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笔记:京韵大鼓中的那份怡然还能持续多久——为电影《卡拉是条狗》而写--王心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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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笔记:京韵大鼓中的那份怡然还能持续多久——为电影《卡拉是条狗》而写 王心丽 发表于 2005-6-11 14:49:00 阅读全文(256) | 回复(6) | 引用通告(0) | 编辑    这部电影送审时,被提出四十三条之多的修改意见,拖了一年才得以通过。

       在中国的美术、音乐、文学、电影这些艺术门类中,电影是最悲惨的。电影面临着严厉苛刻的审查制度和和拍摄资金的门槛。可以这么说,当代中国没有电影人自己完整艺术个性的电影,中国观众看不到完整的出自电影人之手体现中国电影人独立思考的电影。当观众知道这样一个事实:每一部中国电影都要经过有关部门审查官员的多次横蛮地强奸,或是编导的一次次委曲求全的修改,就会本能地厌恶这些抹杀了灵感、阉割了创作者个性化视角的电影。来自权力的横蛮抹杀和阉割导致了中国国产电影在中国观众心目中没有尊严。只要有观念陈旧的电影审查制度的存在,中国电影在中国观众的面前就摆脱不了卑微的“老二”印象。越炒作,越美其名曰地贴金,越显出制片人的恶俗贪婪嘴脸,越显出一个艺术群体普遍堕落猥琐状态。  

       因为SARS,在网络上认识了第六代导演路学长,才去这部《卡拉是条狗》的电影。这是一部小制作的电影,讲述当代中国北京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三个人和一条狗的故事。围绕一条没有户口的狗的命运,电影画面冷静客观展示了中国草根社会生存状态,展示了一个城市蓝领工人家庭的生活,他的隐私和内心世界,以及这一阶层的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  

       镜头给我的最初的视觉感受:因为太真实而不舒服。色调灰暗,沉闷压抑,铁栅栏防盗门开门关门,一个女人结实的半身侧影,这女人穿了一件洗了无数水的旧T恤。镜头压低,一条狗迎面而来……时亮时暗的公共楼道的灯光,懒散的说话声,电梯里的女人怠倦的目光,生硬的混凝土楼道,踢踏的拖鞋声,人的面目都是那么没有特征,他们走进都市匆匆的人群,你别想再把他们找回来……

  牵狗女人的名字叫玉兰,下岗工人。女人的男人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小名老二。狗的名字倒挺洋气,叫卡拉。卡拉没有户口。本来是老二去遛狗,因为老二加夜班。这是一个沉闷的夏夜。这夜又有一个被狗咬了发了狂犬病……

  夜幕中小树林里人们因为狗们而变得亲近,撒欢的狗们,穿着花睡裤的女人臀部。

  夜色中的警车,手里拿着手电筒和套狗工具的警察,黑暗中抱着狗疯狂奔跑的人们,检查狗证,围堵没有狗证四面逃窜的遛狗人……镜头剧烈晃动。

  这条没有户口名叫卡拉的杂种狗被警察套走,从狗的命运关联到养狗人的命运。

  观众跟着这个名叫玉兰的下岗女工进入了一个社会底层的普通家庭,这家除了被套走的狗,还有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儿子亮亮。狗给这个经济和感情都显得拮据的家庭带来了亲和的气氛。但在第二天下午四点之前不给它上户口,它将永远从这个家庭消失。上户口需要五千元钱,五千元钱对这个家庭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钱又成了狗之后的另一关注点。

  灰暗、粗糙、晃动、模糊、无修饰,时亮时黑,时而被截断的画面,这些令人不舒服的镜头和卑微局促的生存环境是那样和谐。它们在表达一个潜在意识:这些都市底层的人们除了最低的生存需求和本能情感,再没有别的什么了。镜头的顺从和无思考暗示这些人们逆来顺受的生活状态。  

  电影没有给予观众传统故事起承转合的叙述,而是不断地用时间提示,让观众更加焦急,一面是围绕狗这个中心事件用镜头从容冷静地扫描这个家庭的隐私,向里、向外、全方位地向观众展示这个家庭成员在十八个小时里的全部活动。

