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争议张维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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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华在过去这么多年,好多方面是开创了中国教育先河的,我们非常地艰难,所以希望得到媒体一些同情,包括我本人都希望得到一些同情。”
这一年,张维迎,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
这位知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被两位同事以公开信方式“大骂”。他们指责他争权夺利,人品低下。
张维迎,和他的人品,俨然成为一个公众话题。
11月26日,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张维迎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独家专访。
张维迎说,他对此感到悲凉。他开始对舆论感到害怕,他说本来是教授不讲究职业道德,但是舆论宁可相信他们,本来是教授斯文扫地公开辱骂诽谤,但是,公众似乎更愿意相信他们。
“如果没有了逻辑,这还是社会吗?”张说。
风波,又一起风波
2007年11月16日,一封署名何志毅的网络版公开信,直指张维迎。骂其品行“卑鄙肮脏”,是“流氓”。公开信宣称,张免除其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案例中心主任职务,是处心积虑抹杀他十年贡献的行为,从程序上说是“不顾事实、不负责任的”,是“霸道的”。
公开信结尾说,“我为光华有你这样的流氓院长感到耻辱。”
何志毅,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教授。企业家出身的他,1999年进入光华管理学院,师从经济学家厉以宁读博士后。2001年,何出任光华学院案例中心主任。2003年,《北大商业评论》创刊,何任执行主编。
11月16日,另一封署名“北京大学企业管理案例研究中心全体员工”的公开信,提请北京大学校领导“能够拨乱反正,纠正张维迎愚蠢的错误,还何(志毅)和北大案例中心公正”。
五日后,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在其官网上,发布“关于何志毅问题的说明”,声称免除何志毅案例中心主任一职,是“为了防止何志毅继续利用北京大学案例研究中心的名义从事有损光华管理学院利益的活动”。
11月22日晚,何志毅借感恩节之机,发表“感谢信”,反驳光华管理学院对他的指责,并说,“张维迎践踏了我做人的基本尊严,超越了我忍辱负重的底线。”在这几封信中,何志毅只承认,这封信是其亲笔所写。
2007年11月26日,张维迎在他的办公室里,面对南方周末记者,对何志毅的问题一再避而不谈。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党委书记陆正飞说,对何志毅的处理,从程序上说是没有问题的。处理何志毅之前,他和另外一位分管副院长和何谈过话,但是何不愿意接受他们的观点。究竟如何处理这件事,光华管理学院领导班子在会议上讨论过三次。最后的决定,是学院党政联席会议集体做出的,是十来个人代表学院在思考,而非张维迎个人的私事。
陆还补充,“关于何志毅问题的说明”也是院长办公会讨论后发出的。该说明极为审慎地数易其稿,只是作了一个中性描述,大家不希望再次引起纷争。
院方对何志毅的贡献是肯定的。陆说,有些更具体的事可能还没搞明白,但是,“即便我们的决定有错误,也不是哪一个人的错误。”
以何志毅名义发出的公开信中,还提到了邹恒甫的出走,说,“可怜的恒甫”是因为没支持张维迎当院长“而被开除”。
邹恒甫,北大经济学一级教授,世界银行研究部研究员。今年5月1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会议解除他在光华管理学院的教授职务。
6月中旬,邹恒甫在网络上给教育部长周济写公开信,意指他被开除是因为他在张维迎当院长一事上“站错了队”,导致两人反目成仇。
在接受南方周末专访时,张维迎同样不愿意谈论邹恒甫被开除的事,像对何志毅一样,他始终不愿意提起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只是说,在光华,这不是第一次开除教授。
张维迎告诉记者,1999年,德国学者师凯亚经推荐到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任教。四个月后,张维迎代表院方和他解除了合同。师凯亚对此决定不服,他说朱镕基说要引进国外人才,怎么能把我开除呢,就给学校领导写信。张维迎给校方递交了书面材料,说明师凯亚对指导学生和教学缺乏耐心,无法继续聘用。
回忆完这段往事,张维迎有点控制不住:“我如果是个普通教授,我一定会去法院告他们对我们的诽谤、谩骂和名誉的侵害。但是,我是光华的院长,我要做一流商学院,没有时间跟他们扯。”
然而,北京高校的师生在扯这件事。一些关心教育的社会公众也在扯这件事。一个记者在其公开博客上说:“两次事件,我们看到的,都是气愤得失去应有风度的邹恒甫和何志毅,而另一方是官方义正辞严的、无懈可击的声明。但或许,事实会离那些说气话的人更近一些。”
张维迎说,他过去觉得父母不识字是件憾事,现在觉得倒挺好。“他们不看报,不上网,不知道有人在骂我。”
针对公开信的责骂和贬斥,张维迎说,他在去年的院长就职典礼上说过三句话:任何情况下,如果多数人不支持他,他马上就辞职;任何时候,发现有人比他张维迎做得更好,他马上辞职;任何时候有证据证明张维迎做的任何一件事是出于私心,是利用院长的职位谋求私利,他马上辞职。
张维迎,一个怎样的人?
