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10年阅读,是谁创造了历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3 08:36:30
10年阅读,是谁创造了历史?

                      俞晓群

                       

新世纪10年,弹指间就过去了。现在讨论这一时段的“阅读史”,似乎还有些仓促。中国传统的“盖棺定论”,往往采取延后评定的方法,所谓“让后人去评说吧”!你知道,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搁置了多少千秋功罪?所以记述历史、评述历史,我很赞成“及早说清楚”的作法,人在事在,写出来更趋于客观真实;不要等到时过境迁、“人去楼空”的时候,再做学院式的研究,或者消闲式的追忆。这样做,实在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以及一个人的不良习性。

当然,要想把一段历史及早说清楚,是需要有“敢说真话”的勇气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国之大事”,依靠一己之力的阐释,谈何容易。好在“阅读”不是什么大问题,在形而上的意义上,它只是一个准文化的概念;在形而下的意义上,它只是一个精神生活的门类。这种生活,有些是高雅的,更多的是世俗的、通俗的乃至庸俗的、低俗的事情。基于这样的定义,我们探讨“10年阅读的历史”,才会有的放矢,才会轻松些、放开些。

                    

言归正传。我觉得,探讨新世纪10年的阅读史,应该放到改革开放30年的背景下思考,我们可以把这30年出版文化的流变划分为3段。

一是上世纪80年代,它以“10年动乱”的终结为起点,以“思想解放”为先导,形成了一个貌似“文化启蒙”的历史阶段。这一时期的主题,正是出书与阅读的全面解放。作为出版,它在精神与物资的层面上,承担了“西风东渐”的文化重任,为我们带来一场大众化的阅读狂欢,其中也夹带一些偏激的文化情绪。作为阅读,以《读书》杂志创刊为标志,以其中的文章《读书无禁区》为号角,为那个时期的阅读,做出全面开放的理想定位。

二是上世纪90年代,它以“全盘西化”的终结为起点,以“重提国学”为先导,形成了一个文化多元化与市场化的历史阶段。这一时期的文化主题,却是世俗化与娱乐化。作为世俗化,更像是一场文化阴谋,它让我想起马基雅维里的观点,为了销蚀人的意志,劝人们去读书吧!作为娱乐化,它是市场化的必然结果。文化的娱乐化无处不在,在传媒领域,有电视、广播、报纸、杂志,还有图书。图书娱乐化的标志性产物,是畅销书概念的流行。最初是海外畅销书的进入,像《廊桥遗梦》、《苏菲的世界》、《学习的革命》等;国内的畅销书起于个人传记和写真,它以刘晓庆《我的自白》为先导,逐步形成一个阅读门类,至今不衰。

在这一时期,闪光的东西依然存在,比如“读书文丛”、“书趣文丛”等倡导高雅文化的阅读生活,为我们国家和民族未来“贵族精神”的重塑,留下一点文化铺垫;因为进入新世纪,那一批读书的大学问家们,大多已经归隐道山了。留一点读书的种子,才使我们的高雅阅读,不至于全军覆没。

三是新世纪10年代,它以“文化理想主义”的全面终结为起点,以出版的“企业化”为先导,形成了一个实用主义的历史阶段。这一时期的文化主题,是集团化与极端商业化的兴起。作为集团化,它推动了出版企业化的进程,实现了以地域或行业为标志的出版重组;但是,它也带来一些副作用,比如,用计划经济的手段做市场经济的事情,使改革开放以来创造的许多文化成果和市场化的成果受到影响,还导致出版的官本位、泛职业化、地方封锁等不良现象的回潮。作为极端商业化,主要表现为战略方向的偏差,比如为了做大做强,什么挣钱就做什么,违反出版规律,要求本本书挣钱等等。这样的追求,必然导致出版产业的多元化,许多所谓“出版人”纷纷放弃主业,奔向更能赚钱的商业门类。但是,坏事有时也会变为好事,它却带来了两个崛起。一是民营书商的崛起,他们在短短的10年中,在出版规模上和选题原创性上,有了飞速的增长,有些方面已经超过了出版社。再一是个人出版的崛起,它主要是以“人的解放”为基础的,同时也受惠于出版社的商业追求,自费出版悄悄地繁荣起来,它导致“一家之言”纷纷出笼,形成了这个时段的一种隐性时尚。

                       

说完背景的东西,我们可以进入主题,探讨新世纪10年的阅读史了。一般说来,我们可以把当代的阅读分为3个板块,即学术阅读、实用阅读和大众阅读。本文中,我们关注的是大众阅读。我给这类阅读的定义是:1.阅读是我们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2.阅读的目的是非功利性的,或者,用沈昌文先生的话说,阅读的目的不是学以致用,或者不立即致用。

在这样的定义下,我们首先需要说清楚,这10年的阅读史是由谁创造的呢?当然是作家。不过,如今的写作队伍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以作家协会为核心的写作团体,已经无法涵盖文学创作的全部历史;五花八门的写作者,从社会的各个角落里涌现出来。如今的写作文体也发生着些许变化,传统的与衍生的、创新的东西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新的阅读景观。我们概述如下:

