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毛衣,一个病毒样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10/01 22:43:22

6月5日,“民谣在路上”武汉现场,毛衣哥的出场引起骚动。接下来,《织毛衣》引发了全场的合唱——只一个多星期啊,毛衣哥火了,毛衣歌都会唱了。

话说5个月前,京城名导孟京辉排新剧《三个橘子的爱情》,请民谣歌手张玮玮和郭龙做音乐。《三个橘子的爱情》是一出音乐剧,剧情讲的是一个王子路上遇到三个橘子,这三个橘子是三个女孩,代表了不同的人生。

讲到其中一段,爱情,你爱她她不爱你她爱另一个,孟京辉说,就是《织毛衣》。

《织毛衣》是1980年代一首流氓歌,今天没多少人还记得了。据孟导说,那个年代囚歌风传,《织毛衣》是其中一首。说起那个年代的囚歌,我也听过一些,但不记得有这首。我听《织毛衣》,感觉它的缘起还要往前推。表面上,它跟监狱农场流行的小调是有点像,但精神气质差之千里,倒是跟70年代的知青歌曲一比对,更像是有直接的血缘关系。

2010年2月9日,北京“江湖”酒吧,一帮狐朋狗友小聚,张玮玮在酒桌上弹唱了这首歌,当场把一众男女笑翻。

11日,罗永浩博文记述此事:“周二晚上在‘江湖’酒吧喝糖水,张玮玮唱了首民间歌曲,歌词大概是这样的:‘我深深地爱你了,你却爱上了一个傻×,那个傻×不爱你,你比傻×还傻×。喔~~~你还给傻×织毛衣!’大家笑成一团,只有许岑惊讶地说:‘哎呀,这歌太伤感了。’我想了想,也伤感了一下。”

歌词就此流传,在网络上,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4月24日,张玮玮的一段音频,被人传到了土豆网。这版《织毛衣》音质极糟,是在现场用手机录的。

北京是个圈子,网络也是个圈子,圈连着圈,圈套着圈。外围人看不清,其实,所有事物都是从中心扩散,以圈圈相连环这么一个形式,扩散,连环,逐渐波动成大海的泡沫。此时,张玮玮所在的圈子,“十三月”(北京民谣唱片公司)、“榕树下” (“全球最大的中文原创作品网站”)的几个哥儿们,被激灵了,来灵感了:此歌这么传,肯定火,干嘛不进棚录一个正式版?

卢中强就找张玮玮商量,说“玮玮……”。张玮玮说:卢老板,这个,哦,不好……我还是想走正道。

卢老板没辙,与张晓舟进棚。5月26日,“十三月”老板卢中强、著名乐评人张晓舟演唱的《织毛衣》,传进了新浪微博。谁传的?张恩超、王小山——“榕树下”的总裁、总编辑。

与此同时,发生了几件更蹊跷、更邪门儿的事:

——豆瓣网出现了改编《织毛衣》活动,以“简洁语句表达纠结伤感故事”。“随便怎么改”,要“有深度”、“很草蛋”,“注意尺度,以免和谐,幽默为主,低俗为辅”。3天时间,千人参与。一时间,“举头望明月,低头织毛衣”;“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傻×织毛衣”……

——此风当天即吹进微博,各种“毛衣”、“傻×”段子交叉传染,一时大观,纷纷纭纭,让人一看见就乐——它成了一个场,一提,一逗,大家全笑了。

——民谣歌手钟立风,前段时间刚好有一首歌流行,出自2009年同名专辑,《她为我编织毛衣》,款款挚情,唱给自己的女友。此时也被拿出来八卦。豆瓣上有人故意问,《织毛衣》和《她为我编织毛衣》是什么关系?张玮玮和钟立风是不是情敌?而“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附会说,张玮玮唱《织毛衣》,是在骂钟立风。

最邪乎的是次日,即27日,“快乐男声”现场,一个大胡子小伙子登台,演唱了《织毛衣》,充满喜感,雷翻了评委。该视频迅速登上了各视频网站。2天时间,疯传,置顶,点击十数万。这厮火了,这厮没名字了,人叫他“毛衣哥”了。

“毛衣哥”本名刘刚,其实是“十三月”的员工。前面的几出喜剧,其实都是“榕树下”、“十三月”的几个哥儿们在蹦灵感。喜剧还在继续。大海的泡沫永远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30日,民谣歌手李志的“织毛衣”又开始网传了,这一回,他把另一民谣歌手万晓利扯了进来,歌中唱:“我跑着去找万晓利/不巧他在织毛衣/笑着说:hi李逼…你他妈的也会织毛衣”。

与“凤姐”、“贾君鹏”、“犀利哥”不同,《织毛衣》的流行,其实并不是一出网络炒作事件。在它发生、发育、成长、轰传的每一个关键环节,实有“要人”推动。这些“要人”,并没有组织,大部分行为都是个人的、自发的,皆因个人性情偶发所致,以逗乐为目的,乐活了自己,也乐活了那帮免崽子——首先是狐朋狗友,然后是围观的群众。在这个过程中,发贴、转贴、写评论、你唱我和、围观。“要人”们原本都是圈内人士,在网络世界里则化身为各路名人,名人人脉广阔、粉丝众多、地位显赫,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此事看进去,当可看见网络平民世界里隐藏的新的威权形式。

《织毛衣》爆发流行了,真正的爆点在微博。其成事的关键时刻,在5月26至6月2日这几日。微博的短、快,微博的活跃、交互,特别具有交叉感染的力量。更有趣的是,微博上那一个个突兀其来如同参禅般的短语,使“给傻×织毛衣”的语义,在微博的语境下迅速扩展、转义、变异,变成“我给傻×织围脖”的暗语。以“傻×”嘲骂庸众,又以自己“给傻×织围脖”的行为或比“傻×”更傻自嘲,此中奥秘让微客们会心一笑。

一首满是粗口的情歌,差一点成了微博的最佳广告歌。这是《织毛衣》故事进一步发展的旁枝。它还有别的旁枝,铺展在这个网络世界的诸多细节之中,未及展开,尚未成公共事件。而隐情积蓄到一定程度,一旦爆发披露,一定会让人惊讶发噱。

细察这场传染病的每一次传染,都还有一点点真心的触动。《织毛衣》这首歌,是以抒情的方式唱出禁忌的词汇。它恨恨地咒骂,但是又深情又悲伤,最恨、最狠、最犯贱的,其实是自己这个“傻×”。它语带仇恨却深爱,却深陷其中,却刻骨铭心,无法自外于这场悲剧。这是《织毛衣》的感人之处,是它特别精巧和富于象征的地方。

浅俗,有噱头,易听易传,又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所以《织毛衣》风行了。这风行物,也折射出网络、微博,这些风行它的媒介,具有相同的性质——网络流行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浅俗、有噱头、易听易传、又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的。即时的触动、纵情和欢乐,才是我们网络生活的本质。它不能取代什么。《织毛衣》不能取代歌曲艺术;即时的触动不能取代深沉久远的抒情和思想。这要靠别的东西来拯救,书籍、唱片、电影、艺术原作,或还未降生的其他事物。《织毛衣》等实在是太单薄了。速生,可能也速灭。又速生,又速灭;又速生,又速灭……

2010年6月10日星期四

本文纸媒版本载《上海壹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