以何志毅名义发出的第一封公开信中说,张维迎是个“流氓院长”,一个“著名的陕北农民”。
今日声名远播的张维迎,过去确实是一个陕西农民。他从自己的电脑中打印出一份自我介绍,递给南方周末记者。
1959年张维迎出生于陕西省吴堡县辛庄村一个农民家庭,在农村生活了将近19年。父母对他寄予厚望,无论家中多么拮据,一心供他上学。17岁那年,张维迎高中毕业,返回村里当了村团支部书记和民兵连副指导员,还“曾给地区军分区司令员汇报过工作”。次年,他又当上了生产队会计,成为地区“优秀通讯员”。
1977年,高考前才知道大学有文科理科之分的张,在高考志愿中表达了他对“新闻”和“中文”的青睐,但他最终被扩招进了西北大学新成立的政治经济学专业。上学前,辛庄村全村人为他送行,他们家招待大家吃了米糕,他说“那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1981年,张维迎只是因为害怕被分回老家,报考了西北大学经济学研究生。期待路越走越远的张,经由经济学研究之路,从西安走到了北京,从北京走到了伦敦,又从伦敦返回到北京。在这条二十余年的道路上,他收获了名誉。
但,毁誉参半。
去年9月,当了八年“第一副院长”的张维迎,被正式任命为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然而,仅仅最近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就遭遇了来自同事在网络上的奚落、谩骂。
这一切,在张维迎自己看来,源于自己掷地有声的强力改革。
他说,“中国的国情就是干的不如不干的,不干的不如捣乱的,难道就要永远继续下去吗?”
如果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张认为,或许是个性,因为“做事原则性太强”,“太讲究逻辑”。
张维迎的新搭档,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党委书记、副院长陆正飞教授说,“他性格很直,可能容易得罪人。直,有利于节约交流成本,但是,如果对方不喜欢太直率,感情上可能就不容易接受。”陆正飞,1999年从南京大学调至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会计系。
就同事9年的印象而言,陆正飞认为,张维迎最大的优点是“事业心很强”。他和张维迎的办公室紧挨着,他感觉张维迎“太投入”,“整天在忙”,“工作非常卖力”。
诸多受访者表示,张维迎给他们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上进的人。
1997年,从牛津大学博士毕业回国没几年的张维迎内部调动至光华管理学院,开始了十年的“光华生涯”。次年,张维迎协助全国政协常委厉以宁院长主持日常工作。
2002年,张维迎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助理。其间,作为“北京大学师资人事体制改革工作小组组长”,推出了轰动一时的“燕园变法”。是年底,党委换届选举,张维迎得票倒数第一。
张维迎日后出版《大学的逻辑》,坚持自己的改革理念,他说:“没有深思熟虑,绝不轻言改革!”
