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涛：我想跟全国人民普及下主持人常识

凤凰卫视6月8日《锵锵三人行》，以下为文字实录：

窦文涛：《锵锵三人行》。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是美女饥渴症，所以好不容易逮住杨舒来了，杨舒上次“艳照门”说的非常的好。

杨舒：没有，没有。

窦文涛：今天你看穿的像个学生妹吧。

杨舒：我特意搭配的。

窦文涛：没错，人家真是广院出来的，会搭配话题。

许子东：为了迎接高考。

窦文涛：还迎接呢？现在正在高考，许老师跟你有关系，高考作文题目都出来了，是吧。

杨舒：对，你还真别说，我还是九年前参加高考的，我现在每次一到高考的时候，我都会特别紧张。

窦文涛：原来你不年轻了，九年前了。

杨舒：你十九年前吧。

窦文涛：我二十九年前吧，九年前参加高考，你有什么印象？

杨舒：我当时考的那个题目特别简单，我后来看了现在这些人的题目，特别同情这些小孩，我觉得现在小孩是不是太聪明了，现在的题目拿给我考，我得想半天。

窦文涛：你记得你九年前是什么吗？

杨舒：诚信。

窦文涛：越没什么越考什么。

杨舒：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很多小孩都是背范文，背得八 九不离十，大家得的作文分都特别特别高，现在基本上都是开放性的话题，越来越抽象，越来越看不懂，有诗，有漫画。

窦文涛：没错，这个可以跟大家说说，许老师，你看看现在咱们学生，九百七十多万考生，一千万的高考，你说这个扩招之罪，到最后都当民工，难道都去富士康吗？但是大家的心情，你说万中选一的，只能依托于宗教力量，我们来看看现在考生们膜拜的考神，我们导演给看一下，考神，我觉得这个很有现代动漫的感觉。

杨舒：这个据说已经被转载二十多万次了，每一个要考的人，据说这个标题叫做谁不转，谁考不好，转了你就考得好，有点像个千手观音。

窦文涛：没错。

杨舒：左边托一本书，右边托一个手枪。

窦文涛：对。

许子东：枪、笔。

窦文涛：反过来就是叫神考。另外还有一尊考神，你知道是谁，《儒林外史》里头的范进，有人说范进是考一辈子还没考上，你还拜范进。但是你刚才说这个作文题，网友也有调侃和恶搞，不同考区题目都不一样，我给你讲讲这些恶搞反应社会面貌。导演给看一下，你看他们怎么调侃，全国I号，“有鱼吃，还捉老鼠”，暗喻富二代，然后“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说的是天上人间，你看北京卷。

杨舒：太坏了。

窦文涛：上海是“城市与我”，是世博，重庆卷“难题”，预测地震，陕西“谈成才环境”，宋山木强奸门，天津“我生活的世界”，地震天坑，知道什么叫地震天坑吗？

杨舒：不知道。

窦文涛：你不知道吧，许老师。

许子东：最近有很多天坑。

窦文涛：全国各地出现很多天坑。

杨舒：危地马拉有一个天坑。

许子东：对。

窦文涛：全国各地有很多天坑。

许子东：说是水抽掉以后形成的。

窦文涛：四川“最美的青春”，富士康跳楼的年轻人，广东“与你为邻”，非诚勿扰。咱们再看看下边，江西卷“找回童年”，童年是三鹿奶粉，“绿色生活”，低碳，这还不错。“幻想与现实”，连房价调控，“角色转换之间”，你看美女之乡的特色了，从小三到二奶，这不一回事吗？“幸福是？”，不要蜗居，“参与”，地震救援，“生活品质靠什么来支撑”，低保。

杨舒：哎呦，你说学生真的往这方面写会有什么后果？

窦文涛：许老师，我觉得让你判卷子，哪个学生真敢这些写，应该给高分。

许子东：我看这些考卷，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评分，真是很难的，题目出得越好，其实越难评分，尤其是大学高考这种，考研究生的时候，你知道老师是谁，所以你大概能会往哪个方向去努力，现在这个考卷，你写的很好，可能会评的很差的。因为考试考评卷，大概有多少点，你讲到了多少点了，你大概有一个什么东西，给你多少分，你要是特别天才，像韩寒这样，就惨了。

杨舒：就觉得是跑题了。

窦文涛：韩寒好像最近有个名言，说是中国人第一次学会撒谎就是在作文中。

杨舒：对，他是说撒谎作文，一件事，许老师刚才说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说出题人的想法跟评卷人的想法是不是不太一样。

