小姐的下落,而你却只关心那颗红宝石!”
连伦先生再度胀红了脸,给我的话,弄得出不了声。祖斯基则有点愤然道:“你这
样指责不公平,事实上,连伦先生一感到事情有不对头之处,立即从保险库中取出那枚
红宝石戒指来,戒指上的红宝石,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我霍然起立:“等一等,两位,你们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说明,是她在向你们行
骗?”
祖斯基也站了起来:“如果我们只是像一般保安人员那样,草率地下结论,那就一
定是这样,可是我们却十分详细地考虑过,所以,才冒认警方人员,请你来协助解决这
个难题。”
我冷笑道:“我看不出你们有甚么难题,宝石是在你们的保险库中失去的!”
祖斯基挺了挺身:“宝石没有失去!”
我瞪著他:“没有失去?”
祖斯基道:“还是那颗红宝石,只不过它变了,从一颗稀世之宝,变成了一块普通
的石头!”
我一听得他那样说,真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来,可是一看到他们两人严肃的神情,
我知道他们必然有根据,才会这样说的,所以忍住了笑,想了一想:“是不是你们对自
己的保安设施太有信心了?”
祖斯基道:“不是,现在,你已经了解了全部事态的发展过程了,请你比较这些幻
灯片!”
他一面说,一面又按下了几个掣,银幕上,立时出现并列的图片,右半边,是我已
经看过的,放大了六十倍的红宝石戒指。左半边,也是放大了六十倍,就是如今在盒子
中的那枚戒指。
在我的想像之中,红宝石既然变成了石头,那么,一定是整枚戒指全被人换过了的
,可是这时,我一看到并列的图片,就不禁吸了一口气。我自信是一个观察力相当敏锐
的人,如今我看到的两幅图片,我第一眼的印象就是:那实实在在,是同一枚戒指!
祖斯基不断地按著掣,幻灯片转换著,每一次,都是两枚戒指并列,由同一角度拍
摄出来的照片。等我看到第六幅之际,祖斯基道:“卫先生,请你注意戒指上的那一根
黑色的丝线。”
那是一根极细的丝线,其实也不是丝线,只不过是从丝线质的衣服上勾下来的一股
丝,如果不是放大了六十倍,肉眼根本看不到。这股丝,嵌在戒指的“托”和宝石之间
,呈弯曲形,而在两幅图片上,都有著同样的一股丝。这证明了祖斯基的话是对的,戒
指并没有被掉换过,甚至戒指上的宝石,也没有被撬下来过,戒指根本没有动过,只不
过是红宝石忽然变成了石头。
接下来,我又看了近十幅图片,图片上一切最细微的地方,完全相同,已经完全可
以证实这一点。
等到图片放完,连伦和祖斯基两人,都向我望来:“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用力以手抚著脸,呆了好一会,才道:“是的,还是那枚戒指,没
有换过,宝石也没有取下来过。”
连伦先生吁了一口气,神情疑惑之极:“但是为甚么价值连城的红宝石,会变成了
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眨著眼,对连伦的这个问题,全然无法回答。
连伦的双手紧握著:“那……戒指上,本来绝对是一颗极品红宝石,一定是,别说
经过仪器的详细检查,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是为甚么会变?卫先生,这枚戒指的
来历,究竟怎样?”
我也无法回答连伦的这个问题,因为要详细说这枚戒指的来历,实在太花时间!我
只好反问道:“请问,你在怀疑甚么?”
连伦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祖斯基道:“在这些日子内,我已经请教了不少专家。我问的问题是:红宝石是不
是在某种的情形下,会变成普通的石头。”
我吸了一口气:“在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有可能的,例如碳,在巨大的压力之下,
会变成钻石,钻石在某种巨大力量的冲击下,自然也会变成它的同位异素体。可是这种
变化,只能在巨大的原子反应炉中发生,你们的保险库  ”
祖斯基道:“是的,你的答案,和我所得到的专家答案是一样的,这些日子来,红
宝石显然没有发生变化的条件,一点也没有!”
祖斯基说到这里,目光炯炯地盯著我:“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可能了!”
我已经知道他要说的是甚么了,因为根据逻辑来分析,的确是只剩下这一个可能了

我没有出声,祖斯基道:“剩下来的唯一可能是,这戒指上所镶的,根本就不是红
宝石!”
当祖斯基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反应十分坚定,因为我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反倒是
连伦先生,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祖斯基提高了声音:“那不是红宝石,只不过是极度类似红宝石的一种东西,卫先
生,你知道它的来历,这样说法,是不是对?”
我深深地吸著气,思绪十分混乱。祖斯基的话,简直已十分不客气,指责我在用一
种极类似红宝石的东西在欺骗他们!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应该为自己辩护!
但是我立即想到那枚戒指的来历,这枚戒指原来的主人米伦太太,坚持她由太阳系
中的一颗行星上起飞,去实行探索太空的任务,结果她回到了她出发的地方,可是却完
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甚么都变了。我曾和很多人研究过,有的人说,米伦太太可能是地
球上几十万年,甚至几亿年前的“上一代”的人。也有人说,她可能是地球上几千年几
万年之后的“下一代”人。
还有一个很特别的说法,提出这个说法来的,是一个天文学家,他说,宇宙是对称
的,有正反,或阴阳两面,每一个星球,都有和它本身完全相同的“影子”,就像是人
在镜子前一样,而米伦太太,就是从地球的“影子”中来的。
最后一个说法,自然玄妙得令人不可理解,但不论如何,米伦太太的来历是一个谜
,这枚红宝石戒指的来历,也是一个谜。
戒指上所镶的,是不是真是一颗红宝石?我也不能肯定。可能它和地球上的红宝石
完全一样。但也可能,在种种方面都十分相似,但有一点不同,而就是这一点不同,使
它会在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祖斯基一直望著我,在等著我的回答,我在想了好几分钟之后,才道:“我非常佩
服你的想像力,你所想的有可能!”
祖斯基像料不到我会有这样的回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连伦大声道:“那是
红宝石,毫无疑问,那是红宝石!”
我摊了摊手:“连伦先生,红宝石不会在保险库中,变成一块普通石头!”
连伦惊讶得瞪大了眼:“卫先生,你不知道,如果那根本不是红宝石,你……你…
…”
我很镇定,如果那不是红宝石,我当然可能犯上欺诈的罪名,但是我早已想妥了解
决的办法,是以我不等他说完,就道:“整件事中,你的公司究竟损失了多少,我全部
负责!”
连伦和祖斯基互望了一眼,祖斯基道:“这个问题不大,问题是如果基度小姐

我挥了挥手:“我保证基度小姐决不会再来麻烦你们!在我付清了钱之后,你们公
司和这枚戒指,不再发生任何关系。”
他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已取出支票簿来,道:“我应该付你们多少?”
连伦先生喃喃地说了一个数字,我签好了支票,将支票交给了他,同时,取过了那
枚戒指,放进袋中,站起身来:“事情告一段落了?”
连伦道:“是的!是的!”
祖斯基皱著眉,没有表示甚么。我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去找寻基度小
姐,我想你们不会再对她有兴趣!”
祖斯基和连伦没有说甚么。我走出了珠宝公司,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正在考虑该怎
样采取步骤去找姬娜之际,祖斯基忽然追了出来,来到了我的身边。
第三部:失踪小女孩写的怪文字
我望了他一眼,他道:“我在学校,学的是化学、物理。而我的业余兴趣是天文、
写作。”
我没有反应,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忽然对我这样说是甚么用意。他继续道:“所以
,既有科学知识,又有丰富的想像力!”
我笑了一下:“现在你在想甚么?我已成功地制造出了一种极像红宝石的物质,将
它冒充红宝石,到处去招摇撞骗?”
祖斯基的神情,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尴尬,那自然是由于我说中了他心里话的缘
故。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请原谅,这是我职业上的怀疑!”
我有点讥嘲地道:“一个有想像力的保安人员的职业怀疑!”
祖斯基道:“事实上,你愿意用这样的方法了结,也很使人怀疑!”
我叹了一声,想了一想:“祖斯基,我需要你帮助,如果我告诉你这枚戒指的来历
,那是一个极其奇异的故事,你愿不愿意相信?”
祖斯基的态度十分诚恳:“那要看你的故事怎么样。”
我拍了拍他的肩:“我先要找一个地方休息,而且,要和警方取得联络。”
祖斯基道:“我一直和警方有联络,你可以住到我家来休息。”
我们互望著,觉得他可以信任,就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走向停车场,上他的车子。
在到了他的住所,喝了一杯酒之后,我就向他讲述那枚戒指的来历,和有关米伦太
太的事。
祖斯基十分用心地听著,有时发出一些问题。等我讲完,他双手挥著,在团团打著
转,转了十七八个圈之后,才苦笑道:“你见过这位米伦太太?”
我有点愤怒:“当然见过!”
祖斯基叹了一声:“她真的那么美丽?比基度小姐更美丽?”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他会这样问。姬娜如今是甚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听祖斯基
那样说,姬娜一定极其美丽出众!
我道:“我很久没见她了,问题是,你相信了我的故事?”
祖斯基点了点头:“是的,这证明戒指上的东西,可能根本不是红宝石,只不过性
质和红宝石极相类的一种物质!”
我道:“我也感到有这个可能,所以才愿意这样解决这个问题。”
祖斯基的神情充满了疑惑:“这究竟是甚么东西?为甚么会变成了石头?会不会是
甚么放射性的物质,经过若干年之后,放射性的元素,起了变化?”
我的思绪十分混乱:“任何可能都有!你曾化验过这块石头?”
祖斯基道:“当然没有,连伦先生不会容许我这样做,我们是不是应该  ”
我道:“对了,先去化验这块石头,看它现在是甚么。但最重要的是找到姬娜。这
些年来,她是戒指的主人,戒指上的红宝石究竟有甚么变化,自然也只有她最明白!”
祖斯基叹了一声:“应该是这样!”他略顿了一顿,有点抱歉似地望著我:“我以
为已经有人成功地制造了可以骗过最好的仪器和专家的假宝石,珠宝业的末日到了!”
我摇著头:“谁知道!或许那颗红宝石,根本就是假的!”
祖斯基也苦笑了起来,我取出了那只盒子,将盒盖打开。戒指上只是一块普通的红
石头。
我道:“我对本地的情形不熟,化验工作要由你去进行。”
祖斯基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宝石来:“可以,你要和警方联络,我介绍你去见专调
查失踪的一位警官,他的名字叫莫勒!”
我“哦”地一声:“荷兰的莫勒警官,世界十大优秀警官之一!”
祖斯基道:“正是他,他知道你的身份,事情进行起来,就会容易得多!”
由于我急切想知道有关姬娜的一切,所以我也急于会晤莫勒。祖斯基和莫勒通了一
个电话,莫勒是急性子,他在电话中要求先和我讲话,当我拿起电话来时,听得他道:
“你快来,关于基度小姐失踪,有一些十分有趣的资料!”
祖斯基送我到警局总部的门口,他去找化验所,我进门,一位警员带著我,到了五
楼莫勒的办公室。
莫勒在荷兰警察总署的地位,有点像我所熟悉的杰克上校,凡是疑难杂案,他都处
理,他的办公室大得惊人,也乱得惊人。我才一进门,就被他强有力的手握住,互相打
量著对方。
他身材高大,满面红光,一望而知精力极其充沛。莫勒警官是一个十分出名的人物
,破过许多桩奇案,是国际公认的最出色的警务人员。他一面摇著我的手,一面道:“
我们还要作介绍么?我看不必了!”
我同意道:“是的,不必浪费时间。你说的有趣的资料是  ”
莫勒将我带到了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之前,将一个文件夹推到了我的面前:“你自己
看!”
莫勒办事十分爽快,当然我也绝不拖泥带水,是以我立时拽过一张椅子,坐下,打
开了文件来。
在我看文件之际,莫勒自顾自在处理他的工作。文件夹中,是莫勒在姬娜失踪之后
,向墨西哥有关方面,要来的资料。我才看了一页,心中就充满了疑惑,抬起头来,向
莫勒望去。那时,莫勒正在打电话,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再看下去。
我不禁越看越奇,墨西哥方面,有关姬娜·基度的资料,说姬娜在出世后不久,就
跟随父母,离开了墨西哥,到了东方某地去侨居,她的父亲死后,她的母亲带著她,回
到了墨西哥,在回来之后,母女两人的生活,异常富裕  这一点,我知道,由于我收
购了米伦太太的遗物,使姬娜母女得了一大笔钱。我曾在墨西哥市的街头,见到她们坐
在豪华的大房车中招摇过市。
自那以后的事,我不知道。资料说,姬娜回国那年,是十岁。到十二岁,她突然失
踪。那是十年之前的事。
姬娜在十二岁那年失踪,今年二十二岁。
奇就奇在,姬娜自那一年失踪之后,她的母亲曾尽了一切努力寻找,墨西哥警方也
尽了一切努力,可是姬娜却像是消失在空气之中一样,一直未曾再出现过。
当她再出现的时候,就是在荷兰的极峰珠宝公司中!所以,当莫勒向墨西哥警方去
查姬娜的资料之际,墨西哥方面,反倒十分奇怪,因为一个人失踪了十年,在法律上而
言,是已经“死亡”了!
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我以为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和姬娜联络,再也料不
到,姬娜竟然失踪了整整十年之久!
这十年,她在甚么地方?而十年之后,她又为甚么忽然冒了出来?
这其中,实在有太多疑问!
我再翻阅著,其中有一部分是有关当年姬娜失踪之后,警方详细搜寻的经过。姬娜
的那一次失踪,全无来由的,中午离开了住所,从此就音讯全无。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
,是看到她下了一辆公路车,那辆车是驶向墨西哥南部的。
看到这里,我心中不禁迷惑之至。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为甚么会忽然失踪?而且
一失踪就是十年之久?而且,这其中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我又抬起头来:“如果这
些资料是可靠的  ”
莫勒立时道:“我们绝无理由怀疑这些资料的可靠性,它由墨西哥警方供给。”
我道:“好,那么,基度小姐来荷兰,用甚么证件?”
莫勒道:“墨西哥护照,而且,护照上的照片,是最近的!”
我瞪著眼,莫勒笑著,解释道:“她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美女,所以机场的检查人员
,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一位检查她护照的人员说,护照上的照片,和真人一样美丽
!”
我吸了一口气:“在那样的情形下,使用的如果是假护照,一定很容易瞒过检查人
员了?”
莫勒道:“可以这样说,因为墨西哥方面说,并没有发护照给姬娜·基度的纪录。
护照的真实性,肯定有问题。”
我苦笑了一下:“那么,她从何而来?”
莫勒挥了一下手:“问得好,航空公司的记录,一直追查上去,她自巴黎登上荷兰
航空公司的飞机飞来此地。之前,是在里约热内卢上机的。”
我扬了扬眉:“巴西!”
莫勒道:“是,在巴西之前,她来自法属圭亚那,在这之前,就没有人知道她从哪
里来的了。”
我皱著眉,法属圭亚那,似乎和姬娜的童年,不发生任何联系。我道:“会不会她
一直在墨西哥?法属圭亚那离墨西哥并不远!”
莫勒道:“没有人知道,也无法猜测。”
我放下了文件夹:“事情越来越怪,姬娜的再出现,彷彿就是为了到这里来,将一
枚戒指卖给极峰珠宝公司!”
莫勒盯著我:“你已经到过珠宝公司了?关于那枚戒指,据说价值极高?”
祖斯基曾对我说过,戒指忽然之间,变得一文不值,珠宝公司方面,严守秘密,警
方不知道。而且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之后,也不想外界知道,所以这时,我只是含糊地道
:“可以说是!但是戒指本身,绝不是引起她失踪的原因!”
莫勒来回艘了几步:“不被他人所知,偷偷离开荷兰,有一千条路可以走,我只相
信她已不在荷兰了!”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看来,事情远远比我想像更复杂和神秘!
莫勒摊著双手,表示他已无能为力,我除了请他继续查访之外,也无法可施,只好
告辞。
离开了警局,回到了祖斯基的住所,祖斯基还没有回来,我坐在沙发上思索,但是
对整件事,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等了约莫一小时,祖斯基回来了,神情沮丧,我忙道:“化验的结果怎样?”
祖斯基将放戒指的盒子,用力抛在沙发上:“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忙道:“普通到甚么程度?”
祖斯基瞪著眼:“是普通的花岗石!”
我苦笑了一下:“红宝石会变成花岗石?或者说,是甚么东西会变成花岗石?”
祖斯基并没有理会我,我走向他:“你已经知道了这枚戒指的来历,这就是说,你
已经牵涉在这件事中,不能脱身了!”
祖斯基苦笑道:“我要负甚么责任?”
我道:“暂时我还不能说,至少,你应该继续调查姬娜的下落!”
祖斯基喃喃地道:“我一直在进行调查,可是莫勒难道没告诉你,姬娜已经离开荷
兰了?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她失踪前寄出的那叠写满了字的纸!要是能知道她寄给
甚么人,那就好了!”
如果姬娜已离开荷兰,那么,我再在这里耽下去,也毫无意义。
我要和白素联络一下,因为我来的时候,不知道姬娜根本已经失踪十年之久。看来
,姬娜的失踪,和她的再出现,到再失踪,其间充满了神秘,正等待我去探索。关于这
一切,我都有必要和白素商量一下,再作打算。
当电话接通之后,我还没有说甚么,白素已经急急道:“你早该和我联络了!”
我呆了一呆:“甚么事?”
白素道:“昨天,收到一个邮包,从荷兰寄出来,给你的!”
我一听得白素这样讲,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对著电话大嚷道:“荷兰寄出的邮包?
那是甚么?天,不见得会是一本书吧!”
白素的声音充满奇讶:“咦?你凭甚么灵感知道那是一本书?”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你拆开来了?”
这时我这样问,决没有丝毫的见怪之意。我反倒希望白素已经拆开来看过,证明那
的确是一本书。
白素回答道:“没有,我没拆,可是一拿上手,谁都可以猜著纸包内的是一本书!

我又吸了一口气:“寄件人是姬娜·基度?”
白素道:“我不知道,并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地址,我只是在邮戳上知道它是从荷
兰寄来的,奇怪,你怎么会猜到是一本书?已经找到姬娜了?”
我道:“没有,说来话长,你立刻将邮件拆开来,看看那究竟是甚么。”
白素答应著,我等了大约一分钟,听到撕开封纸的声音,我心中十分紧张。
这包邮件,是姬娜在失踪之前寄出的。我早已肯定,这件邮件对姬娜的失踪,对整
件事,是一个极其重大的线索,可是再也料不到,姬娜邮件的收件人竟会是我!
本来,人海茫茫,可以说任何人都绝对没有办法再找到这邮件。而今,收件人既然
是我,那事情就极其简单!
我欣庆著事情的顺利,同时,也急于想知道那本“书”的内容是甚么,因为据酒店
的女侍说,那还不是“书”,只是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我连催了两次,白素都没有回答我,然后,我突然听到她发出了“咦”的一声。
那一下声音,虽然远隔重洋传来,但我立时可以肯定白素的神情,一定充满了惊讶
。我忙道:“怎么了?那是甚么书?”
白素道:“我不知道!”
我大声道:“书在你手中,你怎么会不知道!”
白素道:“是的,可是我相信,书如果在你的手里,你也一样不知道!”
我投降了,忙道:“别打哑谜了!”
白素道:“那不是一本书,我猜……那应该称为一叠稿件。”
我道:“是书也好,稿件也好,你不知道它的内容?那怎么会?”
白素道:“太简单了,我看不懂写在上面的字!”
我呆了一呆,本来,这是最简单的原因,手上有一本书或是一叠稿件,而不知道它
的内容,除了看不懂外,还会有甚么特别的原因?不过由于我素知白素对各国文字,都
有相当深刻的研究,所以一时之间,想不到这一点而已。
姬娜是墨西哥人,如果她要为一本书,当然应该用西班牙文,而白素精通西班牙文

我呆了片刻:“是甚么文字?”
白素道:“我不知道,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种文字,弯弯曲曲,写得跟天书一样!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你见过天书么?”
白素笑道:“别挑剔,遇到自己看不懂的字,习惯上总是那样说法的!”
这时,我心中疑惑到了极点。世界上,当然有白素不认识的文字,可是,就算不认
识,总也可以说出那是甚么文字来。不识俄文的人,看到俄文字母,总多少也可以认出
一点。
可是,白素却说她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文字!只是“弯弯曲由地像天书”!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不见得会是古时代的中国蝌蚪文吧!”
白素道:“我不知道,看来倒有点像!”
我的思绪一时之间十分乱,我迅速地转著念:“别管它是甚么文字,你带它,立刻
来,和我会合!”
白素道:“有必要?”
我道:“有!”我随即将姬娜在十二岁那年,不知所踪,一直到十年之后,才冒了
出来,然后又失踪的事,向白素提了一提,然后说出了我的打算:“我打算循她来到荷
兰的路线,一直追寻上去。事情比想像复杂得多,也神奇得多!”
白素想了一想:“好的,我尽快赶来。”
我放下了电话。
白素说“尽快赶来”,她一定会争取每一分钟时间,但是万里迢迢,我想最快也得
两天。在这两天中,我实在没有甚么事情可做,我只是不断翻来覆去地看著那枚戒指。
戒指上的红宝石肯定未曾移动过。
同时,我也不断和莫勒警官联络,订好了到巴黎去的机票,白素在第三天来到,见
她第一件事,便是伸出手来。白素立时打开手袋,将那本书取了出来。
那的确不是书,只是一叠稿件,用的纸张十分杂,有的是粗糙的报纸,还有的,甚
至是拆开的烟包,字就写在烟包的反面。不过,用杂乱的莫名其妙的纸张写的,都经过
整理,贴在大小相同的纸上。
用来书写那叠稿件的书写工具,也多得离奇,有原子笔、钢笔、铅笔,有几个大字
,甚至用唇膏。可以肯定,这一叠稿件,决不是一口气写成的,前后可能相隔了很久,
写作者似乎随时随地,兴之所至就写。
稿件一到手,我就迅速地翻阅著,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字,可是,我却一个字也认
不出!
白素在我身边:“不必研究,根本无法明白这是甚么文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这是甚么地方的文字,我知道!”
白素点点头:“是的,我也很熟悉,你在米伦太太的遗物之中,曾经得过一本有图
片的小本子,看来像是我们常用的记事簿,上面也写著很多这样的文字!”
我立时道:“不错,这是米伦太太的文字!”
白素道:“不是姬娜写的,是米伦太太写的!”
我摇头道:“不,木伦太太已经死了!”
白素道:“你说她死了,事实上,她不过失踪了而已!”
我大声道:“不!当时,我肯定她已经死了!”
我一面说,一面想起多年前的情形来。米伦太太的来历如何,我至今不能肯定。只
知在一项极其壮观的宇宙飞行中,她和她的丈夫,来到了地球。而到了地球之后,米伦
先生失事死亡,她一个人活了下来,活在一个她完全陌生,丝毫不了解的环境中。最痛
苦的是,她一抬头,就可以见到她熟悉的一个发光恒星(太阳),又可以每晚见到她熟
悉的一个行星卫星(月亮)。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找到失去的一切。
她与世隔绝地,凄凉寂寞地生活了十年,终于因为忍不住痛苦,而想自杀。可是好
心的基度先生(姬娜的父亲),却只是将她放在一艘小船中,任由她漂流出海。在海上
,她被一艘某国的潜艇所发现,把她当作了间谍,我是在潜艇中和她见面的。
后来,我和她一起逃出了那艘潜艇,漂到了一个小荒岛上,她就在那个小荒岛上死
去,或许是因为心力交瘁,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她的死因,但她毫无疑问是死了。她一头
金发,散在海藻之间的情形,给我的印象异常深刻。
在荒岛上,我因为极度疲倦而睡去,等到醒来,米伦太太的尸体不见了!当时正在
涨潮,她的尸体,毫无疑问,给潮水卷走,永远消失在大海之中!
我默然地回想著往事,直到我又向白素望去,她才道:“是不是米伦太太没有死?

我摇著头:“或许,这是米伦太太以前留下来的,姬娜一直保存著。”
白素道:“决不是!”
我有点惊讶她何以这么肯定,白素立时道:“有一段文字,写在一张香水包装纸上
,这种香水,面世不过三年。”
白素十分细心,观察到了这一点,对问题确然很有帮助,至少可以肯定,那些文字
,决不会是米伦太太写的,因为米伦太太出事十二年了。
白素道:“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米伦太太没有死,还活著,而另一个,这些字,
是姬娜写的。”
我立时道:“我不认为姬娜会写这种文字,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花了多少时间,找
了多少人,想弄懂那些文字的意义而没有结果?”
当时,在整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我曾努力想弄明白两件事。一是米伦太太的来历,
我和很多人谈起过,都没有结果。另一件,是想弄清楚写在记事本中的文字,记载著一
些甚么。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和白素不知拜访了多少文字学家。最后,一位文字学家叫我
将记事本留在他那里,给他慢慢研究。当时,他告诉我,这种文字,可能在人类对文字
的知识以外。他还曾举过例,说:例如一个字,在人类对文字的知识而言,是代表著一
样东西,一个动作,一种感觉,或是其他可以得知的物事。但这种文字,一个小圆圈可
能代表著许多想要表达的语言!
我当时答应了那位文字学权威,将那本记事本留在他那里。可是不到一个月,这位
专家的住所,突然发生了火灾,不但专家被烧死,连他住所内所有的物件,也全然付诸
一炬。
从那件事之后,我向人讲起有这样一本记事本,也没有人相信。
有过当年的经验,使我和白素两人都知道,想找世上任何人来解释这些文字的内容
,根本没有可能。只有找到姬娜,才能得到答案。
白素又补充道:“除了这些看不懂的文字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文字!”
我叹了一声:“姬娜也真怪,她为甚么不说明一下这些文字的来龙去脉?”
白素摊了摊手,我想了一会,就在机场,和祖斯基、莫勒各通了电话,告诉他们我
不再向他们告辞,就此别过了。
我在机场上,等候著最快的一班班机,那是一小时之后的事,我和白素在候机室消
磨了这一小时,不断讨论著姬娜将这叠文稿寄给我,究竟是甚么意思?照常理来推测,
自然是想我阅读,但是难道她不知道根本没有人看得懂这种文字?
用这种文字写成的稿件,像天书一样,谁看得懂?
第四部:点滴汇集资料研究异行
第二天,我们到了巴黎。巴黎对白素来说,再熟悉也没有了,来接机的是一个头发
花白的老人。
一见到我们,就呵呵笑著,将我们两人搂在一起,对著白素道:“卫斯理在找一个
墨西哥美女的下落,你可得小心点!”
白素道:“尚塞叔叔,别开玩笑,你可查到甚么?”
尚塞叔叔是一个退休了的警务人员,神通极其广大,对他来说,托他查一个曾在巴
黎经过,或者住过的人,轻易之至。
尚塞叔叔一挥手,手指相叩,发出“得”的一声叫:“当然有,这位美女,见过她
的人都不容易忘怀。”
他一面说著,一面自衣袋之中,取出了一本记事簿来,翻著,我们一面说,一面来
到了酒吧,我替他叫了一杯酒,尚塞叔叔一面喝著酒,一面看著记事簿:“基度小姐是
乘搭头等机位,自里约热内卢来,她的行李相当简单。事实上,检查她行李的关员,我
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注意了她的行李,他只是告诉我基度小姐是如何动人!”
我点了点头,耐心听著。
尚塞叔叔又道:“这位美女的经济似乎十分充裕,她住一流大酒店,有一件事相当
怪,她付现金,而不是用信用卡付账!”
白素问道:“付甚么国家的现金?”
尚塞叔叔有一种自鸣得意的神情,道:“法郎。她不是携带现金进入巴黎,而是从
里约热内卢的一家银行汇来的。总数是两百万法郎。里约的那家银行,是市立第一银行
。你们可以多一个线索。”
他又喝了一口酒:“在酒店中,她逗留了一天,曾经外出过三次。”
我道:“你查得真清楚。”
尚塞叔叔得意地笑了起来:“我连她三次外出,是去甚么地方的,都查清楚了。那
是由于酒店司机对她印象深刻之故。”
我忙问道:“她到了甚么地方?”
尚塞叔叔道:“到了两家著名的珠宝公司,去求售一枚极品红宝石戒指,据那两家
珠宝公司说,这颗红宝石,简直是稀世奇珍,由于太名贵了,那两家珠宝公司甚至不敢
出价钱,而全都建议她到荷兰去,找一家更大的珠宝公司。”
我点头道:“是的,她的确去了荷兰,你才说了两处,还有一处地方是  ”
尚塞叔叔皱著眉:“还有一处地方,十分古怪。”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倒并不觉得特别,因为姬娜的一切行动,本来就十分古怪。
尚塞略顿了一顿,又解释道:“我本来不相信她会到这种地方去,可是司机却指天罚誓
,而且事后也找到了她见过的那个人。”尚塞有一个缺点。就是讲述起事情来,不怎么
肯直截了当。而且,我和白素都知道,越是催他,他越是圈子兜得远,所以我们都不出
声。他又停了一停,然后用一种十分紧张的语气道:“她到了一家殡仪馆!”
我陡地一呆,姬娜的行径,虽然古怪,但是我却再也料不到她会到殡仪馆去!姬娜
在巴黎是一个陌生人,绝少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陌生城市,会去造访殡仪馆!白素显然和
我有同感,我们都出现了十分惊讶的神情来。
尚塞叔叔又道:“你们猜她到殡仪馆去干甚么?她要求会见一个殓葬专家,那个殡
仪馆中,恰好有一位这样的专家在  ”
他讲到这里,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额角:“我一直到现在,才知道真有这样一种职
业!”
白素瞪著他:“你再不爽爽快快讲,我们就直接去问那个专家!”
尚塞眨著眼:“好!好!她去问那位专门处理尸体的专家,有甚么简易的方法,可
以保持尸体不坏。”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充满了疑惑。
当一个人,向一个专家请问这样的一个问题之际,那至少表示,有一具尸体,需要
作不变坏的处理。不然,决不会无缘无故去问这种问题。令我们疑惑的是:姬娜要处理
甚么人的尸体?真是米伦太太当日并没有死在大海之中,直到最近才死?
尚塞被白素催了一次之后,叙述起来快了许多:“那位专家告诉她,处理尸体,普
通人做不来,需要有特殊的设备。而她坚持要知道方法,自己来做。结果,美丽的女人
容易获胜,那位专家将办法详细地告诉了她,而她记了下来。”
尚塞讲到这里,又向我们眨著眼睛。我们都知道,一定又有甚么关键性的事情发生
了,他想向我们卖关子。我和白素都不睬他。只当没看见。
尚塞有点无可奈何:“那专家说,他一面讲,基度小姐一面记。他讲得相当详细,
十分复杂,其中还有许多化学药品的专门名词,可是基度小姐却像是对他所讲的一切都
十分熟悉,记得极快,据专家说,基度小姐一定是一个速记的能手,因为她不是用文字
记录下来,而是用速记符号记下来的!”
速记符号!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都明白,姬娜当时,记下那殡仪专家的
话,所用的并不是甚么速记符号,而是一种文字。只不过这种文字,看起来,的确有点
像商业速记的符号。
那位殡仪专家,看到姬娜将他所说的话,用这种文字记下来,这件事有极大的作用
,那使我知道,姬娜会写这种文字,她用米伦太太的文字,写下了那么一大叠稿件!
这更不可思议:姬娜如何学会这种文字的?在她失踪的十年之中?在那十年之中,
她究竟遇到了一些甚么事?
由于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而这些疑问,又不是尚塞能够回答,所以我并没有向他
发出甚么问题。尚塞反倒自言自语:“用速记来记下那位专家的话,这的确很不寻常!

