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貌美如仙:梁思成一见倾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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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1920年摄于伦敦1
现存最早的林徽因照片是三岁留下的那张,一人立在院子里,靠着气派的座椅,个子仅及椅子扶把,朦胧的眼光注视着陌生世界。后来的一张到了八岁,是她和胞妹麟趾(五岁,不久夭折)及表姐王孟瑜(十四岁)、王次亮(十二岁)、曾语儿(十一岁)的合影。那天林长民带她们逛街,留影纪念。照片有林长民题识,其中说道,“徽音白衫黑绔,左手邀语儿,意若甚暱。实则两子偶黠,往往相争果饵,调停时,费我唇舌也”。
关于林徽因童年的文字材料少得近于零。父亲去世过早,母亲没有文化,几乎没有人确切、具体地记述过她的童年。她自己不会没有记忆,也不会不曾对人说过,但未留下多少文字痕迹,即使对她儿女也不大愿意回首那些往事。林徽因的一篇散文透露她六岁得过水痘,儿童都要经历一回的这个疾病,她家乡叫“水珠”。她竟然不像许多儿童那样感受难忍的病痛,却说:“当时我很喜欢那美丽的名字,忘却它是一种病,因而也觉到一种神秘的骄傲。只要人过我窗口问问出‘水珠’么?我就感到一种荣耀。”在这异乎寻常的感受是她最早显露的艺术气质。
幼小的林徽因和一群表兄弟表姊妹住在杭州祖父大院里,享受了大户人家少爷小姐们都有的欢乐。她的启蒙教育落在同住一起的大姑母身上,大姑母出嫁后依然常年住在娘家。林徽因异母弟林暄曾回忆:“林徽音生长在这个书香家庭,受到严格的教育。父亲不在时,由大姑母督促。大姑母比父亲大三岁,为人忠厚和蔼,对我们姊兄弟亲胜生母。”(致著者信)这位姑母弥补了母亲性格、文化方面的缺陷,此时林徽因的天地有如祖父的庭院一片阳光灿烂。
父亲时常在外,留林徽因在祖父身边,留下一个通信员。她六岁开始代笔为祖父给父亲写家信,今天无法读到这些信了,所幸家人保存了一批父亲给她的回信,此录最早的一封,那年林徽因七岁。
徽儿:
知悉得汝两信,我心甚喜。儿读书进益,又驯良,知道理,我尤爱汝。闻娘娘往嘉兴,现已归否?趾趾闻甚可爱,尚有闹癖(脾)气否?望告我。
祖父日来安好否?汝要好好讨老人欢喜。兹寄甜真酥糕一筒赏汝。我本期不及作长书,汝可禀告祖父母,我都安好。
父 长民 三月廿日
要说此时的林徽因还是个需要父亲哄骗的孩子,那么从下一封信可以见出,尽管她还只是十二岁儿童,却已长成能够倾听父亲心声的早熟的小姑娘:
本日寄一书当已到。我终日在家理医药,亦藉此偷闲也。天下事,玄黄未定,我又何去何从?念汝读书正是及时。蹉跎悞了,亦爹爹之过。二娘病好,我当到津一作计□。春深风候正暖,庭花丁香开过,牡丹本亦有两三葩向人作态,惜儿未来耳。葛雷武女儿前在六国饭店与汝见后时时念汝,昨归国我饯其父母,对我依依,为汝留□,并以相告家事。儿当学理,勿尽作孩子气,千万□□。
徽儿
桂室老人 五月五日
