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传选编:绪言和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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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地自传选编:绪言和告别时间:2010-09-05 10:04 作者:甘地点击:28次
一、甘地自传·绪言
四、五年前,由于我几个最亲近的同事的建议,我答应了写一部自传。我已经着手写作,但是头一页还没写完,孟买的暴动便发生了,于是这工作便停顿下来了。跟着便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件,终于导致我被囚于耶罗弗达狱中。捷朗达斯先生当时和我同狱,他要我把别的事情搁置一旁,继续写完我的自传。我回答他说,我已为自己订好了一个学习计划,除非完成了这个计划,我不打算再做别的什么事情。其实,如果在耶罗弗达狱中服满刑期,我真的可以写完自传,因为我获释后,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写完。这时史华密?阿南德又提出这个建议,而我也已经完成了《南非非暴力抵抗运动史》,我便准备为《新生活》写我的自传。史华密要我单独写一本书出版,可是我没有功夫。我只能一周写一章这样写下去,每一个星期我总得给《新生活》写一点东西,那么写自传不是很好吗?史华密同意这个办法,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干起来。
然而有一个敬畏上帝的朋友,在我沉默的日子向我表示他的怀疑。他说:“您怎么这样冒冒失失,写自传是西洋人的一种特殊做法。除了那些受了西洋人的影响的人,我不知道东方有谁写过自传。而且您想写什么?要是明天您否定了今天自以为是一些有原则的东西,如果将来您改变了今天的计划,那些根据您说的或者写的而行事的人不是要犯错误了吗?您难道不觉得不写象自传这样的东西,至少是现在不写,不是更好一些吗?”
这种说法对我有些影响。不过我的意图倒不在于写一部真正的自传。我只是想把自己体验真理的无数经历讲出来,因为我生平没有别的,只有这种体验,这个故事采取自传的形式倒是真的。然而只要这个故事的每一页所说的都是我的体验,采取什么形式的问题,我倒不在乎。我相信,或者至少这种信念使我感到得意,就是把所有这些体验的有关部分写出来,对读者不会是没有益处的。我在政治方面的体验现在不但印度都知道了,就是对于“文明的”世界,也多少知道一些了。这些体验对我倒没有多大价值,因此它们为我所挣得的“圣雄”的尊荣,价值就更小了。这个称号常常使我深深感到痛苦;而且我不记得有什么时候,它曾使我感到过得意。然而我当然愿意把我在精神上的体验说出来,这些体验只有我自己知道,而且我在政治方面进行工作所具有的那种力量无不得自这些体验。如果这些体验真正是属于精神上的,那么就没有什么值得自吹自擂的了。它们只能增加我的谦虚。我越是回想和回顾过去,我越发分明地感到自己不行。我所想要达到的――三十年来我所致力和争取达到的――就是自我实现,面对面看着上帝,达到“莫克萨”①。我为此目的而生,为此目的而行,而且孜孜以求其实现。凡是我所说的和所写的,以及我在政治方面的一切冒险,无一而不导向这同一目的;但是因为我一直相信,对一个人可能的事,对所有的人也是可能的,所以我的实验并不是关起门来而是公开进行的;而我并不认为这个事实降低了它们的精神价值。有些事情是只有一个人和他的造物主才知道的。这些当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所要说的体验不是属于这一类,不过它们是精神上的,或者不如说是道德上的,因为宗教的本质就是道德。【①莫克萨(Moksha)意为脱离生与死的自由,最接近于“解脱”之意。】