许子东：当然不一样。

杨舒：出题的人，他是希望你往这个方面说，但评卷人又觉得你可能写偏题了，或者怎么样，有时候在想这个偏题不偏题，怎么界定呢？既然他让你自由发挥，你应该怎么扯，只要你道理说得通，逻辑分析能力很强，你都应该算。

窦文涛：我跟你说一个，现在微博上，大家都在征答作文，根据题目，比如刚才有一个作文叫幸福是，我认为很精彩，这个微博作文怎么讲，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某一天，一下子你们家门被撞开，门被撞开，一百个拆迁队进来，许子东，赶快搬家，要不推土机把你们家推了，这个时候，幸福是，许子东微微一笑说，许子东家在隔壁，我是窦文涛家，这个很精彩。

许子东：精彩。

杨舒：这个是在网络微博上发起的高考微作文。

许子东：现在问题就是说，假如你是评卷的老师，你碰到这样的作文，你该怎么办，很可能会给低分，而且现在考试的好处是它可以往不同方向发展，就以猫捉老鼠的全国考卷，就说猫有鱼吃了，还捉老鼠吗？但是照理说它可以往不同方向发展，但是不同方向发展，价值观背后，如果老师跟学生差得远的话，就会出现问题。你看了于丹的解读吧，她说现在就不应该简单的批判猫了，社会转型了，意思是说猫吃鱼也是很好，不能怪猫，这个社会转型了。但是很多人会不朝这个方向去发展，很多人可能会，你看你吃鱼了，你吃老鼠是你自己得来了，吃鱼是人家给你提供的，当你猫停留在老吃鱼，给人提供的时候，你失去了你的工作能力了，假如往这个方向去发展，那个老师评你的分，就会给你低分。

窦文涛：现在很多漂亮，如杨舒的女孩子，基本上就是光吃鱼，不捉老鼠了。

杨舒：没有，我想到就是我们家的宠物猫，的确是有鱼吃，干嘛捉老鼠，捉老鼠就是没事闲着干嘛。

窦文涛：假如这个猫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呢，他意味着什么呢？

杨舒：套我。

窦文涛：就是宠物嘛，小鸟依人，给你鱼吃。

许子东：依此类推下去，如果猫是女人，我要是能找到有钱的，我何必还工作呢？

杨舒：对，所以像你们这样的写出来，绝对是零分的作文，等最后拿出来看，哎呦，不错，针砭时弊反映了社会现实。

窦文涛：没错，你看说真话的就是零分，比如说像我刚才说微博作文，说什么最幸福的就是许子东说要拆的那家在隔壁，这恰恰是真的社会现状。你知道我跟你讲一个新闻太逗了，我给你看照片，《新周刊》报导的，真的是社会现实。56岁的农民杨友德，自治火炮，两次打退拆迁队。炮楼高8米，许老师你看照片，2000多元的礼花弹，5月25号下午，就是一百多拆迁队在挖土机和挖掘机的掩护下，带着钢盔盾牌，再次来到他的家，杨友德发现之后，立即爬上炮楼，朝他们放了几炮，他们就停住了，这是真的。

杨舒：都把农民逼到这份上了。

许子东：这个题材几个文章都可以写，“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可以写，“城市与我”可以写，“难题”也可以写，“我生活的世界”都可以写，“与你为邻”都可以写，这些你看，什么都可以套得上去。

杨舒：但是我还是想问，好多人都特别怕写作文，平时特聪明一小孩，一到写作文就犯傻，他就拼命开始想我以前背过一些什么什么作文。

窦文涛：编。

杨舒：对，有一个调查显示，80%的中小学生都写过撒谎作文，而且撒谎的套路和情节一模一样。

窦文涛：不过，这个我有不同意见，许老师，我跟你探讨一下，谁说作文不能撒谎，以我记忆所及，我小时候从来没有哪个语文老师跟我说，要写真事，我一直是把作文当成文学创作，记叙文就是小小说嘛，不都是编的吗，没有哪个老师跟我讲过，要写真事，就是文学，瞎编嘛。

杨舒：学校里边就有一个老师给全班学生出了一道题，叫危机时刻，结果发现四十位学生有三十六位写出来的一模一样，全都是如何智擒盗贼，怎么智擒人贩子，这个遣词用句和情节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老师就傻了。后来发现他们平时背诵的作文书也是一模一样的，家长也很无奈，现在的学生，为什么不能够真心实意的去写一个东西，没有这样的生活阅历。