“维迎的缺点是个性太强。他很聪明,有思想,有思想的人一旦看准一件事,就容易固执。”陆正飞说,“他做了院长之后,棱角比做院长的时候反而少了些。不太在小事上纠缠了。”对于光华管理学院的诸多事务,张维迎常常是疲于奔命。“对很多事情看得太重,应该慢慢适当抓大放小。”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光华管理学院教授说,张维迎的优点和缺点都很鲜明。“他个性鲜明,敢作敢当,在引进人才上有很大的贡献。”这位教授认为,张还是个不错的经济学家,但他的领导艺术有问题。据他了解,公开信中提到的原MBA项目主管王建国离开光华,是因为和张理念不合,“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
对于外界的指责,张维迎说,“做行政工作的成本太高。耽误研究不说,还常遭人误解。”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钱的角度看,他不做院长能挣多得多的钱。从名的角度看,他很早就出名了,CCTV的《东方之子》很早就报道过他,专业领域中,据对国内最权威的经济学杂志《经济研究》1995至1997年间论文引证统计,他的论文被引证的次数排名第一。
张维迎对记者随手拿出一份报告,被引用次数最多的125个人中,他排名第11,紧跟孔子之后,比胡适还高2个名次。他说:“你看看排在我前面的人,只有江泽民还健在,其他都是死人!”
张维迎声称,他一直在忍辱负重,为了光华管理学院成为世界一流而忍辱,为他的使命感而负重。在张维迎提供的“自我介绍”中,最后一句说:“我是一个由逻辑驱动的人,好证理论道,但现实常常是不讲究逻辑的,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我坚信,逻辑最终会成功。如果没有了逻辑,这还是社会吗?”
偶然还是必然?
光华管理学院党委书记陆正飞认为,两起风波的发生,有偶然的原因。但是,联系到光华的历史性改革,十几年来的飞速发展,似乎也有必然性。就像琴,不弹,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弹,偶尔也会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尽管已经是10年前落成的建筑,光华管理学院投入使用的一万多平米的大楼,目前在国内仍属“豪华”。早期进光华的教师,即使是讲师也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而就在北大未名湖东边,建筑面积达3万多平米的光华新楼已经基本落成。
光华管理学院的学生也在回避记者的采访。本科生们普遍表现出对张维迎的尊重和拥护。其实不仅是他们的明星院长,争议也一直缠绕着这个“中国最好的商学院”。
“我感觉大家可以容忍阿忆晒他的工资单,但不能容忍光华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光华管理学院一学生告诉南方周末,“或许真的是有一些光环”,光华简直“容不得有沙子”。
在北京大学校内,光华被一些人攻击为“不务正业”——赚大把钱的老师,将大楼团团围住的名车,盛大的院庆甚至让人有搞校庆的错觉。以致有声音要求光华“滚出北大”。而事实上,光华是北大发表论文最多的文科院系。
“管理学院的管理为什么老出问题?”陆说,不仅北大,其他高校的管理学院,在本校各个院系中,管理问题往往是最多的,管理水平也总是落后的。原因何在?陆自问自答道:“关键在于管理学院相对于传统院系是新生事物,太年轻。管理学院的管理者遇到的都是新问题。”
南方周末记者拿到一份张维迎在1999年6月6日草拟的《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十年发展纲要》。该纲要以哈佛大学和美国西北大学的商学院为参照系,提出“十年内建设成世界一流的商学院”。
8年过后,张维迎说:“现在敢吹牛,光华管理学院的师资队伍是全中国商学院中最强的,光华管理学院的学术文化是全中国大学里最好的!”“我们现在的一个副院长,我盯了他几年,我从伦敦坐火车到他家里住了一晚上说服了他。”张介绍,光华管理学院100个教员中,57%是海外博士,加上几个合同制的外籍教员,60%是海外教员。
在世纪末那场面向全球的“新洋务运动”中,包括邹恒甫在内的大量海归的涌入,被认为是光华管理学院成功的关键。很快,在2002年,时隔仅仅五年,光华已经被公认为中国一流的商学院。
从2000年开始的,光华管理学院一个海归讲师的年薪是32万,比厉以宁和张维迎的工资都要高。相比之下,一个国内讲师的年薪是几万元。
目前的光华薪酬体系是三轨制:海归派,本土派,介于两者之间的港派。于是,比找钱更难的分钱问题出现了。
要打造一流商学院,张维迎反复强调学术标准。光华管理学院提拔教授,程序都是所有申请人给所有教授作报告,说明自己的研究成果,请大家讨论后无记名投票。如果得票率很低,就不会提交到院学术委员会。
据张维迎讲,去年北京大学给光华分配了三个教授名额,六个副教授名额,最后他们只提了一个副教授,其他名额全部作废。
张维迎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为了办世界一流的商学院,他劳心劳力。他在国内大学中率先废除“近亲繁殖”,不留自己的博士生,率先停招在职博士生。
他希望每个本科生都有半年时间在海外的大学度过,还推定了本科生导师制度。厉以宁退休了,还指导两个本科生。
23年前开始认识张维迎的厉以宁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最近这两年,维迎做院长,我很满意。光华搞成今天这样子,不容易,他有决心上一个台阶,我们应该鼓励他。”
但厉也同时指出,张维迎有两个主要缺点:一个是办学经验不足,管理经验不足,应该多听取老教授的意见,二是光华的历史遗留问题较多,处理问题需要一个过程,急不得。
光华接连爆人事纷争,与张维迎的改革有没有关系?