我随口应了一句:“是的,真的很不寻常。”
尚塞又道:“那位殡仪专家又说,他告诉基度小姐的方法,如果处理得宜,是可以
令尸体永远保存下来的。可是,他实在想不透基度小姐为甚么不将尸体交给殡仪馆!”
我也作了一个“想不明白”的表情:“我甚至不知道她要处理一具尸体。”
尚塞合上了记事簿,喝乾了杯中的酒:“她在巴黎的活动,就是这样!你们准备如
何游玩?”
白素望向我,我道:“根本不游玩,我们准备用最快的时间,到里约热内卢去!”
尚塞现出可惜的神情:“我现在也老了,甚至老到了没有好奇心的地步。一个美丽
的小姐,够胆量自己来处埋一具尸体,她决不是胆识过人,而一定是心理上有著某种的
变态,你们要小心一些才好!”
尚塞叔叔的忠告,不能说没有道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只好苦笑。事实上
,我们对于姬娜一点也不了解,我们认识的,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一直等到我们再度上了飞机,我才和白素讨论姬娜的问题。我道:“那叠稿件是姬
娜写的。她会写那种文字。”
她反问道:“是姬娜写的。请问,是谁教她的?”
我答不上来。的确,是谁教她的?那艘宇宙飞船之中,有米伦先生的尸体,但是随
著火山爆发,米伦先生的尸体被埋在几百公尺的岩浆之下,可以教姬娜这种文字的,只
有米伦太太一个人!
白素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在米伦太太来的地方,又来了人。”
我震动了一下,这可能是存在的,既然米伦太太可以来,为甚么不能再有别人来?
我望著白素,白素作了一个手势:“这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我推测,又有人来了。这个
人,找到了姬娜,那就是姬娜失踪十年的原因。”
我道:“你是说,她在这十年来,一直和那个人在一起?”
白素道:“大概是这样!”
我吸了一口气:“他们在甚么地方居住?”
白素道:“慢慢查,一定可以查出来。”
我的心中十分紧张,“又来了人”!这人(一个或多个),和米伦太太是同一个地
方来的。如果我能够会见这个人,那不单是可以解决米伦太太来历之谜,而且还可以解
决很多问题!
我一定现出了相当兴奋的神情,白素瞪了我一眼:“别太兴奋,别忘记,姬娜有一
具尸体要处理!那一定是和她一起长期生活过的人!”
我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这人  已经死了?”
白素道:“一切不过是推测!”
我没有再说甚么,要了那叠稿件,一页一页地翻著。纸上写满了字,但是却完全无
法知道那些字要表现的是甚么。我用尽了自己的想像力,但是对于一种完全不懂的文字
,想像力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扬著那叠稿件,稿件相当厚,我扬得太用力了些,其中有几页,落了下来,恰好
一位空中小姐经过,代我俯身拾了起来。
那位空中小姐将稿件交给我,现出了一种十分讶异的神情,又向我望了一眼,想说
甚么,而没有说。
我的感觉不如白素敏锐。我看到空中小姐这样的神情,只不过想到她可能是觉得纸
上的文字,十分少见。但是白素却立时问道:“小姐,你以前见过这些文稿?”
那位空中小姐立时道:“是的!两位和那美丽的小姐是朋友?”
这时候,我知道那“美丽的小姐”一定是姬娜。姬娜一定乘搭过这班飞机,所以空
中小姐对她有印象。但是,空中小姐是如何见过这叠稿件的?
不等我开口,白素已经道:“小姐,这件事十分重要,请你回想一下,在甚么样的
情形之下,见过这些稿件的?”
空中小姐道:“和刚才发生的情形一样。”
我道:“你的意思是,那位小姐在整理这些稿件,而有几页落了下来?”
空中小姐道:“是的,我替她拾了起来,交还给她,我看到她好像有点失魂落魄的
样子,脸色很难看。”
那位空中小姐相当健谈,而我和白素一听到她提起了在机上见过姬娜的情形,自然
也全神贯注,听她说著。我们的态度,也鼓励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她略为停顿了一下之后,又道:“我当时将纸张交还给她,她和其余的叠在一起,
我笑著问她:‘速记稿?’”
我道:“她怎么回答?”
空中小姐现出一种十分奇怪的神情来:“她回答说:‘这不是速记。’我一时好奇
,又问道:‘那么,是甚么?’这位小姐抬起头来,望著我:‘我看像是一种文字,你
说是不是?’她反而问我,真叫我有点莫名其妙!”
白素道:“小姐,你为甚么会莫名其妙?”
空中小姐摊了摊手:“我经过她的座位两次,都看到她在纸上写著,用的就是这种
符号!她自己用这种符号在纸上写,反倒问我,这种符号是不是文字,这还不值得莫名
其妙?”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刹那之间,心中的疑惑,更增加到了极点!
姬娜使用这种文字,当殡仪专家告诉她如何保存尸体之际,她就是用这种文字记录
下来的。
所以,空中小姐看到姬娜用这种文字在纸上写著,可是,姬娜若是自己也不知道自
己写的是甚么,这真是怪不可言!
或许是由于我和白素的神情都充满了疑惑,空中小姐忙解释道:“真的,她当时是
这样问!”
白素道:“你如何回答呢?”
空中小姐道:“我以为她在和我开玩笑,而且,对于乘客的事,我们也不便过问,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甚么。”
我忙又问道:“在旅程中,你可曾注意到这位小姐有甚么不寻常的地方?”
空中小姐道:“没有甚么不寻常,只不过她……她经常在沉思。我猜她是一位作家
?”
我和白素都苦笑了起来,没有回答,空中小姐看我们不再搭腔,便笑著走了开去。
空中小姐一走开,我就对白素道:“姬娜不认识这种文字?这不可能吧!”
白素皱著眉,不出声。我又道:“如果她也不认识这种文字,那么,就算找到了她
也没有用,她一样不能告诉我们写些甚么!”
白素望著窗外,飞机正在一个云层中穿过,她道:“如果找到了她,至少可知道她
为甚么要写下这些来!”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因为白素的话,全然不合常理。一个人写
下了甚么,他就一定了解他所写下来的内容,内容才是主要的。为甚么要写,是次要的
。而白素的说法,反倒注重为甚么要写,而不去追究内容,有悖常理得很!
白素并不理会我不满的神情,又道:“对于姬娜的事,我们知道得越来越多了!”
我“嘿”地一声:“越来越多?”
白素道:“当然还很少,但是一点一滴,总是渐渐地在积聚。”
我苦笑了一下:“看起来,姬娜比米伦太太更神秘!”
白素没有回答,我再道:“我觉得,我们循她的来路去找她,不一定可以找得到,
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她已经离开荷兰而回去!”
白素仍然不出声,我在等地的意见,可是她一声不出。等了一会,我又道:“她可
能还在荷兰!我们可能走错了路!”
白素直到这时,才叹了一声:“我觉得你对姬娜的看法,还以为她是一个普通人!

我一听得她那样讲,几乎直跳了起来,“唔”地一声:“姬娜是地球人!这绝对可
以肯定!”
白素道:“她失踪的十年中,一定有著极不寻常的遭遇。而且,我相信她一定知道
戒指上的红宝石会变,所以她才留下了戒指,走了!”
我无法反驳白素的话,只好叹了一声。
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我们仍然不断凭所得的极少量的资料,讨论著姬娜的来龙去脉
,仍然不得要领。到了里约热内卢,才一住进酒店,我就和姬娜曾经存款的银行,通了
一个电话,表示要和他们负责人讨论一件事。银行的一位副经理答应接见我,我和白素
一起到了银行。
我想要知道的事,银行不应该向人透露,因为那有关顾客的秘密,本来我也没有抱
甚么希望,只盼能得到多少资料。所以,当副经理问我“能为你们做些甚么”之后,我
说出了来意:“不久之前,有一位小姐,通过贵行,汇了一笔钱到巴黎去,她的名字叫

我还没有讲出姬娜的名字来,那一位看来十分稳重,外形是典型的银行家的副经理
先生,陡然退出了两步,神情极其吃惊。
这时,我们是在他办公室之中,办公室的布置相当豪华,铺著厚厚的地毯,副经理
在后退之际,脚后跟踢在地毯的边上,几乎没有仰天跌倒!
虽然说南美人,总不免冲动和动作夸张,但是也决没有理由一听得我这样说,便现
出如此吃惊的神态来。
我和白素都莫名其妙,副经理在退出几步之后,伸手扶住了一张椅子的椅背:“她
……她是骗子?你们是来调查她的?”
由于我在电话中,要求会见银行负责人之际,为了怕银行的负责人不肯见我,所以
曾打出国际刑警总部的招牌来,我想这是此际副经理会这样问我的原因。
等到我听得他这样问之际,我不禁极其吃惊,失声道:“这位小姐,她……她做了
些甚么?”
副经理已定过神来:“请坐!请坐!”
他自己坐了下来,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也坐了下来,副经理道:“这位小姐,叫
姬娜·基度。”
我道:“是的!”
副经理摊开了手:“银行方面,其实也没有做错甚么,完全是照手续办事的!”
我和白素实在莫名其妙,我道:“我不明白其中有甚么可以出错的地方,汇款到巴
黎,那没甚么特别!”
副经理说道:“是的,一点也不特别,可是她动用的那笔存款……”他忽然改变了
话题:“我们的银行,历史悠久,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年!”
我皱了皱眉:“那和基度小姐有甚么关系?”
副经理道:“有!最初的六十年,我们仿照瑞士银行,有一种密码存款,这种户口
十分特别,只要有人能说出其中任何户口的一个密码,银行方面,就当他是户口的主人
!”
白素在这时,打断了副经理的话:“所谓密码,只不过是数字的组合,银行方面这
样做,很容易叫人冒领存款!”
副经理道:“绝对不会,我们采取的密码,由顾客自定,一组文字,一组数字,除
了是存户自己,决不可能知道密码。”
我道:“那又怎么?”
副经理道:“这种户口,早在六十年前取消了!”他说著,又站了起来,走向一个
文件柜,在一个抽屉中,取出了一个文件夹来。
当他转过身来时,他又道:“任何银行,都会有一些存款户口,很多年而完全未曾
有人来提款的,虽然银行方面,明知道再有人来提款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还是一定要保
留著这些户口。”
我和白素点点头,这理所当然。这时,我心中已经越来越奇怪,因为副经理提到的
,是一种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停办了的存款方式,而姬娜不过二十二岁!她怎能动用一
笔至少有六十年以上历史的存款。这真是一件怪事!
我问道:“那么,基度小姐动用的那笔存款,是甚么时候存进银行的?”
副经理苦笑了一下:“一百零三年之前。”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副经理打开了文件夹,取出了一张套在透明胶夹中的文件:“
这就是这个户口的存款人,当年和银行签约合同,这个合同也很怪,我不明白当时银行
方面,怎么会接受这种奇特方式存款。”
我接过了那张合同,纸张早已发黄,是一种极精致的厚纸,上面的字迹,用鹅毛笔
为的。
这的确是一种方式十分异特的存款。存款人的姓名是雅伦。
单是这个名字,已经很怪!当然,雅伦是一个普通名字,但是在涉及一笔大财富。
而且又是在银行的正式合同上。这位存款人,他的名字就是雅伦,而并没有应该有的姓
氏。
这位雅伦先生,存入的并不是现款,而是一百公斤黄金,这一百公斤黄金的质量,
经过鉴定,是极其精纯的纯金。而且银行方面也同意,存户可以在任何时候,领取这批
黄金,不订利息,存户在提取时,可以提取金子或照金价折算,存户在提取时,必须讲
出议定的密码。
我和白素一起看完了那张合同,白素道:“那的确是一笔十分奇怪的存款,基度小
姐在一百零三年之后来到贵行,你们居然还能找出档案来?”
副经理道:“档案一直在,她先说出了存户的性质和存户的姓名,然后。我和总会
计主任,自档案室中取出了档案,在档案中,有密封的一个信封,封口上有当时负责人
和存户双方的签名,密码就封在这个信封之中。”
副经理道:“基度小姐写下了密码,我们三个人一起验过,证明信封在一百零三年
之前封好了之后,绝没有拆开过,然后,我们再一起拆开信封,密码完全正确,在这样
的情形下,银行没有理由不支付存款!”
我道:“基度小姐提走了一百公斤黄金?”
副经理道:“没有,她只提走了相当于二十公斤的钱,其余的,还存在银行中。”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那么,密码  ”
副经理道:“是的,密码,我们曾问她,是不是要更改密码,她说不必要,所以密
码又封了起来,不过封口上,变成了我、总会计师和基度小姐三个人的签名。”
我冲口而出:“密码是甚么?”
我这样问,其实并不是愚蠢,而是副经理刚才说过,密码由文字和数字组成,那位
雅伦先生的来历,我相信完全不可查考了,那么,从他当时选择的密码中,或者可以知
道一下他的来龙去脉,所以我才会这样问的!当我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实在太蠢了

果然,副经理被我的问题吓了一大跳:“先生,这……密码……是极其机密的,我
们曾发过誓,在任何的情形下,都不能讲出来!”
我忙道:“对不起,我未曾想到这一点!”
副经理又道:“这位基度小姐,是不是有了甚么事,所以两位才来调查?”
我摇头道:“没有甚么,只不过有关方面,想知道她财产的来源。”
我向副经理撒了一个谎,实在是因为整件事,根本无从向他解释。
副经理为人十分仔细,他又道:“银行方面没有问题,完全照手续办事。我们不问
她如何知道这一百多年前开的户口的密码。只要她能讲得出这个密码,我们都照章程办
事,可以任由提钱。”
我笑了笑:“当然,你放心,银行方面,一点责任也没有。”
听得我这样讲,副经理才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形很少见的,不过既然发生了,我
们自然也只好接受事实。”
我附和著他的话,自己在转著念。我们万里跋涉,来到了巴西,算不算有收获呢?
正如白素所说,一点一滴累积起来。或许有助于我们了解全面的事实。
访问银行,知道了一件相当怪异的事:姬娜竟然会知道一个一百多年前在银行开设
的怪异户口的密码!
我站起来,准备告辞,白素却道:“请问,基度小姐有没有留下联络地址?”
副经理道:“没有!她只是吩咐我们将钱汇到巴黎的一家银行去。”
白素道:“你完全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副经理摊著手,说道:“我们不理会她是从哪里来的,只要她……”
我道:“我知道了,只要她说得出密码来!十分感谢你的合作!”
副经理现出礼貌的笑容,我和白素告辞,离开了银行。出了银行的大门,看著路上
来往的车辆和人,心中有一股极度迷惘的感觉。
我们一起沿著马路向前走著,过了好一会,我才叹了一声:“现在怎么办?我们到
法属圭亚那去!”
白素抬头望著天空:“我想在这里再查一下她的行踪。”
我苦笑道:“怎么查?”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尚塞叔叔能够将她在巴黎的行踪找得一清二楚,我们为甚
么不可能?她到这里,一定要住酒店,一定是第一流的大酒店,我们分头行事,每一家
去问,只要知道她住在哪里,对她在这里曾做过一些甚么,就可以有头绪了!如果你嫌
麻烦  ”
我立时道:“一点也不,我很有兴趣!”
我们一起回到了酒店,找来一份高尚酒店的名单,和一份全市的地图,我拿起一支
笔,在地图中间,划了一条直线,将之分成东、西两半,然后,决定由白素去查问座落
在东半部的酒店,我查另一半。数字倒是不多,白素要查的是十九家,而我要查的是二
十二家。
决定了之后,我们略为休息了一下,在餐听中进食,然后分头出发。
在这时,我和白素两人,竟会犯了一个极其可笑的错误,这个错误实在不应该发生
的,可是却偏偏发生了,事后想来,我们只好苦笑。在接下来的三天之中,我和白素每
天一早就四出奔波,一家一家酒店接著去查问。
有名字,有她在里约热内庐的日子。只要查看酒店的旅客登记簿,就可以轻而易举
,知道她曾在哪一家酒店住过。至于酒店方面是不是肯将登记簿拿出来,那更简单不过
:还未曾遇到任何一个酒店职员会拒绝小费的。
三天之后,我们已经查遍了所有的酒店,可是根本没有一个旅客叫姬娜·基度!
三天之后的晚上,我和白素在酒店的餐听中喝著酒,相视苦笑。我道:“或许我们
应该将范围扩大到二流酒店?”
白素:“我想过了,那有一百多家,至少要花七八天时间。”
我道:“那有甚么办法?真要是二流酒店也找不到,只好找三流酒店。”
白素道:“我在想,她是不是不住酒店,而另外有落脚处?警方说那位神秘的雅伦
先生,会不会有住宅留下来?”
白素所说的,当然不是没有可能,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更没有法子查了!
白花了三天功夫而一无所获,心中十分气闷,挺了挺身子,准备招手叫侍者过来添
酒,当我转身向两个侍者所站的方向看去之际,看到那两个侍者,正在争执,声音越来
越大。
一个侍者神情愤怒,捏著拳,挥动著:“你太卑鄙了,怎么可以这样做!”
另一个侍者道:“为甚么不可以!我根本不是存心的,只不过她恰好在一对夫妇的
后面,照片上有她,我把她那一部分放大,留作一个纪念,有甚么不可以!”
那一个道:“你不能将她的照片,老放在身上!”
另一个道:“笑话,关你甚么事?”
那一个道:“她  她  在到餐厅的时候,一直是我服侍她的,你把照片拿出来
!”他一面说,一面极快地伸手进对方的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来,而另一个也立时伸
手去抢,那一个高举著手,另一个怒不可遏,一拳就打了过去。
中拳的一个,连退了三步,站立不稳,向我跌过来,我站了起来,扶住了他,抓住
了他的手臂。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手中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放大了的少女的头部,相当蒙矓,长发,可是仍然一眼可以看出,那
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美女。而且,我立即在这个女郎的脸上,找到了姬娜的影子!那就是
姬娜的照片!
在这一刹那间,我明白我和白素所犯的错误多么可笑!我们分头寻找,找遍了全市
的第一流大酒店,可是就是忘了自己所住的这一间!而事情居然就那么巧,姬娜在里约
热内卢的时候,就是住在我们如今所住的那一间酒店!
那侍者中了一拳之后,被我扶住,一面挣扎著,一面想要冲过去打架,我紧紧地拉
住了他:“经理来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他静了下来,我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指了指他手中的照片,又
对那侍者道:“你可以赚一笔外快,数目的多少,要看你是否合作!”
侍者现出奇讶的神色来,而我已不由分说,半推半拖,将他推出了餐厅去。另一个
侍者以充满惊讶的神情,望著我们。
来到了餐厅外的走廊上,我才道:“你手中拿的,是基度小姐的照片。”
侍者的神情讶异莫名:“是!你  认识她?”
我“哼”地一声:“我认识她?我就是为她而来巴西的!”
侍者眨著眼,一时之间弄不明白我意欲何为,我一伸手,自他的手中,将照片取了
过来,仔细地看著。照片上的姬娜很蒙矓,但是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出众的美女,难
怪见过她的人,印象全那么深刻,连珠宝公司的保安主任祖斯基,提到她的时候,都可
以使人明显地感到他是在暗恋著她,而酒店的两个侍者,甚至可以为了一张相片而打架

侍者看到我盯著相片看,几次伸手,想取回相片,可是又有点不敢,我将相片还了
给他:“问你几个问题,每一个问题,我觉得满意了,你可以获得十元美金!”
侍者有点喜出望外,连连地点头。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基度小姐住在这里的时候,住在哪一号房间?”
在这里,把事情简化:我和侍者的对话,以及我们向酒店侍女和其他有关人等查问
姬娜在这间酒店中的行动的结果,放在一起叙述,而不将过程再覆述一遍。
姬娜在这间酒店,一共住了三天。
在这三天之中,她曾外出过几次,酒店专用车的司机,说她曾到过几次银行,到过
航空公司的办事处,也到过一处她不应该去的地方:一家殡仪馆  不过情形和在巴黎
的时候不同,她在那家殡仪馆中,显然未曾得到甚么帮助,司机说她进去了之后不到五
分钟就走了出来。在这一点上,我们知道她急于想要保存处理的那具尸体,那个人是在
她到巴西之前,已经死了。这具神秘的、需要用专家方法保存的尸体,在整件神秘的事
件中,可能占有重要的地位。
姬娜离开酒店,到飞机场去,也是那位司机送去的,时间也正吻合。
姬娜住在酒店的时候,常在酒店的餐厅中出现。据侍者说,她一出现,上至餐厅主
管,下至扫地小厮,以及顾客,每一个人都为她的美丽所吸引,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和她
兜搭,但是她对每一个人,都是不理不睬,甚至连看也不看上一眼。看她的神情,好像
是满怀心事。那侍者在餐厅中一共见过她五次,每一次,她除了点菜之外,没有说过其
他的话,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令侍者神魂颠倒。
姬娜所住的那一层酒店房间的女侍,别说她在几次进了房间,收拾房间之际,都看
到姬娜在写信  当然,我们知道姬娜并不是在写信,她是在写著那一叠文稿的一部分
。可恨的就是我们根本无法明白她写的是甚么。可以肯定的是,她所写下的东西,一定
极其重要!而且,她也想我知道,不然,在她再度失踪之前,不会寄了给我。
女侍说的有关姬娜的事中,有一件,十分值得注意。女侍来自巴西北部的一个乡村
,那个乡村,十分接近法属圭亚那边境,和法属圭亚那的边境小镇奥斯卡,只不过一河
之隔,隔著的是奥埃保格河,这条河的河水十分平静,普通的木船,就可以用来渡河,
那女侍在家乡的时候,也经常渡河过对岸去。
那女侍说,有一次,她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听得姬娜在自言自语,用的是圭亚那地
方一种土人的语言,女侍不是十分听得懂,只能听懂一点点,姬娜在不断地自己问自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女侍当时就问:小姐,原来你是从圭亚那来的!姬娜呆了一呆,点了点头。女侍有
点他乡遇故知之感,接著和姬娜谈论她所到过的法属圭亚那和巴西边界的几处地方。可
是姬娜听了,却全然无动于衷,只是在侍女说了大半小时之后,才冷冷地道:“你说的
那些地方,我没有去过,我是从帕修斯附近来的。”
从女侍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地名:“帕修斯”,这真是重要之极的一个发现。
我们本来就准备到法属圭亚那去,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姬娜来自法属圭亚那的哪一
部分,而如今,我们有了一个地名!
在这里,我必须简单地介绍一下圭亚那这个地区,圭亚那在南美洲北部,是世界上
并不为人注意的地区。整个圭亚那,分为三个部分,自西至东,是圭亚那,荷属圭亚那
,法属圭亚那。那是一个未开发的地区,我对它的地理,也不是十分熟悉。
所以,我一听到女侍那么说,我立时问:“帕修斯,在圭亚那的哪一部分?”
女侍摇著头:“我也不知道,先生,我也不知道!”女侍不知道,那并不要紧。姬
娜是从这个地方附近来的,只要到了法属圭亚那,又有地名,一定可以查出这个地方。
我和白素十分兴奋,一点一滴,我们又得到了不少有关姬娜的资料!
第五部:四十年前探险队的奇遇
我们和女侍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白素去准备飞往法属圭亚那的手续,我找到了一
本极详尽的地图,翻到了法属圭亚那部分,很快就找到了帕修斯这个地方。
女侍说,姬娜曾说过,她是从帕修斯附近来的。而帕修斯,是圭亚那中部一个不大
不小的城市。法属圭亚那是一个未开发的地区,腹地全是沼泽和原始森林,根据地图上
所提供的资料,帕修斯约有居民六千人,附近有不少土人部落,而连绵的森林,使得这
个地区,成为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极少有人前往。
我一面看,一面心中在想:姬娜到那地方去干甚么?
即使是最有经验的探险家,携带著最完善的设备,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在这种
原始、蛮荒的地方,可以维持多久!
在我所找到的资料之中,只有一个探险家,曾顺著阿邦纳米河,到过这条河流的下
游,那是法属圭亚那最中心部分,可是他在探险完毕之后的归途上,患上热病而死,他
探险的记录,并没有出版,只有手稿,存在巴黎一家地理学会的资料室中。
在提到这位探险家的记载时,书上有如下一段文字:这位探险家伦蓬尼,是一个极
其出色的旅行家,到过许多法国在非洲、太平洋的属地。法属圭亚那的旅程,对他来说
是一项挑战。但是他显然未能通过这项挑战,因为在他死后,探险记录经过很多审阅,
审阅者包括许多权威人士在内,都一致认为,伦蓬尼在出发之前,可能已经染上了热带
黄热病,因之神智糊涂,他所作的记录,全然是不可靠的胡言乱语。因为这个缘故,尽
管伦蓬尼在临死之前,曾要求一定要将这次探险的记录整理出版,但是他的朋友决定不
予出版。
决定不出版伦蓬尼最后一次探险经过的理由是为了保持他的名誉,因为出版了,不
会有人相信伦蓬尼所记载的是事实,而当作是热病发作之际的胡言乱语。
看了这段记载之后,我不禁心痒难熬,真想看一看这位探险家伦蓬尼的手稿,记载
著甚么事。
世上有很多事情,超乎这一时期人类的知识范围以外。凡有这样的事发生,就容易
被人冠上“胡言乱语”的帽子。这是人类掩饰自己无知的最好方法,简单而方便!
当时并未曾想到伦蓬尼的探险,会和以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有联系。我记下了书上
所成,存有手稿的那个地理学会的会址,准备以后有机会时,去看看那份不获出版的手
稿。只是好奇,我在图书馆逗留了相当久,才回到酒店。白素已经等得很不耐烦,她一
见到我,忙道:“快走!四十分钟之内,我们如果不赶到机场,就得等上三天,才会再
有飞机!”
我笑道:“别紧张,你知道帕修斯在甚么地方?在法属圭亚那的中心!而法属圭亚
那唯一的飞机场在大西洋沿岸,我想至少还有好几百公里的途程,我们要使用原始的交
通工具!”
白素镇定地道:“如果姬娜能够从她所住的地方,到大西洋沿岸去,我们也就可以
到达她所住的地方!”
我没有说甚么,白素早已收拾好了行李,我们离开了酒店,赶到机场。
那是一架不定期的航机,四引擎,残旧不堪,而且显然超载,连乘客的机舱中,也
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
在这样的飞机上,当然不能期望会有太好的服务,只希望它能够平安到达目的地,
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飞机一直向西北飞,在圣路易加油,在贝林加油。再起飞之后,
下一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在两处停留期间,都有新的搭客加入,机舱之中,挤得可以,一个神父侧著身走过
来,在木箱上坐下,我看到这位神父已经在六十以上,走路也有点摇摆不稳,所以站了
起来,准备让座位给他。
神父拒绝了,他道:“谢谢你,孩子,任何地方都是上帝的怀抱,对我来说,完全
一样!”
飞机飞得相当稳,没有多久,我就朦朦胧胧睡著了。我想,大约是在我将睡而未曾
熟睡之间,我的左胁,突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
我立时睁开眼来,向左望去。看到白素一脸惊讶的神色,向我身边指了一指,我转
过头去看,我也呆住了。
在我身边,那位老神父正在全神贯注地念著圣经。令我吃惊的是,我看到神父一面
在念圣经,一边手中,拿著一个书签,那书签的本身,也没有甚么奇特,大约宽两公分
,长十余公分,是蓝色的卡纸,上面有一条蓝色的细丝带。神父的眼力可能不很好,他
一面用心读著圣经,一面要用书签来作指示,顺著一行文字移动,以免念错下一行。
那书签令得我震动,我相信那也是白素突然之间将我撞醒的原因。
在那书签上,有著两行字。那两行字,就是我和白素,称之为“米伦太太的文字”
的那一种!
一定就是那种文字。连日来,我对这种文字,虽然一个字也不懂,可是对于它们的
形式,却已十分熟悉,甚至闭上眼睛,也可以看到那些圆圈、三角形,在我的眼前不断
地跳动著。
而这时,我毫无疑问,可以立即肯定,神父手中书签上的文字,就是米伦太太的文
字!
我迅速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这时候,因为紧张,而喉咙有点梗塞,先要咳嗽几下,
清了清喉咙,才道:“神父!”
要命得很,这位神父,不但目力不济,可能还有相当程度的耳聋,等我叫到了第六
声,而且越来越大声,以致令得其余人都向我望过来,以为我犯了甚么大罪,急不及待
要向神父告解之际,神父才抬起头来。
一看到他抬起头来,我忙道:“神父,你这枚书签,是哪里得来的?”
神父一听得我这样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出一种极其虔诚的神情来,盯著我,
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孩子,你为甚么这样问?”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只是想到,神父的态度如此异特,那枚书签,
一定非同寻常。在我不知如何回答之际,白素已欠过身来:“因为这上面的文字,神父
!”
神父伸手,在那两行字上,慢慢地抚摸著。当他在那样做的时候,神情不胜感慨之
至。
我忙道:“神父,你可认识这种文字?这上面的两行字,代表著甚么?”
神父的神情更严肃:“这两行字,代表著上帝的语言,孩子!”
我呆了一呆,“上帝的语言”这样的话,出自一个神职人员之口,自然太空泛了些
,难以满足我的要求。我也不准备反驳他,只是问道:“那么,上帝通过这两行文字,
说了些甚么?”
神父缓缓摇著头:“四十年来,我一直想知道上帝在说甚么,可是抱憾得很,我不
知道,我不知道上帝要向我说甚么!”
他讲到这里,放下了圣经,双手扬了起来,也抬头向上,大声祷告了起来:“全能
的上帝啊,我每天向你祈祷,你为甚么不给我答案?”
我苦笑著:“神父,如果你四十年来,一直得不到回答,那么,你怎么知道这两行
字,是上帝的语言?”
神父喃喃地道:“我知道!”
他的声音虽然低,可是语气神情,都十分坚定。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
疑惑。白素道:“神父,请问,这书签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神父十分感慨,道:“四十年了,从来也没有人问过我这枚书签是从何而来的,只
有你才问起,是上帝使者给我的!”
我道:“你是在甚么情形下,遇到上帝使者的?”
神父道:“四十年前,我是法国南部乡村一间学校的地理教师,为了想转换环境,
我离开了乡村,到里昂,参加了一个探险队。这个探险队的目的地,是法属圭亚那中部
的阿邦纳米河。”
我呆了一呆,事情奇得很,我刚看过有关的资料之中,就有这样一个探险队的记载

