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人才—从召唤到交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8/29 10:30:16
作者:任海勇发表于:博客中国(http://vip.bokee.com)
最近,有关教育部6所直属师范院校,将全部免去师范学生的学杂费、住宿费和生活费,包括实习期间的顶岗补贴费等所有在校期间学习生活费用的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则报道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初步规定为:6所部属师范高校的师范专业将作为高考提前批专业招生,被录取者须和高校签署协议,承诺毕业后到西部县级以下初中和小学服务3年。对于服务满3年的教师,国家鼓励他们继续从事教师工作。具体操作细则教育部不日将对外公布。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师范生享受在校期间的生活学习费用的补助,只是一个手段而不是目的,后者才是目的;那就是这些毕业生要在毕业以后,到西部的县级以下初中和小学去服务三年。我们明白了,西部引才又有了新的思路,这个思路和以往的思路明显地不同。如果说以往的思路主要是号召大学生到西部去,或是号召人才去支援西部的话,这个思路现在明显变了,从原来的人才召唤变成了更符合商业社会运作习惯的人才交换。
有人可能会想了,以前为什么用的是人才召唤,现在为什么要用人才交换呢?以前为什么不用人才交换,现在为什么不继续用人才召唤呢?这说来话就长了。
我的父母是50年代末响应国家号召,从大上海去支援大西北的;我在大西北生活了25年,我的小学、中学和大学都是在大西北读的。所以,作为大西北的亲历者和西北生活的实践者,我对大西北的事情更有切身体会。
50年代末,那时候国家还习惯于发出各种各样的号召,号召比其它的方式更直接、更简单也更容易操作。但发号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就是要有很多人去响应号召;光有人发号召,而没有人响应号召,号召就没有任何意义。那会儿,人们还是很忠诚于号召的,人们愿意为国家的号召作出自己最大的牺牲,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因为人们看到,在这之前,响应号召所做的很多事情,比如,推翻蒋家王朝建立新中国,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土地改革等都非常地正确;所以,在那时候,人们不会去考虑号召是不是可行,响应号召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自己的切身利益,人们脑子里的坚定信念是响应号召绝对没错的。
我的父母就属于响应号召的全国人民中的一分子。当时,他们已经在上海结婚了,在上海市区的曹家渡营造了自己的爱巢。父亲是上海国绵七厂的技术工人,母亲在一家展馆做讲解员。他们的日子本来可以非常自然、非常安宁、非常顺畅地在上海过下去的,这时候,号召来了,让大家支援大西北。上海的许多知名企业先后迁到了西安、兰州、乌鲁木齐等地;也有大量的热血青年怀揣着报效祖国的宏伟壮志,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繁华的大上海,去建设大西北。我父母也积极地报了名,并且很快得到了批准;他们先后来到了西安郊区城乡结合部新建的纺织城,从上海的纺织厂来到了西安的纺织厂。一起来的上海人,看到当时艰苦的生活和贫乏的物质生活条件,陆陆续续地想方设法地回到了上海,而我的父母在那里战天斗地地干了一辈子,直到他们退休。
西安在大西北算是最好的城市了,可在那里生活的我们,在几年一次回上海走亲戚的时候,还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大西北和大上海的巨大差异。那时候,每隔几年,家里的四个人就要轮流地往上海跑。那时候来上海与其说是游览,不如说是来采购的。每次都要拼命地带东西去西安,东西多得要到拿不下为止;上海的什么东西我们觉得都需要,糖果、糕点、服装、鞋帽,我们尽一切可能地带去各种在西安十分短缺的生活必需品。亲戚家里很多东西也是要凭票买的,比如说粮油和副食品,但是,出于对我们生活在西北的同情,阿姨舅舅们还是尽可能地从家里的生活开销中,挤出来一点珍贵的票证送给我们。那时候,每次来上海,我们都要去买很多好吃的上海糖,那种各式各样混在一起的糖,在西安我们叫杂拌糖,上海人叫什锦糖,是我们每次来上海的时候买得最多的。另外,我们每次来上海,也都要在凌晨爬起来,到城隍庙九曲桥边的五香豆商店里,排上几个小时队去买五香豆。我们自己很喜欢吃五香豆,带回去送人这也是最受左邻右舍和小伙伴们欢迎的零食了。拿着亲戚们支援的票证和他们的购货本、购货卡,我们还要采购很多的副食品,比如大排、小黄鱼、豆制品等等;有的生着带过去,有些烧熟了拿过去。至于服装和鞋,更是每来一次,大人孩子都要从头买到脚。衣服和鞋西安当然也有了,但是品种花色少得可怜,制作也要粗笨得多;上海货成了我们那里最受欢迎的商品。
