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67年的真实战地家书再现:远征军日记19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3 08:41:01
第五节入院
  
  由于李扬的坚持,野战医院在给方靖边做了急救手术后,用联络小飞机把方靖边直接送到了后方医院——也就是设在列多的总医院,一路上,急救车的颠簸、飞机的起降以及医务人员的话语交织在方靖边半迷失的意识里,他想,是不是自己已经成了残废,所以要把自己运回国呢?想到这里,方靖边一阵焦急,一阵担心,又昏迷了过去。
  
  当方靖边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衣服,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腿部和腹部的剧痛立刻让他哼出声来,正在给邻床换药的护士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转过头来,还拿着绷带的手压在方靖边的胸口上,说道:“你醒了?先别动,别又把伤口弄裂开。”
  
  方靖边仔细想了想,终于记得自己在那巴卡河口渡河的时候被日本人的机枪打中了左腿,但这又是在哪里呢?至少这里并不是野战医院的帆布行军床,总不是回国了吧?但他立刻记起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伸手往自己腿上摸去——还好,左腿还在,他如释重负地靠在了枕头上,那护士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这军官宁死也不肯截肢的事情已经由野战医院的医生传到了这里,果然,一醒来,首先就要确定自己的腿还在不在,难道一条腿比生命还重要吗?
  
  她把受伤的脏绷带扔进杂物袋,准备给方靖边换药,方靖边吓了一跳,说道:“你干什么?”
  
  那护士倒被他吓得吃了一惊,说道:“当然是给你换药。”
  
  方靖边将信将疑地说道:“你是护士?不对啊,我这是在哪里?我记得野战医院的床不是这个样子,更没有女护士。”
  
  那护士笑了笑,说道:“你这是在列多,昨天被飞机带回来得的,快听话,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换药了。”
  
  这种对小孩说话的态度让方靖边只有苦笑,那护士仿佛猜到了他心里想什么,说道:“别说你一个中尉了,就算你是中将,在这里也得听我的,快点。”
  
  方靖边叹口气道:“我没说不听你的啊……”一边说着,一边配合着让她给自己换药,看着她低头工作的样子,方靖边忍不住问道:“我不会变瘸子吧?”
  
  护士摇头道:“不会,你送回来得很及时,又是瑞沃丁大夫亲手动的手术,他的医术是很高明的。”
  
  方靖边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那护士倒有点好奇,问道:“听说你在野战医院的时候,宁死也不愿锯掉腿,这是为什么啊?”
  
  其实方靖边那时候已经昏过去了,不过李扬的这种做法也正是方靖边所想的,在听到这护士的叙述后,他不由得暗暗感激李扬,心想,如果没有李扬,自己说不定已经永远都不能站起来,同时也暗暗骂那个说要截肢的医生,把我的腿当成你的铅笔吗?想削就削?
  
  方靖边心情变得好了一点,说道:“腿要是断了,我就不能打回中国去了,嗯?你是中国人?可在总医院里,不是都美国人吗?”
  
  护士笑道:“我也可以说是美国人,也可以说是中国人。”
  
  方靖边立刻明白了,说道:“你是美籍华人?”在抗战时期,很多华侨捐钱捐物,除了东南亚一带的华侨,就以美国的华人最为踊跃,由于经济困难,物资有限,方靖边他们在上学的时候,就经常使用华侨捐赠的物品。
  
  护士点了点头,这时她已经换好了药,叮嘱道:“不许乱动,小心伤口会破裂的。”
  
  方靖边挺佩服眼前这位护士,别的华侨是捐钱捐物,她却连自己都捐了进来,来到这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替自己这些素未谋面的士兵换药,于是他举起还能动的手来,给这位小护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护士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又不是你的长官,你给我敬礼干什么?”
  