我忙道:“这个探险队的领导人叫伦蓬尼?”
神父一听得我这样说,刹那之间,神情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又是不信,当真是百
感交集。
过了好一会,神父才道:“感谢上帝,居然还有人能够叫得出他的名字来!我以为
他早已给所有人遗忘!唉!他如此出色,真不明白他为甚么会这样短命,真可惜,真可
惜!”
我又想催他,可是白素拉了拉我的手,不让我打断他的话头。
神父在感叹了好一会之后:“伦蓬尼先生是领导人,团员一共只有三个人,连我在
内,还有二位,说起来很可笑,是一个犯了通缉罪的酒保。为了逃避,才参加了探险队
。一到圭亚那,他就溜掉了,所以,实际上,队里只有我和伦蓬尼先生两个人。”
机舱中其余的人,本来听到神父曾从“上帝的使者”处得到过东西,都很有兴趣在
听著,但是神父只管唠唠叨叨探险队的事,他们显然没有兴趣,便又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情,只有我和白素,还全神贯注地听著。
神父继续道:“我们雇了向导,出发探险  ”
我怕他将探险的经过说得太详细,且道:“神父,关于伦蓬尼先生探险的经过,我
在一本书上看过。我想知道你如何从上帝的使者手上,得到那枚,你说代表上帝意思的
书签!”
神父一听得我这样说,突然极其高兴,握住了我的手,道:“伦蓬尼先生的探险记
录,已经出版了?”
他兴奋得在这样讲的时候,声音有点发颤。
我道:“没有,没有出版。据说,记录不可靠!”
神父陡地激动了起来,大声道:“可靠!百分之一百可靠!只不过没有人相信!”
我陡地想起了我看过的那本书中的记载,也一直强调伦蓬尼的探险记录,是“热病
中的胡言乱语”,那是不是意味著,伦蓬尼的探险过程之中,曾经遇到过甚么不可思议
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如今遇到了仅有的两个探险队员中的一个,真是获知其间
真相的最好机会了。
我初步将伦蓬尼探险的奇遇,和姬娜的怪遇连在一起,因为姬娜用米伦太太的文字
,写成了一大叠稿件。而神父的书签上,也有米伦太太的文字!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

我心情极之紧张,但是又不能心急,一定要听神父讲他们四十年前探险的经历。
我看出神父似乎很激动,所以我安慰他道:“神父,如果将探险过程中特别事件告
诉我,我一有机会,就去看伦蓬尼先生的手稿,而且,努力促成它的出版。”
神父双手握住了我的手,摇著:“那真是太好了!唉,这四十年来,我曾向很多人
讲起我的遭遇,可是全然没有人相信我!”
我点头道:“有时候,人不容易相信他们从来也没有接触过的事!”
神父显得很兴奋:“就是这样,当时,我和伦蓬尼先生也以为自己患了热病  虽
然他后来真的犯了热病,但那是以后的事!”
我单刀直入:“请你告诉我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
神父吸了一口气:“我们遇到了上帝的使者!”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请你讲得具体一点!你们遇到了上帝的使者?是
使者亲口告诉你的?”
神父道:“不,使者向我们讲了很多话,可是我和伦蓬尼先生,都听不懂上帝的语
言。”
白素道:“照这样说来,你们遇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操你们听不懂的语言的一个人
!我相信,使者的外形,和人一样?”
神父连声说道:“不!不!不!”
我有点骇然:“不?那是甚么意思,使者的外形  是甚么样的?”
神父道:“使者的样子是那么高贵,他  简直美丽得像是雕像!他的头上有一圈
光芒,他身上的衣服,也闪闪生光。而最重要的一点,唉,我和伦蓬尼先生,亲眼看到
他从天上飞下来!他真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神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捉住了我的手,用力摇著,像是唯恐我不相信。
我吸了一口气:“这并不算太稀奇。”
神父睁大了眼望著我,像是当我是患了热病一样。我道:“我慢慢向你解释,你再
说下去。”
神父停了片刻,才又道:“当时,我们只有两个人,在河边,离我们扎营的地方,
约有半里,伦蓬尼先生有著各方面的兴趣,他提议趁著夜晚,去捉一种体型十分大的萤
火虫,我们沿河走著,看到有一点亮光飞过来,当时我还和伦蓬尼先生开玩笑:“不会
有那么大的萤火虫吧!”我的话才一讲完,那一点亮光来得好快,一下子就来到了眼前
,光亮照得我们两人连眼也睁不开来,那情形就像圣经上所说的一样!”
当神父在说的时候,白素在我的手背上划著,我感到她划出了三个字:外星人!
我立时点了点头。
事实上,当我一听到神父提及“上帝的使者”自天上飞下来,而头上又有光芒等等
时,我已经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才向神父说这并不算太奇怪。一个外星人,来到地球上
,这种事,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和白素交换了意见,并没有打断神父的叙述。神父继续道:“当时,我和伦蓬尼
先生,简直吓呆了!那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徒,和很多普通人一样,伦蓬尼先生则
比较虔诚。我目瞪口呆,他则喃喃地道:‘使者,那一定是上帝的使者!’”
我点头道:“原来那是伦蓬尼先生说的!”
神父道:“是的,我也立即同意了他的话。使者飞到了我们的面前,自大约一百尺
的高空,落了下来,向我们说了一连串的话。他所讲的话,声调优美,可是我一句也不
懂。伦蓬尼先生到过世界各地,精通很多种语言,也一样听不懂。”
神父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现出很难过的神情。
片刻之后,他才又道:“这真是我们的不幸。当时的情形,使者分明很想我们和他
交谈,伦蓬尼先生也用了他所能讲的语言,可是上帝的语言,毕竟不是我们所能了解!
使者在我们交谈了半小时之后,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突然升空,飞走了!”
神父扬起了他手中的书签:“当使者飞上天空之际,我看到天上落下了这个来,我
看著它飘下来,伦蓬尼先生也看到,我们看著它飘下来,一起跳起来去接,我的个子比
较高,而且那时年轻,跳得也高,所以给我接到了。我忙问:‘这是甚么?’伦蓬尼先
生道:‘看来像是一枚书签!’我们立即发现那上面有字,我兴奋地道:‘使者因为我
们不懂他的语言,所以留下了文字!’伦蓬尼先生也极兴奋:‘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我要向全世界宣扬这件事!’”
我皱了皱眉:“结果,就在他的手稿之中,记述了这件事?”
神父道:“是的。不但记述了这件事,而且,由于他精于绘画,所以凭他的记忆,
画出了上帝使者的样子,当他画好之后,他给我看:‘你看像不像?’我一看之下,就
道:‘像极了!简直比摄影还像!’他显得十分高兴。也不再探险,开始归程。”
神父讲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唉,想不到在遇到了上帝的使者之后,我们的运
气,真是坏透了!我一直不明白为甚么会这样?使者不是明显地想告诉我们一些甚么吗
?他的出现,一定是想通知我们,向世人宣布他的来临,可是我们为甚么会这样坏运气
呢?”
我有点吃惊:“你们又遇到了甚么?”
神父苦笑道:“雨!一连三天的大雨!”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在热带森林之中,一连三天大雨,极其可怕,大雨可以令得前
进的途程,每一步都变成死亡陷阱!
但是,我立时又听出了不对头的地方,我道:“神父,伦蓬尼先生是一个经验丰富
的蛮荒探险家,他不应该选择雨季去探险的!”
神父摊开了双手:“不是雨季!我们出发之前,搜集过极完整的气象记录,这地方
,在那季节,从来也没有过下雨的记录!”
我点了点头:“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
神父道:“是的,伦蓬尼先生归心如箭,我们冒著大雨,艰难地前进,总算出了森
林,到了帕修斯,在那七八天之中,我们的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乾的,我年纪轻,可
以抵抗得住,伦蓬尼先生却不行了!在最后一天,他已经开始发烧,到了帕修斯,他完
全病倒了,他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就……就被上帝的使者召去了!”
神父长叹了一声,又默然半晌,才道:“我奉他的遗命,将他的文稿带回法国,找
到了资助探险的地理学会,连同那枚书签、画像,一起呈上去,过了一个月,地理学会
的负责人告诉我,他们不准备出版伦蓬尼先生的遗著。尽管我愿意郑重发誓,他们也不
接受我的誓言。我没有办法,只好要回了那枚书签作纪念,这许多年来,它一直陪著我
!”
神父又停了一停,望著我和白素:“那上头有文字,你们看,这一定是含有深意的
文字,而绝不是花纹,使者一定想对我讲甚么,而我无法了解!于是我进了神学院,在
结业之后,志愿到圭亚那!我在帕修斯主持一个教堂,已经三十多年了!”
神父松了一口气,表示终于讲完了他的经历,他问我:“你相信我的话?”
我道:“绝对相信!”
神父再松了一口气,白素问道:“这许多年来,你有没有再到遇见使者的地方去过
?”
神父苦笑著:“非但去过,而且我还在那地方,建造了一个小教堂,在那个小教堂
中,我住了很久,大约是三年,希望能够再见到上帝的使者  ”
他讲到这里,现出了悲哀的神情来:“尽管我日夜祷告,可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使者
。”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相信,在那一刹间,我们的心中,都有相同的问题,白素
向我示意,由我来发问。我吸了一口气:“神父,你在见到‘天使’的地方,可曾遇见
过一个十分美丽的墨西哥少女?”
神父眨著眼,显然他一时之间,不明白我这个问题是甚么意思。我又补充道:“这
个少女的名字是姬娜,她到那里去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女孩。”
神父的神情更疑惑,摇著头:“没有!那地方十分荒凉,连土人都很少去,自从四
十年之前,我们的探险队之后,也没有人去过。”
我听得神父那样讲,十分失望,神父望著我们:“两位是……”
白素道:“我们要去找一个人,她是一个美丽的墨西哥女郎,从帕修斯附近来的,
叫姬娜·基度。”
神父认真地想著,过了好一会,他才又摇头道:“不,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在神学院毕业之后,三十多年来,一直住在帕修斯。帕修斯如今的人口是六千人左右
,我曾替其中的四千人洗礼,认识当地的以及附近几个村落中的人。”
能在这架飞机上遇到这位神父,可以说是我们的运气。可是对于寻找姬娜,并没有
多大的帮助。甚至,还减少了我们找到姬娜的可能性,因为神父在那附近住了那么久,
却根本不知道有姬娜这个人!
或许是我和白素的神情,都表示了相当的失望,神父反倒安慰我们:“两位要找的
人,如果真是在帕修斯居住的话,我一定可以帮助你们!”
白素忙道:“是的,我们正需要你的帮助!”
认识了神父之后  神父是有名字的,他也告诉了我们,但是坚决嘱咐我们,不论
在任何情形之下,他都不喜欢被人提及姓名,所以,我自始至终,只称他为神父。在认
识了他之后,法属圭亚那的行程,变得容易得多。下了飞机之后,神父的一个助手在机
场接机,那是一个热衷神学的青年人,由他驾著一辆吉普车,我们直驶向帕修斯,一路
上,每经过镇市、村落,神父都下车,为当地的居民祝福。
这样,使我们的行程耽搁了不少时日,八天之后,到达了帕修斯,我和白素就在神
父主持的教堂中。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神父带著我们,在帕修斯逐户访问,想知道是不
是有人认识姬娜。
第六部:十年前出现的神秘少女
第六天,就有了收获,那一天,我们访问了一个杂货店的老板,那老板大约六十岁
,他的杂货店,开设已有好几十年,一当我们提起姬娜的时候,他就道:“是的,那个
神秘的少女!”
我和白素喜出望外,道:“神秘的少女,你说她神秘,是甚么意思?”
杂货店老板有点忸怩,而且神情也略现紧张,在我将同样的问题,问了第二遍之际
,他才搓著手,道:“印地安人,有许多古老的传说  ”
我一听他忽然牛头不对马嘴,说起印地安人古老的传说来,不禁有点不耐烦,白素
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别打断他的话头。
杂货店老板在讲了那一句之后,又迟疑了一阵,才道:“那些古老的传说,有的
有很多是和鬼神有关的,我记得,从十年前开始  ”
我和白素趁杂货店老板又迟疑著不说下去之际,互相握了握对方的手。因为他说的
十年前,那正是姬娜在墨西哥神秘失踪的日子口
老板望著神父,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神父,请原谅我,这件事,我从来也未曾
对任何人说起过,而且,”他苦笑著,“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神父喃喃地道:“是的,很多事情,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老板又道:“我一直独身,住在店后,十年前有一个晚上,正是月圆之夜,我在睡
梦中,被一阵连续不断的拍门声弄醒,我起来,穿过店堂,去开门  ”
老板一面说著,一面指著店堂。这时,我们正是在他的店堂之中,我相信这狭窄的
,杂乱无章,堆满了各种各样货物的店堂,十年来一定没有多大改变过,我也完全可以
想像当时,他从店堂后面的房间中,穿过店堂去开门时的情形。
杂货店老板在停了片刻之后,继续说道:“我来到了门口,一打开门,就看了隐儿
站在门口。”
我呆了一呆:“隐儿?那是甚么意思?”
神父插了一句口:“隐儿是本地的土语,意思是一种神秘的精灵。”
我“哦”了一声,还是有点不明白,老板神情很不好意思:“我一打开门,看到的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极美丽,站在门口,是一个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小女孩。我
以后一直在见她,但是她从来也未曾告诉过她叫甚么,我也没有问她,只是在我心中,
当她是一个神秘的精灵,所以心里叫她‘隐儿’。”
我道:“不论你叫她甚么,我相信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接下来的情形怎么样?”
老板道:“当时我心中奇怪之极,我在帕修斯出生,居住了几十年,这是一个小地
方,很少有外地来的人,我认识在这里居住的每一个人,可是从来也没有见过她。我第
一句话就问:“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
白素道:“这个小姑娘的手上,戴著一只红得异样的红宝石戒指?”
老板点头道:“是的,她一直戴著那只戒指,当时,她扬著手,开口说话,我就已
经看到,她道:‘我想买一点东西,对不起,吵醒你了!’当时,我心中极其疑惑,可
是我却没有再问下去,我只觉得她既然出现得如此神秘,我就不应该追问她的来历!”
老板讲到这里,向我和白素望了一眼:“两位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我没有反应,白素道:“一点也不蠢,不追问她的来历是最聪明的做法,在我们中
国有一些民间传说,和你的遭遇相类似,有美丽的女人,午夜拍门,要求购买物品,结
果商店的老板好奇心太浓,暗中跟踪前来购物的神秘女人,结果,神秘女人消失在墓地
,跟踪者吓得生了一场大病!”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又好气又好笑。白素所讲的,是中国民间故事中最普通的一种
传说,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讲起只该讲给小孩子听的传说,有点滑稽。
老板神情极为严肃、紧张,不断在胸口画著十字,喃喃地不知在说些甚么,或许是
在庆幸他自己并未曾去跟踪不知来历的人!
这时,我心中也在迅速地转著念,疑问一个接著一个而来。
从杂货店老板的叙述之中,至少可以肯定了一件事:十年前,姬娜在墨西哥突然失
踪,的确是来到了帕修斯。
这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从墨西哥到法属圭亚那,并不是一个短距离,而且,旅程所
经之处,是世界上充满了危险的地区之一。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且不说她为甚么要来
,她如何来的,已经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大疑问。
帕修斯如此之冷僻,决不应该在一个久在东方居住的十二岁小女孩的知识范围之内
。也就是说,她知道有这个地方,已经是一桩怪事,她到这里来,为了甚么?就算是假
设一千条理由,只怕也没有一条,可以解释得通!
白素问道:“她要买些甚么呢?”
老板吸了一口气,白素刚才讲的“故事”,在他的心中,显然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恐
惧,是以白素一问之下,他反问道:“她……她是鬼魂?可是……这些年来……她不断
地长大……到最近,她已经不是小女孩,而是少女了!”
白素笑了笑:“别害怕,我的意思只是说,一个人好奇心太强烈,没有好处,有很
多事,还是别去寻根究底的好!她绝对是人,当然会随著时光逝去而长大!”
老板松了一口气,再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才道:“她第一次要买的东西很普通,
一袋面粉,一包盐,还有一块腌肉,大约二十磅东西,大多数是食物,还有一点杂物,
可是她却订购了一件十分古怪的东西。”
老板讲到这里,连神父也被引起了兴趣:“订购甚么?”
老板道:“她给我一张纸,上面有这件东西的型号,我也不知道那是甚么,她告诉
我,要我写信到美国一家工厂去订购,并且给了我钱,我答应了她。三个月后订购的东
西才寄到,我偷偷拆开来看了看,也不知道是甚么,后来问人家,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
的示波仪。”
我吸了一口气:“示波仪?”
老板道:“是的,示波仪!”
我道:“是一种仪器,看起来有点像电视机,有一个小小的萤光屏,萤光屏外,有
著方格的刻度,在面板上,还有许多掣钮的那种东西。”
我一面说著,一面顺手取过柜上的纸笔来,大致画出普通示波仪的样子来。
我一面说,老板就一面点头:“正是!正是这样的东西。当时我不知那是甚么,也
曾画了下来,后来向人家问起,当时我画的草图还在,你等一等,我去找出来给你看!

他说著,转身向内走去。
这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向哪一方面去想才好!一具示波仪!姬娜要一具示
波仪,有甚么用处?
老板不一会,就从店后出来,手中拿著一张纸,纸上有著示波仪的草图,他画得十
分详细,连面板上各个掣钮旁的文字,也照写了下来。我看到这张图,就可以肯定这是
一具相当精密、双线扫描示波仪,最高频率,达到五十万赫斯。
这种精密的仪器,普通来说,只应用在一些精密的工业制作测试上。一个十二岁、
神秘地由墨西哥来到帕修斯的小女孩,要来有甚么用?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摇了摇头,显然她的心中,也只有疑问,没有答案。
老板又道:“我估计,她买去的食物,至多足够她一个月用,所以在一个月之后,
就一直等著她来,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来,订购的东西寄到之后,她也没有来。一直到半
年之后,一个晚上,我才又被拍门声弄醒,我连忙跳起来,打开门。又看到了她。这一
次,她却没有买甚么,只是拿走了示波仪,我一再问她是不是还需要甚么,她才又买了
一只洋娃娃。”
神父喃喃地道:“真是怪极了,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她,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老板苦笑了一下,道:“我……心中将她当作了是‘隐儿’,我也问过,她甚么也
不回答我,所以找不敢再问下去。”
我忙道:“以后呢?”
老板道:“在她第二次出现之后,我曾经多次在镇上打听她的下落,可是一点结果
也没有。自从那次之后,她不时出现。”
老板道:“每次总是在深夜,拍店门。有时隔一个月,有时隔三个月,来买些杂物
、食物。每次,我当她离开之后,关上门,在店门的缝中看她向外走去,走到那街口,
就转过去,看不见了!”
老板指著店铺门外,我看到他指的那个街角。
老板又道:“好几次我想跟出去看她究竟到甚么地方,但总提不起勇气来。她一年
一年长大,为了她,我订了不少美丽的衣服,有一些,她很喜欢,一看到就买了去

他讲到这里,我才陡地想起了一个问题来:“她用甚么货币和你交易?”
老板双手紧握著:“是的,我应该说出来,她用来买东西的是一种金币,我从来也
没有见过这种金币,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是金币!”
“一种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金币!”
我立时想起米伦太太的遗物之中,就有几枚这样的金币,我向老板望去,老板道:
“我不知道这种金币的价值,但是她告诉我,那很值钱,我就相信了她,她每次都给我
一枚,有时大一点,有时小一点,我也从来没有拿去兑换过,一直保留。”
我大是兴奋,忙道:“你一直留到现在?”
老板却摇了摇头:“不,最后一次,她深夜拍门,见了我之后,道:“我知道我给
你的金币,你一直保留著,现在我想赎回来  ”
我忍不住插言道:“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老板道:“是五天之前!”
“五天之前”!
这是我和白素无论如何未曾想到过的一个答案!
五天之前!那也就是说,姬娜已经回来了!从荷兰回来了!
她是不是知道我们一直在追踪她?而如今,她又隐藏在甚么地方?无论如何,五天
之前,姬娜曾在帕修斯出现过,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收获!
老板道:“她给了我很多美钞,多得我几乎不能相信,然后,她取回那些金币,又
留下了一张订购单,就离去了。
我听到这里,心头更是怦怦乱跳,兴奋得难以形容!姬娜五天之前,曾来见过这个
杂货店老板,并且还留下了订货单!那也就是说,她会回来取货!那更是说,就算我们
用最笨的办法,就在这间杂货铺中等,就总有一天,可以等到姬娜的出现!
本来是茫无头绪的长途跋涉,一下子变成了有肯定的结果,心中许多大大小小的谜
团,都可以因此而解决,那自然令人兴奋之极!
神父也显得很高兴,说道:“我们可以见到这位神秘的少女了!”
老板却用一种担忧的神情望著我们,我知道她的心意,安慰他道:“你放心,我在
十二年前就认识她,她最近还寄过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给我,我们和她是好朋友,她一
定很乐于见到我们的!”
老板的神情,疑信参半,我道:“她有没有约定甚么时候来取货?”
老板并不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道:“虽然她从来也没有要求我别在他人面前
提到她,可是我却一直感到我不应该随便向人说起她,如果她知道了……我向你们说起
她……我……”
白素道:“请你相信,我们是她的好朋友!”
老板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我也知道,单是这样说,很难令人相信我们和姬娜是好
朋友,是以我又补充道:“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而我们相信,在这些日子之中,在
她的身上,一定曾发生过极其神秘的事情,我们正想找出究竟是甚么事!”
老板喟叹了一声:“我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的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答覆,我们静了片刻,白素才道:“这次她订购的是甚
么?”
老板道:“是许多化学用品,我也不知她要来干甚么用。”
我道:“单子在么?”
老板迟疑了一会,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张单子来,交给我,我和白素一看,就呆
了一呆。事实上,我们只看到了其中一项“甲醛十加仑”,就已经立时联想到了姬娜在
巴黎,曾经拜访过一个殡仪专家,研究如何保存尸体的方法一事。
甲醛,正是用来浸制标本用的一种化学药品!
那等于已告诉了我们:有一具尸体和她在一起。
自然,尸体不会一开始就是尸体。尸体在未死之前,是人,那么,这十年来,她是
不是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呢?
问题越来越扑朔迷离,这些问题,除了和姬娜会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方法,所以
我忙问道:“她有没有和你约定,甚么时候来取这些货物?”
老板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交通很不方便,她要的那些东西,我估计至少要一
个月才到,我约了她四十天之后来取。”
我知道这件事,非事先说明不可,是以我立时道:“到时,我想在你的店中等候她
!”
老板现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犹疑不决的神色来:“要是隐儿发了怒,那……我……

我大声说道:“她不是甚么‘隐儿’,是人,而且,她决不会发怒,见到了我,只
会高兴!”
白素也道:“如果她发怒,也决不会怪你,让她怪我们好了!”
老板的神情十分害怕,十分不自然,他并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只是摊著双手,作
出一种十分为难的神情。我也不再向他多说甚么,反正我知道姬娜到那时一定会来,就
算老板坚持不让我们在店里等,我们在街上等,也是一样可以见到姬娜的!
当时,我和白素两人,都兴奋莫名,虽然我们感到,三十多天的时间未免太长,但
是当知道若干时日之后,一切谜团就可以有肯定的答案之际,等上三十多天,也不算甚
么了!
正因为我们两人的心情十分兴奋,是以我们都忽略了十年来,在杂货店老板心目中
,造成了“隐儿”地位的姬娜,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我们没有料到这一点,这是我
们的失策。
当下,我们和神父一起回到教堂,神父问道:“那位少女,究竟怎么了?”
我道:“神父,你或许不相信,但是对整件事,我已经略有概念,四十年前你遇到
的上帝的使者,其实并不是甚么上帝的使者!”
神父一听得我这样说,立时脸上变色,说道:“孩子,一定是!”
我本来想告诉神父,他所谓“上帝的使者”,其实是一个和米伦太太同一个地方来
的人。他会飞,会发出光芒,那多半是一具十分进步的个人飞行器之类的东西。
这个人,可能十年来一直和姬娜在一起,而且,他多年已经死了!
我本来想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可是看到神父对他的信仰是如此之坚定而不可侵犯
,所以我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是的,我说错了!”
神父谅解地拍了拍我的肩头,我说道:“我想到你遇见上一使者的地方去看看,需
要多少时间?”
神父“哦”地一声,道:“需要三天。不过,我不能陪你去。我已经离开了一段时
间,有很多事要处理。”
我道:“那不成问题。事情,我认为已解决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你给了我
太多帮助,我们实在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
神父的神情很感慨:“不,我应该感谢你们,四十年来,只有你们肯相信我讲的话
。”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说道:“请问,你们要找那个神秘的少女,是不是和我
曾遇到过的上帝使者,有甚么直接的关系?”
我想了一想,才道:“可能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我们还不能肯定。”
神父点著头:“我可以给你们一幅地图,多年来,我屡次来往,已经辟出了一条小
路。我也可以将我的十字架借给你们,沿途有几个村落,居民并不是太友善。有了我的
十字架,你们就可以受到很好的招待。”
我连忙称谢,神父走了开去。神父才一走,白素就问我道:“我们有必要到那地方
去?”
我道:“反正这三十来天,我们没有事情做,要在这里等那么久,不是闷死人?而
且,你难道看不出来?神父遇到的那个所谓‘上帝的使者’,其实是来自米伦太太同一
地方!”
白素吸了一口气,说:“是,可是神父在那地方,甚至建立了一个教堂,他也没有
甚么发现!”
我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想过了,我的猜想是神父没有新的发现,是因为他一直
等在那地方,而未曾深入去调查!”
白素的神情有点不解,望著我。
我道:“那个人,他的情形和米伦太太不同。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的太空船失事跌
进了一个火山口中,而这位使者,他却安全降落。”
白素眨著眼,并没有表示她的意见。
我继续道:“所以,我认为,使者的太空船,根本还在,可能就停在离神父遇见他
不远处。如果我的推想不错,那么这十年来,姬娜根本住在那艘太空船之中!”
白素道:“现在也是?”
我摊了摊手:“照说,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白素道:“我们如果找到了那艘太空船的话,那就可以  ”
我立时接著道:“就可以解决一切谜团!”
白素想了片刻,才道:“对我而言,最大的谜团是何以姬娜写出了这种文字,而她
自己却又不认识这种文字!”
我没有表示甚么,因为我心中大大小小的疑团太多,白素所提出来的,只不过是其
中之一。
隔了没有多久,神父回来,交给了我们一只银质的十字架,和一幅手绘的、十分详
细的地图,并且替我们两人祝福。再告诉我们,有一辆旧吉普车,可以供我们使用。
第二天一早,我和白素出发,照著地图上指示的方向,驾著那辆旧吉普车进发。开
始的第一天,相当顺利,我们在当天下午已经到达了阿邦达米的河畔。河水并不湍急,
河滩平坦,虽然生满了杂草灌木,但是对车子的行进,并不造成多大的妨碍。
当晚,我们就在河边扎营,我在营旁,燃起了十几个大火堆,那不但为了防范凶恶
的野兽,火堆的火头和烟,也可以驱散成群结队的蚊蚋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小飞虫在
成群结队之后,可以造成这样惊人的现象。一大群一大群的蚊蚋,简直就像是形状变幻
莫测的魔鬼一样,漫天飞舞,发出震耳的嗡嗡声,天知道这些飞虫会造成甚么样的损害

