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潘鸿强之死·都市快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2 16:42:10
49岁的男人,离异、无房,工作31年只和生活打了个平手 孤独者潘鸿强之死 2010-07-26   写在工厂记录上的“留言”第一句:自古人生谁无死,留下什么才重要。   潘鸿强(右一)在前妻看来帅气,在朋友看来硬气。

  49岁的国企工人潘鸿强死了,在工作了31年的工厂车间里,他用一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写给儿子的遗书上,他罗列了自己欠别人的900元债务,“谁看见谁帮我解决”。

  他的遗物之一是一张工资存折,死前存折里只剩下0.46元。

  是什么“杀”死了潘鸿强?他的死是性格悲剧,还是中国传统产业工人彷徨转型的一个失败案例?

  计划好的死亡

  6月9日晚6时左右,潘鸿强像往日一样去上班。

  走出西安东郊韩北村那间巷子最深处的民房,步行不到10分钟,就到了位于幸福路的华山厂大门口。穿过工厂的办公区,他到了后面的厂区。他在这里出生、长大,顶父亲班成为一名工人。大约3年前开始,他的工作就是夜间看守厂房。

  大约晚上10点,车间一位负责人还见到他。“放心,这里有我没问题!”他说。凌晨1点多,他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没有表现出异常。

  车间摄像头显示,出事前,他曾在车间里绕行好几圈,行为反常。

  几分钟后,他用一把机床刀挥向自己的脖子。

  10日上午7时许,来上班的工人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潘鸿强。死亡时间被公安机关认定为清晨6时。

  前妻冯萍闻讯赶到潘鸿强租的房子,迎面看见床上放着的“留言”。第一页写着他欠两个工友的账,一个300元,一个600元,还有信用卡欠款3000元。“谁看见谁帮我解决一下”。

  有一页专门写给儿子:“从今往后你要全力地工作,为人做事一定靠本人,善待别人,生活一定要有记(计)化(划),别不多说,再见了,永别了。”落款“孤独者潘鸿强”,时间是2010年6月3日,距离他死前一星期。

  遗书上压着潘鸿强父亲的骨灰寄存证。

  “我啥都明白了!”冯萍说,潘鸿强的父亲1996年车祸去世,因为当时手头紧,骨灰就一直寄存在殡仪馆。这些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给父亲买个墓地。“这现在是我的心愿了。好好买两个墓地,把他们父子安葬了。”

 

  说好两天后一家人聚聚

  潘鸿强和冯萍在1985年相识,结婚。她家境优裕,他是穷小子,没有娘,没有兄弟姐妹。她不顾家里反对,和他好了。

  结婚两年,他们有了儿子,从小平房搬到了简易楼房,但日子一直过得紧巴。他是工厂里最普通的工人,工资一直很低。这么多年过来,到2010年,他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扣掉“三金”之后是850元。

  日子紧,钱少,女人的委屈多得一箩筐。

  2004年,他俩协议离了婚。可一直到2007年5月,她才离开家。“离婚最主要是为了儿子!离了我可以办低保,可以回娘家。孩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姥爷姥姥管。靠他,孩子上学咋办?”

  儿子是军校委培生,一年学费9500元,基本上都是姥爷姥姥出。离了婚的冯萍办了低保,在外边打零工,有时兼两份工,一个月收入有两三千元,比他强。

  最后一次见面,他在电话里说:“萍,我没钱了,借你200元。等发工资还。”她说:“你用呗!还借啥呀。”

  6月12日是冯萍生日,他们在电话里说好要和儿子聚聚呢!可6月10日,潘鸿强死了。

  

  吃饭抽烟都成问题

  “他是撑不住了。”“老伙计”耿田刚说。

  十几年前的潘鸿强也有快乐的日子。那时,他没离婚,周围的人和他一样地穷。

  2000年,华山厂开始有数百工人下岗,到2005年,前后有几千人下岗。潘鸿强所在车间因工种特殊,下岗的人不多,加上他是老工人,留了下来。可在耿田刚看来,没有下岗的潘鸿强算不上幸运。

  他们是20多年的同事、朋友。2004年,耿田刚和妻子相继下岗。之后一起做生意,折腾了几年,渐渐有了起色,“和工厂相比,已经强多了”。大约一个月前,耿田刚装修好了新房。虽然还背着一点债,但生活不会受影响。

  而潘鸿强依旧围着机器转着。

  大约三四年前,车间开始实行计件工资,潘鸿强腰有伤,加上患糖尿病,干不动活。别人能出100多个活,他最多出60个。有几个月才拿两三百元工资。最后,还是朋友托人说话,车间照顾他,才有了这个轻松点的“值班”岗位。

  可他依旧为钱发愁。“我常接到他的电话,说没饭吃了。有时叫他到家里来吃,有时给他点钱。哪个月我不给他买两条烟!”

