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明 粉丝的生产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3 05:41:19
《新京报》沙龙:谈谈粉丝
周黎明 @ 2007-04-24 11:20
粉丝的娱乐产业价值凸现,极端粉丝个案引发争议
来源: 新京报
从上世纪80年代末港台流行文化大举进入内地首度引发对偶像迷狂的关注,到超女走红令高度组织化的粉丝团体浮出水面,粉丝的娱乐产业价值越发显著,甚至经常爆发出令人咋舌的力量。随着杨丽娟长达12年的追星行为在今年3月达到悲剧的高潮,粉丝再度成为争议的焦点。
从昔日视“追星族”为青少年“迷途”的代表,到如今对极端歌迷的病理剖析,粉丝在社会文化中总是附会上了“非理性”、“疯狂”等负面判断。全民娱乐背景下粉丝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态?尤其是在娱乐产业中,粉丝、明星、经纪公司、大众传媒所形成的文化狂欢,它们纠葛的复杂程度又是如何?
沙龙人物
主持人潘采夫:本报编辑。
嘉宾周黎明:影评人,旅美研究电影及好莱坞运作多年。
俞菲尔:资深“笔迷”,现为新禾传媒总经理,办有专门针对粉丝群体的电子杂志《明星志》。
王磊:乐评人,音盒网北京办事处负责人。曾多次负责中外歌星的宣传活动和演唱会。
尚娜:资深刘德华粉丝,搜狐娱乐频道副主编。
粉丝的根源
寻找榜样?寻找幸福感?
●年轻人成长定位过程中需要找到榜样作为参照。
●粉丝只是在寻找亲情、爱情带来的幸福感和精神寄托。
潘采夫:在对杨丽娟问题的报道中,最常见的就是找一位社会学家来号召“健康追星”,但粉丝追星究竟是怎么形成的,粉丝产生的根源在哪里?
周黎明:年轻人刚刚开始从父母管教中挣脱出来时,在社会上需要寻找自己的定位,在寻找定位过程中肯定要找榜样,榜样往往是明星。这本身是正常的,就像小孩学走路先要摸着门框、沙发才能走,但这不应该是一辈子,所以一般情况下粉丝是15-25岁,属于正常的心理过程。
尚娜:其实粉丝也不都是青少年。玉米就有很多年龄很大,都结婚了,还可以算高级知识分子。我认为现在的粉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粉丝们知道明星实际是什么样,他们不是追求一个完美的人,即使亲眼看到他们的偶像泡妞或者抽烟也无所谓。因为他们是在找精神幸福感:我爱他,这很幸福,我在做一件幸福的事情,这就行了。他们不是在寻找榜样,是在寻找爱情或者亲情。
周黎明:这就不正常,偶像是没法给予亲情或者爱情的。他只是树立榜样,把他的产品卖给你。
王磊:我觉得在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偶像崇拜的意识,关键在于到了某个年龄阶段之后怎么转化。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喜欢郑智化,但两年以前见到他的时候,就丝毫没有那种激动的感觉了。
周黎明:从宏观来看,粉丝是偶像崇拜的娱乐表现。有些人批判小孩追星的角度就有失偏颇,他们希望小孩追另外一些明星,或者是一些宗教领袖。其实不管是娱乐人物还是文化人物,他们身上有值得学习的地方但不能绝对化、极端化,不要捧成神。
俞菲尔:大部分粉丝就像尚娜所说,没有到精神崇拜那种地步,他们是寻求精神寄托。如果每天我都关注这个人,我就有事做了,看看他的新闻,留心各方面的消息,生活过得非常平衡,逐渐就觉得这个人已经是我自己生活的组成部分。而且粉丝形成群体不仅是崇拜某个明星,可能更多的是他们之间也有感情维系在一起,共同经历过很多感动的事情,比如笔迷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很幸福、很有力量。
粉丝的生产
娱乐公司?大众传媒?
●娱乐公司针对粉丝进行精确营销,甚至误导。
●大众传媒也在取悦粉丝、神化明星形象。
潘采夫:随着娱乐产业化,粉丝已经被纳入了娱乐的工业流水线上,他们不再单纯是自发产生,也在被娱乐公司生产出来。娱乐公司是怎样围绕明星制造粉丝、针对粉丝推广明星?