林徽因对知友费慰梅谈论过自己的童年生活,费慰梅这句话或许是那时林徽因情状的记录:“她的早熟可能使家中的亲戚把她当成一个成人而因此骗走了她的童年。”(《梁思成与林徽因》)早熟二字点中了林徽因童年生活的特征。祖父病故以后,父亲常在北京忙于政事,全家人住在天津,林徽因几乎成了天津家里的主心骨,伺候两位母亲,照应几个弟妹,乃至搬家打点行李,全部由这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承担起来了。她成年后在保存的一封父亲给她信上这么批注:“二娘病不居医院,爹爹在京不放心,嘱吾日以快信报病情。时天苦热,桓病新愈,燕玉及恒则啼哭无常。尝至夜阑,犹不得睡。一夜月明,桓哭久,吾不忍听,起抱之,徘徊廊外一时许,桓始熟睡。乳媪粗心,任病孩久哭,思之可恨。”
林徽因所以早熟,除了由于聪慧,主要应该归于几乎是遭遗弃的母亲给她心理蒙上的阴影。纵然她自己深得父亲以及其他长辈的宠爱,但是,当受宠之后回到冷落的后院,面对母亲阴沉怨愤的神情,她不得不过早地体会世态的阴暗。
一九一六年林长民全家开始定居北京,林徽因进了有名的培华女子中学读书。此前京城政局不定,林长民卷入是非,家庭便安置在天津,他乃两地往返。四年前合影的表姐妹都进了培华女中,林徽因又和她们合拍了一张照片,统一的校服,个个亭亭玉立,美丽端庄。四姐妹像幼时一样的亲密无间,如今依旧形影相随。姑娘们星期天上街特别招引目光,有轻薄男子尾随而来,于是不得不叫来身材高大的表兄弟充当保镖。
培华女中是所教会办的贵族学校,教风谨严而得法,原本聪明的林徽因受它良好培育,日后出色的英语水平即起步于此。由大户旧宅跨入这一方充溢朝气、讲究文明的新天地,为不久放飞的才女奠定了坚实基础。置身这样的教育环境,林徽因早早萌生了文化意识,乘父亲远游日本的时候,她翻出家藏的数量可观字画,一件件过目分类,编成收藏目录。编得幼稚是一定的,她在父亲家信上注道:“徽自信能担任编字画目录,及爹爹归取阅,以为不适用,颇暗惭。”
培华女中的林徽因已走出了她的童年。

林徽因1920年摄于伦敦2
开春的四月初,父女由上海登上法国Pauliecat邮船,航行在烟波浩淼的海洋,林徽因纵目远眺,视野从未有过如此开阔。开阔的不止是自然境界,还应该是她的胸襟,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偌大的世界。船行到地中海,五月四日那天,同船赴法勤工俭学的一百余名学生举行“五四运动纪念会”,林长民和王光祈发表演讲。林长民说:“吾人赴外国,复宜切实考察。若预料中国将来必害与欧洲同样之病,与其毒深然后暴发,不如种痘,促其早日发现,以便医治。鄙人亦愿前往欧洲,以从诸君之后,改造中国。”(见《时事新报》六月十四日刊载的通讯《赴法船中之五四纪念会》)林长民的志愿亦即他对女儿的期望,她再次领会父亲携女儿出国的初衷。林徽因置身政治性社会活动,此是有文字可据的第一次。
五月七日邮船抵达法国,父女转道去英国伦敦,先暂时住入Rortland,后租阿门二十七号民房定居下来,八月上旬林徽因随父亲漫游了欧洲大陆。瑞士的湖光山色,比利时的钻石和动物园,法国的灿烂文化以及德国经受一次大战满目的战火遗迹,都让她感到惊奇。林长民日记中的日内瓦湖风致显然有别于林徽因儿时的西湖:
罗山名迹,登陆少驻,雨湖烟雾,向晚渐消;夕阳还山,岚气万变。其色青、绿、红、紫,深浅隐现,幻相无穷。积雪峰颠,于叠嶂间时露一二,晶莹如玉。赤者又类玛瑙红也。罗山茶寮,雨后来客绝少。余等憩Hotel at chardraux时许……七时归舟,改乘Simplon ,亦一湖畔地名。晚行较迅。云暗如山,霭绿于水,船窗玻璃染作深碧,天际尚有微明。
(一九二〇年八月十四日)