小说。巴金先生逝去之后,谁还能扛起中国作家的旗帜?王蒙、铁凝、莫言、王安忆、迟子建、贾平凹、余华……这10年,王蒙先生是最活跃的人物。他几乎每年都有著作出版,并且愈演愈烈,到后来竟然年年都上畅销书榜了。你看,《笑而不答》(2000)、《王蒙自述—我的人生哲学》(2003)、《青狐》(2004)、《尴尬风流》(2005)、《王蒙自传》(2006)、《老子的帮助》(2009)、《庄子的享受》(2010)等等。但是近年来,王先生频繁的商业化实践,引来越来越多的争议之声。有文章题曰《王蒙老眼只识金》,还有《王蒙什么都能装,就是装傻没人信》。由此,我想到余秋雨先生,他是一位多么成功的作家呀;后来,他却变得文字稀疏了,有些时候,只剩下挨骂的份儿。文坛险恶,还是要小心啊!这10年,莫言先生成为实力派的领军人物。他在国内的影响力不用我介绍,在国际上,他的声誉日渐上升。在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上,他代表中国作家的发言,不卑不亢,不偏不倚,颇和中庸之道。老外说,莫言快拿到诺贝尔文学奖了。我想,大概是在孔子学院的教育下,老外们也开始悟到“中庸之道”的妙处,知道如何谋取中西文化的和谐办法了。

传记。以往称“传记文学”,如今的传记鱼龙混杂,诸如写真集、隐私集、八卦集等等,都混迹其中,够得上“文学”二字的却很少。总体而言,明星一族的写作是一个最活跃、最丰富、最畅销的集合,但是,哪个人值得写入阅读史?几乎没有。白岩松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也只留下“痛并快乐着”那样一句名言。《王蒙自传》、冯亦代与黄宗英的《纯爱》、杨绛的《我们仨》等,有特点,却成不了经典;《往事并不如烟》、《张申府访谈录》、《牛棚杂记》一类书,很值得记忆。周国平先生是一个例外,他毕竟是一位哲学学者,他写自己的生活体验,大概是基于哲学理论的实践。哲学家不同于一般人,柏拉图说过:“国家如果被学者统治,或者其统治者研究哲学,那么国家将会非常幸福。”周先生写《妞妞》,赚取了读者大把的眼泪;他与崔健合作,出版对话录《自由风格》,他赞扬崔健“是一位执着的思想者”,这让我想到王蒙先生赞扬“小沈阳有才,他深刻领悟了圣贤之道”;2010年,周先生又写《宝贝,宝贝》,愈发向娱乐化的阵营滑去。

随笔。这方面的高人是张中行、季羡林、王充闾、董桥、林行止、张大春、林文月、傅月庵、陈子善、止庵等。他们的书,遍布于书肆的各个角落,都不难查到。余秋雨先生原本是文革结束后,新散文创作的领军人物;近10年,他却流年不利,时而受到围攻,时而八卦不断。到底是做人出了问题,还是“好高人皆妒,过洁世同嫌”呢?我喜欢的人物是谷林、毛尖、陆灏、凯蒂、严锋、小白。谷林先生刚去不久,网络上遍布着他的崇拜者。一位网友告诉我,他曾经慕名去拜访谷林先生,看到先生清贫的生活环境,心情黯然。他说,看到那情景,使他对阅读与写作的意义,产生出某种悲壮的感觉。

电视书。这方面的领军人物是易中天和于丹,后面还有一大串同行者,阎崇年、王立群、纪连海等,络绎不绝。总其人物,他们大多是以演讲显世的,能言善辩,还有表演才能;至于著书立说,基本都是“搭车”的事情。当然也有不同,像钱文忠先生等。不过电视是一个万花筒,类同的明星还有伟人领袖、革命先驱、时代精英、市井无赖、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还有哪吒、蜡笔小新、铁臂阿童木、奥特曼、喜洋洋与灰太狼等等。前不久,易先生还说,要努力,不然就追不上灰太狼了。

动漫与绘本。这是一个需要想象力的创作门类,它们的繁荣,还需要得到社会氛围的烘托。在这里,我只想谈3位台湾的作者。蔡志忠先生画风粗糙,内容充满书卷气和人生的哲理,因为他在复述历史的回音;那些年他的捷足先登,填补了内地民众的阅读饥渴;但是在今天,当商务印书馆试图再弹旧调的时候,却风光不再了。朱德庸先生的漫画以故事取胜,其中遍布着人生的机智;但是,他的画面过于随意,见不到职业绘画者的力量,因此很难通过艺术审定的法眼。只有几米先生不同,我一直觉得,他的创作,一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它们大多是值得欣赏、值得收藏、值得反复摩挲的精品。

青春文学。这10年,80后文学创作的崛起,为我们创造了新的阅读景观。它甚至被划定为一个新的文学门类,在其前冠以“青春”的名目。他们最初表现出一种反叛的情绪,貌似“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极端;究其根源,依然是对“人的解放”的追求。从2000年《三重门》首出面命,再到2003年《幻城》的顶峰,80后经历了不入流、反主流、非主流到融入主流的嬗变。但是,在2010年,当王蒙与郭敬明一老一小在闪光灯下握手言欢的时候,“青春”失去了诱人的个性光彩,一个时代的“文学幼童”,已经走向精神生活的顶峰。他们有的化成油头粉面的文化商人;有的少年得志,后来却坠入“伤仲永”的窠臼;有的步入知识分子的行列,长成一个坚定的男人。只是以80后为标志的“青春文学”,它带着时代的印记,带着淡淡的忧伤,渐渐褪去,不可重复,不可再现!