许子东：基本上从《雷锋日记》那时候开始，我们那时候就抄雷锋日记，然后就学会说路上捡到一个钱包，然后脑子里跳出两个小孩，一个要怎么样，一个要怎么样，最后打胜了那一个，大家都这么抄。其实我们有一次讲过双锋日记，有人觉得我们瞎胡闹，无厘头，那个叫什么锋，我忘了。

杨舒：韩锋。

许子东：怎么可以跟雷锋相提并论，其实真有关系，《雷锋日记》的时候，日记是内衣，可是那个时候，提倡内衣外穿，我们写知心话的日记，拿出来要给班里看，要拿出去展览。

窦文涛：没错。

许子东：就是内衣外穿，所以养成了多少年大家都有的习惯。

窦文涛：养成了多少年撒谎撒得到灵魂深处。

许子东：要真诚的撒谎。

窦文涛：杨舒，还有什么四川的作文。

杨舒：最美的青春，网友就联想了一下，旁边应该打一个括号，叫献给导演，特别坏。

许子东：这边说是富士康的跳楼的年轻人。

杨舒：对，最美的青春，就是说把我的青春历程全都献给了富士康，最后以跳楼为结局。

窦文涛：你看时代不同了，男女不一样，时代不同了，标准语句都出现了差异，现在是献给导演，网上还有人说，我很亲切，当年我就是这么些作文的，一些标准的语句，比如说小朋友，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扶老人过马路之后，老人说，接下来的标准答案就是，我的名字红领巾，然后就是说今天去小卖部买东西，阿姨多找了我两毛钱，我看了看胸前的红领巾，退回去了，然后下一句必定是，我再低头看胸前的红领巾，颜色更鲜艳了。

杨舒：这让我们想起来我们以前写作文也是，比如说到吃苦耐劳的精神，就会打一个比喻，农民伯伯如老黄牛一样，默默耕耘。说到妈妈的慈祥的时候，就是说烛光下，看到妈妈的几根白发，还有她生满老茧的双手在那么缝纫，我忍不住留下了眼泪，你一问，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用过这样一个句子。在网络上还有一个叫做中小学生经典必用句这么一个帖子，你看完了之后捧腹大笑，因为十句有九句，你以前都写过。

窦文涛：这就是对于一个民族的，整个一大俗，你知道，那天咱们不是讲吗，大家都在争雅俗，其实雅俗的概念都不同，比如说我那天说一个概念，少数贵族、精神贵族他们的趣味叫雅，其他的大多数都算俗，可是你们看今天，我们又发现一个雅俗的概念，这一套的这种套话，是朗诵体，还是什么体，说什么我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凤凰卫视，度过了快乐而有意义的这一天，整个这一套，这是当今中国一大俗。我跟你讲，这跟咱们这个行当都有关系。好比说，我们平常因为自己不能控制金钱方面的欲望，也难免去参加一些走穴，商业演出，但是你知道，实际上我不算多的，我一点也不火，因为人家跟我说了，说地方上有活动，我们跟人家推荐您，人家不大喜欢您，一听说窦文涛，谐星，我说是邪恶的邪，还是诙谐的谐，我这样的都被当成谐星，人家就是说我们喜欢正一点的，能不能找一个正一点，你知道你从这个角度，从这个细节，我发现什么，我发现整个中国的办活动，绝大多数人的审美，他停留在一个什么程度上，这种朗诵体，春风送爽，百花争艳。

杨舒：连爷爷您回来啦。

窦文涛：没错，出去让人家笑话，我跟那人说，我苦笑不得，我说这一套，我二十年前，我就是这样的，我们都是生活在中央台过去调调儿催眠下长大的，这一套对于我来说是张口就来，你知道在我们行内来说，播音腔儿，话剧腔儿，费了多么大的劲，我们才能回到像人一样说话。

许子东：现在全中国的婚礼，婚礼的主持，很有语言水平，但是都是套话，你不能讲意外的话，没人喜欢你讲出一些开玩笑的话，一定要什么高山长水，背得一大套的，后来我去参加一些讨论会、报告，后来有一位，很出名的文化人，知心的跟我讲过一句话，子东，这样的场合要配合，你明白嘛，这个要配合，就是说你说的话要符合听者的需要。

窦文涛：但是你知道听者是谁，我发现中国还没有进入真的观众模式，受众模式，你看主要所谓的听者是坐在第一排的领导。

许子东：对。

窦文涛：坐在第一排的领导，他们开惯了大会，看惯了正式的仪式，他希望一个主持人就是应该这么说话，在秋风送爽的时节，樱花节开始了，秋天，不开樱花。

许子东：不管了，开始了，反正声音上去就行了。

窦文涛：我觉得，我很有忧国忧民的意识，我觉得我想跟全国人民普及一下关于主持人的一点常识，我觉得咱们说最起码的，八个主持人排着队朗诵这事以后就歇了吧，太土了，我告诉你们，太傻了，太可笑了，不知道嘛，传到外边都是笑柄，可是现在大家审美心态，你看美国奥斯卡，这个人上来，要娱乐大家，我跟你讲，我不是什么谐星，我私下里，我认为我很没有幽默感。