  方靖边有点尴尬,笑着道:“这是感谢你替我换药。”
  
  护士笑弯了腰,说道:“行了行了,那就放下来吧,我可不会还军礼,我还有事,你好好待着,有什么事情就让值班人员叫我。”
  
  
  赵小楼虽然从小就出生在美国,但从小受的教育确是传统古典的,这与她精通国学的父亲有关,于是在美国报纸大肆报道“在缅甸的光荣远征”后,她从医学院报名来到这里,成为了一名护士,虽然这是出于对民族的感情和年少的热情,但时间一长,不免开始对这种枯燥的生活有点厌倦,不过这几天和方靖边聊天倒是挺不错的,和其他伤员不一样,方靖边并不怎么热衷讨论自己的光荣战斗历史,往往是在赵小楼问到的时候才随口回答两句,他更感兴趣的是美国的文化和历史,经常缠着她问一些问题,而在某些古典文化上,经常能由她产生他乡遇知音的感觉。
  
  这天赵小楼正在给方靖边清理伤口,方靖边问道:“小楼,美国最好的经济学院是不是耶鲁大学的?”
  
  赵小楼没有抬头,随口说道:“差不多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靖边笑了笑,说道:“我们系的创办人就是那里毕业的,对了,他们现在还招不招中国留学生?”
  
  赵小楼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难道你想去那里读书?奇怪啊,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好好的大学不上,却要来这里打仗呢?”
  
  方靖边拿起了边上的一个苹果,总医院的物资供给非常不错,他边吃边说道:“其实这话,我也正好想问你。”
  
  赵小楼一时无语,方靖边说话总是这样,有时候能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问道:“那战争结束后,你打算做什么?”
  
  方靖边淡淡地说道:“那也得我能活到那时候,现在想那么多没什么用。”真的没什么用吗?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从来不想战争结束后干些什么,那是假的,不然他为什么要问美国什么学校好呢?
  
  赵小楼有点生气,说道:“你怎么老是说这种话?”说着她手上微微使了一点劲,方靖边痛得叫了一声道:“你干什么啊?”
  
  “让你尽说这些倒霉的话。”
  
  方靖边苦笑道:“这不是我想说,你毕竟还是没有去过国内,几乎每个士兵都这么想,他们上战场的时候都知道自己十之八九是要死的,我们在这里打仗,和国内比起来,已经是人间天上了。”
  
  听到这里,赵小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真的吗?她岔开了话题,问道:“那你就假设一下自己能活到战争结束,那时候你想干什么?”
  
  方靖边闭上了眼睛想了想,说道:“我要先回家,埋葬自己的亲人……然后继续上学,或许会去继承家里的产业……”
  
  赵小楼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想过继续在军队吗?”这几天,有不少团营级的长官打电话到医院来询问方靖边的伤势情况,甚至连那位大名鼎鼎的师长都特意询问过,她本来以为方靖边肯定和许多伤员一样,会是一位标准的职业军人。
  
  方靖边还是学生的时候,觉得从军是尽中国人的责任,成为军人后,维护这支军队的荣誉是他的责任——当然也是这支军队里所有士兵的责任,但和那些美国教官所说的不一样,驱动这些学生兵奋战的,除了军队的荣誉感,更多的是对民族和军队责任心,这也是兰加训练营和大学校园在他们身上刻下的双重烙印,所以方靖边虽然以职业军人的标准来约束自己,却并不想永远留在军队。
  
  所以听到赵小楼这么问,方靖边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过啊,不过后来我还是觉得,其实我还是更适合做点别的什么,有好多同学和我一样,并不想当一辈子军人,只想战争结束后,就能恢复以前的生活,毕竟我们只是尽点自己的责任而已,学校也想到了这个,上次还说可以给我们恢复学籍……对了,你老问这个干什么?我记得你问了好几次了。”
  
  赵小楼没有回答方靖边这句话,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老问这个,总不会是想战争结束后方靖边去美国继续念书吧?这时她已经包好伤口,站了起来,把换过的绷带和药物放在托盘里,准备离开,方靖边连忙问道:“还有个问题,我到底还有多久才能下床走路?”
  
  赵小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我告诉过你好几次了,那要看你的恢复情况,现在还不能确定,你这么着急,肯定会更慢。”
  
  方靖边无奈地靠在了床头,低声说道:“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干……”
-作者:先轸2009 提交日期:2010-01-03 12:56  第六节授勋
  
  我们的旗帜现在正飘扬在大英帝国的土地上,我们的军队正在保护大英帝国,而你们就正在沐浴着大汉风,不是吗?——新三十八师一一四团中尉连长方靖边
  
  这天,方靖边正在和对面病房的美军军士大卫聊着,和方靖边他们穿的白色衣裤不一样,美军伤病员里白人穿的是红金绒住院服,黑人穿的是蓝金绒住院服,方靖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这些美国人要根据人种来分配服装,赵小楼给他的答复是医疗需要,不过方靖边却觉得这似乎没什么用,难道黑人穿蓝色就更显眼吗?
  