张维迎坚持说没有。
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你拿一本花名册,采访任何一个你想采访的人,看看有多少反对我?绝大多数是支持的!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可里面风平浪静。
“谣言是杀人的,我告诉你,如果我自己稍有闪失,如果我做的哪怕有一点的事情是有问题的,我早被杀了。”
张维迎:教授在欺负院长,不是院长在欺负教授
南方周末:有人说,学术争斗各处都有,但像光华这般斯文扫地确实罕见。你的《大学的逻辑》也是在讲大学教育问题。
张维迎:我今天愿意接受采访的目的,是希望你们了解真相。外面觉得光华老出事。我们可能会跟有些学院不一样,我们是往前走,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该碰硬就碰硬,这样就会发出一些声音来,如果遇到问题就走不解决问题,当然没有这种碰撞声。
之所以出现这种问题,是因为我们想做事,不当老好人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就是大多数人同意你的做法,为了健康发展该捅的脓包你就得捅,该割的肿瘤你就得割。当然我们也采取了其它办法,比如“中医”的办法。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处理,任何一个组织正气都必须压倒邪气。
南方周末:今年的两件事情你尝试过“中医”的办法吗?
张维迎:我不想谈细节,我们已经非常地柔和。有些事情是多少年,到最后我们不得不采取措施。作为院长我必须一碗水端平,人人平等,但我恰恰就是对交往比较深的人要求更严,好在这些人的脸皮比较薄,不适合他们的事情他们主动要求换人。当年有一个MBA中心主任跟我个人关系比较好,我说你就算了,他就不做了。
如果对严重损害学院利益的行为不做出处理,这个组织就越来越没规则了。当然像北大情况还是好的,正因为北大好,所以我们的责任才更重要,而不是因为北大好,我们躺在北大的光环下享受它。实际上就会有这种人,你交给他任何事,他会变成谋私利的工具。我张维迎可以跟你说,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违反学院的利益,在学院的利益上我也是从不会帮忙的。
南方周末:你理解的院长角色是怎样的?领导教授或者服务教授?
张维迎:领导就是服务,要指明方向,有麻烦要出去挺住,再困难的事情要顶着,这就叫领导。领导不是说按你的利益,而是为了学院的利益做事。如果领导自己想贪、想占,学院那么多变革,不可能让大部分人能心服口服。任何一个社会变要有很强的领导力,领导者就是指引方向,说服大家,当然最后要大家接受,光领导同意是不行的。
南方周末:方便透露你的工资吗?您可以不回答。
张维迎:在光华,我是按照“土鳖”工资的标准,比海归的工资要低。在国内教授中可能算中间靠后,因为我来光华的工作时间短。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中国大学里面有多少院长有公车。厉以宁教授都没有公车,是他孩子给他买的车。你去查一下我张维迎报过一分钱的汽油费没有,都是我自己交的。
南方周末:比较一下光华学院在管理上和海外的一些管理学院有什么不同?
张维迎:我们管理的基本方法,大的方面和海外优秀的管理学院没有大的差异,因为我们招聘教员的程序是按照一流大学招聘教员的程序,我们提拔一般教员的程序跟一流大学也没有差别。
南方周末:你这个院长角色跟国外院长相比呢?