平安度过了一晚之后,继续依照地图,沿河进发。这一天的途程,已不如上一天那
么容易,河滩上高低不平,低处积著水,在水潭中,长出一种盘虬曲折的植物,那种植
物的根,硬而有刺,在地上蔓延著,使得车轮在辗过它们之际,不住地跳动。一天下来
,只不过行进了一百公里左右。
当天晚上扎营,除了有六七千条两尺以上的大鳄鱼围住了我们,说甚么也不肯离去
之外,倒也没有甚么别的惊险。不过在火光的照映之下,看那些大鳄鱼,有时一起张开
口来打呵欠,白牙森森,那滋味也决不太好受,这一夜我和白素轮流值夜,不敢松懈。
等到再次出发,已经是行程的第三天了。照地图上的距离来看,我们在当天晚上,应该
可以到达了。
这一天的上午,我们经过了两个小村落,神父的十字架果然有用,我们受到极佳的
招待。下午开始,进入了森林,我们已经尽量靠近河边行驶,可是那种红木林,一直蔓
延到河水之中,河两岸全是树,很多树根本是从水中长出来的,行进分外困难。
幸而神父说得没有错,他多次来往,总算开出了一条小路。勉强可以供车子行进。
但等到我们在夕阳西下,可以看到那座简陋的小教堂的尖顶之际,也已经被车子震得头
昏脑胀了。
小教堂只有一个年老的印地安人看守,一见到我们取出来的十字架,看守人极其兴
奋,将教堂中的几条长木凳并起来,供我们睡。我和白素尽量使用我们会讲的印地安语
,和看守人交谈著。看守人在教堂一造好之后就开始他的工作,已经有二十年了。问到
他可曾见过姬娜这样的一个少女时,他瞠目不知所对。我们在他的口中,全然得不到甚
么。
晚上,我和白素商量明天我们应该如何进行。教堂在丛林的中心,我想像中的太空
船,可以在教堂四周的任何一个方向。而且,我们除了步行之外,无法使用其他的交通
工具。我们在商量了一会之后,我道:“我看,我们不妨采取蜜蜂的觅途方法。”
白素点头道:“这样比较可靠些,虽然花的时间相当久,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所谓“蜜蜂觅途的方法”,是以一点为中心,绕著这个中心,不断地绕圆圈,而将
圆圈的直径,不断扩大,这是蜜蜂寻觅目的地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可以找到在中心点
外任何一个方向的目的地。
第二天我们开始准备,要看守人替我们准备食物,并且在神父竖了一个十字架标明
那是“上帝的使者”曾经站立的地方、观察了一会。
那地方,就在教堂之旁的一块空地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当然不可能在那地
方,再找到甚么特别的线索。
我站在大十字架前,抬头向天空望,想像著当年,神父和伟大的探险家伦蓬尼,忽
然之间,见到有一个头上发光的人,自天而降的情形。这种情形,自然是极其令人震慑
,一个年轻的地理教师,在这种现象的震慑之下,变成了一个虔诚的神职人员,也可以
想像。
当我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白素在我的身边,她问道:“你在想甚么?”
我道:“我在想,如果我知道那位上帝的使者是从哪一个方向飞来的话,事情就易
办得多!”
白素道:“我昨晚也想过这个问题,有一点线索,对我们很有用。依照你的猜测,
太空船降落,使者走出太空船,利用个人飞行器飞行,那么,是不是可以假定,神父或
伦蓬尼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
我道:“那又有甚么关系?”
白素道:“关系很大!”她一面说,一面摊开了神父给我们的地图,指著:“你看
,在教堂的南边,有一座村落,离教堂三公里,西边四公里处,也有一座村落,如果使
者降落之后第一次见到的人是神父,那么他必然在四公里的范围之内!不然,他会见到
村落中的土人!而土人如果曾见过有人飞下来,一定会形成一种传说,不会一直没有人
提起!”
我点头道:“分析得很有理,那也就是说,就算我们用蜜蜂觅途的办法来打圈,那
个圆圈的直径,也不会超过四公里,是不是?”
白素道:“是的,我想,有五天时间就足够了!”
我搓著手,五天,如果在五天时间之中,我们就可以有所发现的话,那实在不算太
久。
等到中午,看守人替我们尽量准备好了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将东西放在一辆手拉
车上,开始出发,以教堂为中心,开始打圈子。
到了晚上,开始在丛林中一个空地扎营,我们估计,离教堂一公里。
当然,距离中心点越远,每一个圈所费的时间也越多,但如果四公里是最大的距离
,五天也足够了。
接连两天,我和白素在丛林中打转,一望无际的丛林,树木茂密,每一株树的树身
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寄生植物,有的开著极美丽的花朵。两天来,我们没有新的发现
。可是第四天一早,我们才开始不久,仍然在丛林中打转时,白素陡地叫了起来:“看
!”
当她叫出来的时候,我也已看见了。她伸手所指的,是一片沼泽。
第七部:姬娜驾著飞车来
这几天来,我们曾经遇到过不少沼泽,有的大,有的小,我们总是设法绕过沼泽,
继续前进。这一片沼泽,和以前曾经见过的沼泽,并没有甚么不同,看过去,其实根本
看不见水,水面上,长满了浮在水中生长的植物和水草以及在水中长出来的灌木。只可
以凭藉植物的种类和停在水中植物宽大叶子上的水鸟,来判断这是一片沼泽。
令得白素惊叫起来的是,在这个沼泽的中心部分,有一个尖圆形的东西,突出在一
丛灌木之上。那东西约有五十公分高,呈银灰色,上面也已爬满了水草的叶子,要不是
恰好是早晨,阳光照射在它近水的基部,令得那东西发出反光,我们也根本不会发现。
我和白素一看到了那东西,立时一起向前奔去,直到我的一只脚,踩进了水中,溅
起了老高的水花之际,白素才一把将我拉住:“你想干甚么?”
我叫道:“我想干甚么?你看那是甚么?那就是我所说的太空船的顶部!”
白素道:“就算是,你也无法这样接近它!你再向前奔出几步,就会陷进污泥去,
再也出不来!”
我挥著手:“那么,想想办法接近它!”
这时,我的心情,真是兴奋到了极点。我的猜想之中,有一艘太空船,而如今,在
沼泽的中心部分,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那是一艘太空船的尖顶部分

白素说道:“先别心急,我们来研究一下,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道:“这还用研究?这种银灰色,是一种金属,太空船在沼泽中,它的尖顶部分
,露在外面。我们快点砍树,扎一个筏,可以接近它!”
当我急急地在这样说时,白素取出了一个小型望远镜来,向前看著,然后,她将望
远镜递给我:“你自己看,我想那不是甚么太空船的顶!”
我一脸不服气的神色,接过了望远镜来。可是一看之下,我也不禁呆了一呆。
那东西露出在水面部分,大约有五十公分高,距离我们大约有两百公尺,不用望远
镜,看起来好像是一动不动的,但是望远镜一将它的距离拉近之后,就可以看出它在水
面摇动。摇动的幅度不是太大,因为它的四周围长满了水草。
照这样的情形看起来,那的确不像是甚么太空船的顶,倒像是一只蛋形的桶,一半
在水中,一半在水面之外。我看了又看,不禁有点泄气,放下了望远镜:“不论这东西
是甚么,我们总得接近去看一看。而且,这东西无论从哪一角度来看,都不应该是原始
丛林中的物事!”
白素点头,同意我的说法。我们两人开始用小刀割下树枝,一层一层地编织起来,
两小时之后,我们已经有了一只勉强可以供一个人站上去的筏。
我又砍下了一根相当长的树枝,将筏推到水面上,站了上去,水浸到我的小腿,在
筏上平衡著身子,用树枝一下又一下撑著,使我自己,渐渐接近那东西。筏移动得相当
慢,但终于,我来到了那东西的近前,我急不及待地用树枝去点那东西。树枝才一点上
去,那东西就沉了一沉,但立时又浮了起来。
这种现象,证明我第二个猜想是对的,那是一个空的桶!我再接近些,等到我可以
碰到那东西时,肯定那是一只椭圆形的金属桶。我蹲下身子,将之拖到了筏上,又用树
枝撑著,回到了岸上。
我才将那东西推上岸,白素就蹲了下来,用手拂去沾在上面的水草。我跳上岸:“
看来像是一个空桶!”
白素将之竖起来,指著一端的一个管状物:“看,好像是燃料桶!”
我又兴奋了起来:“太空船的固体燃料!”
白素点了点头:“你看这管子附近的压力控制装置,一定是固体或液体燃料,才需
要这样的装置!”
我们都极其兴奋,甚么样的东西才需要这种燃料,那真是再明白也没有了。而且,
这只空桶,又恰好在我们假设有太空船的地方发现,那就决不是巧合!
我四面看著,团团转著身子,不住问道:“太空船在甚么地方?它应该就在附近,
它在甚么地方?”
白素又好气又好笑:“我不相信你这样叫,就可以叫出一艘太空船来!”
我站定了身子:“一定是在附近,说不定就在沼泽的下面!”
白素皱起眉:“陷在沼泽之中?”
我道:“那有甚么奇怪,米伦太太的太空船陷在火山中!”白素摇头道:“你忘了
自己曾说过姬娜在这十年来,可能一直住在太空船中,如果太空船陷在沼泽,她怎么出
入?”
我眨著眼,答不上来,白素道:“别心急,我们总算已经有收获了!”
我道:“大收获!”
白素并不和我争,将那只空桶,弄上了手推车,我提议我们绕那沼泽,转一个圈子
,因为这只空桶是极重要的发现,我猜想中的太空船,可能就在附近。
由于这只空桶的缘故,我们改变了计画,变得以这个沼泽为中心来打圈。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们早已离开那个沼泽超过十公里以上,还是没有任何
发现。
到了第十六天晚上,白素道:“我们该启程回去了,不然只怕连见姬娜的机会都要
错过了!”我实在不舍得离开。因为若是甚么也未曾发现,那倒也算了!可是我们却发
现了那只空桶!
这些日子来,到了晚上,我们就研究那只空桶,空桶的铸造极精美,用的也不知道
是甚么金属,又轻又滑,可是又十分坚硬,小刀用力刻上去,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空桶
一点焊接的痕迹也没有,显然是整个铸成。只有一个管子,那管子的口径很小,无法观
察桶内的情形。但是管子基部那个压力装置,却被我拆了一小部分下来,每一个零件,
都精巧之极。
这样的一件东西,别说出现在原始森林的沼泽之中,就算放在最先进国家的太空博
物馆,也一样极其引人注目!
白素提议回去,这些日子来,我们用来充饥的东西,已经和野人没有甚么分别,其
中包括了不知名的植物根、果实,以及大条的水蛇肉、水鸟肉等等,可是我还是不想回
去,想再挣扎几天。当我向白素望去之际,白素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意:“我不会同
意我们分头行事!”
我苦笑道:“有甚么不放心的?这里很平静,我们这些日子来,一直很平安。”
白素叹了一声:“我们这样找下去,其实根本找不到甚么!”
我道:“我们已找到了一只空桶!”
白素道:“一只空桶,那又怎么样?这只空桶,根本可能是天上落下来的!”
我呆了一呆,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如果这只空桶盛放燃料,那么是不是用完了燃料
之后,在飞行中自半空中抛下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猜想中的太空船,根本
不可能在附近!
白素看我仍在犹豫不决,再道:“还是回去吧,见到了姬娜,甚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总比在这里打转好!”
我叹了一口气,虽然极其不愿意,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回去。回途没有甚么好记
述的,我们进入市镇,先到教堂去看神父,人一进教堂,神父就向我们急急走了过来,
一副急不及待的神气,使我们立时感到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们。
还没有等我开口问,神父就大声道:“你们回来了!你们回来了!”
我忙道:“发生了甚么事?”
神父搓著手,道:“颇普离开了帕修斯,他走了!”
一时之间,我还记不起“颇普”是甚么人,白素记性比我好,她碰了碰我,道:“
是那杂货店老板!”
神父道:“在你们离开之后的第三天,他就走了!唉,一定是我们的拜访,扰乱了
他平静的生活,唉,他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我看到神父那种焦急的样子,忙安慰他道:“或许他只是去旅行?”
神父摇著头:“不!我知道他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陡地想起,姬娜订购的化学药品,就在一两天之内,应该来取,莫非姬娜已经来
过了?要是姬娜已经来过的话,那么,我们等待的一切,就全要落空了!
神父不断地叹著气,叹得我心烦意乱,白素已道:“神父,那少女已经来过了?”
神父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颇普将他店中所有的货物,卖的卖,送的送,全都
清理了,而且,还提清了他在银行中所有的存款,离开了帕修斯。”
我听得神父这样讲,迅速地转著念,定了定神:“这一切,全是我们走了之后的第
三天发生的事?”
神情点看头:“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想到:既然那是我们离开之后三天的事,那么,颇普和姬娜
的约会,还未曾实现。颇普无法和姬娜联络,姬娜也不应该知道颇普已经离开了帕修斯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仍然会来!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忙道:“神父,杂货店还在,是不是?”
神父可能一时之间,不知道我这样问他是甚么意思,是以眨著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才好。我笑了一笑:“神父,颇普是一个成年人,他有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不必为他担
心。”
神父又叹了一口气:“颇普在离开之前,曾对他一个好友说,他不应该泄露‘隐儿
’的秘密,他害怕有灾祸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我只觉得可笑,道:“我们要到杂货店去看一看!”
神父没有阻止我们,我们离开了教堂,一直来到杂货店门前,店门关著,上著一柄
生了锈的锁,我很快就打开了这柄锁,推门进去。
我和白素进了店铺,店堂中凌乱不堪,全是废纸箱、废木箱和一些剩下来,没有人
要的杂物,一望而知颇普走得十分匆忙。
店堂后面是颇普的住所。我们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到过。店堂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种著不少花草,颇普的住所中更乱,一些粗重的东西全未曾带走。
我拨开了一张椅子上的几件旧衣服,坐了下来,四面打量著。
白素道:“看来他走得如此匆忙,我们真要负责任才是!”
我翻著眼,道:“他可以不走,那是他自己在疑神疑鬼,大惊小怪!”
白素没有和我争论下去,在凌乱的杂物之中,随便翻了翻:“我们是不是就在这里
等姬娜出现?”
我道:“当然。”
白素道:“根据颇普说,姬娜每次出现,总是在深夜,我们要在这里过夜才行!”
我道:“那也没有甚么不好,这里虽然乱,也可以住人,厨房在哪里?我们可以自
己煮东西吃!”
白素笑了笑:“好,那我到市场去买点食物回来!你不要乱走!”
我耸了耸肩:“我为甚么要乱走?”
我准备将一些大件杂物,塞进衣柜去,可是当我打开衣柜之后,就陡地一呆,我看
到衣柜中,有一件直立著的东西,那东西用一大幅麻布遮著,乍一看来,在麻布的覆盖
之下,简直就是一个人!因为那东西的大小、形状,就恰好像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当我才一看到这件被麻布覆盖的东西之际,实在吃了一惊,刹那之间,我第一件想
到的事就是:那是颇普!他并不是离开这里,而是神秘地死亡了!
但是这种念头,在我的心中,只不过一闪而过,我立时想到,颇普是一个矮胖子!
而在麻布覆盖之下的那个人(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却身形相当高,决不可能是颇普,
一定是另一个人!
事实上,我一看到那被麻布覆盖著的东西之后,立时就伸手去揭开麻布,以上,是
在我揭开麻布的那一刹那间所想到的。
我一伸手,拉下了麻布,又是一怔。在麻布覆盖之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人
形的物体。正确一点说,那是一只人形的大箱。或者说得更具体一点,那是一只恰好可
以容下一个人的木箱,木箱的形状,和一个人体,十分接近,那形状有点像用来盛放木
乃伊的箱子,但比之更像人体。
我这时,心中的疑惑,实在是到了极点。在颇普的住所之中,有著这样的一个人形
木箱,那实在是古怪之极的一件事。
一般来说,由于人类对死亡的不可测和恐惧,凡是和死亡有关的物体,都不会放在
居室之中。其中,尤其是棺材,那更使人联想起死亡,很少有人会在房间的衣橱之中,
放置一具棺材。而如今在这个衣橱之中的那东西,我虽然称之为“人物的木箱”,但实
际上,那除了是一具棺材之外,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在那一刹间,我心中又是疑惑,又是紧张,因为我只看到了木箱的外面,不知道木
箱的里面,是不是有人,如果有的话,那么,人一定是个死人,不会是活人!
我将木箱移出了衣橱,发现木工十分精美,木箱可以齐中打开,我揭开了箱盖,木
箱之中,除了垫著一层布之外,空无一物。
木箱的外形看来已经像是一个人,内部的空间,更是恰好可以容一个人躺下去。那
是用整块大木挖成的,空间是一个凹槽,可以容纳一个人。
我呆呆地望著这个木箱,实在想不透颇普要这样的一只木箱有甚么用处。
我望了一会,自己向木箱之中躺了下去,发现这个木箱,是为一个比我高出约十公
分的人准备的。这个人的手,也比我要长出五公分左右。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人,决不
会是颇普。
而这只木箱,也不会是为活人准备的,那么,是不是为姬娜要处置的那具尸体准备
的?
我就立时想到,颇普虽然对我们说了他认识姬娜的经过,但是一定还有许多事隐瞒
著未曾告诉我们!
例如这只木箱,他就一个字也未曾提起过。如果这木箱和姬娜要处理的那具尸体有
关,那么一定是姬娜委托他找木匠做的。这具尸体,会不会就是神父曾经遇见过的那个
“上帝的使者”?
我不断思索著,想找出一个答案来,以致一直躺在那个大木箱之中,忘记起身,直
到白素进来,陡地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我才坐了起来,看到白素一脸吃惊的神色,瞪著
我。
白素一见我坐了起来,她才道:
“你  从甚么地方找到这具棺材?”
我道:“这不是棺材。”
白素有点啼笑皆非:“如果这不是棺材,那么请告诉我,是甚么?”
我本来想说:“这不过是一个放死人的箱子”,但是继而一想,放尸体的箱子就是
棺材,这是废话,根本不必说了。所以我道:“我在衣橱中找到它,真是怪事。”
白素皱著眉,放下了手中买回来的东西,来到了木箱前,合上了箱盖,看了一会,
又将之翻了过来:“你看,这棺材上面,本来应该有雕花,不过还未动手雕刻!”
我循她所指看去,看到她翻了过来的一面,上面上有铅笔描出来的图案,那是一对
翼。木箱齐中分开,我一将之移出来之际,就底、面不分,我躺下去的地方,事实上是
木箱的盖,所以我一直没有发现这点。
而这时,当我看到了那一对用铅笔描出的翼之际,我便陡地一震,失声道:“果然
,那是为上帝的使者准备的!就是姬娜要处理的那具尸体!”
白素用手指抚摸著木箱盖上的那对翼:“和米伦太太遗物中的装饰图案一样?”
我道:“是的,完全一样,那看来是他们的一种徽号,代表著飞行!”
白素苦笑了一下,神情有著极度的惘然:“这是一种甚么样的飞行?”
我无法回答白素这个问题。我曾在墨西哥的一个火山口之中,进入过米伦先生的太
空船,我知道那是极其伟大的宇宙飞行。可是,飞行从哪里开始?目的地又何在?为甚
么米伦太太以为回到了原来出发的地方,可是她却又迷失了?
在我思绪极度紊乱之际,白素又道:“这是姬娜要颇普制造的?”
我点头道:“看来是这样。”
白素摇了摇头:“颇普还有很多事瞒著我们!”
我有点愤怒:“这可恶的秃子!”
白素道:“别责怪他,他已经告诉了我们许多,再加上这具棺材,我们了解的事情
更多了!我们现在至少可以肯定,在这十年来,姬娜一定并不孤独,她和一个人在一起
,这个人,可能和米伦太太一样,迷失在不可测的宇宙飞行之中!”
我“嗯”地一声:“这个人,最近死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当然是,不然,姬娜不会离开这里!”
我挥著手:“她住在甚么地方?为甚么我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搜索,一点结果也
没有呢?”
白素对任何事都不失望,她道:“我们也不算是没有成绩,至少已找到了一只空桶
,可以从这空桶之中肯定很多事!”
我闷哼了一声:“一只空桶,一具空的棺材,要是再找不到姬娜,我想我会发疯!

白素笑著:“我刚才在市场上,学会了印地安人辣煎饼的做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没好气地道:“随便甚么,我只要天快点黑!”白素拿著她买回来的东西走了出
来,去弄她所谓的“辣煎饼”了。
我坐了下来,将这些日子来所发生的一切,整理了一下,我发现如果不见到姬娜,
一切疑团,都解决不了。
白素煮出来的“辣煎饼”可能很可口,可是我却食而不知其味,只是心急地等著天
黑。
天终于黑了下来,在天黑之前,我特意在店门口做了一番功夫,使得杂货店看来,
不像是已经人去楼空。然后,我就在店堂中等著,等姬娜的出现。
时间慢慢过去,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敢打赌,只要有人在离店铺二百公尺外走过
,我就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可是入黑之后,简直连走动的人都没有。
上半夜,白素陪著我。等到午夜之后,她打了一个呵欠,说道:“或许会迟一两天
,我不等了!”
她回到颇普的房间去,我继续等著。
一直等到天亮,我才死了心,由门缝中向外望出去,街上已经有了行人,看来姬娜
不会来了!
我苦笑著,走向颇普的房间,白素醒了过来,我沮丧得甚么也不想说,倒头就睡。
第二天晚上,天一黑,我在店堂中为自己准备了一个相当舒服的,可以躺下来的地
方。反正我白天已经睡够了。和昨晚一样过了午夜不久,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
手势,又自顾自去睡了。我独自一个人留在店堂中,留意著最低微的声音。
颇普只说姬娜每次出现,总是在深夜,并没有说确切是在甚么时候。事实上,这样
一个小地方的人,也不会有甚么时间观念。既然是深夜,那么在过了午夜之后,就应该
加倍注意。
一直等到清晨二时左右,我突然听到一阵“胡胡”的声响,打破了极度的寂静。那
种声响,转来十分均匀,如果是一个在熟睡中的人,决不会被这种声响吵醒。可是我一
听得这种声响,就立即跳了起来。
那种声响,显然地由远而近地传来,而且来势好快,我一听到有声音就跳了起来,
而一到我站定身子,声响已到了近前,而且,消失了!
我呆了一呆,在我还决不定应该如何做才好时,就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脚步声极轻,如果不是四周围如此寂静而我又在全神贯注留意声音的话,根本听不
出来。
一听到有脚步声,我更加紧张,立时向门口走去,我离店堂的门口,还不到五步,
可是我走得太急了,跨到了第三步,就绊倒了一只该死的木箱,发生了一下巨大的声响
来。
我跨过了倒下的木箱,继续来到门口,然后就著门缝,向外面望去。
这一晚的月色普通,外面街道上,并不是十分明亮,但是白色的石板有著反光作用
,也已经足够使我可以看到姬娜了!
姬娜站在离店门口约莫十多公尺外,望著店门,现出一腔疑惑的神情,没有再向前
走。
我立时知道她为甚么不再向前走来的原因了,她一定是听到了自店堂中发出的那一
下木箱倒下时的声响,而在疑惑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已经看到了姬娜,当然长大了,而且,极其美丽,足以使看到过一眼的人,就留
下深刻的印象。在她的身上,我几乎全然找不到当年那个小孩子的影子,但是我可以肯
定她是姬娜。
她在犹豫著,像是决不定是不是应该继续向前走来,我极其紧张地望著,等了片刻
,看到她仍然决不定,我心急,一伸手,推开了门。
在那一刹间,我未曾估计到姬娜根本不知道我到了帕修斯,会在她常来的杂货铺中
等她!在她而言,当我一推开门,现身出来之际,她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而她拣深夜
来见颇普,当然绝不想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她行踪,在这样的情形下,她陡然见到了一个
陌生人,会有甚么样的结果,实在可想而知!
当然,这一切全是我事后分析的结果。当时我全然未曾想到这一点,只是唯恐姬娜
不向店堂中走来,所以冒冒失失推开门,想叫她过来。
我才一推开门,看到姬娜陡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还未及等我开口叫
她,她已经疾转过身,向前奔了出去。
一看到她向外奔去,我也发了急,拔脚便追。
我在追赶她的时候,如果立时发声呼叫,相信我甚至不必报出自己的名字,只要叫
出她的名字,她就一定会知道叫她的是她以前认识的人,而会停下来的。
可是,我却未曾想到这一点。我只是想到,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是太远,而我一定
奔得比她快,一定可以立即追上她的。
的确,我在不到半分钟内,就追上了她,她奔过了街角,我就追了上去,已经离她
不过三公尺了。在街角的空地上,停著一辆样子十分奇特的车子,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
样的车子。整辆车子的形状,有点像一艘独木舟,姬娜一跃进了那辆车子,我根本未及
看到她如何发动车子。
当她跃进那一辆车子之际,我伸手抓向她,已经碰到了她的衣服。
然而就差那么一点,她已经上了车子,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我应该叫她,可是我才
一张口,“胡”地一声响,一团热气,直喷了过来,那辆车子,竟立时腾空而起。
那团迎面喷来的气,灼热如火,使得我张大了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那辆车
子(那当然不是车子)腾空而起的速度又极快,我心中一发急,一伸手,在那车子已到
了我头顶之际,抓住了车子上的一个突出物体,那突出物体,我也不知道有甚么用,它
只有二十公分长,略呈弯曲形,可以供我抓住它。
我的手才抓住了那东西,双脚便已经悬空,“车子”正在迅速升高。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抓住的那东西,是一根喷气管,灼热的气体,就从那管子
中喷出来,喷向我的头发,而我在略为观察了一下之后,发现除了抓住那根管子之外,
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供我的身子附著在这辆车子之上。自然,我可以松开手,只要我不
怕自二百公尺的高空跌下去的话!
“车子”在升高了约莫三百公尺之后,发出均匀的“胡胡”声,向前迅速地飞行著
,而我则吊在半空,劲风和热气,扑面而来,令得我全然无法出声。
从那管子喷出来的热气十分灼热,幸而那根管子并不太热,还可以抓住。可是我的
处境,可以说糟糕之至。
那根管子只不过二十公分长,要不是它略呈弯曲,我可能根本抓不住。但就算抓住
了,要凭它来支持整个人的体重,手心不断出汗,也是危险得很,我只好双手紧抓住那
根管子。
“车子”的飞行速度快得出奇,转眼之间,便已经离开了帕修斯的市区,向下面看
去,已经全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了!
我几次想大声呼叫,但是每当我一张口,大团热气直喷了过来,几乎连气也难透,
根本无法出声。
约莫在五分钟之后,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支持了这五分钟的,我才看到,姬娜
自车子之中,探出头,向我望来。
她的神情,仍是十分惊惶,当她看到我吊在车外的情形之际,更是吃惊。
她望著我,在惊惶之中,她显然未曾认出来,大声道:“你答应不再追我,我降低
,放你下去!”
我又想和她讲话,可是一开口,热气又喷进了口,我只好摇头,表示我一定要见她