在伦敦林长民为爱女雇了两名教师辅导她英语和钢琴。英语教师Phillips,林长民译作斐理璞,为人朴实忠厚。斐理璞母女一起住在林长民寓所,她们很快成了林徽因信赖喜爱的朋友。八月下旬林徽因考入爱丁堡一所学校St. Mary College ,学校距住处阿门二十七号两英里多路,行小路穿过一个公园,出园门即是学校,走大道就得雇车。校长是个七十来岁的孀妇,但热情而诚恳。在这所学校,林徽因的英语愈加娴熟纯正,后来她一笔流利优美的英文赢得了哈佛校长的女儿费慰梅由衷的赞赏。

1920年十六岁的林徽因
在伦敦,林徽因确立了献身建筑科学的志愿。父亲的房东是位女建筑师,林徽因从她那里领悟到了建筑的魅力。她渐渐明白,房子不仅遮风蔽雨,而且蕴涵着艺术意味,可是中国还没有建立起西方这样的现代建筑科学。另一种说法是,启蒙她建筑学志愿的是一位英国女同学。(见梁从诫《倏忽人间四月天》)
林徽因与英文家庭教师斐理璞(Betty Phillips)的友谊,由斐理璞延及斐理璞的亲友,更深入走近了英国民间。斐理璞姻戚克柏利经营一家糖果厂,林徽因不时得到他的可可糖,前后吃了不下三个木箱。满口的可可余香,多年后林徽因仍感慨系之。另一位柏烈特医生,有五个女儿,她们相处自是另一番亲切。一九二一年夏天林徽因随柏烈特全家往英岛南部海边避暑,一个多月里差不多天天下海游泳。姑娘们泡在温暖的海水里嬉戏,头上是蓝天白云,她一时竟忘却了在伦敦的父亲,真切感受到异帮生活的情趣。暑期一过,林徽因即离开海滨告别柏烈特一家,几星期后就和父亲一起结束了少女时期英伦的难忘岁月。
旅居英国将近两年的日子里林徽因也有寂寞,尤其是父亲去欧洲大陆开会的时候。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从早到晚孤单地打发二十四小时。她才十六七岁,又是在异乡天涯。后来她这样回忆那时情景:“我独自坐在一间顶大的书房里看雨,那是英国的不断的雨。我爸爸到瑞士国联开会去,我能在楼上能嗅到顶下层楼下厨房里炸牛腰子同洋咸肉。到晚上又是在顶大的饭厅里(点着一盏顶暗的灯)独自坐着(垂着两条不着地腿同刚刚垂肩的发辫),一个人吃饭,一面咬着手指头哭——闷到实在不能不哭!”(一九三七年致沈从文信)认识了风趣的徐志摩,寂寞自会减却不少,但谈不上萌生恋情。

1920年于伦敦花园一角
一九二零年春天林长民赴欧洲考察西方宪制,特意携林徽因同行,旅居伦敦一年有半。这次远行,其实是林长民引领爱女登上她新的人生历程,不论生理还是心理,从此林徽因都告别了她少女时代。
林徽因对此当然毫无意识,林长民则高度自觉。他行前明确告知女儿:“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察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一九二零年致林徽因信)
林长民交游甚广,时常有中国同胞和外国友人来访。自己夫人不在身边,女儿林徽因自然担当了主妇角色。其实这也是林徽因社会交际的开始。这决非寻常的交际,她所结识的是一批中外精英人物,当时的精英或将来的精英:著名史学家H?C?威尔斯、大小说家T?哈代、美女作家K?曼斯菲尔德、新派文学理论家E?M?福斯特以及旅居欧洲的张奚若、陈西滢、金岳霖、吴经熊、张君劢、聂云台……林徽因起步之时就有这么高的平台,是同时代众多优秀女性所不及。

林徽因与梁思成
与林徽因终成眷属的是梁思成,梁启超长子。思成之前梁家先有过一个夭折的男孩,因此平辈或晚辈都称呼思成二哥或二叔、二舅。