      狗并没有丢失,无须寻找,它被关在派出所,能不能回到这个家庭,取决于这个家庭是不是能够拿出五千元来为它办理户口,让它成为一条合法生存的狗。   

      此后跟随镜头进入了老二工作的工厂、工厂车间办公室、男澡堂、老二家、派出所、女友杨丽家、派出所、杨丽卧室、修车场,公交车站、拥挤的公交车、肮脏破败的小巷、宽得空虚的长安街,高大得压迫让人感到大楼背景,让人感到老二这样的都市底层平民的渺小无助。老二家的厕所、老二家的卧室、亮亮学校、音乐教室,老二的母亲家、宠物市场、废墟般的拆迁小区、派出所……慵懒的京腔,刺耳空洞的歌声,反复出现铁栅栏、门槛、灰蒙蒙的街景。近的,远的,俯视的,仰视的,移动的,翻转的,静止的,所有的镜头语言都像镜子一样沉默冷静客观地反照出当今中国北京大多数底层平民生活的灰色状态。

  当老二和杨丽这个女人的暧昧关系暴露在观众面前,这个本可以吸引观众眼珠隐私被那条被关押在派出所的狗淡化了。镜头在杨丽家做了过多的停留,亮出老二从前一段生活的底牌,老二两次进入这个女人家。镜头毫无保留地交代这个叫老二的中年男人私生活的另一面,以及他心里的大实话:只有在狗的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样。  

      字幕在不断提示时间,与狗无关的杂乱镜头加强了观众的焦急感。

  字幕提示:离下午四点还有四个小时。老二同玉兰商量用钱为狗上户口,像所有手头拮据的家庭一样这对夫妻开始算帐,为钱吵架……电影镜头把这个家庭窘迫的经济状况以及夫妻感情危机统统抖落了出来。同时又带出了另一条与钱有关与狗无关的线索。老二的母亲。在人的生存与狗生存之间,他们似乎要放弃狗。

  越急越添乱,他们儿子亮亮在放学的路上为了还同学胖子(警察的儿子)的情,用自行车撞伤了黄毛被关进了派出所。

  越急越慢,老二到学校找儿子,为钱去母亲家,镜头再次扫描高楼阴影下最无助最弱势的生活,贫困的老年人。高楼挡住阳光,这里白天屋里都要开灯。老太太正在熬中药。老二把母亲这个月的生活费交给母亲,黑暗的老房子,老太太瘦小的背影,握着药罐把柄的手……因为一位律师打赢了采光权的官司可以得到五千元老人开心的笑脸更让人感到心酸。

  与观众的焦虑心情相比,镜头对琐碎生活的展现简直到了毫无控制的奢侈程度,狗一次又一次被完全写真的杂乱窘困的生活情境遮蔽。狗的话题一再从这些琐碎生活的缝隙里浮出。钱的焦虑一再成为银幕中的人和银幕外的观众的焦虑。狗的命运和人的命运是一致的。卑微的人养的一条可怜的狗。导演利用狗和钱两个关注点,把狗的生存环境、养狗人的生存环境、生存状态、社会环境、居住环境、亲情关系(明的暗的)、社会关系、与狗主人有关的人的生存状态、社会环境、居住环境、亲情关系、社会关系,全部用镜头语言,一组组无雕琢,无修饰、完全写真的生活画面不厌其烦地在观众眼前晃动,暗示那条狗生的希望渺茫。

  焦虑的观众对老二和杨丽这个女人的隐私失去了兴趣。杨丽再次出现,她变得多余、讨厌。之后老二、玉兰带着为狗上户口的五千元钱到派出所看为同学(警察的儿子)打架被告发而关在派出所儿子和没有户口被逮即将运到乡下去做菜狗的卡拉。因为钱,儿子的亲情和狗的亲情都在这里断裂。把一个窝囊的、没有能耐的中年男人置于各种关系难堪之中,把他对执法机关、对儿子、对狗、对钱的那种复杂心情心态做最后的展示。在执法警察眼中他是一个刁民,在儿子眼中他是无用的父亲。在狗的眼中他是一个无能的主人,在老婆眼中他是一个走不上台面没有追求的没有出息的丈夫。