姬娜又急又惊:“你……会跌下去摔死!”
我仍然不断摇著头,姬娜又道:“我不想你死,可是我不能冒险,你是甚么人?为
甚么要这样多管闲事?你答应不追我,我放你下去!”
直到这时,我才暗骂了自己千百句蠢!我何必拚命摇头?我只要点头,表示答应姬
娜的要求,等她放我下去时,我就可以有机会说明白了!
是以,我立时连连点头,姬娜的神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又道:“你发誓?”
我又连连点头,姬娜的上半身缩了回去,“车子”开始向下降落。
“车子”直上直下,当它向下降落之际,我留意到,下面是极其茂密的森林。不一
会,车子离森林的上空,已只有三四公尺了。
这时,姬娜又探出身子来,大声道:“你跳下去!落在树上,只要小心,不会受伤
,而且可以爬下去!只当没有见过我!”
我不禁大是发怒,我和她相隔极近,她讲的话,我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
自那管子喷出来的热气,却令得我根本无法开口告诉她我是甚么人!
我当然不肯就这样跳下去,虽然我此际只要一松手,就可以落在树顶上,也可以爬
下树去,但是天知道,我只要一松手,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得到她!
我拚命摇著头,而且尽我一切可能,运动著脸部的肌肉,做出种种的表情,希望她
明白我不是甚么好奇心强,想探明她来历的人,我是卫斯理!
直到此际,我才知道语言是多么有用。“卫斯理”三个字,任何人,只要能讲话,
就可以轻而易举将之讲出来。可是,你试试在脸上做表情,要去表达这三个字!
姬娜显得很愤怒,她道:“你自己不肯松手,我一样可以令你跌下去,不过,你可
能受伤!”
我继续努力想表达自己,可是这时,“车子”陡地又下降了一些。
“车子”一下降,我的双脚,立时碰到了树枝。双脚碰到了树枝还不打紧,在拖了
不到十公尺之后,树枝勾住了我的裤脚。
那被我用来抓住的管子,十分光滑,在将近二十分钟之中,我一直抓住它,上面已
全是手汗,本来就已经不怎么抓得住的了,裤脚再一被树枝勾住,手一滑,便离开了那
根管子。
手一离开了那根管子之后,我直向下跌去。同时也摆脱了迎面喷来的热气,可以出
声,在那一刹之间,陡地大叫了一声:“姬娜!”
我叫了一声之后,人陷进了浓密的树枝之中,树枝在我的脸上擦过,当我抓住了树
枝,好不容易挣扎著,找到了踏足点,将头探出树叶来之际,姬娜和她的“车子”早已
踪影不见了!我在树顶,呆了片刻,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如何才好,从我打开店门到如
今,只不过半小时左右,可是事情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
第八部:犯错铸成大恨
本来,我可以在店铺中,等姬娜拍门,让她进来,可是如今,我却在原始森林的树
顶之上!
依白素的说法,甚么事都不是没有收获,如今我虽然狼狈之至,但也不能说没有收
获。至少,我知道为甚么找不到姬娜的原因了!
我们曾在原始森林之中,用所谓“蜜蜂的寻找方法”找了将近一个月,自以为已经
搜索得相当彻底。可是姬娜“飞车”的速度,一分钟的飞行,我们可能要走上好几天!
我决定在夜间不采取任何行动。夜间在森林之中,爬上树最安全,所以找在一根粗
大的树枝上,半躺了下来,等候天亮。
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白素一醒来,发现我不知所终,她会怎么样?只怕不论她
如何设想,也想不到我是吊在半空中离开的!
这一晚,我不知道在心中对自己骂了多少次“笨蛋”,好好的事情,全叫我弄糟了
!现在,不知道上哪里找姬娜才好。而事实上,我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是不是能
够回到帕修斯,都有问题,情形糟透了!
当我在树上三小时之后,我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尝试用白素的处世方法,白素总是
在事情最困难和最糟糕的时候,找出乐观的一方面来。我镇定了下来,仔细想了一想,
来寻找事情好的一面。
首先,我想到了姬娜的那辆“飞车”。这绝对是一辆先进科学的产品。我甚至可以
断定,地球上不会有这样起飞快速,飞行平稳而速度又如此之高的交通工具。
姬娜对操纵这辆“飞车”,显然十分熟练,这辆飞车,自然是属于神父口中“上帝
使者”的东西。
“上帝使者”,依据我的推测,和米伦太太一样,来自不可测的一处所在,而这个
所在的一切,要比如今地球人类进步得多,所以,有这样的一架“飞车”。
从这一点引伸开去,我以前的推测也是对的,我推测姬娜在这十年来,一直和“使
者”在一起,而且,居住在一艘太空船之中。“飞车”自太空船中飞出来的,她如今,
又回太空船去了!
今晚的遭遇虽然糟糕,但至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我的推测正确。
我苦笑著,向天空看去,天边已经现出了一抹鱼肚白色,天快亮了。
天亮之后,我该怎么办?是觅路回帕修斯去,还是发一发狠劲,向著“飞车”飞走
的方向前进,去寻找姬娜?我在考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够在原始森林之中生存
多久?
正当我在这样想著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在众多雀鸟的鸣叫声中,我所熟悉的那种
“胡胡”声,又传了过来。
我心头狂跳,立即循声望去,直到这时,在微曦之中,我才看清了那艘“飞车”,
呈一种可爱的银白色。阳光照射银白色的车身,反映出一种极其柔和,令人心旷神怡的
光辉。而这时,我心中的高兴,也难以形容!
飞车回来了!姬娜在找我!过去的几小时,我陷入极度的失望之中,可是飞车一出
现,我沮丧的情绪已一扫而空。
我觉察到“飞车”来到临近之后,降低了高度,在迅速地打著圈,我立时攀著树枝
,使自己的身子,冒出浓密的枝叶,双手挥舞。大声叫嚷起来。
我的动作,很快就引起了注意,飞车向我飞过来,在我头顶不到十公尺处,停了一
停。我仰著头,看到姬娜自车中探出上半身来,向下指了一指,和我作了一个手势。接
著,飞车又向前飞了出去,飞出不远之后,再降低,隐没在林木之中。
我完全明白姬娜的意思,她要我下树,到她降落的地方去,和她会合。
飞车隐没在浓密的枝叶处,离我存身之处并不远。这时,我心中的高兴,实在难以
言喻,我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欢呼声,一面叫著,一面迅速地自存身的大树之上,向下
落去。
当我越过了许多横枝,来到大树的树干上,双手抱住了树干下落,离地大约只有三
匹公尺的光景之际,我只消双手略松,就可以直滑下去了。
可是也就在此际,在我左面突然传来了一下隆然巨响。这一下巨响,和一阵耀目迸
发的火光,一起发生。
火光和巨响,毫无疑问。那是一下极其猛烈的爆炸!
爆炸的火光和声响传来之处,就是姬娜在几秒钟前,飞车下沉,降落的所在!
一辆“飞车”降落,发生了这样猛烈的爆炸,那么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可想而知!
一时之间,我双手抱紧了树干,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那一刹间,就在第一声爆炸声之后约莫三五秒钟,我又看到了一大团火花,那
团火光是如此夺目,发出的光芒,近乎一种奇异的青绿色,而且,闪耀著一种异常强烈
的闪光,火团才一升起,又是一下爆炸声。
那一下爆炸声,更令得我心头震动,以致我双手不由自主一松,整个人,自树上向
下,直跌了下来,还好地上的落叶积得相当厚,我虽然是在极度惊惶失措的情形之下落
下来,倒并没有受甚么伤。
我立时一跃而起,也顾不得由于我的突然下堕而被惊得四下乱窜的好几条各种各样
的蛇。我一跃之后,立时向前冲去,高叫道:“姬娜!”
当我向前奔去之际,并没有第三下爆炸,耀目的火光也不再出现,只是在前面,起
了一股浓烟。
森林中的林木,生长得十分茂密,我估计冒出浓烟的所在,离我不会超过一百公尺
,可是我脚高脚低,拨开自树上挂下来,阻住去路的藤蔓,跨过脚下盘虬的老树根,由
于实在心慌意乱,还跌了好几次交,等到我来到了几株大树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之际,我
呆住了!
我看到了是甚么发生爆炸,不出我所料,是那辆“飞车”!
这辆“飞车”的尾部,这时还在冒著黑烟,整个车身,呈现著一种灼热的光,车身
实际上已裂了开来,有许多闪耀著奇异光芒的金属片,散落在四周围,而这些金属片上
的光芒,正在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飞车”在降落时失事!
我同时也看到了姬娜,姬娜脸向下,伏在离飞车主要的残骸,约莫三公尺处,一动
也不动。
我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了,一动也不能动。我相信我只是呆
立了极短的时间,便大叫著,向前奔了过去,到了姬娜的身边,俯下身来,大叫著,伸
手将姬娜翻了过来。
姬娜的脸色,白得可怕,奇怪的是她身上看来竟像是一点也没有受伤,因为我看不
到任何血迹。我在那一刹间,心中还存著希望,希望姬娜是被震昏了过去,并没有受甚
么伤。我扶起姬娜的头来,拍著她的脸颊。姬娜立时张开眼来,向我望著。
看来她的神态,十分疲倦,自她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个笑容。从她的这个笑容来
看,她显然已经认出我是甚么人了!
接著,她的口唇颤动著,像是想说话,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我忙道:“别急,你可能受了震荡,别急,你觉得怎么样?”
姬娜的口唇仍剧烈地抖动著,看来她真是急于想告诉我甚么事,但是她却始终没有
多发出声音来。她挣扎著,伸手向前指著。
当她伸手向前指出之际,手指开始是不坚定的,像是不知该指向哪一个方向才好,
但接著,在手指略为移动了一下之后,就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同时,以十分焦切的目
光望著我。
我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年来,你在这里居住!”
姬娜点点头,当她点头点头到第三下之际,突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本来,我是托住了她的后脑的,当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她的头突然向旁一滑
,滑开了我的手掌,向一旁垂了下去。
我陡地大叫了一声。我的大叫,实在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不过是极度震骇之下的一
种自然反应。我一面叫著,一面立时再扶住了她的头,将她侧向一边的头,扳了过来。
姬娜的脸色,依然是那么苍白,她的双眼,也一样睁得很大。可是任何人一眼就可
以看出来:姬娜死了!
我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发觉已经没有了呼吸。可是我还是不愿意承认那是事实,我
不断地替她做人工呼吸,又用力敲击她的心口,每隔半分钟,便俯身去倾听,希望可以
听到她的心跳声。
我不知道自己忙了多久,当我终于放弃,挺直僵硬、酸痛的身子,发觉透过浓密的
林叶射进森林中的阳光所形成的光柱,已经是笔直的,而不是倾斜的了!
那也就是说,已经是正午了!
我怔怔地望著姬娜的尸体,缓缓转过身,叫著,奔向身边的一株大树,一拳一拳向
树上打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甚么,可是我却必须这样做,以宣泄我心中
的懊恨和悲伤。
事情竟是从哪里开始,以致演变到如今这样糟糕局面的?从我要寻找姬娜开始?我
要找姬娜,那并没有错,她既然将这样一叠古怪的文稿寄给了我,我当然要弄明白这批
文稿的内容,唯一的办法,也只有找到她才行,那并没有错。
可是,总有甚么地方犯了错误!
我思绪乱待全然无法控制。突然之间,我想到了,我所犯的最大错误,是我低估了
杂货店老板颇普的恐惧!
颇普对于神秘的、在深夜出没的姬娜,怀著极度的敬意,也有极度的恐惧。当我和
白素访问他,他忍不住讲出了一部分有关姬娜的秘密之后,心中的恐惧更甚,害怕姬娜
会向他报复,所以,隔不几天就溜走了!
而在颇普离开之后,事情就开始一步一步越来越糟糕。
以后的事情,有些是被我弄糟的,我突然在杂货店门口出现,姬娜一时之间未曾将
我认出来,吓得她立时逃走,而我虽然及时抓住了“飞车”上的一根管子,可是却偏偏
无法开口!
当我被逼要跌下来之际,我才开口叫了她一声。我相信,姬娜在离去之后,再度回
来找我,一定是她听到了我这一声叫唤。
一个能叫出她名字的中国人,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所以她才又飞回来找
我。
本来,我们可以见面,许多许多问题,在我和她见面之后,都可以解决,可是她却
在降落时,突然出事!
我不知道出事的经过和原因,在外表看来,姬娜没有伤痕,一定是剧烈的震荡使她
受了内伤,以致她连讲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死了!
这一切,阴差阳错,如果不是我那样举止失措,不够镇定,我们根本可以在颇普的
杂货店中相会!
当我想到这里之际,我心中更是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绞痛!
一直过了好久,射进林子的阳光柱,又已开始斜了,我才渐渐镇定下来。我一生中
,经历过许多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是像如今那样的剧变,却也还是第一遭。虽然说定下
神来,可是仍然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我只是想到,我这样自怨自艾,一点用也没有。可
是,甚么又有用呢?姬娜已经死了!
我懊丧自己根本不应该到圭亚那来,就让那一大叠奇异文字写成的文稿永远成为谜
团好了,那又有甚么关系呢?至少,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事情会在一刹之间,演变成这个样子,那真是我事前绝对想不到的!
我又叹了一会,慢慢地走向姬娜,我必须先处理她的尸体。
若是任由她的尸体留在森林中,那么,只要一夜,她的遗体,就会成为毒蛇、猛兽
的食粮,虽然说人死了,甚么也没有分别,但是我却不想那样。
我必须将姬娜的尸体,带回她的“住所”去!直到这时,我才又想起,姬娜在临死
之前,曾经坚决地向一个方向指了一指。那个方向,是在西南方。而我曾问她,她是不
是这些年来一直住在那里时,她又曾点头。
我抬头向西南方看去,身在浓密的原始森林之中,向前看过去,除了树木和树身上
挂下来的藤蔓,根本看不到别的东西。
我没有交通工具,一个人要在这种蛮荒地方行进,已经十分困难,再要加上一具尸
体,我实在不能想像我是否有能力到达那个不可测的目的地!姬娜临死之前,只不过是
伸手一指,指出了一个方向,可并没有指出距离。那一指,可能近在咫尺,也有可能在
一千公里之外!
我再定了定神,走向那架“飞车”的残骸,看看是不是有甚么可供利用的东西。
车身早已停止了冒烟,除了许多碎片之外,还剩下了断成两截的主要部分。
我发觉车身断裂部分的金属片,依然是那种耀目的银白色,而且断口的边缘,十分
锋利。我先扳下了狭长的一条来,这狭长的一条金属片,看来像是一柄利刃,可以供我
在森林中开路和自卫之用。
车身的后半截,在卷裂的金属片之中,是许多散乱了的,我全然不知用途的机械装
置。我试图去弄明白这些机械装置的作用,徒劳无功。
我又去注意车身的前半截,整个“车身”,是榄橄形的,样子像是一艘流线型的小
快艇。在车身的前半截,有著两个并排的座位。座位的柔软部分,已经完全毁于高热,
但是金属架还在。
我立时动手,拆下了其中一个,搬了出来,抱起姬娜的尸体,放在座椅形的金属架
上。那样,我可以用一条藤来拖著走,比较省力。当我放好了姬娜,我再去留意车身的
前半截部分。在并排的两个座椅之前,是许多仪表。那当然是“飞车”的控制部分。
我发现其中有不少仪表的损坏程度,并不十分严重,就试著按下一些掣,或是旋转
著它们,到我接到了其中一个浅黄色的掣时,一旁的一个萤光屏,突然亮了起来,在那
二十公分的萤光屏上,我看到了许多闪耀不定的线条。
这些线条,或许代表著甚么,但在我看来却毫无意义。我看了一会,由得这些杂乱
的线条闪动著,再去触摸其他掣钮,在旋转一枚深黄色的掣钮之际,我发现萤光屏中的
线条在转变,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半圆。如果那是一具示波仪,那么,这种半圆形波浪式
的波形,是正弦波。
这具附有萤光屏的仪器,本来可能是一具通讯仪,它显然已经损坏了。
我渴望试图在萤光屏上得到一点甚么,可是花了相当的时间,一点结果也没有。在
这期间,我又发现了在仪表板的右下方,有一个铁箱子。那铁箱子和整个“飞车”,却
显得格格不入,而且,那种金店,我十分熟悉,那是普通的不锈钢。
这只铁箱子,显然并不属于飞车原来的设备。
铁箱的盖子上著锁,我设法将之撬了开来,箱盖一撬开,我就忍不住叫了一声。铁
箱中是一副无线电通讯仪,在这具通讯仪之下,还有一个小小的商标牌,商标牌上,是
一个我熟悉的厂家的名字。
这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略为检视了一下,就发现那是一副性能十分优异的无线电通
讯仪,而且,对于操作这样的通讯仪,我也并不陌生,有一个时期,我曾经热衷于业余
的无线电通讯,用过和这具通讯仪相类似的仪器。我有了这个发现,心中暗暗希望它没
有损坏,我先按下掣,然后,拉出了耳机,塞在耳中。我立时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
那种杂乱的声音,相当微弱,但也很有规律,其中有一种“得得”声,大约每一秒
钟,就响上一次。我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然后,我又小心地旋转著另一掣钮,改变著频率,不一会,就听到了一阵拉丁音乐
,那不知道是哪一个电台的广播。
这时,我的心中十分紧张。因为我在这里,发生了一些甚么事,身在帕修斯的白素
,完全不知道。而我的面前,是一具性能优良的无线电通讯仪。当然,我绝对无法和白
素直接通话,但是我却有希望联络到业余无线电通讯者,可以通过他们,设法转告白素

我慢慢地旋转著掣钮,在十多分钟之后,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声,一个道:“我
这里正在下雪,雪积得很深,我一定要多准备些柴火来取暖了!”另一个则道:“雪?
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
一听到这样的对话,我就知道是两个业余无线电通讯者在对话,我忙道:“对不起
,打断你们,我有要紧的事!”
那在对话的两个人停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个欢呼道:“有第三者了,欢迎介入!

我忙道:“我不是来参加通讯的,请问,你们两位,在甚么地方?我需要紧急援助
!”
欢呼的那一个道:“我在比鲁的山腰,我们这里正在下雪,你在甚么地方?”
我苦笑了一下:“你离我太远了,还有一位,请问在甚么地方?”
那一个说道:“我是圣保罗市的一个中学教员,你在甚么地方?”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法属圭亚那,距离帕修斯市不知道多远的一处丛林之中
!”
那两人同时叫了起来:“能帮你甚么?”
我道:“我要请巴西的朋友帮忙,我叫卫斯理,请你记下我的名字,用无线电通知
驻贵国的国际刑警总部。”
那中学教员答应著:“你是一个大人物?”
我道:“不是,可是他们知道我的名字,在通知了他们之后,你要他们转告在法属
圭亚那,帕修斯的我的妻子白素,告诉她,我在  ”
那中学教员叫道:“等一等,可太复杂了,我用录音机录下来。”
我等了半分钟,心中极其焦急,因为这种通讯,随时可以因种种干扰而中断。
总算在停了片刻之后,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我忙道:“请你告诉他们,转告我的
妻子,我在帕修斯附近的丛林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是我必须向西南进发。而最
重要的一句话是:姬娜死了!”
两个人同时叫了起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我无法向你们解释,只要求转达我的话。”
那中学教员道:“我一定尽力!”
我吁了一口气,在事情最糟糕的情形下,可以让白素知道我的下落,那自是一件好
事。
我同时也想到,在我从事不可测的征途,去寻找姬娜的“住所”之际,这具无线电
通讯仪可能有用,所以我将它拆下来。
可是,当我移开那只铁箱子之际,却拉断了一根极细的金属丝。那根金属丝一断,
电源就切断了!
这又使我颓然,只好放弃原来的念头。在树上拉下了一条藤,系在金属架上,并且
将姬娜的尸体绑紧。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下午四时了。大约两小时之后,天色就会黑
下来。天黑之后,我无法在丛林中前进,如今出发,还可以利用这两小时。
我将树藤负在肩上,像是纤夫一样,拉著金属架,向西南方向走去。
行进的困难可想而知,我不想多费笔墨来形容我路上遭遇的困难,在接下来的十天
之中,我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野人,拉著一具尸体,天一黑,就上树休息,天一亮,就继
续向西南方向走。
其实,我早在第五天起,就应该放弃姬娜的尸体了!可是我却固执地仍然拖著她的
尸体在丛林中行进。那情形极其骇人。我早应该放弃尸体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任何尸
体,即使美丽如姬娜,在若干时日之后,必然会变坏。而我固执地不肯放弃,是因为心
中对姬娜的死,感到内疚,想为她做点甚么。如今我所能为地做的,似乎只有努力将她
的尸体带回她的住所去。
可是到了第十天,我无法不放弃了。
我在一株大树之下,掘了一个洞,埋葬了她,并且做了一个记号,而我则继续前进

到了第十三天,我走出了丛林,在我的面前,是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河流的对面
,是高山峻岭。
在过去的十余天,我一直在向著西南方向走,我未曾想到在面前,会有一条河流阻
住去路。
河水看来十分平静,我估计如果游泳过去的话,不到半小时就可以过河。但是任何
人,除非是无知,否则决计不敢在南美洲的河水中游泳。南美洲的河流之中,至少有六
种以上,成群结队而来,能使一头野牛在三分钟内变为白骨的食人鱼!
我在河边停留了片刻,运用那片金属片,砍著树枝,花了一整天时间,编成了一个
筏,估计可以仗以过河,我站在筏上,用自制的桨划著筏,向对岸进发。
渡河相当顺利,过了河之后,当天晚上,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而到了山脚下之后,我踌躇了起来。
我全然不知自己是在甚么地方,过去的十几天,我只是一直向西南走。在平地上,
依循一个方向向前走,还不成问题。可是,在山中,怎样能依循一个方向前进呢?
我在山脚下躺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四周围静到了极点,就在寂静之中,我
听到了一阵鼓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我站了起来。当我看到了这座山脉之际,我已经想到,我推测中的太空船,一定就
在那座山中某一处,可是茫无头绪地寻找,不会有任何结果。我也想到过,当地如果有
土人的话,或者可以问出一点线索来,可是偏偏十多天来,一个人也没有遇到。
而这时,我听到了鼓声,鼓声自山中传出来,山里有人居住!这使我大为兴奋,我
忙循著鼓声向前走,鼓声断续传来,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我已可以看到对面山腰处,
传来火光。
我加快脚步,向前走,鼓声一直在持续著。而当我开始可以更清楚地听到鼓声之际
,我不禁呆住了!
最初,我一听到鼓声之际,我就试图弄清楚鼓声的涵义。因为所有蛮荒土人,都用
鼓声作为通讯的语言,不同的鼓声,代表著不同的意义。西藏的康巴族人,甚至拥有一
套完整的“鼓语”。
可是,我一直未能弄清楚断续听到的鼓声的含义,而这时,当我可以更清楚地听到
鼓声之际,我发现鼓声或长或短,那简直是电报密码!
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最普通的摩氏密码,这样与世隔绝的圭亚那腹地中的土人,
也不会懂得使用的!
然而,当我停下来,再仔细倾听之际,发现自己并没有弄错,那是摩氏电码,而且
,我已经听出了,鼓声在不断重复著四个字:“我在这里!”
老天!那是白素!
那一定是白素!在巴西的那个业余无线电通讯者已经设法代我通知了她,而她赶在
我的前面,已经到了前面的那座山中!
她当然是利用了先进的交通工具前来的,根据我说的方向,来到了那座山脉中,她
自然也是在到了山中之后,不知道怎么走才好,所以才停了下来。
白素也料到我一定还未曾到达,所以才利用了鼓声,告诉我她在山中!
这些日子来,由于姬娜的猝然死亡,我的心情,真是沮丧到了极点,每天,除了向
著固定的方向前进之外,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想些甚么,我之所以这样固执地
,要依靠步行,在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形下,向著姬娜临死之际指出的方向走著,全然是
为了心中的内疚,彷彿我自己在原始森林中多受一分苦,就可以使我心中的内疚减轻一
分。
在这样的情形下,虽然我目前只不过听到了鼓声,并不是听到了白素的声音,但是
我既然可以肯定那是白素,她在前面等我,我心中的兴奋,实在是难以形容,一面不可
遏制地泪如泉涌,一面我大声呼叫。
我大声呼叫,当然没有作用,鼓声自山中传来,不知有多么远,白素不会听到我的
叫声。但是我还是不断叫著,不但叫,而且向前狂奔,像是只要奔上片刻,就可以见到
她。
我奔了足足有一小时之久,到了一条小河旁,筋疲力尽地倒在河边,身子向前略为
滚动了一下,肯定了那条小河中不会有甚么危险的生物,将头浸在水中,大口地喝著水

等到喝饱了水,抬起头来,打量一下四周围的形势,我已经到了山脚下,大约再有
一小时的途程,就可以进入山区的范围。
鼓声还在传来,由于隔得近了,听来也更清晰,仍然是“我在这里”的密码。我挺
直了身子,直到此际,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可怕,头发蓬松,满面胡子,看来简直是一
个野人。
我伸手抹乾了脸上的水,正准备再向前走去之际,突然看到,在前面的山上,升起
了一架小型的直升机,那架直升机升起之后,略一盘旋,就向著我飞了过来。
久在蛮荒之中,陡地看到了文明的产物,而那直升机又极可能是来找我的,心中自
然更兴奋,我脱下了已被森林中的荆棘勾得破烂不堪的上衣,挥舞著,一面不断地跳跃

不到五分钟,我就看到直升机向著我直飞过来,显然是直升机的驾驶者已经发现了
我。直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疲倦,我在河边的草地上,颓然倒下来,摊成一个
“大”字,四肢百骸,像是一起要散了开来。
自直升机上望下来,我这样躺著,自然是最好的目标,不多久,直升机便盘旋著,
在离我身边不远处降落。
等到直升机停定,我才坐起身来。看到白素自机上跳了下来,向著我直奔了过来,
她来到我的身前,我欠身,拉住了白素的手,令得她和我一起滚跌在草地上,我们互相
望著对方,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
过了好久,白素才取出了一小瓶酒来,掀开瓶盖,递了给我。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确需要酒,我一大口一大口,三口就吞完了这一小瓶酒,然
后,我长长地叮了一口气,将至酒瓶远远地抛了开去:“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们又在一
起了!”
白素见到了我,当然也极其欢喜,但是她却并没有像我那样激动,只是道:“这也
不是第一次了,看来,一定发生了甚么不寻常的事?”
我的心又向下沉去,慢慢地走向河边,望著流水,白素跟在我的后面,我叹了一声
:“姬娜死了!”
白素陡地一怔,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那天晚上,听到外面有点声响,
起来看,只看到店堂的门开著,你已经不见了。姬娜是不是曾经来过?”
我点了点头,从白素的神情上,我看出她急于想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但是整件悲
惨的事,由于我的“失误”而造成,再叫我从头至尾讲一次,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行

第九部:双眼流露深切悲哀的外星人
但是我还是非讲不可。犹豫了一下之后,我道:“还是你先说,你是怎么来的?”
白素道:“巴西警方通知了法国的国际刑警总部,再转知圭亚那方面。他们借给了
我一架直升飞机,给了我一幅地图,我根本不知道你在甚么地方,只是根据口讯,向西
南方向飞,在山中找到了一个降落的所在。”
我陡地抬起头来,那一阵阵的鼓声,还自山中传来,我道:“有人和你一起来?”
白素道:“没有,那是我预先制造成的录音带。我扎营的地方很不错,有一道瀑布
,你或者到了营地,再和我详细说?”
我想了一会:“我可以一面去,一面对你说!”
白素并没有催我,我们一起走向直升机,那是一架小型军用直升机,相当旧。但尽
管旧,在这种蛮荒地方,用处可大得很。人步行,要花上三天五天的途程,它可以在半
小时就达到目的地。
白素驾著机,一起飞,我就开始讲述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我讲得十分详细,白素
如同往常一样,只是默默地听著。
等到我讲完,直升机也降落在一个小小的山谷之中。那山谷四面环山,有一道相当
大的瀑布,直泻而下,注进一道异常湍急的山溪之中,蜿蜒向外流出。山谷之中,全是
奇花异草,美丽如同仙境。
在我讲完之后,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事情不能怪你!”
我苦笑了一下:“不怪我,怪谁?”
白素低著头,慢慢地走向一座营帐,我和她并肩向前走著,留意著她的神情。看她
的神情,像是在思索著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才好。
到了营帐之前,她才抬起头来:“世上有很多事情  ”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然后强调道:“有很多很多事情,任何人都没有错,任
何人都不需要负责,那只是  ”她又苦笑了一下,才道:“那只是造化弄人,命运的
安排!”
我瞪大了眼,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白素何以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命运的安排”
,这种说法,是一种最无可奈何的推诿,实在是不应该出诸白素之口!
虽然我没有出声,但是我那种不以为然的神情,显而易见。白素立时道:“我也不
愿意这样说,可是事实上,除了这样说之外,没有别的说法。整件事,没有人出错!”
我道:“有,我们低估了颇普心中对姬娜的恐惧!”
白素道:“是的,但如果我们估计到了这一点,你想想,事情会有甚么不同?还不
是一样?颇普一样会逃走,我们一样会在杂货店中等姬娜来,结果,仍和现在一样,不
变!”
我眨著眼,答不上来。的确,白素说得对,结果一样。但如果我不是那么心急,等
姬娜走进店堂来之后,再和她见面呢?
我随即想到,就算是这样,结果也不会变,总之,我和姬娜已有那么多年没见面,
她不可能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一见到了我,就一定当我是陌生人,也一样会转身逃走,
我也一样会追上去。那也就是说,结果不变!
不论在事情的经历过程中有著甚么样的变化,总是达致同一的结果,这,除了说是
命运的既定安排之外,实在没有甚么别的可说!虽然我绝不愿意这样想,但也没有别的
想法可以替代。
白素看到我发怔,说道:“别再去想它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重要的是我们现在
该如何做?”
我道:“当然是找到姬娜在这些年来居住的地方!”
白素道:“她只是指出了一个方向,可能那地方很远!”
我道:“当然可能很远,但是也决计还不到  ”
我本来是想说“也决计还不到海边去”的。可是我话讲了一半,就住了口。因为姬
娜指出的方向是西南方,自法属圭亚那,指向西南,那可能横越整个南美洲大陆,才到
达海边。
当然,姬娜指出的方向,不可能那么远,但是一直向西南去,是南美洲的腹地,天
知道那是在甚么地方!
我话说了一半,瞪著眼,无法再说下去。白素叹了一声:“我看,先休息一下,别
太悲观。”
我道:“帕修斯一定是离这个地点最近的城镇!”
我这样说,当然很有根据,因为如果帕修斯不是最近的城镇,姬娜又何必舍近图远
,专程到帕修斯去?
白素取出了一幅地图来,指著一处:“我们现在这里。你看,向东北,到帕修斯,
是二百多公里。如果要到别的城镇去,最近的一个,也在四百公里以外!”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向我望来:“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她就住在这座山中!”
我吸了一口气:“那范围就小多了,我们有直升机,你估计在空中搜索,要多久才
行?”
白素道:“最多两天,可是如果直升机花两天的时间来搜索,就没有燃料飞回去了
!”
我道:“我们可以走回去!”
白素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道:“两天是最长的打算,或许,第一天就可以发现。

我道:“那我们还等甚么?”
白素冷静地道:“等你休息,你一定要好好地休息一晚,不然,我不会答应你去搜
索!”
看到白素这种坚决的神情,我知道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甚么结果,所以我不再说
甚么,进了营帐,营帐中的一切当然极简单,但是比起这些日子,我每晚栖身在树上,
已经是舒服之极了。
我躺下,可是睡不著。不一会,食物的香味自外面飘进来,白素居然替我烤了一条
獐子腿,我吃了一个饱,问道:“姬娜的那叠稿,带来了没有?”
白素道:“在直升机上。”
我抚著饱胀的腹际:“我们一找到了那艘太空船,就可以知道那上面写些甚么了!

白素道:“何以见得一定是一艘太空船?”
我道:“不是太空船,会是甚么?我进入过米伦太太的那艘太空船,里面设备之完
善,难以想像。”
白素皱著眉:“如果是一艘太空船,停在山中的某一处地方,那应该不难找,只要
天气好,有阳光,太空船的金属就会反射阳光!”
我道:“别太乐观了,如果太空船躲在山洞之中?”
白素摊了摊手:“那就没有办法了,如果是在山洞中,这座山,周围至少一百公里
,谁知道有多少山洞,绝无法逐个搜索。”
我道:“就算我在这里花上十年,二十年,我也一定要找到它!”
白素低叹了一声,十年二十年,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如果要找遍整座山,三年五
载免不了。
第二天一早,经过了一夜休息,精神充沛,和白素一起上了直升机,一直升到这架
直升机所能达到的高度极限。
从上空望下去,整座山脉,围绕著一个主峰的许多山峰所形成,而在山峰和山峰之
间,有著不少平地,瀑布处处,山溪纵横。
直升机中有著一具三十倍的军用望远镜,我就利用著这具望远镜,向下看著。
整坐山中,似乎并无人迹,直升机盘旋著向前飞,到了中午时分,我已经叫了起来
:“我发现一点东西了,你看,这是甚么?”
我一面说著,一面接替了驾驶的责任,将望远镜递给了白素,指著下面的一个小山
谷。
我的发现,自空中,用望远镜看来,像是一柄只有伞骨,撑开了的,插在地上的伞

自一根竖著的杆子,向四面散开的那些铜枝,看来像是一种奇特形状的天线。这种
东西,自然不是蛮荒山谷中所应有的。
白素只看了一眼,便道:“看起来,像是一种天线!”
我道:“和我的意见一样!”
我一面说,一面已操纵著直升机,向下落去,落在这个山谷之中。
在高空看来,我发现的那东西,并不给人以“高”的感觉。但是一旦从地面上来仰
视那个装置,却给人以极高之感。其实,它也不是十分高,大约十公尺,可是由于那金
属杆相当细,直径不过三公分,笔直地向上耸著,四周围绝没有其它的附件来稳定它,
是以就给人以一种十分高耸之感。
在那根金属杆之上的,是每根约有一公尺的细金属棒,我数了一数,一共有十二根

我一等直升机停下,就跳了下来,直奔到那金属杆之旁,双手扶住了金属杆,抬头
向上望著,然后,我观望著那金属杆,不到几秒钟,我就看到有一股线,自金属杆的基
部,伸延向前。我兴奋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一面向白素打著手势,一面沿著那向前伸展
的线(那看来像是电线,或是不平衡式的一种引入线),向前奔著,奔出不到二百公尺
,站定,我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之前。
那山洞的洞口,并不是太大,至多不过可容三五个人同时进出,和我想像之中,可
以容纳太空船的山洞,似乎并不适合。
我在山洞之前呆了一呆,白素也已经奔了过来,她也极其兴奋,叫道:“进去啊!
呆在门口干甚么?”
我说道:“这山洞太小,好像  ”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白素已经道:“你看看洞口的岩石,山洞的洞口,经过改造!