梁思成个子瘦小,却白净秀气,妹妹思庄怎么看他怎么潇洒,叫他“Handsome boy (漂亮小伙子)”。他进入清华学校后便是校园里异常活跃的少年。喜爱绘画,任《清华年报》美术编辑;喜爱音乐,当管弦乐队队长,吹第一小号;喜爱体育,获得过校体育运动会跳高冠军。他的外语也好,翻译了王尔德作品《挚友》,发表于《晨报副镌》;还与人合作译了一本威尔司的《世界史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出乎意料,这么活跃的大学生,留给同学们的强烈印象竟是“具有冷静而敏捷的政治头脑”。“五四”运动爆发,“他是清华学生中的小领袖之一,是‘爱国十人团’和‘义勇军’中的中坚分子。”(黄延复文《有政治头脑的艺术家》)
众多兄弟姐妹里,梁启超最寄望于思成,从学业、婚姻到谋职,无不一一给予入微的关怀、照顾。思成结婚前夕梁启超致信说,“你们若在教堂行礼,思成便用我的全名,用外国习惯叫做‘思成梁启超’,表示你以长子资格继承我全部的人格和名誉。”(梁启超:《手迹》)然而,梁启超还是开明的。具备多方面发展潜能的梁思成,他没有规定儿子一定走哪条路,只是不希望他再做政治家。最终影响梁思成献身于建筑科学的是林徽因,思成曾对朋友们说过:
当我第一次去拜访林徽因时,她刚从英国回来,在交谈中,她谈到以后要学建筑。我当时连建筑是什么还不知道,徽因告诉我,那是包括艺术和工程技术为一体的一门学科。因为我喜爱绘画,所以我也选择了接着这个专业。
(林洙:《困惑的大匠梁思成》)
有几种传记据此,把林徽因、梁思成相识时间定在林徽因从英国归来的一九二一年,将梁思成初次拜访林徽因和他俩的相识时间混为了一谈。应该说,林徽因相识梁思成是在这次拜访之前,林、梁两家世交,林徽因出国前便有很多结识梁思成的机会。梁思成女儿梁再冰关于林徽因尚未出国已经与梁思成见过面的记述是可信的:
父亲大约十七岁时,有一天,祖父要父亲到他的老朋友林长民家里去见见他的女儿林徽因(当时名林徽音)。父亲明白祖父的用意,虽然他还很年青,并不急于谈恋爱,但他仍从南长街的梁家来到景山附近的林家。在“林叔”的书房里,父亲暗自猜想,按照当时的时尚,这位林小姐的打扮大概是:绸缎衫裤,梳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门开了,年仅十四岁的林徽因走进房来。父亲看到的是一个亭亭玉立却仍带稚气的小姑娘,梳两条小辫,双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颊有笑靥;浅色半袖短衫罩在长仅及膝下的黑色绸裙上;她翩然转身告辞时,飘逸如一个小仙子,给父亲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回忆我的父亲》)
正如梁再冰说,梁启超早已有了与林长民家联姻的想法,林长民也乐意有此通家之好。不过,梁启超仅仅止于想法,未进而干预子女。他对儿女婚姻的态度相当民主,事后他说:“我对于你们的婚姻得意得了不得,我觉得我的方法好极了,由我留心观察看定一个人,给你们介绍,最后的决定在你们自己,我想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致梁思顺等信》)尽管林长民至迟在农历一九二二年底已提出为年轻人订婚,但是梁启超仍以为不必,觉得行此大礼可在四五年后。事实上,在此其间梁、林没有失去再选择的自由,他俩确又经历了不短的恋爱过程,这是个不再选择的选择过程。中国留学生中不乏爱慕、追求林徽因者,都是门第不凡、本人优秀的俊彦。但她没有丝毫旁骛之心,仍旧情感独钟于梁思成。同在美国留学的顾毓琇说:“思成能赢得她的芳心,连我们这些同学都为之自豪,要知道她的慕求者之多有如过江之鲫,竞争可谓激烈异常。”(顾毓琇著《一个家庭两个世界》)
