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戴晴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3 08:30:28
哈佛大学的张光直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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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直(1931—2001年) 当代著名的美籍华裔学者,原籍台湾,为台湾新文学健将张我军哲嗣,於北京出生, 自国立台湾大学考古人类学系毕业後留学美国,取得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学位。曾任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系教授,从事历史与考古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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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两度见到张光直先生。两次都是在哈佛,都是他坐着轮椅来听我演讲,然后,我和拍《天安门》的卡玛抬上轮椅带他出去吃波士顿著名的“合法海鲜”(legal seafood)——而这正是几年前他一次次带我们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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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一样,张先生思路清晰、双眼炯炯有神,只是疾病使得他已经没有办法自由行动,没有办法畅快地表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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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个人学术成就而言,在考古人类学、甚至人文社会科学界,张先生可以算是尚在人世的一代中国人里,成就最高的一位了:23岁获台大学士、29岁获哈佛博士;在以后的15年间,在耶鲁从助教、讲师作到教授,担任人类学系系主任;接着,盛年来到母校哈佛,任讲座教授直到如今。不但几乎年年有新作问世,还历年任选为台湾中央研究院、美国科学院和美国文理科学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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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中国古代绘画的卡玛本是张先生的学生,我么,因为帮台湾《汉声》杂志作了几年民间文化,算是和张先生的人类学研究搭了点边。他喜欢招呼我们,把我们当作他带出去吃海鲜的小朋友,第一原因,固然因为在他看来,我们是努力用功、肯上进的;第二原因么,就是我们三个人都说北京话,都爱并且熟悉那“粗线条的北国”,“那老年间的胡同韵味儿”——正象张先生在他 书里写的:“硬面……饽饽!”,“萝卜赛梨辣了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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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乡音未改”,终生说“标准京片子”。可有谁知道,他的父亲和当时相当一批北上投奔祖国的“番薯人”(这是数百年前移民到台湾的汉人对自己的戏称),其实是很受大陆人猜忌的,特别在“九一八”以后。在北平长到15岁的张先生却酣酣畅畅地吸纳了古都文化精髓。在题为《故乡》的文章里,张先生说:“我感谢它——它孕育了我的北国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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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台湾的考古工作者”——虽然在美国教书40年,虽然以黄河流域的青铜时代文明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台湾,他同样有一份难解的乡情,更看到这处于北回归线上、有着东亚边缘最高山脉的岛屿,对考古学与文化人类学所具有的独特魅力——还不要说它万年以上的原住民史,和三国和晚明的汉民族迁徙史。 有意思——或者说让人感到伤感的是——这位从小就特别能念书,一生从没有想进哪个学校进不去的读书种子,却在18岁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叼光国民党对异党和学运的整肃,坐了整整一年牢。本来可能会随着父亲脚步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张先生,在经受了种种折磨、见识了种种难友之后,为解心头之疑惑,选了人类学专业:原来,从对他的突击逮捕,到最后保释,他“看到两伙人,两伙都包括着好人的人,代表着不同的制度,在一个大时代碰在一起,各为其主,各尽其力,彼此相互斗争。” 他发现他们“为什么肯这样出力地斗?为何而死?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考台大考古人类学系,就是想弄清“人之所以为人”,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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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张光直先生获得了美国亚洲年会颁发的“亚洲研究杰出贡献奖”。这心头的疑惑,弄清了没有呢? 就在这前后,张先生向他的同行,包括晚辈学人提出:努力“跻身于世界人文社会科学主流”。对自己的这一愿望,他说得很清楚:不是出于民族骄傲,而是:如果中国人对自身的研究,得以跻身于主流,是因为我们相信这是有关世界人类的前途甚至存亡。他说,“如果马克思和恩格斯参考了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成果,而没有将他们的唯物史观仅仅建立于西方文明的历史经验之上,说不定本世纪中俄两国历史的面目与我们所见的完全不同。这样说来,争取主流地位,甚至可以说是中国人文社会科学工作者对世界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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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如何争取主流地位,温敦谦和的张先生说的是:“敲罗打鼓,游行示威,是没有用的。这个地位是需要别人承认,要用真才实学去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