俞菲尔:一方面,如今的粉丝群体已经像一个公司,因为偶然机会我成了周笔畅的粉丝,就发现因为互联网的发达,粉丝组织都变得严密了,分工特别明确,有人负责宣传,有人负责活动,有人负责会员,甚至在各地区都有会长;而且他们纪律严明,犯了错误甚至会被开除,比如到机场迎接的活动,事先就有规定不能去拥堵,如果有人违反,他的ID就会被公布在贴吧上作为警告。另一方面,对于娱乐公司来说,粉丝是一个很大而且很容易进行精确营销的群体。作为产品销售,一般产品需要对目标群体有年龄、地位等方面的调查描述,而对粉丝就不一样了,他们的特点就很明确,就是喜欢某位明星。一位明星,特别是超女,她说这个衣服好,所有的粉丝都蜂拥跟风。可以说,从某个角度来看,粉丝这一群体是很可悲的,他们是被大众媒体、商家还有明星利用的角色。娱乐公司甚至会为了宣传明星炒作假新闻或者负面新闻,一种常见的手法就是如果演员拍的戏里有热辣的镜头,公司可能会大肆渲染,最终变成绯闻,然后再来澄清,这样就能够在短时间内吸引大量的眼球。只不过有的公司玩得高明以至于粉丝都看不出来而已。尤其是在全民娱乐的背景下,确实会有一些极端例子。经纪公司把明星身上好的东西不断放大,使他们失去了真实面目,再通过大众媒体传播更加变形,这种放大对粉丝是误导,误导如果多的话,就会有影响。
周黎明:就像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video里面,粉丝的表现疯狂得吓人,其实那就是他的公司制作出来的效果。本来大概只有十个人这么做,但是呈现出来的场面就是一千个人都这么做。娱乐公司在强化一种意识:粉丝看到迈克尔·杰克逊就应该是那般反应,就应该昏倒。在从娱乐公司到粉丝的这条食物链中,明星、公司是主导,粉丝只是螺丝钉。
潘采夫:大量粉丝群体的出现,可能还与大众媒体有直接的关系。大众传媒也许容易夸张某种特征,然后大量宣传,最终就让粉丝接触到一个被神化过的形象。
王磊:十几岁的孩子在学习压力下寻求一点精神寄托,这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应该对他们有正确的引导。在杨丽娟这件事上,有的媒体报道时用很大的版面强调“追星12年”,这种报道就有问题,就应该旗帜鲜明地指出她在心理上存在疾病。
俞菲尔:有时候媒体从业者是不是也在取悦于粉丝或者读者,不完全是客观的角度。
周黎明:在西方也有很多粉丝问题,但是西方的娱乐媒体不是这么报道的,至少我看到美国媒体,他们就不会从粉丝群体的角度去报道,他们不会推波助澜地把一小部分人非理性的行为崇高化。对杨丽娟这样的例子,有的媒体用“执着”来形容,好像她是一个对理想执着的人,但是这种“执着”本身就是非理性的。这跟整个社会文化也有关,杨丽娟的行为如果在美国百分之百属非法范畴,因为她已经侵害到刘德华的权益,法院会判她不能靠近刘德华500米。
粉丝的疯狂
人性?非理性?
●粉丝的执着本身就是一种非理性。
●粉丝的放纵来自人性的心理需求。
潘采夫:现在公众对粉丝的评价有单一、甚至妖魔化倾向,有评论说他们是有害社会的寄生虫,这也不客观。
周黎明:粉丝有理性和非理性之分。理性粉丝就是一个月有8000元收入,掏出800元买演唱会门票是合适的;但是,如果家庭依靠福利生存,那么买200元的门票也是不理性的。所以理性粉丝是根据自身的情况来行动,另外有些标准是绝对的,如果爱自己的偶像超过爱家庭和父母,这就不正常。
俞菲尔:我觉得不能把个别粉丝失去理性上升到整体的层面。特别是杨丽娟这种性格的人,不作为刘德华的粉丝出事,照样会出事。她不是一个健康的人,早晚会出事,只不过她作为刘德华的粉丝出事所以被放大了。
尚娜:我认为杨丽娟这件事是社会事件,和粉丝并没有关系,拿她探讨粉丝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其实不单娱乐粉丝,其他任何群体都有极端的人。现在的粉丝已经非常健康,因为他们自律。
周黎明:我觉得最搞笑的是王小波的粉丝,他提倡的就是自由思想,竟然还有人要重走他的路。这些人在欣赏王小波的时候,把自己的独立思想放弃了,这是对王小波最大的讽刺。
王磊:还有崔永元的“重走长征路”,他其实也是一个对某种信念很偏执的狂热粉丝。我见过理性的粉丝。以前在上海操作谷村新司演唱会,追他的都是日本大妈级的粉丝。这些歌迷坐飞机过来,把宾馆包了下来。但是他们就算知道谷村新司住在哪一层、在哪里吃饭,也不会靠近。平时我接触过不少艺人歌迷会,就感觉那些高层歌迷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疯狂、非理性,他们可以说都是高智商人群,头脑清晰,组织能力非常强,如果进入企业可能就是很厉害的高层管理者。当然,也经历过很可怕的遭遇,前年Rain来的时候,在机场有300多位歌迷,虽然事先已经跟他们协商保证不会出乱子,但是Rain一出来就乱了,护送他出来的10个保镖,没有一个人衣服整齐。
潘采夫:是不是当粉丝聚集成群体的时候,就容易失控、变得不理性?
