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韩寒——诗人、公民与勇气

答韩寒——诗人、公民与勇气

    新浪博客的编辑刘淇鹏发来短信，说，“韩寒向现代诗人道歉了，你要回应吗？”

    我说，“回应”。

     其时，我还并未读到韩寒的道歉文字。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回应很有必要。作为一个诗人，至少我本人，从不认为大众能够真正的接受当代诗歌。诗歌是太个性的、太自由的、太内心的事物。它从来不是可被这个社会消费的事物，从这个角度来看，诗歌是无用的。而“无用”，不能被“利用”、“使用”、“奴役”，正是诗歌最大的价值。

     诗歌是语言与灵魂之间彼此抵达过程中的那些微妙的瞬间。它微小，但引发的，却都是灵魂的颤栗。无法想像，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了诗歌，这个民族该是多么的枯燥和乏味，该是多么缺乏心灵的自由。我们这个时代，所有的反抗都显得目的性太强，无非是一种价值对另一种价值的反抗。而唯独诗歌，生来就是为反抗而存在的，它的反抗并不具体，它反抗一切阻碍心灵自由的事物。

      所以我从不认为诗人应该是公共知识分子。不，诗人只应该是诗人。虽然在我杰出的诗人朋友中，也有人有非常深刻的公共知识分子的情怀，并且干得很漂亮。

     诗人可以是一个酒鬼。可以是一个流氓。可以是一个正人君子。可以是一个乞丐。甚至，如我，可以是一名从事出版的商人。

     但他们在内心，永远只能认同一个身份，唯一的一个：诗人。

     当我每天疲于奔命的忙碌于作为一个商人的全部俗务时，我是多么渴望，只做一个诗人，哪怕饿死街头。但我做不到，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很多人觉得作为一个出版商，我很“成功”。殊不知，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成功”是一个多么庸俗甚至令我感觉肮脏的词。诗人的宿命是失败。他永远无法穷尽灵魂与语言之间的表达。他永远，词不达意。他永远无法真正张口。他其实是沉默的。

     诗人确实不会，也不屑去考虑大众的接受。所以很多诗人，其实很认可诗歌在当下不被大众关注的结果。求仁得仁而已。

     没有哪个时代真的属于诗歌。同样，所有时代又都属于诗歌。

     韩寒是一名公众人物，三年前（还是四年前？我记不清楚了。）的言论曾经引发过我的愤怒，也曾经与韩寒对骂过——脏话滚滚。韩寒甚至翻出了我的诗歌罪证，一首《一把好乳》令我的博客被几百页几百页的辱骂。但我一条辱骂都没有删除。我觉得这是时代的证据。是一种标本。看看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年轻人是如何理解一首“出格”的诗歌的。

     我当时仅仅只是对韩寒言论的不负责任感到反感。因为他攻击的是诗歌本身。而不仅仅是当时在网上被恶搞的“梨花体”。赵丽华的诗歌我并不认为好，但她可以有自己的写法和自己对诗歌的理解。如果韩寒仅仅是针对赵丽华的某种诗歌写法，甚至针对我的某些诗歌。我都认为没问题。因为每个人对具体事物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但你不能侮辱“诗歌”本身，侮辱“现代诗”。因为你不能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事物随便发言——尤其是，你是一个有影响力的青年偶像。

     除此之外，我对韩寒近几年的所有言论，均表示敬意。他今天早晨发表的博客文章《莫名，我就仇恨你》，我看完了就在心中叫好。朴素而苦口婆心——他是真的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公众人物应该担负的责任。这个时代的公众人物很多，如韩寒般真切的并无几人。但同时我也有点感到悲哀，当我看到韩寒文章下面的回复，更多是：沙发、第一页、顶、激动、第一次这么靠前……时。不得不承认，许知远对韩寒现象的评述中有些部分确实是事实。悲哀的同时，更让我觉得，其实韩寒这种言论姿态的选择，亦有一种愚公移山式的悲壮。

     有人愿意永远的、一直的愚公移山。这总是一件好事，这总是一种进步。其实这个世界之所以依然可爱，是因为总有人选择但当。

     韩寒一篇又一篇的博客文章其实也给了我这个诗人一些启发。诗人是否真的就应该全部沉浸在自己内心的骄傲中的，是否也应该承担起一部分有文化、有力量的公民的价值呢。起码，我在近几年的诗歌中有所回应。但我不认为这应该成为对每一个诗人的要求，每一个诗人都有他自己对于自由与爱的理解，有他自己对世界的表达。我们没有权利要求所有人一样。所有人都一样的世界——太可怕。不管在任何价值立场下，不管在中国还是美国，都太可怕。诗人这个群体，是我们对可怕世界反抗的缩影。

    只是，我们的时代好诗人太少。

     韩寒如此道歉，“在此我也正式向现代诗歌以及现代诗人道歉，三年前我的观点是错的，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带来的误会，我很愧疚，碍于面子，一直没说，希望你们的原谅与理解。愿文化之间，年代之间，国家之间都能消除成见，为了……你知道的。”

     是的。我是知道的。因此也不存在什么接受不接受你的道歉。你没有伤害过我什么，我们只是打了一次嘴仗而已。我当时的对手还有李承鹏，现在大眼早已是我的好友。

     顺便指出，韩寒在《莫名，我就仇恨你》一文中，涉及“我中华民族文化人上下五千年基本没有写出代表人类进步的东西来”的这个部分。我不同意。尤其是对于文学的理解。文学的意义不在于一定要代表人类文明的进步，“进步”是公共知识体系里的东西，我对追求进步的知识分子充满敬意，但文学不是为了进步而存在的。《金瓶梅》和《红楼梦》与进步无关，但却是文学的典范。将“进步”与“文学”结合得非常好的，也不乏其人，鲁迅与早期的北岛，都值得我们脱帽。我们当然必须努力，当代以来，我们当然贫瘠。我能理解韩寒的意思，但我依然要说——作为一个文学人，至少我本人，依然拥有一些微小的、稀薄的，对于本民族现当代文学的骄傲。

     很高兴。韩寒支持阿根廷。我也一样。但我支持的其实不是阿根廷这个球队，而是马拉多纳这个人。

     马拉多纳是一个诗人。

来源：沈浩波诗歌博客：沈大勃勃

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b6ff2b0100jnki.html?tj=1

赵丽华的回应：

我觉得韩寒长大了。他愿意带上他的粉丝一起成长。他认识到的事情，他希望他的粉丝们也能够认识到或者尽量认识到。这是他写这篇博客的目的。

换做小四，明知自己错了也死不道歉。所以韩寒可以成为韩寒。而小四永远是小四。哪怕小四能够入作协、作品能上人民文学和收获，他也依然是小四。

韩寒是自知的。这一点也不容易。我们很多活了半辈子的人，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点。

韩寒这样认真说一下，也是带有一定的责任意识，那就是想让他的亿万粉丝们能有、或者尽量有他的这份认知、以及自我纠正的态度。他希望他的粉丝有别于小四的粉丝以及哈韩一族。

但愿由此大批年轻人对现代诗歌和现代诗人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和相对准确的理解。但这是不可能的。

橡子说：“先有文化革命切除了中国文化的男根，后有应试教育为年轻一代的审美做了绝育手术。”已经这样了，没有办法。

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ca2fbd0100is4i.html?tj=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