在西安坚持做到退休,我的为大西北奉献了一生的父母,此时却不知道应该找谁去说他们叶落归根的愿望。这事看起来应该并不复杂,从法律和人性的角度来说,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所有的亲戚都在上海,父母又都是从上海去支援大西北的,现在退休了,又不要国家解决住房,回故乡上海养老和安度晚年,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然而,发出号召的时候,能听到震天动地的喊声,真正响应了号召,奉献了一生之后,却没人理睬了。母亲没有等到回上海养老那一天,她在不到60岁的时候,就在西安突然地去世了。我能为她做的,只有在上海的墓园将她安葬,让她梦回上海,永远长眠在她钟爱一生的故乡上海的土地上。父亲成了孤老,而且年龄越来越大了,我到派出所去反应父亲的情况,希望能将他的户口迁到上海我的住处。没有人对父亲毕生支援大西北的经历有任何兴趣,也没有人愿意耐心地听我讲当初的号召。办理户口事务的人说话很简短,他问我,我在西安还有没有兄弟姐妹,我说我姐姐在西安,别的话他就不再问了;一个很干脆的结论:“你父亲还有别的子女不在上海,他的户口就不能迁来上海”。多么冷酷的原则和让人寒心的结论呀。当初号召的时候并没有说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没有一个在西北,就不让他们去西北;需要你去西北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亲情的问题,也没有附加任何别的条件,在西北奉献了一辈子之后,现在仅仅是想把户口迁入他曾迁出去的上海,落在他的儿子家里,又没提出别的条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咋就成了问题了呢?
我是不会考虑那所谓的户口限制的,我有了房子,就要把父亲接过来;因为他是上海人,他更喜欢他的故乡,所以,我要让他到上海来养老,让他实现叶落归根和安度晚年的心愿。但是,我自然会想,看到父亲是这个状况,我还会再把我的子女送到大西北去吗?如果我熟悉的人响应了新时期的号召,开发大西北建设大西北,有人想到大西北去做建设者,如果他们问到了我,我还会再主张他们继续去奉献吗?如果他们看到了我父亲毕生致力于大西北的建设,晚年却连回故乡养老也变得如此艰难的话,他们还会再去响应号召吗?响应号召的时候说的花好稻好的,响应了之后就没人理睬你了。想明白了这一点,对有关支援西部的问题就都想明白了。50年代人的那种热情,现在的人不会再有了;50年代人的那种牺牲精神,现在的人也很难再有了。所以,前些年说要开发大西北,再次像50年代号召人们支援大西北,六七十年代号召人们上山下乡那样,想让一部分人再次做出自我牺牲的时候,号召的法宝失灵了。劳动用工制度不再是终身制了,人员也不再需要调动来流动了,粮油关系变得和别人没有关系了,户口关系也越来越松了;号召没有了依附,也没有了载体,难以激起广泛的回声,就不难理解了。所以,虽然也像原来那样树了几个支援大西北的典型,无奈应者寥寥无几。狼来了的喊声多次响起之后,人们对真正的狼来了,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热情。
一方面西部不能永远地落后下去;另一方面,又没有人再去前赴后继地奉献和牺牲了,怎么才能把人才送到西部去,或是在西部就地取材呢?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像现在这样,用交换的方式把一部分人换到西部去。贫困人家的孩子要读书又没有钱,那就去读师范吧。读师范学费生活费都不愁,毕业以后去西部服务三年,就可以换得在校期间的那些花费。这样,客观上可以把西部的教育水平提上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去的人也未必会一个不剩地到了三年都走完;如果能剩下个百分之一二的,那就更是意外的收获了。而接受了较高水平教育的西部孩子,就可能在今后的作为中,把西部的发展带上去。目前看来,这个思路非常好,也充分体现了国家现在越来越务实的特点。早就应该用这样的市场经济办法了,一味地号召别人去奉献,做号召人的子女自己不去奉献,别人心理也难免不平衡。现在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家里有钱的,你不一定去做那样的交换;家里没钱的,与其抓揪求学,还不如就去参与这样的交换呢。社会变得越来越商业化,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有交换性,恋爱、婚姻、家庭也越来越具有交换的色彩。我们这个原先一说起交换就很忌讳的国家,也要越来越适应交换。我觉得交换总比索取好,我最反对的是没有付出的索取,有失有得的交换会被越来越广泛地认同和接受。
有人可能会问:那有钱的学生不是就没有必要去做这种交换了吗?那没办法,谁让有人生在贫寒之家呢。每个人的出身不同,生活的起点不同,生活的道路不同,人生也就不同。喜欢处处讲求平等的人,要学会修正自己的想法,多记住那句“人比人气死人”的老话。你这辈子多下点工夫,多打点基础,你的下一代不就可以少受点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