  大卫正拿着本画册比手画脚地说着,他一直以来就对中国非常好奇,想和真正的中国人交流一下,但可惜的是,这期间住院的中国士兵,偏偏懂英语的没几个,而以他的级别翻译官也不会跑来给他进行这种无关紧要的翻译,于是,在认识方靖边之后,每天几乎都有个把小时待在他这里,他指着画册问道:“你们国家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呢?”说的时候,眼中充满了好奇,看来他很早以来就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方靖边接过画册,上面画的是清朝时候的辫子和马褂,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我是不是这样的?”
  
  大卫绕着方靖边转了几个圈,发现确实和画册上有所区别,但转念间又问道:“会不会你们士兵才不是这样——因为这样作战似乎不太方便,但平民还是这种外形的?”
  
  方靖边摇头道:“这是以前的样子……”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位眼前的美国军士似乎身体没任何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来这里住院,他忍不住问道:“你是受了什么伤?还是得了什么病?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问题。”
  
  大卫连连摇头道:“不,不,我的牙出了问题。”说着他指了指腮帮子,示意自己拔牙了,可能会感染,方靖边叹了口气,心想连拔牙都要来住院,如果中国军队里哪个士兵在战争期间因为这种事情提出住院,可能得到的是让他去住军法处。
  
  这时赵小楼端着药品绷带走了过来,砰的一声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看着大卫还在方靖边这里说个不停,皱眉道:“先生,这里是病房,不是会客厅,不要老是在这里闲聊。”
  
  大卫做了个鬼脸,笑道:“美丽的护士小姐,我是在帮你看护病人。”
  
  方靖边连忙说道:“小楼,你别说大卫,是我让他天天过来陪我……”
  
  大卫得意地冲小楼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在方靖边的耳边说道:“方,我觉得她似乎对你……”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群人走了进来,大卫立刻立正站好,进来的是几个中国军官,包括一名少校,脚下的军靴踩得地面咯咯作响,赵小楼走上去拦住了他们,说道:“先生们,这里是医院,伤员需要休息,你们太吵了。”
  
  为首的少校立刻放轻了脚步,歉意地说道:“很抱歉,我们没有注意这一点,请问,方靖边中尉是在这间病房吗?”
  
  方靖边愣了一下,想不到是来找自己的,他答应道:“长官,我就是。”
  
  少校走上几步,站在方靖边的病床前朗声宣布:“我谨作为驻印军司令部和国民政府的代表,现授予方靖边中尉六等云麾勋章,以表彰他在那巴卡河口及以往的战斗中的英雄行为。”
  
  说完,他从身后军官托着的盘子里拿起一枚云麾勋章,方靖边想要站起来,但立刻歪倒在床上——那明显是不可能的,赵小楼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少校示意他坐着就行,然后弯下腰去,将这枚勋章系在他的胸口,这时随行的几个记者不停地拍着照片,方靖边用最标准的姿势给这位军官敬了个军礼,说道:“谢谢!”
  
  少校回礼道:“中尉,这是你应得的。”
  
  这时方靖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滋味涌上,这枚勋章是自己参加这场战争的证明,是最好的纪念品,也是国家对自己在战争中表现的认可,他想了想,问道:“长官,我部下还有许多士兵作战很勇敢,其中有些已经阵亡,相比起来,他们更有资格获得勋章,请你代我向司令部转达我的请求,可以吗?”说这话的时候,方靖边想起了自己那些阵亡的部下,比起自己来,他们更应该得到勋章和荣誉,事实上,他觉得任何还活着的人和他们比起来,都会黯然失色。
  
  少校点了点头,转头对后面的人说道:“先生们,现在是你们的时间了。”
  