梁、林真正恋爱开始在林徽因回国以后,并且排除了徐志摩的干扰。他们常常选在环境优美的北海公园幽会,那里座落着新建的松坡图书馆,梁启超正是馆长,梁思成近水楼台。礼拜天图书馆不开,但思成衣袋里有钥匙。林徽因又跟随梁思成去清华学堂,看他参加的音乐演出;和他一起逛太庙,刚进庙门梁思成就失了踪影,她正诧异,梁思成已爬上大树喊她名字。那段时光对于林徽因来说是灿烂温暖的。
没想到,加速恋爱进程的却是一场意外的车祸。一九二三年五月七日是国耻日,梁思成骑摩托和弟弟思永上街要参加示威游行,摩托行到长安街被国务院权贵金永炎的汽车撞倒,思成满身是血。当天梁家正在几房轮流为梁启超二弟请寿酒,酒席冲散了,赴酒席的林长民全家也跟着挨饿。林徽因着急慌神,遇亲人如此灾祸她还是头一次。梁家两弟兄住院治疗,思永伤轻不几日出院,思成却大伤了筋骨,落下残疾,左腿比右腿短了小小一截。林徽因每天往医院服侍,恰值初夏时节,梁思成汗水淋淋,她顾不得避讳,揩面檫身,无微不至。两人恋爱以来从未如此频繁亲密地接近,恋情经受惊吓、焦虑过后愈发显得甜蜜。
因为车祸,本来梁思成计划一九二三年赴美留学的日期只得推迟一年。这一迟,正等到林徽因中学毕业,她也考取了半官费留学。车祸又玉成了一件美事,两人比翼齐飞,漂洋过海。越洋航船上双双敞开胸襟,迎向扑面的劲风,他们憧憬的前程颇似越行愈加辽阔的海面、愈加湛蓝的天空。
到了大洋彼岸,身处异国他乡,双方家人都在遥隔万里,一对朝夕相伴的年轻人,彼此日益依恋,感情弥笃。一九二五年林长民身亡,失怙的孤女依赖梁家已成必然。梁启超随即致信儿子,嘱他转告林徽因:
我和林叔的关系,他(她)是知道的,林叔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何况更加以你们两个的关系。我从今以后,把他(她)和和思庄(梁启超二女儿)一样的看待他,在无可慰藉之中,我愿意他领受我这种十二分的同情,渡过他目前的苦境。他要鼓起勇气,发挥他的天才,完成他的学问,将来和你共同努力,替中国艺术界有点贡献,才不愧林叔叔的好孩子。
(《与思成书》)
林徽因断了经济后援,想不待学成就回国自己谋生,因而梁启超又说,“徽音留学总要以和你同时归国为度。学费不成问题,只算我多一个女儿在外留学便了。”(《与思成书》)几天后梁启超就着手兑现,致信问梁思成:林徽因留学费用还能支撑多少时间,嘱他立刻回告,以便筹款及时寄到。当时,梁家的经济也很困难,梁启超准备动用股票利息解难,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只好对付一天是一天,明年再说明年的话。由此可见,梁启超早已把林徽因提前纳入家庭的一员,对徽因多了一份舔犊之情。在给海外子女的信中他牵挂着孩子们:“思成、徽音性情皆近狷急,我深怕他们受此刺激后,于身体上精神上皆生不良的影响。他们总要努力镇摄自己,免令老人耽心才好。”(《给孩子们书》)