  潘鸿强平时抽4元钱一包的“延安”。每个月发了工资,先买米面油,再买两条烟。到月底,往往就“弹尽粮绝”了。

  潘鸿强所在的车间有互助工会。一年多来,几乎每个月,他都要向工会借款一两百元。

  潘鸿强也想过改变,谋划着“干点啥”。可干啥呢?他没本钱,也没有亲戚朋友可借。何况,围着机器转了30多年的他,又会干啥呢?

  “现在这时代啊,有智吃智,无智吃力。他啥都没有。再说,在工厂呆那么长时间,人的脑子都木了。他也想去应聘,但以他的年龄、身体,出去也就是给人看个门。”耿田刚说。

  借钱买了房子,又卖了

  压垮潘鸿强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房子。

  潘鸿强一直住在厂区宿舍。2004年左右,厂里在旁边的车间腾出一块地方盖福利房。“虽然是好事,可没有几家不愁的。家里都紧,要买房都差钱啊。”冯萍说。

  夫妇俩交了房子的4万元首付款。冯萍说,家里没积蓄,全是借的。

  等新房装修时,潘鸿强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他和工友换了房子,把90多平米换成了70多平米。人家给他补了1万元。他又借了些钱,开始装修。

  冯萍能看出,他是用心去装修这个房子的。他自己设计,卧室铺成复合木地板,客厅铺瓷砖。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房子。停停装装,一直到去年5月才装修好。此时,潘鸿强已是负债累累。等冯萍知道时,他已经把房子卖给了同事。70多平米的房子,连房子带装修,卖了16万元。

  他把2004年借的房款和利息、装修款还了,债还了,填了其他一些“窟窿”。冯萍说,最终,他只是“原吃原,打了个平手。”可在他死后,还有3万元的银行房贷。

  

  孤独,又不愿示弱

  他为什么要走这样的路?

  “他老是有一种翻不了身的感觉。老觉得自己比人低,啥都比别人低。”冯萍说。

  “他一个人孤独,又不愿示弱。”这是耿田刚的答案。

  耿田刚认为,潘鸿强的处境并不是特例。在他们工厂,大家生活都不太好。

  “工人中午都是买点面或馒头,随便吃点。前些天我有事找工友帮忙,完了请大家吃饭,上两个好菜,几下子全没了。看得我心酸。”耿田刚说。

  他举例说明工人们的窘况:前年,院子里的“石头哥”犯脑溢血,送到医院去,在场的3个工友掏遍全身就凑出了12元钱。人最终没有救过来。

  

  一生都孤苦伶仃

  一直到父亲死了,儿子潘琦才觉得自己对父亲有了一些了解。23岁的他,刚从大学毕业。从小,他跟随姥姥姥爷长大。上大学后,每个月姥爷要给他寄去1100元生活费。

  上大学后,每次放假回来,潘琦都去看爸爸。爸爸出事前的这半年,他回西安实习,父子俩交流比较多一些。

  去年大年三十晚上,潘琦陪姥姥姥爷吃完饭,去找爸爸。爸爸在车间值班,跑出来两个小时,爷俩一起在家喝了酒。

  他知道爸爸没钱,从不向爸爸要钱。潘鸿强呢,总是要塞给儿子一点钱,一般都是五十,还有二三十的。

  “我特别难受的是,他老是一个人上夜班,厂房那么大,他一个人,就那么一直孤零零的。”潘琦说,“其实我只是想弄明白,压垮我父亲的究竟是什么。”

  遗书上的 “孤独者”几个字,让冯萍想起来就难过。她觉得他命太苦。襁褓中母亲就死了,和父亲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哥哥也煤气中毒死了。“一生都孤苦伶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