杨舒：你这样的绝对不能去主持春晚。

窦文涛：当然咱不配，有的时候。

许子东：人家有笑林大会嘛。

窦文涛：为什么有的时候，我显得像故意做个小丑的样子，博大家一乐，为什么？我跟你说，好比一个活动，咱们都是撰稿人写的稿子，我跟你说中国的文体都是朗诵体，甭管你什么活动，典礼或者什么，全是朗诵体，我一想，我不是有幽默感，我有点责任感，我觉得这么一场活动，这么几千观众，十几个都这么照稿背，照稿朗诵，这么下来，大家睡着了，我说我就扮演一个小丑吧，就乐一乐吧，咯吱人也好点，但是你看。

许子东：你划不来，人家广告商就不找你。

窦文涛：我认为在我们行里，我觉得最傻的恰恰是现在，这说明什么呢？

杨舒：我想起一个来，平时我们播音，播稿子，有些是外电的稿子，有些是新华社直接翻译出来的，很多播音员就觉得，你要是翻译一个新华社来的通知的稿子，简直是念绕口令，你念完了之后，不知道它什么意思，你要仔细去的分辨，大概在第三段或者第四段，或者是末尾的时候，它才点题了，前面三段都可以忽略，为什么就不直接省略前三段，就直接来一个最重要的、最简单的那几句话呢。

窦文涛：所以你们播新闻的就容易有口无心，说成口误，我听说最著名的就是今天美军切断了伊拉克的两条输卵管。《锵锵三人行》，广告之后见。

窦文涛：刚才杨舒自己不好意思说，告诉我说，说还有新闻主播把日本的日经指数念成了月经指数。

许子东：你毁坏人家形象，以后人家不来了。

杨舒：对，不来了。

窦文涛：你发现没有，过去讲信息到达率，这种朗诵，我不是贬低朗诵，朗诵有朗诵适合的场合，但是主持不等于朗诵。你比如说，我们说你们女生，有些时候起到一个反效果，我有一次在电视上，他们弄一个筹款晚会，我没看，我就听声音，一个女主持的嗓子，还是你们北京广院毕业的，我发现你过分高亢，超过了你本人音高的时候，会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反而走低，比如说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奋勇前进，听着像倒退，听着不像前进，像倒退。

许子东：唱高音，你上不去的时候。

窦文涛：上不下去，反低。

杨舒：就变成假声了。

窦文涛：对，奋勇前进，我怎么听着电视里有一种凄厉的感觉。

许子东：话说回来，正因为有这么多套话，才需要文学。俄国形式主义讲，文学最重要的特征就是陌生话。因为我们日常说话，我们因为两个原因，一个原因要传达信息，我们用最简单的字。另外一个原因，我们为了一些礼节、道德需要，我们讲一些套话，人死了，松树在摇晃，爱情的玫瑰，这些套话走多了以后就疲倦。顾城讲了一句话最好，他说当代中国的语言就是人民币用脏了，我想把它洗一洗，语言就像用脏的人民币，我要把它洗一洗，清洗一下，所以你看刚才我们读出来恶搞的，这个是文学话，这个就是陌生话，仰望星空和脚踏实地。

窦文涛：全国到处从上到下整天说套话的国度，讲什么发明创造呢？我觉得对人的思维方式都有影响，所有的人都必须说，而且你知道套话会带来一个什么结果，昏昏欲睡。同样的词语，反复重复使用，人们的脑子接受你信息的信息到达率，会有100%最后降到0%，所以最后课堂上会睡觉。杨舒，我给你看一个很好玩的，这个孩子非常可爱，现在在网上流传，咱们看过演讲帝的一个小孩，这个叫“装醒哥”，说的是一个小朋友在课堂上，睡着了，又拼命不想睡，但是你看，小朋友很可爱，我们来看看。我太喜欢这个小朋友了。

杨舒：我估计他自己被拍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

窦文涛：那当然了。

杨舒：但是你刚才说到抄袭的那个，我想起来BBC曾经有一个分析报导，有一个分析报导叫做抄袭大国无法成为超级大国，就说中国是一个抄袭大国，抄是最简单的，拿来主义，所以中国人就不喜欢去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