梁思成在林徽因心目中终究是位温和的君子,他对林徽因关爱无比,两人精神上亦息息相通。有人怀疑问道:“梁(思成)是否真正爱着自己的妻子林徽因呢?”进而臆测:“梁思成与林徽因看起来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实际上梁与林的婚姻本质上极为不幸。”(苗雪原文《伤感的旅途》)这话有点无事生非,有点似梦乡呓语,林徽因徒具其“女貌”了。梁思成、林徽因的婚姻与悲剧无缘,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也充满了情趣。有时夫妇俩比记忆,互相考测,哪座雕塑原座何处石窟、哪行诗句出自谁的诗集,那甜美的家庭文化氛围总会令人产生李清照、赵明诚在世的感受。民国时期文人中流行着一句俏皮话:“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梁思成将其改成“文章是老婆的好,老婆是自己的好”,也在朋友中流传。诚然,两人结伴一生难免龃龉,也起过波折,但不论一帆风顺还是困顿颠踬,哪怕落在极度艰苦的境地,梁、林夫妇都始终相扶相携,相濡以沫。林徽因自嘲两人是一对“难夫难妇”。最后,“难夫”把“难妇”送到了她的人生终点,留下了国人称颂不已的佳话。

风华正茂的林徽因
林徽因聪明绝伦,在大学生的圣诞卡设计竞赛中获奖。那是用点彩技法画的一幅圣母像,大有中世纪欧洲圣母像的苍古感,这件珍贵的文物至今保存在学校的档案馆中。她用两年时间,如期取得了美术学士学位,又作为建筑系旁听生,竟然不到两年就受聘担任建筑设计教师助理,不久更成为这门课程的辅导教师。梁启超为孩子们寄来了国内新发现的古籍《营造法式》,它是宋代李诫所著。父亲的关怀无疑对两个年轻人树立起献身中国建筑史研究的决心起到了不小的促进作用。
那几年留美中国学生兴起了演戏风,他们用的是中国的剧情,英语的对白。在《琵琶记》里,梁实秋饰蔡中郎,谢文秋饰赵五娘,冰心饰牛小姐,顾一樵饰牛丞相。余上沅、闻一多他们还酝酿成立“中华戏剧改进社”。曾经饰演过齐特拉公主的林徽因自然是大家发展入社的目标。余上沅给胡适的信里提到:“近来在美国的戏剧同志,已经组织了一个中华戏剧改进社,社员有林徽音、梁思成、梁实秋、顾一樵、瞿士英、张嘉铸、熊佛西、熊正瑾等十余人,分头用功,希望将来有一些贡献。”(《胡适来往书信选》)朱湘给闻一多的信,进一步发挥他诗人的想象,期望闻一多学成回到国内,办一所无门户之见的艺术大学:“有梁思成君建筑校舍,有骆启荣君担任雕刻,有吾兄(按,指闻一多)濡写壁画,有余上沅、赵太侔君开办剧院,又有园亭池沼花卉草木以培郭沫若兄之诗思,以逗林徽因女士之清歌,而郁达夫兄年来之悲苦得借此消失。”(见《闻一多年谱》)林徽因留学时期的业余戏剧活动,显然是她获得学士证书后进入耶鲁大学戏剧学院的重要诱因。她在著名的G. P. 帕克教授工作室学习,成为我国第一个在国外学习现代舞台美术的学生。她的天赋及美术和建筑的基础,使得她也得以在这个专业里出类拔萃。那时常有同学临到作业交卷时请她救急,其中的一个后来成了百老汇有名的舞美设计师。可惜林徽因自己由于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建筑研究,没有能够在这一领域大放光华。她终生只留下了一篇探讨舞台美术的文章《设计和幕后困难问题》(一九三一年八月二日《北平晨报》“剧刊”二十二期)。所幸,一九三五年冬天她应曹禺之请设计《财狂》布景,难得一次展露了舞美才华。在天津演出的《财狂》据法国名剧《悭吝人》移植,曹禺主演。那几天《益世报》《大公报》连日赞扬林徽因的布景设计:
一进瑞庭礼堂便遥见在舞台上建筑的亭台楼阁,后面绕着一道飞廊和树木。……在蔚蓝的天色下和玲珑的庭院中,衬出各种人物的活动,好象一幅美丽的画境,这不能不说是设计者苦心的结晶。幸亏三幕在空间上是一致的,不然对于这笨重的布景,真不知要费多大工夫去搬弄。(水皮:《〈财狂〉的演出》)
