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们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3 02:40:01
    昨晚又梦见外公外婆了,今早醒来,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曾经以为在梦中哭泣的现象根本不可能,可是知道外公外婆走后,我却常常在梦中落泪。
    我使劲地回忆着,可是却发现那些本以为我们不会忘记的事却在我们的念念不忘中忘去。记忆模糊,就像只是还没有碎掉的被烧过之后残留的黑片,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撒落在空中。得到的回忆只是一个一个碎片,是一段一段无声的电影,缓缓地流动着……
    那个模糊的灰色的傍晚,我站在木楼阳台上,兴奋地告诉外公那些乡人从阳台前抬过的“黑盆子”是多么大,外公哈哈大笑。后来回忆这件事,妈妈总是微笑地说,傻孩子,那是大蟒蛇,可我总不愿承认,倔强地跟妈妈争执,认定它是黑盒子。
    那个明亮的夜晚,我跟外婆坐在木楼阳台的摇椅上,夸张地向外婆描绘着木房子后面高山上跳跃的猴子,外婆抚摸着我的头,两眼无神,但我分明看见了闪过她眼睛的亮光。可妈妈说,我又胡说了,外婆的眼睛是瞎的,怎会发亮。可我不许妈妈这么说,我坚持说外婆的眼睛没有瞎,她还知道我长得多高,还说我穿上外公新买的衣服很漂亮。妈妈看着我,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初始记忆停留在了外公家,那个位于镇子西部的偏僻村庄。我记得每当赶市集的前一天,外公总是牵着我的手,走进山脚去砍竹笋。我虽对所有的事物都很好奇,但却没有一样东西能吸引住我的脚步而不跟在外公后面走。累了,我就哭着叫外公抱。后来回家的路上,外公肩上的担子,有一边装竹笋,有一边装我。“吱呀,吱呀”小调在山间的小路回荡。
    外婆总是责备外公,又把我带到山脚去,弄得满脸都是被蚊子咬过的红苞。外公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呵呵地听着外婆的训斥声。可是我知道,外婆并不是真的责备外公,她知道我粘人。
    第二天天还未亮,外婆就把我叫醒,在我睡眼朦胧之际帮我洗脸,喂了我一碗饭,然后放到外公背上,去赶车。后来回到家,妈妈问我吃过早饭了吗,我一脸迷惑,跑去问外公。
    后来长大了,我离开外公家,回到了我自己的家。外公和舅舅经常来看我,可是外婆眼睛不方便,不能来。有时,我想,外婆有点可怜,她从来没有走出过那座深山,她眼前的世界是一色的黑,黑得没有尽头,黑得孤独与无助,值得安慰的仅是还有外公守在她身边。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到很远的地方去读书,见到外公外婆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电影的胶带是空白的,却堆满了无形的思念。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外公,是过年的时候。
    走进外公家才发现那栋破旧的木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新瓦房,不过亦有些安慰,外公外婆的生活总算有些改善。
    外婆很高兴见到我,拉着我不停问我的近况,我正疑惑为什么见不到外公,外婆像看见我心事地告诉我外公去耕田了。外公老了,还去做这么苦的活儿,我有点担心了。
    我远远就看见外公了,他牵着他的老牛,一颠一颠地蹒跚行走,那头跟了他多年的牛也老了,瘦得只剩皮骨,我忽然觉得很心酸,这个外公还是当年那个背着他的外孙女却仍能健步如飞的人吗。
    我高兴地跑过去,不停地喊着“外公,外公”。外公只是“嗯啊嗯啊”的,他说不出来。我恨想哭,他真的老了,他的眼睛花了,看不清。他的耳朵也聋了,听不见。他甚至连话也说不清了。可是我相信外公一定还能认出我,他一定还能认出我,他一定很想告诉我,他很高兴。我终究没有哭出来,即便眼泪在眼眶打滚,我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外公一定知道我在告诉他我懂。  
    我拉着外公一起回家,“叮铃铃”的牛铃声在山间小路回荡,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换成我牵着外公回家。
    再次提到外公时,妈妈说他走了,在我读书期间,怕打扰我,便没有告诉我。
    妈妈说外公弥留之际,指着他床前的小柜,舅舅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有一个黑布袋,黑布袋里装着一本红色小册子,是外公的入党证书,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接过那本证书,然后发出一声轻叹,安详地闭上眼,唇边还挂着一丝微笑。
    我终于流泪了,为我的外公,那位慈祥的老人,那位忠诚的党员。
    我想外婆一定很难过,我应该去陪陪她。她或许可以从她最疼爱的外孙女身上看到生命的延续,得到活下去的安慰。
    当我站在她面前时,我的心又痛了。外婆满脸皱纹,让我想到了童话中的巫婆,我宁愿她就是,这样她可以一直活下去。干枯的手圈着我的手臂说我又长高了。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知道我长高了,我曾经以为她看得见,后来又以为她已经握出技巧了。现在我却以为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有没有长高。她只是在心中描绘看2岁的我到现在的我。那只是她的想象,而当时的我或许根本没有长高,只是不忍点破她。她得到的太少了,从她失去视力的那天起,她的世界就已经停滞,她只能想象,想象我的摸样,想象蓝色的天空,想象田间的黄色小花,想象在花间飞舞的彩色蝴蝶,想象深山之外的世界,可她终究什么也没看见。
     那次成了外婆留给我的最后印象,她也走了。我想,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能看到她想看到的。
     电影终于播完,可是空气中却似乎还残留着外公外婆的身影。
     外公外婆走了两年多,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村庄。因为那些事那些人都不在了。我宁愿时间倒退,回到记忆的最美,即便是自己欺骗自己,我也相信,在那座深山的村庄中,外公和外婆仍然相伴在破旧的木楼上,外公卷着烟,外婆在掰玉米粒。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