张维迎:比他们拿的少,我比他们累。国外的教授当院长,工资就会大幅度地加上去,我当了院长之后收益就变少了,只能拿基本工资。
南方周末:不断地出现一些事情,很多人会问,现有的院长负责制会不会容易导致院长对教授的处分权过大?
张维迎:肯定有,但光华管理学院恰恰不是这样,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是教授在欺负院长,不是院长在欺负教授。不守规矩,违反纪律,损坏学院声誉,你对他稍作处理就对个人进行人身攻击,我感到很悲哀。
我刚才讲了,任何人如果拿张维迎任何事实说院长谋取私利,张维迎马上辞职。我张维迎堂堂正正,没有任何一件事不敢摆在桌面上。有些事情恰恰是舆论的导向弄错了,本来一个教授的基本职业道德是什么?我们反倒误导到院长欺负教授,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个社会还有没有一点基本的公正、基本的正义?
南方周末:这些风波公开化,仍然有人质疑,这起码反映了光华在内部管理上存在问题。作为著名管理学院的院长,你如何看待这种质疑?是否也反思过自己的管理能力或者个人的领导艺术?
张维迎:我做事可能原则性太强,我太讲逻辑,我太容不得侵害组织利益的行为,没有人能搞定我,如果你要侵害组织利益,我宁可不要你。
南方周末:2003年,你作为北大校长助理,曾经主持制定过北大教员人事制度改革的方案,但这次教改似乎未能给你很好的名声,怎么看自己的改革能力?
张维迎:外界以为这个改革夭折了,其实没有。只是院系实施力度有所差异,我准备明年专门做一个系统的研究。这几年北大无论招人、提升教授比原来都进步多了。这个改革,两个承重墙没有动,一个是不留本院系的学生,二是不升即走,你看现在教授的压力越来越大。
当然中国的事情就像鲁迅讲的,你让他开窗户,他不开,你要踹门,他会赶快把窗户打开,有时候需要一定的冲力,卫星上天,如果火箭的推力不够大,上不去,一旦上去之后,可以慢慢悠悠地在那里转,那没有关系了。所以我不认为我们这些做法与中国情况不符,但像我这样做傻事的人可能不太多,我可以讲我自己是遍体鳞伤,谁都可以攻击我,且不需要任何事实。但是我坦荡荡,我之所以还坐在这里,就是因为我做的每件事,都没大错误,更不是为了谋取私利。
南方周末:你在光华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最大的阻力和压力是什么?
张维迎:最大的阻力,我们现在光华内部本身可以说阻力不大,难走的路已经在厉老师领导下走过了,现在就是执行,但是我现在感觉到做事难的地方,是外部压力大。尤其是从这几件事情可以看出。人的一生当中经历也是难得了,对吧?
南方周末:你会不会把这些风波看作是光华改革的阵痛?
张维迎:如果你放在大的环境来讲,你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我们没有这种魄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没有这些事,那第一个麻烦就不会有,好多人都知道这个会有麻烦的,为什么我敢做这些,我们就是希望能够发挥一些人积极的一面,如果说我有错误的话,真的可能太过于注重一些人某一方面的才能。
南方周末:有很多人赞赏你识别人才的能力。
张维迎:没有,我犯了好多错误啊,如果不犯错误,哪有这些麻烦。
南方周末:麻烦来了,你似乎不习惯出来解释。
张维迎:我们要做的事太多,我哪有时间去应对这么多的明枪暗箭。我们是用事实说话的,这样做事的反而得不到社会的理解,反倒那些捏造事实、胡编乱造的东西有市场,有人相信。这不是我个人的悲哀,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谣言是杀人的,我告诉你,如果我自己稍有闪失,如果我做的哪怕有一点的事情是有问题的,我早被杀了。
我在任命时声明三条:任何情况下,如果多数人不支持我,我马上就辞职;任何时候你们发现有人比我张维迎做得更好,我马上辞职;任何时候你们有证据证明张维迎做的任何一件事是出于私心,利用院长的职位谋求私利,我马上辞职。
南方周末:一些针对你的过激言辞是否突破了你忍耐的底线?
