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片乌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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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片乌桕林

周伟潮《 人民日报 》( 2010年09月30日   24 版)

  儿时住在一个大宅院,紧挨着浣江。浣江在这里拐了个美丽的大弯。因这一弯二弯,弯出了江两边至青山之间一片片的冲积平原,我们这里叫畈。江两边地势较低处,是成片的江滩旱地。很久以前,先祖就在地上种上一种乌桕树。这种树树干高,又不怕淹,记得那时,许多大的乌桕树需我们几个小孩拉手才能合围。

  江边乌桕林,留下了许许多多儿时的记忆。每逢春夏之时,树林里,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鸟巢。小伙伴们不读书时,不是去玩水就是去掏鸟巢。那时浣江清澈透明,江底卵石上,游鱼可数。两岸是金色的沙滩。每逢夏季,江里就是我们的天堂。捕鱼摸虾,戏水打仗。而最刺激的是爬上那几棵临江的歪脖子乌桕树,在上面纵身往下跳,还比赛谁跳得花样好看。往往不玩到父母追到江边叫吃晚饭,绝不肯罢休。

  到了秋冬的晚上,小伙伴们就会拿着各自自制的刀啊枪啊的“武器”,以一个个竖起的高粱秆堆成的柴堆为据点,或爬上一棵棵或高或低的乌桕树玩捉迷藏,玩打仗。直玩得天昏地暗,一个个灰头土脸。

  也是在秋冬的晚上,有时,我会静静地坐在高大的乌桕树下高粱秆搭成的晒棚内,一边数星星,一边看父亲在江里捉鱼。秋冬季的江水很浅,在捕鱼的间隙,父亲一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边耳朵听着江面的动静。在哗哗欢快的流水声中,父亲能准确地捕捉到鱼上水时的细微异响。一听到动静,他即丢掉香烟,一跃而起,一手拿一个叫“龙刀”的渔具,一手拿一个用竹竿挑着的铁丝笼,笼内装着燃烧的松明的“火斗”。

  入秋后的浣江,早晨,常常氤氲着蝉翼似的晨雾,江边荒芜滩地上片片草地,草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浣江舒展着身子,泛着清清冽冽的波光,似一条巨蟒,畅游于两岸绵延数十里,成千上万亩的乌桕林之间。我曾为生产队牧过牛,在浣江边的乌桕树林下,在晨雾暮霭里,看那两头牛悠闲地吃草。听繁茂异常的乌桕林里百鸟啁啾。每年入冬以后,乌桕林下的大片江边滩地,都会种上冬小麦、油菜等冬季作物。

  乌桕树春天抽芽长叶比一般树略迟,夏天开一种淡黄色的一寸多长的束花,无香味,人们不注意,几乎觉察不到它的盛开。进入晚秋,特别是入冬后,你只要留意,它似乎天天如魔术师般变幻着色彩。最初,它只在苍翠浓绿中出现几点淡黄微红,继而淡黄变嫩黄、透黄、金黄;微红变浅紫、深紫、玫红、艳红。而此时,你会惊异于大自然这一丹青妙手,将这连绵数十里的乌桕林,描绘得如此的万紫千红,色彩纷呈。及至最壮丽时,在碧绿的江水的映衬下,那大片大片的乌桕林,如匹匹点缀着点点墨绿、点点金黄、点点银白的火红锦缎,也似片片烈焰般燃烧的晚霞。

  及至成年后,我浪迹天下,每每欲找一片与其可有一比的林地,总成憾事。因为纵是香山红叶,也没有这般的丰富;三峡秋景,也无此等的浓烈;而号称天下最美秋色的加拿大枫林,也绝无乌桕林这般的多彩多姿。

  桕树林,在大锅饭年代,是附近沿江十里八村重要的经济来源。乌桕树冬天结的是一种白色的叫桕籽的果子,可以榨油,旧时的乡下用它点灯,记得小时候的灶台上还有这样的灯盏。桕籽还可以做肥皂,是一种很好的经济树种。

  就是这样一项非常稳定的经济收入,后来竟被彻底地毁了。当时,穷怕了的村民,发现桕树板可以做优质的木箱,而且大的一棵可以做十几只箱子。当时的浙江农村有嫁女儿要陪嫁一二对箱子的风俗,有钱人家还要陪嫁樟木箱。与一年收下来的桕籽的收入比,一棵树变成箱子的收入,那是不知要大多少倍的。在那时做一天活分红几毛钱的年代,能卖几十元一只的箱子,其诱惑力是何等的大啊。于是乎,砍伐成风,一年年,刀斧齐下。人们看到长在那里的是可爱的人民币,哪里还能顾及先辈一代代的培植,哪里还能顾及以后的这些树每年都有的收成。

  也就不到十年时间,浣江两岸的这一道道美丽的风景,几乎消失殆尽。现在,漫步浣江边,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