网络文字。2000年,台湾痞子蔡《第一次亲密接触》,让我们知道了网络的魅力。后来,我知道了榕树下、天涯社区、起点、红袖添香等。不过,我比较喜欢论坛,虽然那里人物杂存,却气氛活跃,言辞生动,更具有冒险精神,更具有刺激性;尤其是他使阅读有了现场互动的功能。2004年,博客在中国的兴起,使我们可以为飘忽不定的网络写手们,找到虚拟社区的定位;但最初的明星化倾向,败坏了博客的名誉,新浪主推的几位博主,最终都在著书的环节上栽了筋斗。有趣的是,不同的网站,博客的风格也不同。比如,新浪博客过于商业和娱乐,网易博客过于世俗和言情,天涯博客却是阅读的好地方。我把自己喜欢的博客放在收藏夹里,使之成为我阅读的一个部分。像胡洪侠、止庵、郝明义、梁由之、周筱赟、万君超、灵翁、理洵、傻子哥哥、李国盛、钱红丽、柳已青、朴素、黄岳年、眉睫、老六、狂飞、孙卫卫、扫红、彼岸、娃娃、蓝紫木槿、阿滢、董小染、兰楚、长安吕浩、脉望馆等等。读他们,我的取向不同,有文章,有书讯,有动态,有随感,有时评,有钩沉,有真名,有假名,这样的阅读生活,别有一种兴趣盎然的体验。

                     

总结10年阅读,我们可以作出怎样的历史定位呢?这方面的观点太多了。比如,说它是一个功利阅读的时代,说它是一个娱乐阅读的时代,说它是一个分层与分众阅读的时代,说它是一个网络阅读的时代,说他是一个世俗阅读的时代,等等。并列的观点还有许多。观点愈多,愈说明这是一个无主题的阅读时代;在大众文化的意义上,它更应该是一个健全的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渐渐生长的时代。

我看重的第一个阅读观念,是2003年,祝勇先生提出的“一个人的排行榜”。作为一位有才华的作家,他歌颂个性的张扬,他用个人的写作与阅读感受,对抗文化的集体主义精神。这样的观念,可以与文艺复兴时期的蒙田式的创作精神对接,也可以与五四时期“人的解放”对接。

插上几句。在写作的意义上,文艺复兴时期最大的贡献,是创造了作家的概念,他们的天职是赞美个人的历史,而不是公众的历史;在阅读的意义上,文艺复兴时期最大的进步,是让读者从教堂中走出来,用个人阅读替代神父的说教。面对这样的追求,今天的我们做得如何了呢?

我看重的第一个编辑观念,是2000年,陆灏先生创造的“一个人的编辑部”。作为一位充满个性的记者,他几乎用一己之力,主持《万象》杂志的编辑工作,由此完成了“小众阅读”合理性的证明。后来,张立宪先生的《读库》,也让我有了敬意。

再插上几句。近10年,大众生活的个性化和多样性,带来阅读群体的分化。在编辑的意义上,这样的实践,是对社会文化环境的测试,也是对大众阅读的丰富与深化;在读者的意义上,沙龙式的“小众文化”的出现,为他们的阅读生活,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性。

我看重的第一个选题概念,是2009年,胡洪侠、张清二位主编的《1978—2008私人阅读史》。作为两位有创意的编者,他们纠集了34位读书人,有沈昌文、陈思和、刘苏里、陈平原、止庵、许纪霖、梁文道、江晓原、刘兵、李银河、周国平等。这些人各居一隅,展示个人的读书空间与阅读体验。

最后插上一句,兼做全文的结尾。胡张二位的工作,恰恰是这10年大众阅读史的一段如实的写照。不过他们的选材采取了精英化的路线,希望为芸芸众生的阅读,树立一些榜样。这是一个好想法,只是新世纪的文化表现,已经显示出某种桀骜不驯的气势,它由集体主义转换为个人主义,它由思想统一转换为个性解放,它由精英式的驯化转换为民众表现欲的膨胀,它由焦躁的热骂转换为较为随性的嬉笑怒骂,……

总之,时代变了,文化已经演化得愈加混乱且充满了生机。此时,我想起两句毛主席语录,一句是“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另一句是“八亿人口,不斗行吗?”如此貌似矛盾的话,曾经“一句顶一万句”,曾经被亿万人传诵,让民众们共同阅读,共同学习。今天回味这样的观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但是,在文化流变的意义上,许多规律是客观存在的,必然的变乱与偶然的争斗,必将始终伴随着我们,向着更新的世纪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