张维迎: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教授,我早上法庭了。但是我作为一个院长,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名声把大家牵扯进去,那我对不起这个学院,对不起师生和国家。我只能忍受一下,你要了解一个完整的张维迎,你现在不一定得在这儿,你可以去调查,张维迎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张维迎小时候生活的农村,张维迎走过什么样的路……我敢说,那些批评骂我的人,他的道德连我一个脚后跟都没有。
南方周末:能否简单评价一下自己的个性,以及学术能力?
张维迎:我容不得沙子,我觉得这样是对的,我就坚持去做。当院长期间,如果你不能树立正气,那就是最大的失职。当然我自己有时候可能管的闲事太多了一点,或者不应该管那些事儿。几年前我太太跟我讲一个故事,两个国家足球赛,看对方老在不断地攻门,自己队老踢不过去,最后守门员一气之下,自己带球,自己踢进去一个。我说我就像那守门员一样,看着着急啊。我不希望这样,现在希望塑造一个更好的团队。
南方周末:作为院长,学术上你自信吗?
张维迎:评价我是否一个合格的院长,已经不再是我发了多少论文,做了多少研究,而是我领导学院的教师发了多少论文,做了多少研究,这是个正确的定位。我们过去有太多的错误定位,当院长当校长,仍然按学术去考核他。我很自信,我很自信我的思想,它的独特性,这是经过考验的,我去过好多的场合,我给什么样的人都作过报告,我很自信,每一个场合,谈什么观点都很自信。
南方周末:你在意这些事情的负面影响吗?
张维迎:我的父母不会上网,看不懂报纸也不认识字,所以他们不必担心。如果说我父母看了这些,他们会比我更难过,我没有办法给他们解释清楚,我唯一比较欣慰的是,我的父母不读书也有他们的好处。
何志毅:我没有出卖光华的利益
南方周末:决定免去你职务的是院长办公会,你在公开信里明确指向张维迎院长,为何只针对他?
何志毅:首先他这个人个性比较强烈,我只能这么讲,在光华起到主导作用。大家有公论,总体上,光华的民主氛围是不够的。
在党政联席会之前,他和书记、两个副院长找我谈话,主要是我和他本人进行辩论和解释。其他三个人都不说话。他说了很多对我工作的意见,包括其他的一些工作评价我认为也是不公平的。我个人认为他在这个事件上的主导作用是相当强烈的。
南方周末:光华学院认为你滥用职权,导致学院利益受损,是否属实?
何志毅:它可能暗指知识产权,这个问题涉及法律问题,表述应当比较严谨,在公开信中我已经表述。第二损害光华的经济利益,股权被别人拿走了。其实是人家拿刊号对我们进行投入,没刊号,这个刊物几乎办不下去了。我们和北大出版社申请了4年拿不到。这是合作共赢的局面。
不管谁办杂志,首先肯定不是为了营利。现在是连合法身份都没有,公司也还在注册,杂志也在事业改企业。我们商量好,如果改企业,北大和河南出版集团的股权是50∶50,因为杂志公司注册在河南,所以北京还要成立一个运营公司,在运营公司里,北大是绝对控股的,这些都是商量好的,有文件可以证明。我觉得河南方面很大度,很友好。社长让别人当,这是说我出卖光华利益的一个理由,我们和出版社反复商量,因为是合作,主编与社长职务只能一方担任一个,我们认为更重要的是我们对内容的掌控和质量的把握。内容主动权应该牢牢掌握在北大这边(北大出版社),所以选择了主编的职务。
南方周末:改变主办单位这样的大事,光华学院是否知情?
何志毅:杂志实行编委会负责制,重大决策都是编委会来决定,但并不是很正式的机构,小事情商量一下就决定了。
并不是说我独断专行,没有请示光华管理学院的领导。从历史沿革来看,这本杂志并没有实行过光华管理学院领导下的负责制。除了编委会成员之外,光华没有任何领导关心过杂志的事。
南方周末:或者就程序而言,你认为,院领导与你的沟通充分吗?
