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政治舞台上的部族长老-庄礼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30 19:48:16
“部族长老”(TribalElders)这个前现代概念,正在成为当今世界反恐事务中的一个重要关键词。美军搜捕拉丹时,有部族长老随行在侧;美军遭受伏击时,部族长老亦可能是向伏击者通风报信的双面人;中国工人在巴基斯坦遭到绑架后,部族长老出现在谈判和营救现场;韩国人质在阿富汗死里逃生,也是由部族长老将他们转交给有关方面。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偏远贫困的乡村,部族民众由于卷入了世界级的政治斗争(更确切地说,是世界级的政治斗争强行降临到他们头上)而使外界震撼性地感知到这些边缘人群的存在。
部族是介于原始氏族和现代民族之间的一种过渡性质的人类共同体形态。在一些发展中国家,部族的半自治状态、割据状态使国家呈现出“碎片化”局面。而在阿富汗、巴基斯坦的一些部族地区,由于“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频繁活动,以及由美国主导的反恐军事行动在这一带的开展,使当地部族社群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高度戏剧化的博弈漩涡,在漩涡中越卷越深的他们,到最后可能连自己是什么、自己要得到什么都不太清楚了。
在这个巨大漩涡中,部族社群受到了诱惑、激励、挤压、分化。在制度缺失、公义不彰的环境中,弱者的行为选项往往是晦暗颓丧的:犬儒式的逃避与忍受,机会主义的依附和叛变,以及通过间发性的暴力来展现自我。部族社群可以和基地组织、塔利班这些仇视美国的职业反抗者合作,也可以和美军及亲美的本国政府合作。无论与哪一方合作,代价都很惨重:或被“基地”组织、塔利班残酷报复,或被美军、政府军重兵镇压。面孔神秘并有着彪悍传说的部族社群其实是脆弱不堪的,他们在这个漩涡中看似有背靠乡土的主场优势(他们中大多数人一生中几乎不会走出那些贫瘠、落后的部族地区),但其实只是在各种外来政治―军事势力交错的刀口下搏命讨生活。
不过在一些特定场合,阿富汗总统要仰赖他们,巴基斯坦总统也要笼络他们,而美军明知他们中有不少人是“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精神和军事盟友并且在平民和“武装分子”两种身份中频频转换,亦不能把“部族地区问题”简单化处理。现代世界的强权,至少表面上要对弱者施以“尊重”和“关怀”,乃至要挤出一点耐心来“倾听”和“商量”。
对于成吉思汗和他创立的拥有大屠杀世界记录的帝国来说,部族人员和帝国反抗者在暗中勾结这些小问题是很好解决的。屠夫鞭梢一指,前方的异族人民纷纷亡国灭族,哪里还能存下抵抗帝国的巢穴、缝隙?就这样一路杀到莫斯科、多瑙河,沿途如有部族、部族长老对帝国大军阳奉阴违,杀了便是,造一个无人区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如此简单快意,和当世网络愤青的“核平”战略思想非常相似。不过成吉思汗时代毕竟已成过往,当代世界颇有一些令大国难以快意称心的普世规则,让最强大的对最弱小的要有一些“关怀”和“商量”,让超级大国的手脚受到一些束缚,让弱小部族中的部族长老成为可以和各方强权对话的政治明星。
然而这些光鲜的被各方“重视”的新闻形象遮盖不住部族整体命运的悲苦:经济形态的殖民地化,毒品和武器的泛滥,以及被强加的战争。在巴基斯坦西北的部族地区,不仅塔利班和“基地”组织“转进”到这里,乌兹别克“武装分子”、“东突武装分子”也在这里出没,外来的“武装分子”把新巢穴设在了部族地区,也把战争带到了这里,这里也成为超级大国新武器、新战术的实验场。这些前现代部族对当代世界政治的参与,就是扮演被利用、被碾压的角色;他们原本几乎与世隔绝的乡土,成为外界各种强权排放戾气毒物的“垃圾场”。
部族社会内部也早已没有了田园牧歌,强权者对弱势者的碾压同样存在。部族内部战争的惨烈程度,不亚于部族人员所参与的反美或反恐军事行动;部族内部的军阀,在统治的残暴性方面也不输于塔利班。
前现代部族出现在当代世界政治舞台,给人们带来的启示是多方面的。对于观察者来说,他们不仅可以通过追索、归纳部族长老在世界政治舞台上快闪客一样的行踪来建构新的政治力量互动公式,还可以建构新的观察视角,即通过“部族长老”、“部族社群”的眼睛来观察世界政治―――人类中的每一双眼睛都是可贵的、不可替代的。
而更具震撼性的启示或许是:在现实的部族内社会、国内社会和国际社会中有着一个相同的不平等框架:被压迫者的生活与压迫者的生活,是两个很不相同但又互有联系的世界―――上面那个世界把下面那个世界当做了“下水道”和“垃圾场”。(作者系暨南大学教授)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