(《财狂》)堪称为舞台空前的惊人的成功,布景方面,我们得很佩服林徽因女士的匠心:楼一角,亭一角,典丽的廊,葱青的树;后面的晴朗青色的天空,悠闲淡远,前面一几一凳的清雅,都在舞台上建筑了起来,无论角度,明朗暗色线,都和谐成了一首诗,有铿锵的韵调,有清浊的节奏,也是一幅画,有自然得体的章法,有浑然一体的意境。这里我们庆祝林女士的成功。(伯克:《〈财狂〉评》)
布景和灯光,这不能不归功于林徽因女士的精心设计,建筑师的匠心。一座富于诗意的小楼,玲珑的伫立在那里,弯弯的扶梯……远远的小月亮门,掩映着多年没有整理的葡萄架,含羞逼真的树木,是多么清幽……台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阶,件件都能熨帖观众每一个细胞呢。(岚岚:《看了〈财狂〉后》)
林徽因留学期间胡适到美国访问过一次,此时的林徽因非常思念故国,经常十分烦恼苦痛,她把自己说成是“精神充军”。林徽因替费城教育会写信请胡适来讲演,主要意图还是借机与老大哥说说话。此前林徽因和胡适虽有接触,但未必是能够对话的朋友。胡适眼里的林徽因,除了是徐志摩的追求对象和梁思成的定局情人,更多是个聪慧的中学生,年幼小妹妹。摊开信纸真要下笔时林徽因感到有点唐突,甚至刚见胡适时还有些不自在,幸亏胡适有绅士气度最终融解了她的忐忑。如愿的交谈对林徽因来说无异于久旱逢雨,也引起她万千感触。
他们话题很广,从宗教、政治到教育,特别是人事,人事里又少不了谈徐志摩。林徽因偕梁思成离开北京,徐志摩与陆小曼热恋,三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万里迢迢不免误会。经胡适排解,那些她不明白的疑窦一一都清楚了。往日以为深知的徐志摩其实她并未真正了解,或许还误伤过他。林徽因与胡适交谈后,检出徐志摩所有来信再翻阅一遍,才逐渐看清楚了这位浪漫诗人。她请老大哥转告徐志摩,希求彼此谅解,用徐志摩常说的话就是,“让过去的算过去的”,不必重提了,永远纪念着。
徐志摩担心美国的生活会宠坏林徽因,其实不然。三年的异域生活,经历过种种人事纠纷,林徽因已不再是北京四合院里那个爱做美梦,染一丝虚荣的娇小姐了。她由人生的理想主义阶段跨入了现实主义阶段,胡适当面称赞她“老成了好些”。
林徽因开始走向成熟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这两年梁、林双方家庭恰逢多事之秋。思成母亲病故;林徽因父亲不测,梁启超被误切掉一只肾脏,亦预示着距生命的尽头不远。
两个年轻人出国前夕,思成的母亲李惠仙已经乳癌复发。为了孩子的前程,坚强的母亲忍痛放行。梁思成到美国仅一个多月,母亲病情急速恶化,梁启超发电报急召思成回国,然而未待思成准备就绪起程,他的母亲已经气息奄奄,等不得游子归来了。思成无奈放弃床前尽孝的远行,悲痛不已。李惠仙乃梁家门里的内当家,与梁启超又感情甚笃,她的弃世好比梁氏大厦折了一根梁柱。思成的伤感不能不波及林徽因。