  正如大多数场合一样,这时到了记者们提问的时间,列多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各国记者的聚集地,为了第一手新闻资料,这些记者们会在前线待上几个星期——甚至有美国记者会在战车里面担任机枪射手,当然更不会放过这种近在咫尺的新闻——那巴卡河口之战后,连蒙巴顿都亲临前线视察并拍照留念,现在有一位亲历战役的中尉指挥官被授勋,实在是一件很出彩的新闻,如果韩小柔不是又去了前线,这次肯定也会过来,而且在医院中的授勋也是件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对激扬士气民心非常有效。
  
  这时方靖边在人群里面看到了琼丝,从反攻缅甸以来,方靖边和这位英国女记者似乎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总是在什么地方都能遇上,琼丝发现原来今天的授勋对象是方靖边后,就想上去说话,但授勋仪式正在进行,只好忍住,这时终于到了提问时间,她似乎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职业道德,走上前去问出的问题却是:“你伤在那里了?现在怎么样?”
  
  方靖边笑道:“这似乎不太像记者应该问的问题吧?我记得你们一般都是先问战况和感想什么的。”
  
  琼丝本来挺担心方靖边的,有不少话想对他说,这下却被问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幸好另一个记者解了围,他问道:“中尉先生,请问你获得勋章后,有什么话想说?”
  
  方靖边笑了笑,说道:“能获得云麾勋章当然很高兴,这也是我在这场战争里获得的第一枚勋章,但相比起来,我更希望能得到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不过以我的军衔想获得这种勋章太难了。”这倒是实话,青天白日勋章在这些军人心里几乎是最高荣誉,以方靖边的级别想要得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中尉先生,据说你在战斗中独自干掉了十一个日本人,你用步枪把他们都打死在机枪阵地里面,是吗?”又一个记者问道,又听到这种显然夸大的消息,方靖边只有苦笑,心想这次受伤的时候我还没看到日本人是什么样子,但这种事情从前方一到后方,多半就会传得神乎其神,方靖边并不想在这上面说谎,因为那会让他感觉自己这枚勋章是靠说谎骗来的,方靖边转头看了看那授勋的军官,军官笑着摇头,意思是说这消息并不是自己说的,让他随便回答。
  
  于是方靖边说道:“这次战斗里,我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日本人,但是我的部下都是好样的,他们每个人都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这时忽然有个记者问道:“中尉先生,我听说你们中国军队有首军歌,叫学生从军歌,里面歌词的最后一句是说……嗯,是说要让整个地球都在你们军队的保护下,是吗?”
  
  方靖边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仔细想了一下,才哑然失笑,原来他说的知识青年从军歌里面的“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也不知道这老外记者是从哪里听来的,倒还真是无孔不入,不过在他嘴里却变成了这个意思。
  
  方靖边笑着解释道:“先生,这只是一首军歌,表示我们中国军人有信心和义务来保卫整个世界的和平,我想,所有盟军的军队都是这样想的吧?这不代表我们对盟军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那记者仿佛嘲笑般问道:“哦?可你们的枪炮给养都是美国人给的,军服食物都是我们大英帝国给的,你们难道就用这些东西保护整个世界吗?”
  
  这种明显挑衅的话,让整个病房立刻安静了下来,琼丝走上前一步,示意自己的同胞兼同行不要自讨苦吃,眼前这位青年军官可绝不是好对付的,在卡拉卡她自己就领教过方靖边的言辞,但那英国记者却视若无睹,只是盯着方靖边,想看他怎么回答。
  
  方靖边指着窗外的青天白日旗,淡淡地说道:“先生,请你看看外面,我们的旗帜现在正飘扬在大英帝国的土地上,记得你们有人说过,没有印度就没有大英帝国,那也就是说我们正在保卫大英帝国,你们正在沐浴着大汉风,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边上几个中国军官和美国记者都笑了起来——在印度和缅甸,美国人和中国人走得比较近,却并不太喜欢英国人,那英国记者窘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琼丝连忙把他拉了下来,一个美国记者又问道:“中尉先生,请问……”
  
  纷杂的提问声开始淹没了整个病房,记者们纷纷对这位刚清醒过来没两天的青年军官问着各种问题,站在不远处的赵小楼不满地看着他们,在她看来,这群家伙是在侵扰医院的职责,让伤病员们得不到应有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