尚娜:其实不是。如果你碰到一个特别爱的姑娘,一年就见一次,你也会接她、会摸她,这不是粉丝的问题,就是人的本性。
俞菲尔:因为一年见一次很幸福,何况有的人一辈子也难见到一次,这个机会稍纵即逝,所以那时你失去了思想,只是想抓住。
王磊:是不是粉丝在某些时候比较容易放纵自己,或者在某一特定地点会放纵自己?
尚娜:我觉得就是人性。来自心理需求,对这个东西需求,就爱这个东西。粉丝最好的一面,就是他们通过这种行为找到了幸福感,如果他们找其他危险的方向去实现幸福,说不定结果更糟糕。
潘采夫:娱乐机器本来的目的是要造出健康、顺从的粉丝,大家都相安无事,然后也能赚钱。但是,没想到有性格弱点的人突然特别疯狂,好像科幻小说中机器人失控一样,危害到了娱乐产业本身。
尚娜:你觉得现在我们有一些娱乐公司可能还缺乏经验,导致有一些人疯狂,但根本不是这样。美国和日本的娱乐明星制造公司运作很规范,有一套完备的系统组织粉丝,可还是避免不了粉丝跳楼。所以不存在谁比谁更约束的问题,这就是人性。
粉丝的脱轨
家庭之责?社会之责?
●家庭的疏导才能避免粉丝极端化。
●社会应创造更多合理的宣泄渠道。
潘采夫:如果粉丝以健康的方式发展,也就会发展得比较理性。而杨丽娟这样的脱轨例子背后存在什么问题?
尚娜:杨丽娟的事情明显是父母的问题。刘德华歌友会那边的人就谈到,杨丽娟一家在香港时,她住在酒店,她爸妈住在路边。作为有正常意识思维方式的成年人,这都是不对的,她父母这种和孩子相处的方式有问题。我小时候喜欢刘德华,他来沈阳开演唱会,如果我爸爸给我200元去看,我当然就只能在这200元范围内花;现在我赚钱了,我可以到日本追星。但是杨丽娟的父母没有在她年少时教导她,所以才会有后来的疯狂行为出现。需要背负责任的不是粉丝整个群体,而是她的家庭教育。每个人都会找幸福感,但是做到什么程度,怎么做法,应该由父母跟他们进行沟通。
周黎明:我最近在文章中讲到,现在中国缺少让年轻人宣泄的正常平台,如果有更多这样的平台,极端的例子也会减少一些。在西方,年轻人一个月举办一两次Party,可以疯狂一下,但是有度,大人也知道他们需要这样的宣泄,只是稍微管一下。而我们的年轻人学习压力很大,一定要有解压的方式,需要宣泄的场合和渠道,如果不创造健康的渠道,自己找一个旁门左道的东西很容易走火入魔。
王磊:球迷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发泄不满,他们进球场看球纯粹就是为了骂。在中国,这是球迷和歌迷的一点不同。
俞菲尔:我觉得关键就在于如何疏导,怎么让粉丝正确地释放他们的热情。归根到底还是制度的问题,目前很多制度不健全,必然导致社会某个方面会出问题,会产生某些极端例子。
王磊:我认为总体来说,社会存在问题是最核心的原因。粉丝自己会有一点问题,但是,我认为社会的责任更大一点,我们不能指望十几岁的小孩有三十几岁人的成熟心态,要站在相对理解他们的角度给他们好的疏导。这种疏导,大多数的责任应该是由社会来进行疏导的。而社会实际上提供了一个枯燥、烦躁、癫狂的东西,所以,一些粉丝无法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