对林徽因致命的打击则是一九二五年冬林长民的噩耗,林长民一直扮演着女儿精神导师的角色。林长民正值盛年,与各界具有广泛关系,尽管事业受挫,毕竟还具有声望。他是女儿前行的坚实后盾,现在后盾没有了。林家的物质损失也非同小可,林长民的收入是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他死后,两位太太,一大帮未成年的儿女,生计全成了问题。林长民在世品格廉洁,死后只留下三百余元现钱。梁启超写信给朋友说:“彼身后不名一文,孀稚满堂,饘粥且无以给,非借赈金稍微接济,势且立濒冻馁。”(致张国淦信)为此梁启超四处设法筹集赈款,筹建“抚养遗族评议会”,然而集资有限,评议会也不了了之。起先林徽因得到的是父亲尚幸存人世的误传,她心存一线希望。后来她得知父亲确死无疑,遗骸被焚烧,而且无从运回。父亲的死是她人生中遭受的第一次巨大打击。为此林徽因难以专心在美国的学业,她渴望立即回国,但遭到母亲和梁启超的劝阻。她又考虑在美国打工一年,自己解决留美经费,结果仍然未能得到梁启超的同意。林徽因具有独立的性格,如此受到梁家恩惠,她不能不感到寄人篱下的懊丧。此前她从未产生过忧患和屈辱的意识,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了立足社会的压力。
就在梁启超奔波料理林长民丧事的同时,他本人健康也出现了问题,小便时常带红。由于一贯体质很强,他没有警觉,没料到这是要他性命的肾病先兆。林徽因失去父亲,梁启超自然替补空缺,他嘱咐思成转告林徽因:“林叔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何况更加以你们两个的关系。我从今以后,把他(她)和思庄一样的看待。”梁启超爱才,早就视林徽因如女儿一般,现在更对她增添一份怜爱,自觉承担起家长兼导师的责任。他素来对儿女们循循善诱:“‘人之生也,与忧患俱来,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立身第一要诀。”对徽因则寄予殷切期望:“他(林)要鼓起勇气,发挥他(她)的天才,完成他的学问,将来和你(思成)共同努力,替中国艺术界有点贡献,才不愧为林叔叔的好孩子。”梁启超还直接写长信开导林徽因,遗憾这封长信未能留存下来。尤为遗憾的是,这么一位慈祥长者住进了病院。起初在德国医院,医生不明病因,以为只是细血管破裂,未予重视,贻误了治疗最佳时机。后来转入协和医院,确诊右侧肾脏坏死,需要切除。岂料手术台上,护士错画了手术切口线,右侧错在左侧。医生也未加细察,将好肾切除留下了坏的。梁启超元气于此耗尽,不久人世便成定数。(页尾注:费慰梅在《梁思成与林徽因》里说,由于协和医院名声攸关,误切肾脏的医疗事故作“最高机密”不让外传,四十年代外界和梁思成才得知真相。梁思成续弦林洙所著《困惑的大匠梁思成》也说,“对这一重大医疗事故,协和医院严加保密,直到一九四九年以后,才在医学教学中,讲授如何从光片中辨别左右肾时,例举了这一病例。梁启超的子女,也是在一九七零年梁思成住院时,才从他的主治医师处得知父亲真正的死因。”此说为众多林徽因传记采用,但不确。当年这起事故即传向社会,引起了《晨报副镌》、《现代评论》等重要报刊的议论。)梁启超病倒对于林徽因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梁氏大厦渐渐倾覆,而她已纳入这个家族唇齿相依。比之那次父亲猝不及防的遇害,这回林徽因所受的重创,似乎隐痛愈加绵长,磨练也愈加入骨。林长民文人气十足,是朋友似的父亲,但舔犊之情不在细微处;而梁启超是父亲似的朋友,对其关爱备至,一旦失去了梁启超细致入微的呵护,林徽因柔弱的肩膀就必须准备承受看似无法承受的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