白素比我细心得多,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而我则是在经过她指出之后,才看出
洞口有许多大岩石,是堆砌上去的,原来的洞口要大得多!
这时,我心头狂跳,大叫一声,向内奔了进去。
山洞进口之后的一段,相当狭窄,而且不多久,便来到了尽头了。
不过我们一点也不失望,反而觉得兴奋莫名,因为那尽头处是一扇拱形的金属门!
我一跃向前,双手高举著,孩子气地大叫道:“芝麻开门!”
白素瞪了我一眼,来到门前,观察了片刻,伸手去旋转著门口的一个掣钮,发出一
阵轻微的“格格”声,不一会,“拍”地一声响,白素用力推了一推,没有推动,可是
随著她的一推,那道金属门,却缓缓向上,自动升了起来。
门一升起,一股柔和的光芒,就自内射出,我们立时看到,门内是一个到处散发著
柔和光芒的空间,约莫有三十平方公尺,除了正中有一根直径五十公分、高约两公尺的
金属圆柱之外,别无他物。整个空间的四壁,全是银色的,那种柔和的光芒,也不知从
何而来的。而且看来也不像有其他的通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来到那根柱子之前,柱子异常光滑,看不出是甚么材料
所造的。我伸手向柱子摸去,才一碰到那柱子,只觉得触手像是十分温暖,忽然间,一
个人声传来,讲了一句话。
当我和白素进来之际,我们几乎都已肯定,这里,就是我假设的那艘“太空船”的
内部!
但是,我们却都没有期望著会听到人声!
因为我的推测是:这些年来,姬娜和一个来自神秘外星的人在一起,这个人,就是
被神父认为是“上帝的使者”的那个。但是根据我的推测,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因
为姬娜有一具尸体要处理,那自然就是这个人的尸体了!
可是这时,我们却陡然听到了有人讲话!
我们立时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同时心中,充满了疑惑。白素道:“或者是录音机
留下的声音!”
我点了点头,可是还没有开口,突然又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那只有当人遇到意
外,才会发出。
我立时道:“请问是谁在说话?你是不是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在我发问之后,喘
息声仍然继续著,大约半分钟,接著,是几句喃喃自语,声音似乎就从圆柱上传来。
那圆柱子看来是一个整体,不能想像它会发出声音来!
我又将刚才的话,重覆了一遍,喘息声静了下来,然后,便是一个听来极其疲倦的
声音:“两个陌生人来了,姬娜死了,是不是?”
一听到那声音如此讲,我心中的疑惑,更是到了极点!
忽然听到人声,已经是足以令人惊讶,而居然那人还知道姬娜已经死了!这岂不是
更加令人无法置信?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因为姬娜的死亡,带给我太大的刺激,以
致我在听觉之上,产生了幻觉!
可是,当我向白素望去之际,发现白素也一样充满了惊讶的神情,这使我知道,我
所听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正听到有人在那样说!
我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而就在这时,我又听到,自那圆柱
形的物体上,传来了一下叹息声来。
那一下叹息声,听来充满了悲哀和无可奈何,令得人的心直向下沉,白素比我先开
口,她道:“是的,姬娜死了,请问你是谁?”
在白素讲了那句话之后,我屏住了气息,等待著回答,心中极其紧张。
我等了约有半分钟,才又听得那声音说道:“我……我是……”
那个人的声音十分犹豫,像是对这个简单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他又
停顿了片刻,白素道:“或者我们面对面说,会好一些?”
白素十分技巧地要求这个人露面,那使得我的心中,更加紧张了。
那人这一次,回答得倒相当爽快:“好的,请你们旋转一下面前的圆柱,向反时针
方向旋转!”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连忙双手抱住了那根圆柱,用力向反时针方向旋转著。那人说
得十分清楚,是向反时针方向旋转,那也就是说,我抱住了柱子之后,向著我左手方向
旋转。
可是,那柱子却一动也不动,我再出力,柱子仍是一动不动。
我不禁有点气恼:“对不起,我转不动,我应该出多大的力气才行?”
那声音立时道:“怎么会?”他在讲了三个字之后,顿了一顿,立时又道:“对不
起,真对不起,虽然我已经来了很久,可是对于相反的方向,还是不能适应,应该是…
…顺时针方向,照你们的说法。”
我呆了一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这人如此说,是甚么意思。
甚么叫作“对于相反方向,还是不能适应”?但是从他说“我虽然已来了很久”这句话
,倒可以肯定他是从外星来的,这又令我感到了一阵兴奋。
急于想和这个人见面,所以,我又抱著柱子,用力向顺时针的方向转动。
其实,我根本不必出那么大的力气,一转之下,柱子立时转动,柱子一动,在我的
身后,“嗤”地一声响,一道门自动移开。我们立时向门内望去。
门内,是一个更大的空间,我们先看到的,是一幅对著门的、巨大的萤光屏。
我对那里的一切,一点也不陌生。那和我多年前,曾进入的陷在火山口,米伦太太
的那艘太空船的内部,完全一样!
在巨大的萤光屏之前,是一系列的控制台,控制台的前面,是两张驾驶椅,两旁,
有著各种的机械装置。
我们终于找到了想像中应该存在的那艘太空船!
白素伸过手来,我们互相握了一下手。她对于这样的太空船,也不应该陌生。她虽
然未曾进入过米伦太太的太空船,但是我在向她讲述起的时候,曾经向她详细地形容过

这时,在控制台之前的两张驾驶椅上,一张空著,另一张上,显然有人坐著。这个
人背对著我们,他的肩、头,高出椅背,这个人,有著一头金发,金得光芒灿烂。可是
看起来这个人并没有站起来欢迎我们的意思,因为他坐著,一动不动。
那张驾驶椅,应该可以旋转,但是他显然连转身过来的意图也没有,只是一动也不
动的坐著。
我看到这样的情形,呆了一呆,白素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开口,她
道:“我们来了!”
那人仍是一动不动,但是却道:“请进来,请进来!两位一定是卫斯理先生和夫人
!”
那人坐著一动不动,十分无礼,但是他的话,却又十分客气,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他
居然知道我们是甚么人!我心急,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来到了驾驶椅前。这时,我已
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人!
这个一头金发的男子,身子相当高,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可是却瘦得出奇,脸色
异常苍白,双眼也茫然失神,现出一种极其可悲的、茫然无助的神色,和刚才的那一下
叹息声,倒十分配合。
这个人,在我想像之中,他应该就是神父口中的“上帝的天使”。根据神父的形容
,他应该英姿勃勃,如同天神。可是眼前那个,却分明陷在极度绝望之中!他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甚至毫无生气!
我一看到了这种情形,不禁呆了一呆,这时,我听得在我的身后,白素也传来了一
下吸气声,显然,她也未曾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若不是我们刚才听到有人讲话,
而眼前又分明只有他一个人,真会以为那是一座雕像,不是一个活的人!
我瞪著那人,这样看一个人当然不礼貌,但是我心中讶异太甚,无法控制我自己。
那人的双眼之中,所现出的悲哀、无可奈何的神色更甚。人的双眼,是十分异特的
器官,当人的心情高兴或悲伤之际,是可以在一双静止的眼睛之中,反映出来的。那人
甚至不眨眼,也不转动眼珠。但我深深地感到了他的那种深切的悲哀。
我可以肯定这个人和米伦太太来自同一地方。他的悲哀,自然也和米伦太太一样,
因为他不能回去!这些年来,伴随著他的,一定只有姬娜一个人,而如今,他又知道姬
娜死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当然,悲哀就更加深切。
我被他双眼之中显露出来的那种悲哀所感染,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太难过,或许
,这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
我在这时,自然而然,用上了“命运的安排”这样的话,极其无可奈何。上次,白
素用同样的话来安慰我,我还大不以为然,可是这时却也这样说。的确,除了这样说之
外,还有甚么别的话可讲呢?
那人听得我这样说,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所说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单是
指他坐著一动也不动而言,而是真正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座石像,连
面部的肌肉,也没有丝毫“动”的象徵。
面对著这样的一个人,而又确知这个人并不是死人,这种情景,极度诡异。
我转头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盯著那人在看,现出了一种极度深切的同情。不等我开
口,她就道:“这位朋友,看来遭到了极大的困难:不能运动他的身子任何部分!”
白素的话,陡地提醒了我!
的确,我面对著的,是一个活人,而一个活人可以这样一动不动,只在他双眼之中
,流露出如此令人心碎的悲哀,那也只有一个可能:他是个瘫子!他全身瘫痪,他不是
不想动,而是根本不能动!
如此严重的全身瘫痪,一般来说,只有脑部和脊椎受过严重伤害,才会这样。而如
果是脑部受伤而导致如此严重的瘫痪,伤者在绝大多数的情形下,神智不清,昏迷不醒
,决不会再在双眼之中,现出如此悲痛的神情来。那么,这个人,一定因为脊椎受伤而
瘫痪!
眼前的现象,太过令人震慑,我脑中一片混乱,所想到的,竟全然是些杂乱无章,
无关要旨的事,例如对方是受了甚么伤害,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子之类。
白素看来比我镇定得多,她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朋友,我们了解你的困难,
但是你至少可以说话?我们曾听到过你的声音,请相信我们对你绝无恶意,你可愿意和
我们讲话?”
那人望著白素,自他的眼神中看来,他全神贯注地在听著白素的话。
等到白素讲完,他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种极度无可奈何的神情,自他的喉际,发出
了一阵轻微的咕咕声。那一种“咕咕”声,实在不能称之为语言。而且声音十分低微,
若不是我们都屏住了气息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听到有声音自他的喉际发出来。
但是,正如白素刚才所说,这个人是可以讲话的,我们曾听到过他的讲话,而且,
他还会问过:姬娜是否死了!为甚么这时,他只能在喉际发出“咕咕”声呢?
我正想问他,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就是我们刚才在外面空间听到,发
自那根圆柱状物体上的声音:“姬娜真的死了?”
我和白素都陡地一怔,因为我们绝未期望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所以我们一听到声
音自背后传来,立时转过身去看。可是,身后除了一系列的仪表装置之外,却又没有人

只不过有一排仪表,上面有许多指示灯,这时,正在不断地、有规律地闪动著。
当我们转过身之后,又听到那声音道:“她真的死了,她……果然逃不脱……安排
……没有人可以逃得脱……这一切,是早已实现过……的……”
我全然不懂这声音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可是当那声音断断续续发出来之际,我却看
到仪表上的指示灯,闪动更加频繁,而且,显然根据音节的高低在决定闪动的指示灯的
数字。另外,我也发现,声音从控制台上某一部分所发出来。
我立时向前走去,声音来自一片圆形的、有著许多小孔的金属膜。那金属膜,看来
类似是一种扬声装置。
当我向著众多的仪表板走去之际,白素却相反,她反倒向那人走去,来到那人的身
边,我转过身,想告诉白素我的发现,白素已先出声:“卫,就是这位朋友在和我们说
话!”
白素一面说著,一面指著那人的头部。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人的一头金发上
,束著一个“发箍”。“发箍”这叫法,或者不是很确当,但是一眼看去,那一个极细
的、黄金色的一圈,就围在他的发下、额上,看来的确像是一个“发箍”。我立时走向
前去,当我来到这人身前之际,更发现那个金属圈之中,有很多极细极细的金属丝,那
些金属丝自线圈中传出来,刺进那人的额头,看来,直入那个人的脑部。
第十部:不知自身从何而来
这种景象,真是骇人,我挥著手:“你的意思是,他喉部的肌肉,无法运动,但是
……他脑部的思想还可以活动,他通过脑部的活动……用脑电波来影响……仪器,发出
声音来?”
我一面说,一面望著白素,神情充满了疑惑。
白素还没有回答我,我就听到了声音传来:“是的,而且,事实上,我能听到你们
讲话,也是依靠仪器的帮助。除了脑部之外,我整个人全死了!”
我感到一阵寒意。我早已有这种“死”的感觉。因为那个人,根本上一点生气也没
有,我一直用“雕像”在形容他。
生和死,本来就神秘,而眼前这个人,竟然介乎生、死之间,这更是不可思议,也
更加令人觉得有一股莫测的诡异。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喃喃地道:“脑部活动……通过仪器来表达
……这在地球上,不知要多久才能实现?”
我是因为极度的迷惑,所以才会将自己所想的,喃喃讲出来,却料不到那声音立时
回答道:“大约再过一万三千多年,当脑电波的游离状态被肯定之后的十年间,就可以
达到目的!”
我陡地震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那人的声音,虽然是通过仪器发出来的,由于仪器受他情绪所影响,是以他的声音
,听来竟也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叹。
那人道:“因为早已发生过了!”
他刚才预测地球上的人类,对脑电波研究的进展过程,说得十分清楚,可是这时的
一句话,却又听得人莫名其妙。甚么叫做“因为早已发生过了”?
我向白素望去,发现她也有同样疑惑的神情,我忙道:“请问,你是从甚么地方来
的?我以前见过一艘相同的太空船,飞行员是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你是不是和他们来
自同一个地方?这些年来,姬娜和你在一起?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究竟受了甚么伤?
你  ”
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若不是白素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一定还可以继续问下去,
因为疑问实在太多。
白素一拉我的衣袖,我才省起,不论我一下子问多少问题,对方一定要一个一个回
答我,不可能一下子就得到全部答案的。然而尽管我想到了这一点,在白素阻止我,我
略为停了一停之后,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姬娜会用奇异的文字,写下了很多东西
,那究竟是甚么意思?那枚红宝石戒指  ”
这一次,白素不是轻轻拉我一下衣袖,而是重重地推了我一下,才使我停了下来。
我停止了发问,紧张地等待著对方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  我不知道为甚么那人会隔如此之久,才开始回答,或许,他在想如
何讲,才能使我一下子就明白  那人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是的,米伦夫妇比我早出
发,米伦夫妇、雅伦,以及另外三批人,他们都比我出发得早,不过我想他们不知道自
己是从哪里来的,只有我才明白自己从甚么地方来。”
我相信自己的理解力并不低,对于很复杂的事,也有一定的处理能力,可以极快地
分析出条理。而我的听觉,也绝无问题,可是这时,我听得那人这样说,我真的糊涂了

我糊涂到了无法再进一步发出问题,只是瞪著那人,不知如何才好。
那人的这段话,真是不可理解。一个人,或是几个人,从一个地方出发,到达某一
个地方,只有可能不知道自己到了甚么地方,绝没可能不知道自己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但是,那人却的确这样说,“米伦夫妇、雅伦和另外三批人,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从
哪里来!”
过了一会,我吸了一口气,白素低声道:“你听不懂他的话?”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听懂了?”
白素道:“不全懂,但是懂一部分。”
我道:“说来听听!”
白素道:“他、米伦夫妇、雅伦和另外三批人,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米伦夫妇我
们是知道的。你还记得那个在银行中存储了大量金子的人?他的名字就是雅伦。”
我点头道:“是的,所以姬娜才能知道这笔一百多年前的存款。那也就是说,除了
他之外,一共有六批人,从他们的地方,来到地球。”
白素道:“是的。”
我耸了耸肩:“我想其中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弄清楚,他说,他比这另外五批人都
出发得迟。他是最后才出发的。可是他到得比米伦太太早,米伦太太在十年前到达。”
我说:“如果神父遇到的‘上帝使者’就是他,那么,他已经到了四十年了。而那
个雅伦,在一百多年前已经来到。不知道另外三批人是甚么时候到的!”
白素皱著眉,点了点头,向那人望去,现出发问的神情来。
那个发声的装置,在这时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然后,才是那人的声音:“
在你们看来,几十年的时间差异,但是,在长期的宇宙飞行之中,一千年的差误,事实
上,只不过是由于小数点之后十几位的数字所造成的,根本微不足道,不能算是有差误
!”
那人这样解释,更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我闷哼一声:“那么,是不是另外三批人
,有的早在一千年之前,已经到达了地球了?”
那人的声音,听来认真而严肃:“事实上,我已经查到,有一个,是在约四千年前
到达地球的。”
我忙道:“四千年?他降落在甚么地方?”
那人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东经一百十一点三七度,北纬三十四点五七度处的一
个山谷中。”
我一听到这经纬度,不禁直跳了起来:“那是中国的河南省!”
那人的声音道:“我对于地球上地名不十分清楚,只知道经纬度的划分。我曾经想
弄清楚这里的地域划分的方法,这种方法,在我们那里,一定也曾实行过的,但是年代
实在太久远了,我真的无法了解。”
这一段话的真正涵义,我还是不十分了解。我思绪极乱,无可奈何她笑著:“四千
多年前,那时,中国的河南山西部山区,是  甚么时代?”
那人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杨安和一个人很接近,杨安到达之后,这个
人是他唯一接触过的人  ”
白素道:“杨安?就是四千年前到达地球的,你的同伴?”
那人道:“是的,杨安到达了地球之后,一直和他一起的那个人,叫王利。”
我思绪之混乱,无以复加,而更有一种极度的啼笑皆非之感。我在听得对方居然讲
出一个地球人(从名字看来,显然是中国人),在四千年前,曾和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叫
杨安的人在一起生活之际,这种感觉更甚,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了!
而更令得我啼笑皆非的是,白素居然神情严肃道:“你是说,这个地球人的名字是
王利?”
那人的声音道:“是的,王利。”
我向白素瞪著眼,想制止她再胡乱纠缠下去,一个四千年前的普通中国人的名字,
实在是一点意义也没有,有何值得追问之处?
白素不理会我的态度,又进一步地问道:“关于这位王利,还有甚么进一步的资料
?”
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不很多,只知道杨安没有多久便死了,那位王利,在杨
安处学到了不少知识。”
我道:“在四千年之前?那么,这个王利,一定是极其出类拔萃了?”
白素立时沉声道:“当然他是!你怎么啦?连他也想不起来?”
白素说得这样认真,倒真的使我呆了一呆。我可能是由于思绪太混乱了,是以将这
个“王利”忽略了过去。这时被白素大声一喝,我一怔之后,立时在心中迅速地转著念
,在中国历史的出类拔萃人物中,去寻找这个叫作“王利”的人。
这个王利,他早在四千年前,就和一个驾著太空船来到地球的人相处过,而且学了
不少东西,那么,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先知了?一定是历史上最特出的人之一,可是这
个名字,是不是有点陌生?
我皱著眉,想著,白素用责备的眼光望著我,看她的神情,她一定早已想到这个王
利先生是甚么人。而且,她分明是在责备我还未曾想到。
我竭力思索著,白素张口,看来她要告诉我,我连忙作了一个手势,我想到了!我
陡地吸了一口气:“是他!”
白素道:“是他!”
我摊了摊手:“你不能怪我一时之际想不起他来,因为他的外号太出名了,很少人
在提及他的时候,曾提到王利这个名字!”
白素道:“可是,王利确然是他的名字,方士王嘉所撰的‘拾遗记’,就是记载著
他的名字。”
我苦笑著,又开始有虚浮在空中的感觉,这时,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个王
利,在历史上十分有名?他做了一些甚么事?”
我道:“他其实没有做过甚么,但在中国的传说上,这个人的记载,却极其神奇,
一般来说,正史的修撰者,不怎么肯承认有这个人存在。因为这个人的一切,不可思议
,他能洞烛先机,预知未来,神出鬼没,可以数百年不见,又再出现,一般的说法是,
他已经是一个仙人。所以,没有人提及他原来的名字,都称他为鬼谷先生,或鬼谷子。

鬼谷子的名头,对那人来说,好像并没有甚么特别,他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没有
甚么不同,反正只是一个名字。”
我当然没有向他进一步解释鬼谷子在传说中的地位,因为并没有这个必要。只有自
己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那人继续道:“有的人在一百二十多年之前到达,有的在二百多年前来到  ”
我有点急不及待地问道:“你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从甚么地方来的,这一点,我实
在不懂,是不是可以请你进一步解释一下?”我这个要求,不能说不合理。可是那人却
很久没有回答,我想催他,白素道:“我们或许应该先关心一下这位朋友,他究竟受了
甚么伤?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助他?”
我点头道:“是!”
我一面说,一面向那人望了过去,那人的眼神更是悲哀,他的声音传了出:“很多
谢你们,但是我  我的情形,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我道:“不见得吧?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是也有点常识,你是脊椎受了伤?”
几下苦笑声传了出来,我不等他的同意,就走过去,想将他的身子,扶离椅背。他
一直靠椅背坐著。当我要这样做之际,我听得他的声音,极其急促地传了出来:“别,
别这样!”
可是他的警告,已经来得迟了一步,我已将他的身子,扶离了椅背少许。而在那一
刹那,我陡地吓了一大跳,因为那人的身子,才一离椅背,整个人,以一种十分怪异的
情形,向一旁“软”了下来。我从来未曾见过这种情形,手一震,几乎令得他自椅子上
直跌下来,等到我立时再将他扶住,令他的背,稳固地靠在椅背上之际,已经不由自主
,出了一身冷汗。
我被他身体的这种恶劣情况,吓得有点口吃,说道:“对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的情形  那么坏!”
那人望著我,他的声音,自传音器中传出来:“真是坏透了,我的脊椎骨全碎了!

我吸了一口气:“这是甚么时候发生的事?有  两个人,属于一个探险队,曾遇
见过你,那时,你  好像没有事的!”
又是一连串的苦笑声传来,那人道:“是的,我一降落,以为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

他讲到这里,又发出一连串喘息声。
他的话中断,而他已经讲出来的话,使我的心中,又增进了一层疑惑。
他说,当他降落地球之际,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而米伦太太的情形
也相类似,米伦太太自己也以为回来了。这究竟是甚么意思呢?是不是他们出发的地方
,天体环境,和地球十分相似,是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心中尽管疑惑,但是我却没有问他,因为他开始叙述自己的事,我不想打断他,
免得事情越来越乱。
那人停了片刻,才继续发声:“可是我立即觉出事情很不对,我不是回来了,而是
迷失了!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迷失,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情景,我明
明是回来了,可是  可是  ”
我知道他很难说出这种情形的实际情形来,但是我却完全可以了解,是以我道:“
我和米伦太太作过长谈,她也认为她回来了,可是,一切好像完全不对,一切都变了。
我想,可能你们在宇宙长期的飞行中,突破了时间的限制,回到了从前!”
那人苦笑起来:“在开始的几年,我也这样想。在降落之后,查定了自己降落的地
点,那地方不应该是一个山谷,应该是一个城市的附近,可是为甚么变成了荒凉的山谷
?我利用个人飞行器,飞出了数百里,遇到两个人,可是他们全然不懂我的语言,我又
飞走了。自此之后,我花了三年时间,研究自己的处境,想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
我道:“看来你不会有结果。”
那人又静了一会,才道:“我想我的情形,比另外几批人好,我的太空船最后出发
,装备也最好。”
那人道:“我的太空船有一副极其完备的  资料储存分析系统,你们的语言,叫
这种系统叫电脑!”
我向四面看了一下,空间的三面,的确有著类似电脑的装置,我道:“我相信地球
上还没有一具电脑,可以比得上这一具。”
那人道:“当然!当然,差得太远了。”
他又顿了一顿,才道:“而更幸运的是,我安然降落,所有的设备,完全没有损坏
。在最初几年中,我竭力想弄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为甚么我明明回来了,却会一切不同
。我也想到过,我可能是突破了时间的限制,可是我却又否定了这一点。开始的几年,
真是痛苦之极,在几年之后,有一次,我偶然收到了一股游离电波,这股电波,经过处
理之后,成为文字,是雅伦发出来的。”
白素“啊”地一声:“你见过雅伦?”
那人道:“没有,我只是收到了他不知在甚么时候发出的电波,电波一直在空间以
游离状态存在,而被我在无意中收到。”
我说道:“那你一定很兴奋,因为你第一次有了同伴的消息。”
那人的声音,听来很苦涩:“开始时是,我以为和他取得了联络,但是我随即知道
,那只是怕若干年前发出的,一些电波,我仍然是孤独一个人。”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对方的处境,十分值得同情,而我们又实在不知用甚么语言去
安慰他才好。
过了一会,那人的声音才又道:“不过这一次无意中收到了那股游离电波之后,却
使我开始了一个新的尝试,我改进了一些设备,在以后的一年中,我又收到了不少我同
伴的讯息,知道他们来到这里的经过。”
我感到一阵极度的迷惑:“包括四千年前到达地球的那位在内?”
那人道:“是的!”
我苦笑了一下:“那怎么可能,时间已过去了那么久!”
那人道:“是么?我倒不觉得,他当时发讯息出去,是想告知基地报告他的处境。
不过我想他发出的讯息,没有机会到达基地,我却将之追了回来。”
那人的这一番话,我又是不十分懂,我只可以想像其中一定有著复杂的操作过程,
而这种过程,决不是我的知识范围所能理解的。
那人略停了一停,又继续道:“一直到我收集了许多我的同伴的讯息,那过程相当
困难,其中,我还收到了一大批资料,是关于地球上的人的资料,那是我的一位约在一
千年前,到达地球的人,所发出来的。”
我和白素,一直在由得对方叙述,并没有打断他话头的意图。可是,听到这里,我
忍不住道:“那么,你怎么和姬娜联络上的?”
那人听了我的问题之后,好半晌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了一下叹息声:
“那是在一次意外之后的事。那次意外,由于我想回去,试图再令太空船起飞,但结果
却发生了一次爆炸。爆炸令我受了严重的伤害,开始的时候,我还能行动。我想到我在
这些年来,一直在收集别人发出来的讯息,而我却未曾发出过甚么讯息,我们一共有六
批人出发,其余的,我都已知道他们来到了地球,而且也全死了,只有米伦夫妇的那一
批,未曾有过讯息。”
那人道:“我已经知道,地球上几千年时间的差异,在我们的航程中,简直不算是
甚么,所以我想,他们可能到得比我迟。”
我道:“是的,他们比你迟到了三十年。”
那人又停了片刻,才道:“我不断地发出信号,要和他们联络,希望他们也到了地
球,要他们来和我联络,我实在希望见到自己人。”
他讲到这里,我忙道:“那,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那人的声音道:“十年之前。”
我叹了一声,摇著头,白素也叹了一声,摇著头。
我们两人心中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如果那人早一年,或者甚至早半年,早几
个月,想到要和他的同伴联络的话,那么,说不定,他可以和米伦太太见面,因为那时
,米伦太太正寂寞地隐居著,还没有死!
而他却太迟了,等他想和他同伴联络之际,米伦太太一定已经死了。当然,他没有
希望和米伦太太见面了!然而,姬娜又是怎么收到他的讯息的呢?
我望著那人,喃喃地道:“十年前才开始,那  太迟了,我不明白,姬娜那时,
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她怎么能够收到你的信息?”
那人的声音,听来低沉:“姬娜有米伦太太给她的那具超微波接收扩大仪。”
我呆了一呆。
米伦太太的遗物,我很清楚,其中并没有甚么“超微波接收扩大仪”在,我刚想问
,白素已经道:“你的意思,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是戴在手上,作为装饰品用的那件
东西?”
我心头陡地一跳,那枚红宝石戒指!
关于那枚红宝石戒指,有著不少谜团,看来如今可以揭开了!一枚红宝石戒指,那
人竟称之为甚么“微波接收扩大仪”,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那枚红宝石戒指,一直在我身边,这时,我忙将之取出来,递向那人的面前:“就
是这个?”
那人道:“是的,不过,现在,这具仪器的超微波,已经放射完毕。在这里,无法
得到补充。”
我吞了一口口水:“当它……当它有著……超微波的时候,它看来……”
那人不等我说完,就接上去道:“看上去是一种极美丽的红色。有点像地球上的一
种矿石。”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人所谓“一种地球上的矿石”,当然是红宝石!
这枚红宝石戒指,竟然是一具极其微妙的仪器!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擦抚了几下。这样的动作,一点意义也没有,
只不过表示我内心的震动,想要竭力镇定。
我道:“岂止相似,就算是用仪器来分析,它也十足是那种矿物  红宝石!”
那人发出一两下十分乾涩的笑声:“那是仪器分析得不够细微的缘故!那一小块物
体,有放射性能,也有接收性能,当它的能量完了之后,看来就是现在这样子!”
我喃喃地道:“只是一块石头!”
那人道:“当然不是石头,如果有足够的设备,它可以补充能量!”
我在那枚戒指上,呵了一口气,再将它放在衣襟上,用力擦了几下,心中在想,我
该怎样向连伦和祖斯基两个人解释才好?这根本是解释不明白的事情!反正连伦的珠宝
公司并没有实际上的损失,我想,不必向他们解释了!我问道:“姬娜是不是知道它会
起变化?”
那人立时回答:“当然不知道!唉,姬娜,她甚至一直不知道我……是甚么人,她
的知识不很丰富,而且最大的毛病,是她根本没有接受新的、在她思想范围之外的新知
识的灵性!”
那人在这样说的时候,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懊丧。
白素道:“你这样指责姬娜似乎不很公平,她至少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年!”
那人停了片刻,才又道:“是,我很感激她,多亏了她,我才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但是,唉……”
他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停顿了片刻,才道:“但是,如果十年前,接到我讯息
的不是姬娜,是你们,或者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那么情形只怕不同!”我仍然不是
很了解他的话,因为对于他和姬娜之间,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全然不知,我甚至
不明白姬娜“收到”的,是甚么样的“讯息”!
我一面做手势,一面道:“你发出去的讯息,姬娜是怎么收到的?她听到有声音自
那枚戒指上发出来?”
那人道:“当然不是,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过程,接收仪的功能,收到了我的讯息
,姬娜本身一点也不知道。但是由于她将接收仪紧贴著她的肌肤,微弱的、带有我所发
出的讯息的电波,进入了她的体内,刺激了她脑部的活动  ”
当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之际,心头不禁感到一股寒意!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发出去的讯息,是一种极其微妙的电波,这种电波,在进入了人体之后,会刺激人
的脑部活动。换句话说,也就是能影响人的思想!
当我想到这一点之际,白素也想到了。她陡地问:“姬娜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只是她的思想,忽然想到了你的存在,她要来见你?”
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道:“如果接收仪是在我的同伴手上,譬如说
,是在木伦太太的手上,她自然立时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一个地球人手上,情形
就像你所说的一样。”
白素“嗯”地一声:“于是,她就身不由主,或者说,不由自主,向你这里来了?

