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术》剖析中国医患之痛

《心术》剖析中国医患之痛

以《蜗居》闻名的作家六六的新书《心术》又大卖了。这不奇怪，用网络小说的语言写现实生活的故事，这是六六的畅销密码。如果按照传统的文学评判，以精英文学与通俗文学来分类，那么六六的书肯定是通俗类；如果以现实主义与非现实主义分，那么六六一直是现实主义的身体力行者；如果以网络小说与传统小说分，六六的作品可以算作准网络小说。是的，就是这么一个网络社区起家的通俗小说作家，却完成了所谓精英作家没有或者不敢做的事——直面都市现实生活和社会问题。在以《双面胶》和《蜗居》掀起婚恋及买房等热门话题的讨论之后，这一次，她把目光投向了更为敏感的医患关系。

《心术》是六六在上海的医院里蹲点半年后的产物，所以她的视角是从医生和医院这一方出发的，甚至第一人称就是一个青年医生。这也使得书出版后引起了一些争议，很多人特别是在医疗中受到过伤害的人，觉得作者太倾向“医”这一方了，似乎没怎么为“老百姓”（当然，其实“患”方并不等同于老百姓）说话。医院乱收费、开刀收红包、开药拿回扣，这些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怎么到了小说里全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呢？而我们在书中看到的是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和恶劣的“医闹”。我问一个医生朋友，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他回答我，六六笔下大多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因为她考察的是大城市的三甲医院，医生素质（包括医术和医德）基本是中国第一流的，当然会少一点故意刁难和误诊，但同时也可以看到，即使在这样的大医院，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信任度还是很低的。

记得我当年研究一些“中国文化老人”，我的老师跟我说，你不能听家属的，他们总觉得所有的病故都是医疗事故，即使国家已经为了挽救老人的生命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因此延长了他的寿命，可是当死亡降临，家属在悲痛之下仍会“责问”医院疏忽。还有我的一个好朋友，那年她读中学的妹妹因为白血病去世，她也认为那是医疗事故，为拿不到原始病历而懊恼，可是白血病的存活率是多少呢？家属只是难以面对亲人的突然离去。而直接死在手术台上或者手术后病情急转而下，是最令人生疑的。医生与病人所掌握的知识和信息是强烈不对等的，如果他真要“搞”你，随随便便可以找出几十种人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这也使得病人对他们难以信任。

另一方面，一般人也很难搞明白手术失败的正常概率。到底是意外、医生疏忽还是责任事故，又没有摄像头，你哪知道手术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书中写到的一个例子，老太太开脑瘤，结果医生不小心把肠子弄破了（我的朋友说，这有时候说不上算不算疏忽，要看具体情况。他曾经就亲眼看到一个医生剖腔后，想帮病人把肠子上的血擦干净，却因为病人肠壁实在太薄太脆结果破了），主任亲自主刀修补肠子，没想到又发生了脑梗，意外一个接一个，你让家属如何能平静，连医院都希望他们打官司赔钱算了，可是人家还不愿意，人家要请“医闹”来闹。

对的，现在有一个职业叫“医闹”。据说，那些拿着死者相片跪在医院门口哭哭啼啼、烧着貌似花圈遗物并且博得路人同情（也骗取过我不少眼泪和激愤）的人们并不是家属本身，或者说只有很小部分是家属，而很大一部分是家属雇佣来的“医闹”，而且有些地方的“医闹”颇具规模已具有了黑社会的性质。而为了“和谐”，只要不引起交通堵塞之类的公共妨害，一般警察也不会来干涉“医闹”的行为。医院当然最怕家属来闹，所以不管你是打官司还是找“医闹”，反正现在的医疗纠纷看的不是案底，而是谁会闹。良民自然没有糖吃，会叫的孩子才有奶吃。

 书中描写让我最记忆深刻的并非医生手术室里的黄色调侃，当然这个为小说增色不少，我完全相信那是真实的。我有一个读卫校的小学同学，毕业后在妇产科医院做护士，后来我们吃饭聊天，她的尺度十分开放，词句剽悍，使当时还在读大学的我觉得自己简直是纯洁小白兔，而显然这是在她上班时练就的。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些，而是一段引述，里面讲到中国农村有79.1%的人没有任何医疗保险，而从1991年至2000年，中国拨给农村合作医疗的经费仅为象征性的每年500万，地方政府配套500万，全国农民分摊下来，平均每年每人大概是1分钱。一方面老百姓看不起病，另一方面离退休高干的医疗费用一年开支要500多亿元，再加上在职干部疗养，国家每年花费约2200亿。官员们的公费医疗占去了全国财政卫生开支的80%……

中国的医疗资源那么少，而分配又是那么不公平。我们指责中国医生不如国外的医生那么笑脸相迎客气周到，可是在中国一个医生要面对的是那么多的病人。一般三甲医院的门诊医生一天都要看上百八十个病人，每个病人能轮上几分钟？而对于医生来说，就每个病人平均写100字病历来算，一天的写字量绝对不少于一个“职业码字工”。而且他还要开口询问解惑，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同所有“服务性”行业一样，它考验人的耐心。《心术》描写的此类种种中国特色的医患问题，答案究竟在哪里？当然这早已超出了作家的职责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