何志毅:很不充分,因为我在主任位置上基本十年,结果他找到这个理由,说我令《北大商业评论》失去主办权,11月13日下午四点多找我谈话,我已经当面一件件解释过了,一天的时间就把我免职了。你不是应该把事实调查更清楚,尊重历史的沿革吗?
南方周末:之前有没有打过电话或者采用其他方式?何志毅:我非常不理解的就是这个。我非常不理解。张(之前)从来没找过我。
南方周末:那天找你,你什么感受,惊讶?
何志毅:很惊讶,我得知这种决定,更惊讶。从杂志创刊到今天,基本没关心过我们。
南方周末:那当面沟通说了什么?
何志毅:要求我第二天在光华管理学院党政联席会议上,检讨,主动辞职,就不追究我的责任。我没有同意。
南方周末:你认为从程序上光华无权免去你的案例中心主任职务,当时你上任是光华任命的吗?
何志毅:我没有得到任何任命,反正就从别人手中接过活来。案例中心是北大校级的虚体研究机构,它最终的任免应该是通过学校来进行,至少说,我至今为止没有看到过学校关于虚体研究机构的管理和干部任命办法。但根据学校的惯例,我们院里还有好几个教授也担任了校级虚体机构的负责人,是学校任命的。
南方周末:案例中心用商业运作模式,涉及经济利益,有没有做超出边界的事情?
何志毅:我们肯定有警惕,我们不是产业机构,我们也只做我们能做的,比如企业横向课题和企业咨询,以及杂志。我敢做杂志,是因为有案例中心六年的基础,资源可以共享。杂志收入也弥补案例中心的经费,案例中心的研究成果也供杂志使用。
南方周末:案例中心和杂志,两者财务分开吗?
何志毅:分开,有时候也不是很规范。
南方周末:有些舆论认为,光华对你的处理已经很“仁慈”,只是免去你案例中心主任职务,保留你杂志的执行主编,你怎么看?
何志毅:我不认为,案例中心与杂志现在是不可分割的整体,要分割也得有一段时间,我曾建议他们缓一缓,调查清楚,再处理,我们再做有关的剥离和重组的工作。另外,在对我免职的会上,张维迎要求我把刊号撤回来,我说撤回来就不是正式刊物了,也没有出版社敢再以书代刊了。他说变成内刊,甚至冷冻停刊也在所不惜。我解释了这里有对读者、作者、广告客户、集团订阅客户、相关合作单位、员工的责任。其实我的所谓执行主编职务很快就会干不下去。即使能干,我也会在处理完善后事宜就辞职,这是显然的结果。
南方周末:如果真有人来查账,或者光华采取法律行动,你有信心吗?
何志毅:我有信心。
南方周末:历次光华风波,张维迎总处于风浪中心。按照张维迎的说法,光华高速发展必然面临很多问题,有些脓包必须忍痛割掉。
何志毅:其他的事件我不敢评价,但是我肯定,案例中心和北大商业评论不是脓包,不是现在需要改革的地方。它之所以有一些模糊的边界,那恰好是大学宽松的环境和氛围导致的特殊现象。我认为,一个领导上台后用一些他得心应手的人,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大学这样的特殊环境,如果院长换人,就以工作为理由把虚体机构的人也都轮换一遍,会对北大的学术氛围,教师长期的学术和教研积累造成很大的破坏,使得学校的人事矛盾更加激烈。
南方周末:目前光华有60%的海归,这样优质的师资结构国内少有。你怎么看光华的人事改革?
何志毅:对此不想评价。有些东西不是改不改而是怎么改的问题。要改革,也应该和谐。
南方周末:对于张维迎院长的管理能力,你能客观评价一下吗?
何志毅:我正处于风波之中,不好评价。可能不客观、不公正。
南方周末:作为院长,你觉得他应该跟教授保持怎样的关系?
何志毅:我只想简单回答,大学校长或者院长,应该比较包容,尤其是北大提倡兼容并包,尽量发挥教授和各个委员会的作用。让教授在院内事务中有更多的参与权、知情权和表达权。
南方周末:你现在对光华还有什么要求?
何志毅:我现在惟一的要求是当着全院老师的面,让我申辩,我没有出卖光华的利益。但院里从对我免职起至今没有给我机会,我觉得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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