那人道:“不能说是不由自主,是她自己‘想’到要来的!”
我道:“可是,她的思想,却是你给她的!这情形,和催眠一样?你可知道甚么叫
‘催眠’?就是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另一个人,叫另一个人产生和他相同的想法的一种
行为!”
我有著相当明显的责备意义。因为我对姬娜的死,始终是内心负疚。我听得那人如
此说之后,立即想到,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用他的讯息,使得姬娜来到这里的话,那
么,姬娜和每个人一样,都是普通人,当然也不会有甚么飞车失事的意外发生在她身上

我当时一面说,一面望著对方。从那人的眼神来判断,我想,他如果可以移动他的
头部的话,一定不敢和我的目光相对。可是他却连开上眼睛都不能够。他只好和我对望
著。
过了片刻,才又听到他苦涩的声音:“你在责怪我?可是,我并不知道接收仪是在
谁的手上,我要和我的同伴联络!”
我立时道:“那么,至少你在见到她之后,就该叫她离开你才是!”
那人叹了一声:“我在等待著,等到她突然出现,我真的失望到了极点。那时,我
的情形比现在好得多,我还能直接和她讲话。她当然不懂我们的语言,不过那不成问题
,这里的装置,可以将我的语言,翻译成地球上每一个角落的语言,我终于明白了她是
如何得到那具接收仪的。”
我坚持道:“你没有叫她离去!”
那人几乎在嘶叫:“我有!我曾叫她离去,可是由于我的情形,迅速恶化,她却愿
意留下来,不忍心这样离开我!”
我苦笑了一下,姬娜是一个十分好心肠的小女孩,而且,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
对方也没有理由骗我!姬娜的不幸,或许只好归于命运的安排了!
我没有说甚么,在扩音器中,又传出了那人的声音:“几天之后,我的伤势就恶化
到现在这样,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才能继续交谈,那是我在还能说话之际,我教会了姬
娜,将一个思想传递系统,连接上我的脑部和发声装置,就像如今我和你交谈一样。”
我点了点头,那人续道:“我完全不能动了,但是还继续可以和她交谈。我利用药
物,维持自己的生命,当然,是姬娜替我注射的。我也教会了她如何使用飞车,到最近
的市镇中,去购买一些必需用品,她很听话,虽然她对我的一切全然不了解,但是她一
直照著我的话去做。”
白素低声道:“你们就一直这样相处著?”
那人道:“是的,在这期间,我要姬娜做一项工作,我利用我的脑电波,使她的接
收仪在受到我的脑电波影响之后,再去影响她的脑部,来进行这项工作。我要她记下许
多事  ”
我失声叫了起来:“那就是她所写下的那一大叠稿件!”
那人道:“是的,我要她记载下来,将许多事全记载下来。”
我大声道:“你利用她的身体!你虽然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但是却利用她做你的替
身!她不断在写著,可是她在写些甚么,她并不知道:那不是她在写,根本是你在写!

那人道:“由于地球上文字的表达力太差,我们的一个字,可以表达比地球上任何
文字多一百倍的意思,所以我要她用我们的文字,或者说,我要用我们的文字,将一切
记载下来!”
白素来回踱了几步:“你用你们的文字,写下那么多,那有甚么用?这些文字,在
地球上根本没有人看得懂!”
那人道:“这不成问题,这里有自动翻译装置,你将姬娜写的,送进自动翻译装置
去,就会翻译成你所希望得到的地球上的任何文字!”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一伸手,拿过了白素手中的一个帆布袋来。
姬娜交给我的稿件,就在那个帆布袋中。这时,我真想立即将姬娜写下来的那么多
字翻译出来!我一面抓住帆布袋,一面道:“姬娜写下的一切,她全交给了我,自动翻
译装置在哪里?怎么使用?”
那人道:“等一等,在你知道我所记载下来的内容之前,你必须确定你自己是不是
真的想知道它的内容!”
我道:“当然我想知道!你记下来的目的,也是想人知道!”
那人又停了片刻,才道:“当然是,但是我还是必须向你说明一些情形,你要经过
考虑之后,才能决定。”
我是不大耐烦:“我不必考虑,我一定要知道它的内容,这些像天书一样的文字,
究竟表示了甚么!”
那人又传出了一下叹息声:“你太心急了,还是照我的办法好些。”
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要我接受那人的意见。我虽然极不愿意
,可是却也没有办法。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许多装置之中,哪一些是自动翻译装置,就
算知道了,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而且,我也无法强迫那人告诉我!
第十一部:天书中,记载著将来的一切事
我紧握著那一大叠文稿,憋住气不出声。白素道:“好,请你解释一下。”
那人道:“刚才你用了‘天书’这个词,用得很好。在你手中的,的确是一本天书
!”
我“哼”地一声,没好气地道:“是又怎样?我只想知道它的内容。”
那人道:“我可以告诉你,天书的内容,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在天书中记载的一
切,是地球上一切会发生的事,地球上所有人一生的历程。”
我吃了一惊,一时之间,我实在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而且,他的话是如
此之惊人,令我根本无法在震惊之余,去好好思索。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这……这……样说来,那真是一本天书了?”
那人道:“是的,地球上的一切事、一切人,都在这本天书之中!”
这时,我已经略为镇定了下来,而当我略为镇定之后,再想一想他所说的有关“天
书”的话,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笑甚么?”
我转向白素:“你不觉得好笑吗?他给了我们一部天书!在这部天书之中,记载著
地球上一切人、一切事,不是过去,而是将来!请注意,他说一切人!一切事!”
白素仍然一点不觉得好笑,又问道:“那又怎么样?值得大笑?”
我仍然笑著:“当然好笑!你知道我想起了甚么人?我觉得自己像是甚么人?我觉
得自己像黑三郎宋江!宋江曾蒙九天玄女,赐了一部天书!”
白素冷冷地道:“仍然一点也不好笑!”
那人附和著白素:“是的,一点也不好笑!”
我觉得十分无趣,而且,还十分气愤。我冷笑道:“当然好笑!我承认你来自一个
十分进步的地方!但是你也决不会进步到可以预测地球上一切人、一切事的发生!你绝
对不能预料!”
那人道:“我不必预料,我只是知道。”
我大声叫,几乎近乎吼叫:“你不预料,你又怎能知道?”
那人道:“你昨天做了一些甚么事,你知道不知道?”
我伸手直指看那人的鼻尖:“别扯开话题!我在问你,你怎样知道将来的事?”
那人叹了一声,在他的叹息击中,竟大有责我其蠢如豕之意,这更令我冒火。
而更令人气恼的是,白素竟然完全不站在我这一边,她竟然装成相信(这是我当时
的感觉)的模样:“我确信你留下的记录,一定极其不凡,但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请你详细解释一下。”
我不等那人有反应,又大声打了一个“哈哈”:“好啊,等你读懂了他那本天书之
后,你就能知道过去未来,神机妙算,成为女鬼谷子!”
白素望著我,低叹了一声:“卫,你怎么啦?你经常自诩可以接受一切不可思议的
事情,为甚么会对他的天书,抱这样怀疑的态度?”
我吸了一口气:“我抱怀疑态度的原因,是因为他将天书的内容太夸大了。我承认
他比我们先进,但也决不至于先进到可以明白地球上每一个人的一生。你想想,地球上
有接近四十亿人!”
白素像是有点被我说动了,眨著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在这时候,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四十亿,在你看来,是一个庞大之极的
数字。但是在我们的记忆储存系统中,却不算甚么。”
我指著四壁的那些仪器:“你是说,地球上所有人的资料,全在其中?”
那人道:“当然不是每一个人实际上的一切全在……”
我不等他讲完,又“啊哈”一声,表示他讲的话,有自相矛盾之处。那人继续道:
“但是,人可以分类,分起类来,就不会有四十亿那么多,可以根据每一个人的分类,
来推算这个人的一生。”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啊,算命先生的那一套也来了!我想,所谓分类,是根
据人的生辰八字来分,对不对?你明白甚么叫生辰八字?要不要我教你?”
那人的声音听来似乎有点生气,以致他一直是听来十分软弱的声音,这时也变得大
声起来:“不用你来教我,我知道甚么是中国人的生辰八字计算法。你以为中国人是怎
么会发明这种计算法?”我冷笑一声:“总不见得是你教会中国人的!”
那人叹了一声:“不是我,是宾鲁达。”
我贬著眼,那人立即又道:“他在大约一千多年前,降落地球,在中国,用一个人
的出生年、月、日、时、分,来推算这个人一生命运的办法,就是通过他传了下来的。
”我还想笑,可是却有点笑不出来了,因为对方说得如此认真。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之
一,是根据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分,来推算这个人一生的历程这种方法,中
国人一直称之为“排八字”,而且的确,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准确性。这是相当奇妙的事
,中国在传统上,有“排八字”的一定方法,根据这个方法,可以推算出一个人的大致
遭遇。这种推算命运的方法,在中国民间,一直盛行不衰。近几十年来,由于对科学的
一知半解,而被目为“迷信”。可是“反对派”对于排八字,的确能够在大致上推测出
命运这一点,却又提不出任何的反对证据。
我对于一切不可解释的事,都有相当兴趣,也曾在“生辰八字”上,下过一番研究
功夫。我自己设想的理论是:人在地球上生活,整个星空之中,地球是如此之微小,一
种在如此之微小的星体上生活的生物,如果说不受整个星空、星体运行的影响,那是说
不过去的。
所以,我认为,一个人出生时的年、月、日、时、分,实际上是这一个时候,星空
之间特定的一种情形,必然会影响这个人的性格,是决定命运的主要因素。所以“生辰
八字”对一个人的命运,就一定有影响。
我在那一段时间内,不但致力于中国式的计算法,也曾涉猎西洋的类似方法,如“
星座”对人的性格、命运的影响。
我曾发现,“星座”的计算法,远远落后于中国的计算法。因为根据“星座”的计
算法,只有十二个星座。也就是说,人的性格、运程,只分为十二种而已,可是根据中
国的计算法,六十年为一个周期,六十年中,每一月、每一日、每一个时辰,都分成不
同的推算。有一种更精细的计算法,甚至于每一个时辰之中,又分为六十分,来推算其
中的不同之处。
西洋的“星座”推算法,只有十二类,而中国以六十年为周期的推算法,却可以多
达一百五十万五千五百二十种分类,比较起来,西洋的“星座”推算法,真是远远不及
了。
在我热衷于这一方面的知识之际,我在法国,当时,我曾和一些法国朋友,他们也
有这方面兴趣的,一起利用科学设备,来研究这种事。我们利用电脑和计算推理上的归
纳还原法来进行。
进行的方法是这样的:将一大批同一职业的人的出生年月日时,作为原始资料,输
入电脑,找出他们之间的相同点。然后,再根据其中的相同点,来推算与相同点有著类
似资料的人的将来。在这一点上,我们获得了相当的成就。例如,我们发现,一个人的
出生年月日时,对于这个人的职业,有一定的影响。作家,大都在五月出生;医生,出
生于七月,等等。
我们也曾通过有关方面,获得了大批凶犯的资料,尤其集中于研究死囚,也用同样
的方法,先储存资料,然后再还原推算。
可是,这种工作,不久就放弃了。虽然研究工作不能说是没有成绩。但是参与研究
的人,包括我在内,都觉得这种推算法,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无论如何无法获得圆满
解释。
这个无法解释的疑问是:即使依照中国人传统的“生辰八字”排列法,已经将人的
生辰分得相当细,但是,在同一时间之内,出世的人是不是命运都相同?
如果说是,同一时间出生的人,命运全相同,这很难使人相信,譬如说,难道在拿
破仑、希特拉这些人出世的时候,全世界只有他们出生?
我们对这个问题研究了很久,由于没有结论,所以渐渐令得参与研究的人,对之兴
趣越来越淡,研究工作,也就不了了之。
我的兴趣转移不定。在热衷了一个时期之后,也就搁置下来,没有再继续下去。直
到这时,那人告诉我,这种推算一个人命运的办法,是一个叫“宾鲁达”的人传下来的
,我才又迅速地将我当年感到兴趣的事,想了一想。
我心中的讶异和惊诧,自然都到了极点。何以中国人在传统上,会有根据一个人的
出生年月日时分,来推算一个人的命运这种发现,本来就是一个谜。因为这种推算法,
牵涉到数字极其庞大的计算,这种计算,没有先进的科学相辅,简直不可思议。
如果照那人的说法,是他的同伴,来到了地球,传下来的,虽然怪诞一点,倒也不
失是一个解释。
我望著那人,神情充满了疑惑,那人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他不等我再
发问,就道:“宾鲁达已经摸到了路子,留下了大批资料,他几乎已经可以知道事情的
真相了。”
这又是我所听不明白的几句话。自从和那人对话以来,那人所说的话之中,有不少
我全然莫名其妙,例如他曾说过,六批人,除了他以外,其余的五批人,竟然“不知道
自己从甚么地方来”!而这时,他提及宾鲁达,说“几乎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是
甚么意思,我也一样不明白。
在我疑惑中,那人又道:“宾鲁达的记录,我也全得到了,宾鲁达曾和一个叫李虚
中的地球人,十分接近,我相信这位李虚中,得到了这种推算法!”
我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久之前,在我听到了“王利”这个名字之际,我
一时想不起他就是鬼谷先生的本名。但是李虚中这个名字,我却绝不陌生,在根据出生
的年月日推算一个人一生运程的方法上,李虚中是最早有确切记载的一个人:“唐李虚
中以人生年月日之干支,推人祸福生死,百不失一。”这是有著确切的文字记载的。
一时之间,我眨著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却像是全然不理会我惊异的反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宾鲁达几乎成功了,
他已经想到了用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分来作分类,来观察,但是他还差了一步,以致
他无法知道自己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我再吸了一口气。他又提到了这个古怪的问题。我道:“那么,你究竟是从甚么地
方来的?”
那人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道:“然而他的工作,极有价值。如果不是他已打下了
基础,我也不可能明白自己是从甚么地方来!”
这一次,是我和白素同时发问:“那么,你究竟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那人并没有出声,而在他的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悲哀,更加深切。
我和白素都不催他,只是等著。因为我们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以及他口中的杨安
、宾鲁达、雅伦和我在十年前曾经见过的米伦太太,一定有一个极其曲折的历程,不是
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
过了好久,才听得那人叹了一声:“我,我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太远了,远
到了我们也无法想像的地步。”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对不起,我曾和米伦太太谈过,米伦太太说,她根本是回
来了,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回到了她起飞时的那个星球,这个星球,环绕一颗七等恒星
运转,本身有一个卫星,这个卫星,就是地球!所差别的是时间,你们或许是突破了时
间。”
那人又沉默了半晌,才道:“这是我最初的想法,就是因为这个错误的想法,浪费
了我许多时间。直到我后来,陆续接受了比我先到地球的其余人的讯息之后,我才渐渐
明白,我们不是突破了时间,我们是突破了……突破了……”
那人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来,我一直都听得懂,虽然有时,他所讲话的含意,
我不明白,但是话可以听得懂。可是这时,他讲到这里,突然在“突破了”之后,加上
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忙问道:“你们是突破了甚么?”
那人立时,又将我刚才听不懂的那句话,重覆了一遍。我还是不懂,我道:“那是
你们的语言?能不能用地球上的语言告诉我?”
那人发出了一下苦涩的笑声:“不能,我想是翻译装置找不到适当的地球语言,所
以了原音播了出来。”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试图从上文下义,去了解这句翻译不出来的话的意思。但是我
想不出来。我猜想这句话的意思,多半超乎地球人的知识范围之外,所以我无法了解。
我只好将之暂时搁在一边,不再去探究。我心中的疑问极多,我和那人之间的对话
,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我可以说,仍然没有得到甚么具体的解答。
趁这个时候,白素没有出声,那人也没出声,我迅速地在心中,将我和那人的对话
,回想了一下,在内心中整理出一个头绪来。
在那人的对话之中,我知道这个人和米伦太太,以及另外四批人,来自一个不可测
的所在,到达地球。他们到达地球的时间,以地球时间来计算,上下竟相差达四千年之
久。不过照他们的说法,那只不过是一种“小小的差误”。
他们六批人,来到地球之后,各有各的活动。照眼前这人和我的对话之中所提供的
资料,至少已可知道,有一个叫杨安的,到达最早。这个杨安,他在地球上的活动,是
和一个叫王利的地球人接近,并且传授了王利不少知识。于是,这个王利,就成为中国
传说中的一个有鬼神莫测之机的神仙式的人物。
除了杨安之外,还有一个“他们的人”叫雅伦。这个雅伦,在地球上做了一些甚么
事,不可考,但是他对地球人的生活,一定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因为他曾经将一批黄金
,存进了南美一家银行。
这笔存款后来由姬娜动用。而姬娜之所以可以说得出密码来,当然是由于雅伦曾将
这件事记录下来,并且发出讯息,而让眼前这人收到了的缘故。
还有,最可怜的是米伦太太,米伦太太在到达地球之后,发现一切全不对头,她几
乎没有展开任何活动,只是在极度的迷失和哀伤之中,过了十年幽居的生活,而最后死
在海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他们的人”,是一千多年前到达地球的,这个人,传下了以
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分来推测命运的方法。
再就是眼前这个人,他发出了讯息,因为姬娜收到了这种讯息,而来到这里。这个
人就和姬娜一起生活了十年。在这十年之中,他不断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姬娜,使得姬
娜写下了一部“天书”。而实际上,“天书”不是姬娜写,是由这个人写下的,他并且
还声称,在这部“天书”之中,记下了地球上的一切事、一切人!
除了已经知道的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他们的人”到达地球,但这人并没有告诉我
,所以我也不知道。
在我思索了片刻,整理了我所知的资料之后,我总算已多少得到了不少解答。我也
发现,那人所说的话之中,凡是我听来莫名其妙的,不能明白的一些,几乎都和这个人
从甚么地方来有关。
所以,我决定暂时抛开枝节问题,先弄明白他究竟从甚么地方来。
在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后,其余的疑问,也许就不再成为疑问了!
我定了定神,我看到白素像是正要开口问甚么,我忙做了一个手势,不让白素发问
,我直视著那人:“你的谈话,已经解答了我心中不少的疑问。可是最大的疑问,还没
有解决。”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缓慢而又清晰地道:“请问,你究竟是从甚么地
方来的呢?”
我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白素向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她的意思,那是表示,她也
正想问这个问题。
我等著那人的回答,不过在开始的一分钟内,扩音器中并没有传出那人的话声,只
是传出了一连串难以辨认的单音,听来倒有点像是一个人在啜泣。
然后,在大约一分钟之后,才又听到那人的声音,那人道:“我该怎么说,才能令
你们明白?”
我道:“只要说出实际的情形来,那就可以了。”
在我这样说了之后,那人仍然好一会没有声音自扩音器中传出,显然他仍未决定该
怎么说才好。在这时候,白素低声讲了一句:“你来的地方,和地球极其相似?”
白素的这一句话,立时有了反应,那人先发出了一下苦笑声:“甚么‘极其相似’
,简直一模一样!”
我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在宇宙之中,有其一个星球和地球完全一样?那就
是你来的地方?”
那人又停了片刻,对我的问题,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好,我们就从宇宙开始说,
在你的知识范围看来,宇宙是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他为甚么要“从宇宙开始说”,而且,他的问题,也绝不
好回答。“宇宙是甚么?”这个问题,应该如何回答才好?看来,我非回答他这个问题
不可,不然,他不会继续说下去。
我想了一想,才道:“一般来说,宇宙是许多许多星体的一个组成。大到不可计算
,其中的星体,也多到不可计算。”
那人对我这样简单的说来,居然表示满意。他发出了“嗯”的一声:“可以这样说
,我再问你,宇宙是不是有边缘,不论它如何大,是不是有边际?”
我又想了片刻,才小心道:“这个问题,只怕没有人可以回答你,因为我们生活在
地球,地球是宇宙之中,万万亿星球中的一个极小的星体,地球上生活的人,无法了解
宇宙,就像是一滴污水中的阿米巴,无法了解地球一样!”
那人再度苦笑:“这个比喻倒不错,阿米巴不了解地球,是快乐的阿米巴,当他了
解了地球之后,他就是痛苦的阿米巴了!”
我听得出他话中的含意,说道:“那么,你已经了解了宇宙?”
那人对我这个问题,又是好一会不出声。寂静中,在感觉上时间过得极慢。好一会
,那人才道:“我们六批人出发的目的,就是想探索宇宙究竟有多大,是不是有边缘,
这是一个长时间飞行的计画。参加这个计画的飞行员,都打定了牺牲的主意,因为谁也
不可能知道要飞多久,飞多远。”
我想起了在米伦太太的那艘太空船之中看到过的一连串航行图,她的航程之远,确
有点不可思议。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我明白她的话。
那人的声音继续道:“我们起飞的日子,相隔不远,在起飞之后,和基地,以及相
互之间,还有联络。可是在若干时日之后,所有的联络完全中断。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
形怎样,我只是独自在浩渺无际的太空中飞行,经过了许多星球。”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在我们那里,时间、空间的相对理论,早经证实了。

我道:“先别理会这些细节问题,你还是集中力量说本身的主要问题好。”
那人停了片刻:“在长期的飞行中,时间几乎停滞,对飞行者不发生多大影响,这
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我一直向前飞,经过一些星球,有的是早在我们的知识范围之
内的,一直到记录仪上的航程表,表示我已经越过了我们在宇宙研究的范围之外时,我
才接触到了一种新的境界。”
我十分耐心地听著那人在叙述他飞行的经过,实际上我已经很不耐烦,因为说来说
去,他还是没有说明他从甚么地方来!
可是我也没有去催他。因为我至少了解到,他要解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一定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只好让他从头慢慢说起。
那人继续道:“到达了那一境界之后,我知道自己实在是飞得极遥远了,可能真的
已经到了宇宙边际了。”
他停了一会,才又传出声音来:“请你按下左边那一组掣钮中那个金色的掣,我当
时一面飞行,一面摄影,你看了图片,印象会深刻一点。”
我立时走了过去,按照他所说,按下了那个掣。那个掣才一按下,整个船舱(我相
信我这时所在的空间,是一个太空船的船舱)的顶部,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银白色的屏
,接著,银白色的屏上,出现了迅速变幻不定的各种色彩和各种图形。
那人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你看到那一组推杆没有?将水平推杆推到五○三三
的刻度上,垂直推移到一九七○四的刻度上。”
我依照他的吩咐去做,两支推杆推到了他所指定的刻度之后,顶上的整个屏,立时
呈现一种极深的深蓝色。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那么深的蓝色,可是那又使人感到,这是
蓝色,不是黑色,它虽然深,但是看起来,无穷无尽的深邃通明。在一大片深蓝色的右
方,是两团看起来极其遥远的星云,在它的左方,则是一条极宽的,横亘著的,深不可
测的黑色带状物体,看来像是实质。
这种情景,看来极其骇人,我道:“这……是甚么地方的情景?”
那人的声音道:“你看到那两团星云了?这两团星云,地球人还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因为离地球太远了。我们当时,也对这两团大星云了解不多。我拍摄这幅图片之际,
已经离这两团大星云极远,那两团大星云的体积极大,离地球是一千两百光年。”
我吸了一口气,呆了片刻,才道:“你为甚么拿地球来比较,这两团大星云离你们
的星体多远?”
那人道:“你听下去就会明白。在穿过了这两团大星云之后,我继续前进,太空之
中,竟连一颗星体也没有,只是浩渺无际的空荡,这一大片空荡,我的估计,接近一万
光年。所以,我当时想,我一定已经成功地来到宇宙边际了。”
白素容易留心小问题,她问道:“为甚么要估计?应该有准确的记录!”
那人道:“是,准确的记录不到一万光年,你看到左方的那一条黑带?”
我和白素一齐道:“那是甚么?看起来,异常阴森可怖。”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那是甚么,在我拍摄了这幅图片之后不久,太空船就不受控
制,直向那条黑色的带中冲进去。”
我失声道:“宇宙黑洞!”
那人立时道:“我不认为那是宇宙黑洞。在我的飞行中,已经遇到过不少宇宙黑洞
。对于黑洞,我有足够的了解,而且,完全记录下来。在宇宙飞行之中,完全可以避开
黑洞的强大引力,但是我却无法避开那一条宽阔的黑色带。”
我听得十分紧张,忙道:“那么,你的太空船……”
那人道:“不论我怎么努力,我的太空船被吸进了这股黑色地带之中。请你再按一
下那掣。”
我又按下了那个掣,屏上出现了一片深黑色,甚么也没有,只是一片深黑,在深黑
之中,好像有许多“旋”,但是也看不真切的。我向那人望去,那人的声音继续传出来
:“在这条黑色的带中,我甚么也接收不到,也无法通过任何仪器看到任何东西,只是
一片黑色,太空船完全不受控制,一切仪器尽皆失灵。我以为我一定完了,再也没有机
会回去了。可是,突然之间,忽然又出现了转机!请你再按一下掣。”
我再按下那个掣,屏上的黑色消失,又是一片深蓝,而且,一边是两大团隐约可见
的星云,另一边,是一条宽阔的黑色带,和第一幅显示的,完全一样。
我道:“这幅图片,我们已经看过了。”
那人道:“请留意它们的不周。”
我道:“一模一样,没有甚么不同!”
白素却道:“有不同,和第一幅图片相反。”
一经白素指出,我也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忙道:“是,方向掉转了,但那不算是
不同,一定是你回航了,才会有这样的不同。”
那人道:“你现在的想法,和我当时的想法,正是一样。当我一脱出那黑色带,又
看到那两团星云,而那两团星云又在我的前方,我就自己告诉自己:我回航了。何以我
会回航,我想不出,我猜想,那条黑色的带,是宇宙的边缘,而我的太空船未能闯过宇
宙的边缘,一定是被一种不可知的力量,反弹了回来,所以我又回航了。”
白素皱著眉:“当时你这样想,相当合理。”
那人苦笑一下:“我想,回航正是我的愿望,我已经见到了宇宙的边缘,而且有了
记录,回去之后,可算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在回程中,我十分兴奋,轻松,因为我
成功地完成了一次伟大的航行!”
那人讲到这里,又略为停了一停。我和白素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人这一大段的叙述
,并没有甚么晦涩难懂之处,我完全可以了解。可是我在听了之后,却仍不明白他为甚
么要从头说起。
过了一会,那人才道:“若干时日之后,我又穿过了那两大团星云,展示在我眼前
的,全是我所熟悉的星体,我真是回航了。我越过了许多星体,这些星体,在我前进时
,全曾经通过。在有的星球上,我甚至曾降落过,留下了详尽的记录,所以,当它们一
出现在萤光屏上,我完全可以肯定,它们就是我曾见过的那些星体,我越来越接近出发
点了。”
我越听,心中越是疑惑不已,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想说明甚么。
那人的声音,转来低沉而缓慢,续道:“在飞行记录仪上,每一个星体和星体之间
的距离,也和我前进之际,所记录到的距离,完全一样。”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闷哼一声,说道:“当然一样,第一次你是向前去,这一次你
是回航,不会有甚么变化,那何足为奇?”
那人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只是自顾自道:“终于,我看到了阿芬角星云
。”
我吸了一口气,阿芬角星云,是人类天文知识的一个极限,对这个星云,人类所知
道很少,只知道它极大,极遥远,而且确实存在,如此而已。可是听那人的口气,一见
到了阿芬角星云,就像是快已到家了。由此可知,他航行的历程之远,实在不能想像。
那两团大星云,那股横亘的黑色带状物体,究竟是在甚么地方,全然不可想像像,或许
,真是在宇宙的尽头?
我在想著,那人仍在继续说下去,道:“过了阿芬角星云之后就是蜈蚣星座、金牛
星座、昂宿星座,我越来越兴奋,等到我终于驶进了银河系之后,我兴奋得大叫起来。

那人说道:“我开始和基地联络,报告基地,我已经成功地回航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没有打断对方的叙述。
白素的神情看来也很紧张,她紧锁著眉。看她的神情,像是正在苦苦思索著甚么,
不过还没有结果。
那人顿了一顿之后,又重覆了几次:“我回航了,我回航了。”然后又道:“上次
,一飞出银河系的边缘,我和基地的通讯就中断,在回航之后,我又飞进了银河系,照
说,一定可以和基地开始通讯?可是,不论我发出多少讯号,却一点回音也收不到。起
先,我以为是通讯仪器有了故障,但是经过详细的检查,却一点毛病也没有。通讯仪器
完全没有坏,但我却收不到基地的讯号。这时候,我已经开始疑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又停了一会,才道:“我不知其余的人怎样想,但是我相信
,杨安、雅伦、米伦夫妇他们,当时一定有著和我相同的经历。”
白素“嗯”地一声:“当然,他们和你一样,结果到了同一地方。”
我道:“甚么‘到了同一地方’!他们全回到了原来出发之处。”
白素没有和我争论下去,只是凝视著那人。自扩音器中传出那人的一下苦笑声,和
又一下叹息声,然后才是语声。
那人续道:“虽然收不到任何讯息,使我的心中十分疑惑,但是我仍不觉得怎样,
因为在不久之后,我就看到了太阳系,那是我再熟悉也没有的了,飞过了冥王星、海王
星,家乡简直已经在望。我一直想和基地联络,但是也一直没有回音。终于,我穿破了
地球的大气层,降落在地球的表面上。”
我摊开了双手,大声道:“看!你回来了!只不过因为时间上的差异……”
我还想继续发挥“时间差异论”,想说明那人和他们的同伴,原来就是从地球上出
发的,只不过在回来的时候,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倒退了几万年,或者是早了几万年。
可是我的话才讲了一半,就被白素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头:“你别发表意见,让他说
下去!”
我楞了一楞,白素很少这样打断我的话。而她之所以如此,那一定是我的话十分愚
蠢,犯了极大的错误。可是,我却又想不出自己的话有甚么错。
我当时,只好眨著眼,不再说下去。
那人道:“卫先生的想法,也正是我一开始的想法。你们都已经知道,当我降落地
球之后,发觉一切全然不对。除了抬头向天空,还有我熟悉的星体之外,其余的一切,
完全不对!”
我道:“米伦太太的遭遇和你一样。星空永恒,地球表面上的一切,却全然改变。

那人全然不理会我的话(这一点,令我相当气恼),只是道:“我降落地球之后,
一些大致的过程,你们已经知道,我也不必再说了。后来虽然受了伤,不能动,可是在
姬娜的帮助下,我的脑部,却可以直接和这里的所有装置联络,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在
我开始取得了其余各人发出的讯号之后,作了仔细的研究,我明白,我不是回来了。”
我忍不住又想开口,可是想到那人往往不理会我说些甚么,就赌气不再开口。
那人道:“我不是回来了!你们还记得那黑色横亘在太空中的带状物体?我在冲向
前去之后,经过了一段航程,才又见到了回程的景色。”
我不出声。白素道:“是的,自那一刻起,你以为自己是回程了。”
我咕哝一声:“难道不是?”
那人道:“我曾假设那是宇宙的边缘,而我无法通过,所以被反弹了回来。”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然立时接了一句口:“事实上,你通过了,而你不知道!