只有那些属于宗教的、大人小孩都能理解的事情,才包括在这个故事里面。只要我能够以一种心平气和而谦虚的精神来讲这些体验,其他的很多体验者会找到他们进军的食粮。我还不敢说这些体验已经尽善尽美。我敢于宣称的只不过是象一个科学工作者那样,他虽然以极端的准确、远见和细致进行实验,却从来不敢宣称他的结论就是最后的,而对它们采取一种虚心的态度。我经历过深刻的自我反省,一再探求自己,并且检查和分析每一种心理状态。然而我还远远不敢宣称我的结论就是最后的,没有错误的。只有一样我敢于宣称,这也就是我所说的这一点。对我来说,它们是绝对正确的,而且暂时似乎是最后的。因为如果不然,我就不能根据它们采取行动,然而我所采取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根据它们加以接受,或者加以拒绝,从而据以行事。而且只要我的行动使我的理性和良心感到满足,那我就必须坚决地按照我原来的结论行事。
如果我只是讨论一些学院式的原理,我当然不应该写自传。然而我的目的是说明这些原理的各种实践上的运用。我给我打算写的这些篇章起一个题目《我体验真理的故事》。这当然包括非暴力、独身生活和其他一些被认为与真理不同的行为的原则。然而对我来说,真理便是至高无上的原则,它包括无数其他的原则。这个真理不单单是指言论的真实,而且也指思想的真实,不只是我们所理解的相对真理,而是绝对的真理,永恒的原理,即上帝。关于上帝,有无数的定义,因为他的表现是多方面的。这些表现使我惊奇和敬畏,有一个时候还使我惶恐。然而我只把上帝当作真理来崇拜。我还没有找到他,但是我正在追求他。我为了达到这个愿望,宁肯牺牲我最珍贵的东西。即使所要求的牺牲就是我的生命,我希望我能够把它贡献出来。然而只要我还不能实现这个绝对真理,我就得坚持我所理解的相对真理。那个相对真理同时还必须是我的光辉,护身符和防护物,虽然这条道路象刀刃那么径直,狭窄而锐利,对我来说,它却是最便捷而轻易的。就连我所犯的喜马拉雅山般的错误,我以为似乎也很渺小,因为我已经严于此道。因为这条道路已使我免于悲愁,而我已按照我的灯光前行。我在前进的过程中常常隐约看见绝对真理,即上帝的一点光辉,而且只有他是真实的,其他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信念,天天都在我心里成长。让那些愿意的人了解一下这种信念是怎样在我心里滋长的;如果能够,让他们分享我的实验,也分享我的信念。更进一步的信念一直在我心中成长:凡是对我是可能的事情,甚至对一个小孩也是可能的,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这样说。追求真理的工具既简单也困难。对于一个自高自大的人,它们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而对于一个无辜的儿童,却完全是可能的。追求真理的人应当比尘土还要谦虚。世界可以把尘土踏在它的脚下,但是追求真理的人必须谦虚到为尘土所践踏。只有这样,也只有到那时候,他才能够一瞥真理。至富和妙友①之间的对话极其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也充分地证明了这个问题。【①至富(Vasishtha)和妙友(Vishvamitra)是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两个化敌为友的圣人。妙友属刹帝利,至富属婆罗门。有一次妙友想偷至富的神牛,引起激战,最后妙友伏罪,并承认至富的种姓高于自己的种姓,不再有所逾越。――译注。】
如果我在这几页里所写的任何事物使读者有骄傲的感觉,那末他就应当肯定我所追求的一定有什么错误,而我所瞥见的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让成千成万象我这样的人毁灭吧,然而让真理盛行。千万不要让象我这样以毫厘之差判断错误的生命来降低真理的标准。
我希望而且恳求不致有人把以下几章所发表的意见当作权威。这里所谈的一些体验可以当作是一种图解,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所好和能力参照它来进行试验。我相信如果只限于这个范围,这些图解就会是确实有帮助的;因为我既不打算掩饰也不打算少说一些应当说的任何丑事。我希望把我所有的错误完全都告诉读者。我的目的是要描写我在非暴力抵抗的科学中的体验,而不是要说我的为人多么好。对于我自己的判断,我将尽可能做到严格而又真切,因为我要别人也这样。根据这个标准来衡量我自己,我必须同首陀罗齐声高呼:
哪里有一个坏人,
象我这样邪恶而令人厌烦?