     临了,尽管黑色的银幕上打出两行字给了观众一个结果:“卡拉当晚重新回到老二家中老二于次日去派出所给卡拉上了户口。”(据说这个结尾是电影局强加的)最后又是在闲适悠然的京韵大鼓的鼓点中打出演员表,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些都不能消解观众的失望。在真实生活中那条叫卡拉的狗永远不会回到老二的家中。失去了狗,老二在也不会有像人样的感觉。

  导演用镜头追随一条狗的遭遇,展示当代中国城市底层社会的生活流。整部电影像是一个没有剪辑真实的生活过程。一件简单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因被动无奈而复杂化。对狗命运的焦虑,对钱的焦虑,至始至终折磨观众。观众无法准确地复述这部电影究竟讲的是什么故事,狗的故事?还是人与狗的故事?说是故事,又全然没有故事起承转合的基本要素。演员在这部电影中不是在随故事情节扮演什么角色,而是在情境中生活。葛优在这部影片中的表演相当出色,他就是那个老二。一个真实的蓝领工人,一个背负着沉重生活义务,观念陈旧,做不成大事,上不了台面、内心寂寞的中年男人。他们一只脚在旧体制中(国营企业)中的,一只脚在巨变的社会中(金钱已经变成这个社会的润滑剂,变成了尊严的条件)。这样的中年男人在当今新旧体制交替的中国都市真是千千万万。他们忠厚、善良、但他们像狗一样无助,没有尊严。在时代前进的过程中,他们的命运很难说是不是像这条狗一样。  

  思辨是这部反故事的电影故事提供给观众的强烈的主题指向。/狗与人的生活,狗与人的命运,狗与人的尊严,钱与狗的尊严,钱与人的尊严,人与人,人与家庭,人与社会,人与国家,人与社会体制,平民百姓与国家权力机关,他们为什么活成这样?我们为什么活成这样?人用钱可以买到狗的生存权,人用钱买到狗的生存权是不是等于也买到了自己的尊严?

    无所演绎,无所归纳,是这部电影呈现出后现代艺术特色。导演用镜头内外的“焦虑”解构了传统的电影故事要素。因为真实的生活,真实的事件,真实的原生态镜头语言的叙述,把镜头内外的人推向。狗在电影中仅仅是一个令人焦虑,令人牵挂的提示。观众的难受感觉不全来自这条狗的命运,更多来自对狗的背景——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来自对自己生活状态和生存环境的思考。由绝望变成无奈。观众从镜头画面中看到了自己平时熟视无睹的生活现状——在当今中国的每一个城市都能看到这样的贫困家庭,看到这样的水泥预制板的高层住宅,这样的楼道,这样的房间摆设,这样的防盗门,连警察脸上的表情都惊人地相似的。电影镜头让很多人看到自己生活的样子,看到曾经和自己在一起上学的同学或是兄弟姐妹——很多六十年代左右出生中年人正在重复他们父辈的麻木的生活的样子,他们青年时代的热情已经冷却,他们的理想已经破灭。他们在生活的重压下已经变得逆来顺受,他们被动接受了社会给予他们的一切,他们在灰色的生活中自我放逐。玉兰们只会抱怨丈夫没有追求。追求什么?他们又能追求到什么?杨丽们宁愿养狗搓麻将在乌烟瘴气中虚度青春。老二们在保护公民权益的执法人员面前像个被管制的对象,儿子被人告了,连为儿子辩护的法律意识都没有……

       还要说,电影的结尾是强加的。而我以为这个“强加”反而更显得合理。因为我们的生活就是如此。不强加就不是当今的中国。

      要问的是:京韵大鼓鼓点中那份虚幻的怡然还能持续多久?

    (2003年5月初稿,2005年2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