我立时向白素瞪著眼,想说她在胡说八道。可是我还没有机会开口,那人的声音之
中,充满了伤感:“是的,我通过了那黑色带,我不知道!”
我“哼”地一声道:“你说那黑色带是宇宙边缘,那么,在你通过了那黑色带之后
,应该已经闯出了宇宙,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怎么又会见到了前进中见到过的那两大
团星云?”
我问了这个问题之后,那人好一会不出声,我虽然没有再催他,可是神情不免有点
“你也答不上来了吧”之感。就在这时,白素突然道:“镜子的比喻,或者可以使他明
白。”
我怔了一怔,白素是在对甚么人说话?她是在对那人说?那算是甚么意思,难道她
已经明白了那人的话?而我还不明白?
第十二部:无数宇宙无数地球一切相同重覆
正当我想要问白素之际,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的,镜子,镜子,镜子。”
他接连讲了三次“镜子”,听得我有点无明火起。他立时又道:“卫先生,假设你
在一条跑道上,驾车疾驶,而跑道的尽头处,有一面极大的镜子,在感觉上,会怎样?

我本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听来十分无聊。可是我想了一想,心中陡地一动
,觉得自己已经捕捉到了一些甚么,可是却还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思绪中一捕捉了这一点,就开始感到自己一定未曾想到整件事情之中一个极其重
要的关键,所以我立时心平气和了许多。
在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际,那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假设道路极宽阔,而
前面的‘镜子’又极其巨大。”
我又想了一想,才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会感到路一直在延长,并不是到了尽
头。”
那人道:“是的,你如果一直向前驶,那会怎样?”
我挥著手,道:“自然是撞向那巨大之极的镜子  ”我讲到这里,心中又陡地一
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条黑色带,就是镜子?”
那人道:“镜子只不过是一种比喻。在镜子的比喻之中,如果你继续向前驶,结果
一定是撞破了镜子,是不是?你很难想像的一种情形是:驶进了镜子中!”
我呆呆地站著,像是傻瓜一样地眨著眼。“驶进了镜子中”,这种话,的确不可想
像。
如果真有一面硕大无朋的镜子,在镜子中的一切,自然和镜子之外,完全一样,只
不过方向相反,镜子中的一切,全是虚像,镜子一被撞破,一切镜中的东西也就消失了

而那人说“驶进了镜子中”,这是甚么意思?这……这难道是说……
我想到了这里,陡然之间,我明白了!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来:“你,你是说,你当时不是被黑色带弹了回来
,而是冲过了黑色带,进入了黑色带的另一边?你不是回航,而是继续前进?”
当我发出这个问题之后,我首先听到白素吁了一口气,像是在说:“你终于明白了
!”接著,便是那人的声音:“是的,我突破了那黑色带,继续前进,黑色带是一个界
限,而界限的两边,完全一样,只不过方向不同,恰如实物与实物在镜中的影子。”
我张大了口,一时之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黑色带是一个界限,界限的两边,完全一样,此所以那人在冲过了黑色带之后,又
见到了那两团大星云,而星云的方向相反,才使他以为自己在回航,而不知道自己在继
续前进!他一直在前进,一直到了地球,而这个地球,是我们的地球,并不是他们的地
球,他到达的,“是镜子中的地球”,或者说,他来的那个地球,是“镜子中的地球”

我一面迅速地想著,一面觉得喉头有点发乾。白素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低声
道:“当然令人震惊,但宇宙本来就不可测。”
我努力咳了几下,清了清喉咙,直视著那人:“你的意思是,一共有两个宇宙?”
那人道:“如果只有一面‘镜子’,那么就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两个宇宙。如果‘镜
子’有两面,而又是相对排列的,那么……”
我失声道:“那么,就可以有无穷宇宙!”
那人道:“是的,应该是那样!”
我用力抓著头,思绪上一片混乱。白素道:“就假设是两个宇宙,这两个宇宙中的
一切,全一样?”
那人的语意肯定:“完全一样,不但星体一样,连在星体上的生物的活动,也完全
一样!”
我“咯”地一声,吞下了一口口水:“你是说,在我们地球上,一切人的活动,和
你们地球上……一样?”
那人道:“是的,这里将发生的事,在我们那里,早已发生过了。”
我再吞了一口口水:“可是……为甚么,会有时间迟、早之分?”
那人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或许仍然可以用镜子来作比喻。你对著一面镜子,搔
了搔头,可以看见镜子中的你,也在搔头,两者之间的动作,看来同时发生,但是实际
上,两者的动作之间,有极其微小的时间上的差异,因为差异实在太小,所以根本觉察
不到。”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人又道:“这种极微小的差异,是因为你和镜子之间的距离近。如果将镜子和你
之间的距离拉远,时间上的差异,也会越大。这种差异,和光的进行速度相同,成为一
种恒数。也就是说,镜子和你之间的距离是一光年,那么,时间上的差异,就是一年了
。”我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我已经进一步明白了。距离相差一光年,时间就相差一
年。从地球到那股黑色带的距离是多少年,时间就相差多少年!那距离,是不可测的巨
大,也就是说,那人的地球,和我们的地球上所发生的事,差了不知多少万年!
在他们的地球上,早已发生过的事,在我们的地球上,也迟早会发生的!你对著镜
子搔头,镜子中的你,一定也搔头,而不会变成别的动作,只不过镜子中的搔头动作在
甚么时候发生,要视乎你和镜子间的距离而定,它肯定会发生!
等到我明白了这一点之际,我实在觉得以前感到好笑的事,一点也不好笑了。那人
说过,他在他写下的“天书”之中,记录了地球上一切将要发生的事,一切人的命运,
那又有甚么稀奇?这并不是他的“预测”,而是在他们那里,早已发生过!
他也曾经问过我:“昨天发生的事,你是不是知道?”昨天发生的事,自然知道。
而在我们地球中将要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就像昨天发生的!
我和白素互握著手,越来越紧,两人的手心中,都在冒汗。
那人又道:“我明白了,我相信其他的人并不明白。”
我喃喃地道:“是的,米伦太太就一点不明白,她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乡,却不
知道她是进入……进入了‘镜子之中’。”
那人道:“现在,你相信我所写下的一切,真是一本天书?”
我喃喃地说道:“自然相信!你在天书中,记录了多少年的事?”
那人道:“不多,不过一万年。”
我又喃喃地道:“一万年……当然不算多,不过……也够多了。”
那人道:“有关于你们地球上的人,所有的人,我就根据他的出生年、月、日、时
分来分类。在我们那里,在这个时辰出世的人的命运,也就是你们这里,这个时辰出世
的人的命运,这是早已肯定了的,绝不会改变,我在‘天书’中写下的,用这里的资料
分析仪一分析,一个人一生的命运、遭遇,立时可以知道,因为那是早已发生过的。”
他讲到这里,停了片刻:“两位想不想知道你们日后,到这一生的终结,将会发生
,肯定发生的一切?”
一听得他那么说,我不禁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我几乎连想也不想,就出声叫了
起来:“不!我不想!不想预先知道的!”
白素也吸了一口气,跟著道:“我……我也……不想。要是全知道了……”
她没有向下说去,但是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要是全知道,而
又无法改变,那么,今后的岁月,活著还有甚么意思?”
正因为一切将来的事,一定会依照已经发生过的发生,绝不能改变,所以,不知道
实在比知道更好!
那人低叹了一声,说道:“你们不想知道,但是姬娜却想知道,她知道她自己一定
会在死后,连尸体都没有法子保存得好,她对这一点,感到十分悲哀,她一直设法,想
改变她已知道的事实!”
我一听,毫无目的地打了几个转。姬娜曾到处向殡仪专家询问保存尸体的办法,我
一直以为,她有一具尸体需要处理。她甚至向颇普  那个杂货铺老板  订购了保存
尸体需要用的一切化学药品!
可是,实际上,她要处理的尸体,就是她自己!她希望自己的尸体,不致于腐烂。
可是,即使这一点小小的愿望,她也无法达到。她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她的尸体
,在热带森林中,被我拖著走了十天,到我终于不得不将她埋葬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
腐烂得……我实在不愿意再形容下去了。
我和白素两人怔怔地互望著,实在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那人又道:“姬娜其实不
十分相信资料分析的结果,她只是疑信参半。而且,由于我说得极其肯定,她对我起了
一定的反感。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才离开了我,她想去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结果,她
的命运,正是早已发生过了的事。”
我尽量使自己镇定,姬娜的行动,倒是可以理解的,她自然无法知道,她的试图改
变,也是早已发生过的  一想到这里,我陡地震了一震,说道:“对不起,我又糊涂
了!譬如说,姬娜、我们,遇到了你,也全是早已经发生过的事?”
那人道:“当然是的。”
我又说道:“在你们的地球上?”
那人道:“是的。”
我喘了一口气,道:“这就有点不可理解了。难道在你们地球上,也早有一个来自
另一个地球的人,到过你们的地球?”
那人的声音听来十分乾涩:“这又牵涉到‘镜子’的问题了。我们刚才说过,如果
只有一面镜子,那自然只有两个相对的宇宙,如果有两面‘镜子’的话……”
他还没有讲完,我已经叫了起来:“那就有无数的宇宙,无数的地球!”
那人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恐怕是的。在你来说,我比你们先进了几万年,但我
又可能比另一个地球上的人落后几万年。同样的,你们又可能比某一个地球上的人,进
步几万年。镜子中的一切,一个一个传递下去,宇宙是不是有边际,我实在说不上来。

我望著那人:“那么,你自己……”
那人道:“我?我当然推算过我自己,维持我最后生命的药物,已经用完,在地球
上又找不到,所以,我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从现在算起,只有三十一分二十秒。”
我吃惊道:“然后……”
那人的声音平静:“当然是死亡!”
我挥著手,实在说不出甚么安慰的话来,好一会,我才道:“其实,所谓死亡,根
本还没有开始!”
那人道:“没有开始又怎么样!开始了之后,还不是一切依照已经发生过的再来一
遍?”
我觉得无话可说,那人道:“你是不是想读懂天书的内容,现在该有一个决定了。
请将你的决定告诉我,因为我时间已经不多,要教会你使用翻译仪器,并不简单。”
我望著那一大叠稿件。
稿件是天书。我已经确信这一点。将天书翻译出来,我可以预知在地球上将会发生
的一切事。也可以预知地球上一切人的命运,而时间长达一万年之久。
我读懂了天书之后,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先知!
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古往今来,哪一个人不想预知将来?(这一点也很奇怪
,将来应该不可测,但是人类一直顽固地相信有方法可以推测将来,就像是人类隐约知
道将来其实是早已发生过的事!)
我望著,心中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候,白素大声道:“不!我们不想知道天书的内
容。”
我陡地向白素望了过去,不知道她何以回答得如此肯定。本来,对于是不是要知道
这部“天书”的内容,我仍然在犹豫不决,可是一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也觉得十分突兀
,忙道:“为甚么不要?这里面记载著那么多未来的事情,要是我们知道了……”
白素向我走出了一步:“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大声道:“如果知道了,那我们就是先知!是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人!”
白素的神情很镇定:“是的,或许最伟大,但也是最痛苦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白素立时又道:“我们读了天书,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不能够改
变,一切悲哀的事,都只好眼看著它发生,这岂不是最痛苦的事?”
我道:“可是……”
白素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而且,人的一生,到头来一定是死亡,如果极
其确切地知道自己甚么时候会死亡,这是甚么滋味?不论还有多少年,但是死亡的阴影
,却一直笼罩著!我实在想不出,这样的生活,还有甚么乐趣可言!”
我被白素的话,说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那人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道:“请快点决定,我时间已不多了!”
白素的神情更坚决:“我们完全不想知道天书的内容!”
她一面说,一面突如其来,作了一个我绝未曾料到的动作。她在和我争辩之际,已
经离得我相当接近,这时,她陡然一伸手,竟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将我手中的那一
叠稿件,全抢了过去。
我大声叫道:“你想干甚么?”
我一面叫著,一面想将之抢回来。可是白素的身手,本来就不在我之下,她有了准
备,我想在她的手中,夺回东西来,就不那么容易。我连出了两次手,皆未成功,而白
素已迅速地退到了一列控制台之前,一伸手,将手中那叠稿件,向著一个圆筒形的入口
处,陡地抛了下去,同时,望定了那人,叫道:“销毁它!”
我还未曾知道发生甚么事之间,就在白素的一下呼喝之后,那金属圆个中,传来“
轰”地一声响,一篷火光,冒了起来。
那篷火光青白色,一望而知,是温度极高的火焰。而那叠稿件,写在各种各样的纸
张上的,火光才一冒起,就看到一大篷纸灰,向上升了起来。我发出了一下怪叫声,向
前疾扑了过去,一团纸灰恰好向我迎面扑了过来,我一伸手,抓了一把纸灰在手,再向
那金属圆筒看去,看到圆筒中的纸灰,在迅速消失,转眼之间,除了几缕青烟之外,甚
么也不剩了!
我呆呆地站著,隔了好久,才向白素望去,白素有点抱歉地望著我,可是她显然未
对她的作为有任何内疚之感。
我有点懊丧:“你怎么知道将东西投进那金属圆个中,就可以销毁?”
白素道:“我比你更注意四周围的一切,我早就看到那金属圆筒之中,有一些灰烬
,我猜想那是要来销毁东西用的。同时,我也想到,我们的朋友,他一定还有力量,可
以开启这个装置,果然……”
我苦笑了一下,接了上去:“果然给你料中了!”
我一面说著,一面无可奈何地摊开手。
当我摊开手来之际,我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我在冲向前来之际,曾有一团纸
灰飞舞升起,被我一把抓住,我一直握著拳。直到这时,摊开手来,我才发现,在我手
掌之中,还有著一片小小的残剩纸片,没有烧去,而在那纸片上,还有著几个字!
我望著手掌心的那纸片,立时又抬起头来,白素忙道:“听我说,对于将来的事,
知道了,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也忙道:“整部天书已经销毁了,就让我知道这一点点,有甚么关系?”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立时转身,向那人望去,说道:“我想知道这一角纸片上,你
写下了甚么。翻译机怎么使用法,请告诉我!”
那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看到那一组淡黄色控制钮?那便是翻译装置的控制,你
将这纸片上的文字,对准其中的一个有著接近符号的掣钮上……”
他一直在指导著我如何使用翻译装置。正如他所说,使用起来,相当复杂,他一直
不停地说了十分钟左右,我才算弄明白了一个大概。我立时照著他所说的方法,按动了
一连串的掣钮,在我面前的一个萤光屏上,开始闪耀出文字来。
那人早已说过,他们的文字,代表的意思相当多。但是我却再也想不到,那小纸片
上,看来只不过三五个字,所代表的意思,竟是那么多,在萤光屏中闪耀出现的英文单
字,竟有上千个之多,有的根本是文义完全不连贯的,那自然是烧剩的字只剩下了一部
分之故。我猜,文义连贯的那五六百字,只是小纸片上三个完整的字所化出来的。我一
面看,一面心惊。
我转过头去,想叫白素一起来看,但是白素看来对之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在传出那
人声音的扩音装置之旁,望著那人,全神贯注。
我注意到,自扩音装置之中,还有微弱的声音传出来,白素还在和那人交谈,不过
,看来那人的生命快要结束了,他发出的声音如此微弱,我距离得相当远,已经完全听
不清楚那人在说甚么。
我道:“你快来看,天书的内容如此丰富,如果整部天书全在,我们只怕花十年的
时光,也看不完!”
白素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仍然在用心听著,我向她走过去,她向我作了一
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出声,过了约莫一分钟左右,她才吁了一口气:“我们的朋友死了
!”
我怔了一怔,向那人望了过去。那人本来就像是死人一样,自从我见他起,他的全
身,完全没有动过。这时,他仍然一动不动地坐著。可是我却可以分辨得出,的确,他
已经死了。他的双眼仍然睁著,但是,双眼之中,只是一片茫然,而不再有那种深切的
悲哀。
我慢慢走向前去,伸手,抚下了他的眼皮:“我们怎样处理他的遗体?”
白素道:“他临死之前,已有安排,这里的一切,快要毁去,我们立即离开吧!”
我忙道:“你还没有看到翻译出来的那一角天书!”
白素道:“我不想看!”
我发急道:“就算你不想看天书,这里的一切装置,全是那么先进,每一个零件拆
出来,都可以叫科学家大开眼界!有甚么法子可以停止那人的安排?”
白素道:“没有!”
我叫了起来,道:“你使人类的科学,迟缓了不知多少年!”
白素对我的大声疾呼,竟然完全无动于衷:“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我道:“我可以令之提早!”
白素道:“你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白素不等我再说话,已拉著我,向外直奔了出去。我实在想将这里的
东西带点出去,可是白素一下子就将我拉得奔了出去,又来到外面,那个只有金属圆柱
的地方。
我一伸手,按住了那金属圆柱,叫道:“等一等!可以商量一下。”
白素道:“除非你准备死在这里!”
我十分气恼,道:“如果我是应该死在这里的,谁也改变不了!”
白素笑了一下:“你不应该死在这里,也不能在这里得到甚么!”
我不理会她,还想挣扎,可是就在这时,处身的所在,温度陡地提高,白素叫道:
“快走!”
温度一下子变得如此之高,简直就像是置身在火炉之中一样,我手按著那金属圆柱
,也变得滚烫,我一缩手,又被白素拉著,向外奔去。
当我们奔出了那个山洞之际,我甚至听到了头发发出“滋滋”的声响,和闻到了一
阵焦臭味。一出了洞口,我和白素倒在洞外的草地上。我期待著自山洞中会传出巨大的
爆炸声,或是整个山洞崩坍的声音,可是却并没有这些现象。只是有一股各种颜色的气
体,自山洞中冒了出来,立时被风吹散。
过了好一会儿,我坐起身来:“那太空船,已经不存在了?”
白素道:“是的,他告诉我,一切全化成气体。”
我眨著眼,叹了一声:“我们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为了想弄清楚姬娜给我的那些稿
件上,写著的是甚么。我们终于知道了那是一部如此惊人内容的天书,可是你却全然不
想知道它的内容。”
白素站了起来,掠了掠头发:“至少,你已经知道了一部分内容,我不以为你知道
了那一小部分内容之后,还想知道全部!”
听得白素这样说,我默然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你已经在萤光屏上看到了那
段文字?”
白素道:“没有,我既然已打定了主意,不想知道天书的内容,就不会再去看一点
点。我从你脸上惊恐的神情,看出你读到的那一段内容,一定令你十分震惊!”
我不由自主喘著气:“是的,那……”
白素一伸手,捂住了我的口:“等一等,先听我说了再开口!”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她要说甚么。白素放下手,神情极之严肃:“你知道了一件将
会发生的事,这件事,令你震惊、骇然,甚至害怕。你明知这件事会发生,绝对没有任
何力量可以改变。从知道的那一刹间起,你已经开始担心,你心中极度彷徨,不知该如
何才好,这件事成为阴影,一直盘踞在你的心中。你仔细想一想,我是不是有必要,和
你同受这样的痛苦?如果你认为有这个必要,那么,就请将你看到那一角天书的内容告
诉我!”
白素讲完之后,一直望著我,我的心情极其苦涩,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不必了
,我不会将我看到的天书的内容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就让它在我一个人的心中
好了,没有必要让这种痛苦传播开去。”
白素十分同情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苦笑著。白素道:“我早已对你说过,我们不应
该知道天书的任何内容!”
我道:“算了,我还可以承受得起,就算是对我想预知将来的惩罚吧!唉!姬娜甚
至为那人准备了棺木,可是她自己却……”
我们向直升机走去,直到这时,我才留意到,在山谷中的,那座引得我们降落的那
个天线型的装置,也消失无踪了,只是在地上留下了一个相当深的洞,叫人知道这地方
原来有甚么东西竖立过。
上了直升机,不多久,就回到了白素在山中扎营的地方,我在营帐前躺了下来,喝
著白素给我的热咖啡。白素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转著手中的杯子:“当我在看那一小角天书的内容之际,你一直和那人在交谈,
你们在谈些甚么?”
白素道:“我开始时,问他何以姬娜的行动,会如此古怪。”
我扬了扬眉,道:“也没有甚么古怪,姬娜早已知道自己要死,她一定是想将红宝
石戒指出售所得的钱,好好享受一下。”
白素道:“我也这样想,可是令我不明白的是,姬娜明知道她将飞车折回来看你,
然后就会飞车失事而死亡,她为甚么一定要这样做呢?她不可以直接飞回去,根本不来
理你么?”
我忙道:“是啊,她可以不理会我的!”
白素道:“那人的回答说,姬娜知道她自己会因飞车失事而死,这一点,她早已知
道了,为了这一点预知,她一直生活在极度的恐惧、痛苦之中,那种恐惧的心理所形成
的痛苦,决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长年累月忍受这种痛苦的结果是演变为她非但不想
逃避,而且反倒盼望这一刻越早到来越好!”
我“啊”地一声,心中感到极度的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道:
“不错,预知将来,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白素又道:“她由于恐惧,无法一个人独处,那人发出的讯号一直在影响她,已经
可以不通过仪器,她在酒店,也可以写‘天书’,就是这个道理,她忽然离开荷兰,只
怕也是那人召她回去的!”我叹了一声,同意自素的看法。
白素又道:“幸而宾鲁达留下来的资料,早已失散了一大半!”
我怔了一怔:“宾鲁达?”
白素道:“你怎么忘了?宾鲁达,就是那六批人中的一个,他留下根据一个人的出
生时间,推算这个人的一生方法。”
我茫然应著:“是啊,这种推算法,在中国极其普遍。”
白素道:“虽然普遍,但是由于资料残缺不全,所以推算并不是十分准确,只有掌
握到一些较齐全资料的人,才能够推算出一个朦胧的将来。”
我“嗯”地一声:“是的,可是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极其热切地想知道自己
的将来,用尽方法去推算。却没有人想得到,一个人对于他的将来,如果了然于胸,会
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白素十分同意我的话:“人类并不知道,所谓将来,事实上是另一个地方的过去,
一切早已发生过,根本不能改变。人希望知道将来,无非是想依照自己的意愿去改变它
。如果知道将来是根本不能改变的时候,一定不会再去追求预知将来。”
我喝完了咖啡,叹了一声:“你可曾问那人,这种推算方法……”
白素道:“这其实是一种还原法。他们那里的人,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有这样的
命运,拿到我们地球上的人身上,也就一样。”
我想起了我自己在研究这一方面的时候所遭遇到的困难,就道:“那样说来,凡是
在分类中,属于同一类的人,也就是说,出生的时辰完全相同的,他们一生的命运,完
全一样?”
白素吸了一口气:“是,如果有同一时间出生的人,命运应该完全相同。”
我一怔:“你说‘如果有同一时间出生的人’,是甚么意思?事实上,同一时间出
生的人,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
白素笑了起来:“你别急,听我解释!”
我作了一个请她快点解释的手势,因为这正是我多年之前放弃研究的原因,我亟想
知道答案。
白素道:“首先,在他们那边,由于资料的储存系统已经有了惊人的发展,几乎任
何资料都可以无穷无尽地储存起来,所以他们才有能力去发展这种推算法。其次,他们
发现,人的性格,一定受亿万星体运行的影响。星体的运行有一定的规律,人的命运,
也就有一定的规律!”
我道:“是啊,我并不否定这一点,可是同一时间出生的人,这一点怎么解释?”
白素道:“事实上,没有同一时间出生的人!”
我本来已经躺了下来,一听得白素那样讲,不禁直跳了起来:“怎么没有!天下同
八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白素笑道:“同八字,就是出生的年、月、日、时相同,是不是?”
我大力点著头。
白素道:“这就是了,宾鲁达传下这个推算法之际,地球人的知识还十分低,无法
作精密的推算,所以他只传下了八字。事实上,他们的资料储存系统之中,有著十六个
字的。”
我瞪著眼,一时之间,不知道白素这样讲是甚么意思。白素道:“西洋人将人的出
生时间,分为十二星座,当然是十分粗糙,而中国人将人分为‘八字’,一共有五万一
千多种分类,自以为够精细了?其实,一样粗糙不堪。宾鲁达原来的分类法,在时这一
方面,已是分为二十四小时:而不是十二时辰,时之下,再分成六十分,又再分成六十
秒,再将每一秒,分成一百份,总分类数目,是二百二十多亿。在这样精细的分类之下
,没有同时间出世的人,所以,也没有相同命运的人!”
我呆了半晌,吁了一口气,多年来存在我心目中的疑问,总算解开了。
别说宾鲁达没有传下这个方法来,就算传下来了,地球人也无法照他的方法来推算
。谁会将出生的时间,计算到百分之一秒?
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无法计算,因为人类没有这样庞大精密的资料储存系统!看
来,人只好利用粗糙的方法,约略知道一下将来的命运。这,或许是目前地球人的幸运
,不必为了不能改变的将来而苦恼!
当晚,我们在山坳中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驾驶直升机,回到了帕修斯。
在帕修斯,我们和神父见了面,我们并没有对神父说出一切经过,只是说我们的搜
索,一点也没有发现。神父并没有失望,因为他已经在他的信仰之中,得到了最大程度
的满足。
在离开了帕修斯之后,我和白素循著来时的道路回去,一直到荷兰。在荷兰,又见
到了祖斯基,祖斯基十分关心姬娜的下落。我也没有告诉他姬娜已经死了,只是劝他别
再将姬娜放在心上。祖斯基的神情十分沮丧,他又问道:“那枚红宝石戒指,为甚么忽
然会变了?姬娜是不是骗子?”
我笑了起来:“你何必追问那么多?世界上有很多事,根本是不知道比知道好得多
!”
祖斯基有点茫然地望著我,他自然不能明白我对他的告诫的真实意义,而我,也无
法向他们作进一步的解释。离开了荷兰,我们启程回家。在航机上,我忽然想起了一个
问题,立时对白素道:“有一件事,忘了问那人,真是可惜。”
白素道:“甚么事?”
我道:“我们知道,一共有六批人,到过地球。最早到的是杨安,后来是宾鲁达,
还有米伦、雅伦和那个人……”
白素道:“你是可惜我们没有问那人的名字?”
我道:“那人叫甚么名字,根本无关紧要。而是算起来,连那人在内,一共只有五
批,还有一个人,是甚么时候到地球的,在地球上做了一些甚么?”
白素笑而不答,我望著她,陡地道:“你已经问过了,是不是?”
白素点了点头,我忙凑过去:“这个人是甚么时候到的?”
白素道:“这是那人告诉我的最后几句话。他告诉我,另一个人,是在九十七年之
前,到达地球的。这个人,做了一件极伟大的事。”
我侧著头,九十七年之前?九十七年之前,地球上有甚么特别的事,我实在想不起
来。
白素道:“这个人降落之后,接触到的一个地球人,是一个二岁的孩子,这个孩子
是一个智力低的笨孩子,三岁了,甚至还不会开口讲话。这个人用他自己的思想去影响
这个笨孩子,结果使得这个三岁还不会讲话的笨孩子的智力,超越了地球上的所有人,
这个笨孩子所知的知识,到现在为止,地球上的顶尖科学家,还在摸索之中。”
白素讲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我的声音,令得航机中的搭客,一起
向我望来。
我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仍然大声道:“那三岁还不会说话的笨孩子是……”
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说下去。而我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这个“笨孩子
”,如果还活著,今年一百岁,九十七加三是一百,很容易计算,而这个“笨孩子”是
谁,不用我说,也很容易知道,是不是?
(一九八六年按:这个“笨孩子”是谁?写“天书”的那一年,恰好是他的一百岁
冥诞,他是爱因斯坦!)
后记
“天书”这个题材,由温乃坚先生提供。温乃坚先生原来的设想相当奇妙,设想一
本有著十的一○六次方字数的“天书”。在这部“天书”之中。有著地球上以前、现在
、将来的人所做、所讲的一切,也有著宇宙万物的一切。这本来是一个十分玄妙的题材
,在构思过程中,曾经想到过一个问题:这些资料是哪里来的呢?这部“天书”的内容
,是由谁提供的呢?想来想去,想起了在“奇门”中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米伦太太,于
是就成了如今这篇“天书”,距离温先生原来的设想相当远。
在“天书”中,特别强调一点,预知将来,不论是小至个人命连,或是大至世界前
途,都没有甚么好处。写完之后,核对旧稿,才发现自己这个观点,早在以前所写的“
丛林之神”一篇中彻底表现过。在“丛林之神”中,曾为了一个对一切事物有预知能力
的人,他的生活,枯燥得就像是一份看过了千百遍的旧报纸一样,没有任何新鲜事物出
现,自然,也了无人生乐趣。
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是有著不可测的将来,每一天,展示在人生前面,全不可测,
如果全知道了,只怕没有甚么人可以活得下去,尤其是知道。而又无法改变,那更是乏
味。
“天书”中也曾提及推算命运的方法之一种:“八字”。事实上,根据“八字”,
来推算一个人的命运,有其一定的准确性。很多人都知道,有一种根据“八字”,通过
一种复杂的推算法来预算命运的方法,叫作“铁板神数”,这种方法推算一个人的过去
经历,百分之百准确,甚至可以肯定地指出一个人一生之中,对之影响最大的许多人的
姓氏,而这个姓氏。有时极其冷僻。“铁板神数”所依据的,是一部宋朝邵康节先生留
下来的著作,几乎所有人的一生命运遭遇,全在这部书中。在“天书”中,已有强烈暗
示,这部书,自然也是从“那个地球”来的一个人留下来的,一切事。全在那个地球上
发生过,自然也会在我们这里发生。
这算是甚么?提倡“宿命”?不论任何人如何想。命运实在太奇妙,奇妙到了有时
叫人无法不相信早有定数,无法改变。
(一九八六年按:作者被“铁板神数”批算的经过和“命书”,刊载在题为“灵界
”一书中,有兴趣,不妨参考一下。)
----------------------------------------------------------------------------
(全文完)
##################################################
更多精采,更多好书,尽在www.517z.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