我已抛弃我的造物主,
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
因为我还离他那么遥远,这使我极感痛苦。我完全明白,他统治着我生命中每一次呼吸,而我是他的后代。我知道我所以离他那么遥远,是因为我还有不良的感情,可是我还不能完全摆脱这种感情。
不过我得就此止住了。我只好在下一章开始这个真正的故事。
姆·克·甘地
1925年11月26日于沙巴玛第学院。
二、甘地自传·告别
现在该把这几章告一段落了。
我从此以后的生活便完全公开了,差不多没有什么事情是人们不知道的。而且,从1921年以后,我在工作上同国大党的领导人有着那么密切的联系,所以我在描述此后生活中的任何事件时,不能不提到我同他们的关系。今天,史罗昙纳吉、德希班度、哈钦?萨希布和拉拉吉虽然已与我们永别了,我们很幸运地还有很多其他老练的国大党领导人同我们在一起生活和工作。国大党的历史,自从有了我上述的重大改变以来,依然还在创造的过程中。而我在已往七年中的主要体验,都是通过国大党进行的。因此,如果我要继续描述我的体验,我便不能不提到我同这些领导人的关系。而这一点我是不能这么做的,即使是为了礼貌的缘故,至少在目前是不能这么做的。
最后,我对于现在所进行的试验,还不能下确切的结论。因此,我觉得把我的叙述就此结束,很明显是我的责任。事实上我的笔已经本能地拒绝继续往下写了。
我不得不向读者告别,心里自然不无感触。我对自己的体验有很高的评价。我不晓得我是否能够公正地对待这些体验。我只能说,我为了忠实的描述,从来不敢马虎将事。把我所感觉到的和我所确切得到的结论,据实刻画出来,一直是我孜孜以求的。这种尝试给了我心理上一种无法形容的宁静,因为我的宿愿就是要使动摇的人皈依真理和非暴力。
我的一贯经验使我确信,除了真理以外,没有别的上帝。如果这几章的每一页没有向读者宣示实现真理的唯一办法就是非暴力,我就会觉得我写这本书所费的心血全都白费了。即使我在这方面的努力没有收到什么效果,读者也应当明白,过错在于方式而不在于原则。我对非暴力的追求,不论是多么诚挚,究竟还没有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因此,我在一瞬间所瞥见的一点真理,很难把它的无法形容的光辉宣泄于万一,这光辉的强烈,实百万倍于我们日常亲眼看见的太阳的光辉。其实我所抓到的只不过是这个伟大的光明的最微弱的一线而已。然而我可以保证说,根据我这一切体验的结果,只有完全实现了非暴力的人,才能完全看到真理。
要和普遍的和无所不在的真理的精神面对面地相见,人们必须爱护最卑微的生物,一如爱护自己,而一个有志于此的人,便不能对生活的任何方面采取超然的态度。这就是我追求真理而不得不投身于政治的缘故。我可以毫不迟疑地,并以最谦逊的精神来说,凡以为宗教与政治无关的人,其实是不懂得宗教的意义。
如果不进行自我纯洁的工作,要和每一件生物合为一体是不可能的;没有自我纯洁,要遵行非暴力的法则也必然是一种梦想;一个心地不纯洁的人,决不能认识上帝。因此,自我纯洁必须包括生活中的各个方面的纯洁。而由于纯洁是富有感染力的,个人纯洁的结果必然使周围的环境也纯洁了。
然而自我纯洁的路程是艰难而崎岖的。一个人要达到完全的纯洁,就必须绝对摆脱思想、言论和行动中的感情;超越于爱、憎、迎、拒的逆流之上。我知道我自己还没有达到这三方面的纯洁,虽然我在这方面一直进行着不倦的努力。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的赞誉不能使我动心,有时反而使我难过的道理。在我看来,克服微妙的情欲比用武力征服世界要难得多。我自从回到印度以后,总感到情欲一直在我的内心潜伏着。这一种感觉使我感到惭愧,但是并没有使我气馁。这些经验和尝试使我得以支撑下去,并给我以极大的快乐,然而我知道我的面前还有一条艰难的道路。我必须把我自己降为零。一个人若不能自动地在同类中甘居末位,就不能解脱。非暴力是最大限度的谦让。
在和读者至少作暂时的告别的时候,我请读者同我一起向真理的上帝祈祷,求他赐给我思想、言论和行动中的非暴力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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