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创意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4 17:39:26
9月下旬,我们在首都剧院北侧的一间饭馆里见到了赖声川,他在临街的一张小餐桌上吃着简单的午餐,彼时《赖声川的创意学》简体版刚刚上市,已经有人对创意可以通过学习获得的说法表示了好奇或者质疑。
午餐时间的这场谈话大约持续了40分钟。话题不离“创意”左右,但很多时候说着说着便“走”得有点远,我总觉得赖先生这本书,实际所说其实早已超出了“创意”的范畴。
席间我提到了几本书,非常凑巧,几乎本本都与赖声川有些关联。此外赖声川还介绍了一本在台湾热销的《近乎佛教徒》:
“最近在台湾出了一本书,也是排行榜上畅销的,叫做《近乎佛教徒》,它是翻译的书,原来的名字叫《WHAT MAKES YOU NOT A BUDDHIST》——‘什么事让你定义自己不是佛教徒’,它其实是在说明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听过佛教这两个字,但是他是应该被归类到佛教徒,而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念经,但实际上他根本不懂。”
听他所言,我也动了找来看看的心思。
“为什么挡住创意的屏障越来越多?我想是因为我们看世界的习惯是不利于创意的,我们通常看世界的方式是让我们更安全保守地过生活,而创意就是没有办法安全保守。”
城市画报:创意对城市人有什么意义?
赖声川:现在是一个创意的时代。越来越多的行业都需要创意,可能原来你认为比较呆板的行业,比如银行,现在也会提“创意”。
有创意你才可以创造出比较好的生活环境,创造出你要的生活流程、你喜欢的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其实也变成了一个创意。
讲得更深,创意是人最宝贵的财富。其实我们每个人本身都有,只不过我们把它都挡起来了。这本书就是在讲怎么样去除掉那些挡住创意的屏障。
城市画报:小孩子会不会是很有创意?
赖声川:小孩子还没有建立那个屏障之前他是很有创意的。但是父母经常会说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屏障就这样建立起来了。比如小孩子指着天空说:爸,那块云像一只狗。爸爸说:废话,云就是云。这一下子,屏障就建立起来了,小孩子就不敢再说了。
城市画报:我看到书里提到:给眼前事物贴“标签”,是对创意特别有害的事情。而小孩子在很小的时候他心里应该没有这么多“标签”。
赖声川:对,我现在在吃的这碗面,可能小孩子看到了他会觉得看到的并不是“面”,而是一些线条。当你贴了“标签”以后,一个东西被充分利用的可能性就小了,它只能在它的“标签”范围内起作用。
我书中提到的重点是如何“看”。我们为什么随时都在贴“标签”?为什么挡住创意的屏障越来越多?我想是因为我们看世界的习惯是不利于创意的,我们通常看世界的方式是让我们更安全保守地过生活,而创意就是没有办法安全保守。
“带功利性的创意,可以帮忙解决很多日常生活所需,可以让我们活得更舒适更干净。至于它能不能为我们的心灵做什么,那是另一回事了……”
城市画报:不过现在提到“创意”,很多人会很容易就联想到“功利”。
赖声川:其实“创意”本来跟“功利”就是连在一起的。
城市画报:这样好吗?
赖声川:这样没有什么好不好。它是事实。我举了很多例子,人类从古至今,很多人都是依靠创意来赚钱,我说这没有什么问题,创意本来就是人致富的一种手段。谁发明了轮胎?这不是创意吗?难道这个不是用来卖的吗?
带功利性的创意,可以帮忙解决很多日常生活所需,可以让我们活得更舒适更干净。至于它能不能为我们的心灵做什么,那是另一回事了,这个也是层次上的差别。
我书中提到莎士比亚,如果你真正了解莎士比亚,你就会知道他是在极商业的环境里写作。他是个剧院的老板,在跟隔壁的剧院抢生意。在台湾,我们有“八点档”电视连续剧,莎士比亚当时就有点像“八点档”连续剧制作人。你说他功利?也是,但是他有办法超越自己。
米开朗基罗也是,这么伟大的艺术家,没有一个作品是自发的,全部都是别人下订单的。比如,某某家族的花园里需要一个雕塑。他就做。
你说这是功利行为吗?当然是。但是这样说对米开朗基罗又有点不公平。就好像有人说演戏卖票不对,在理想世界中,我赖声川也希望大家都不用买票就可以来看戏。
城市画报:你有过这种“理想世界”的阶段?
赖声川: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我不仅希望你们都不用买票就可以来看,我还希望我的名字不要出现在节目单和宣传资料上。我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是——有一天大家来看一部戏,发现这部戏好棒,看看它是谁制作的?无名!
我希望可以做到这样,因为这样我的私心也可以降到最低,我没有任何的私人欲望在里面。但是我们的现实跟莎士比亚的社会是一样的。其实它是有一个机制存在的,花钱来看戏和花钱买雕塑,是这个机制内合理的东西。
“创意从古至今都是跟功利联系在一起,但是我们需要想清楚的是怎样可以避开这个陷阱。这个‘为功利而创意’的陷阱。”
城市画报:纯粹出于功利心的创意总是有些不同的吧?
赖声川:创意的种类非常多,创意到最后最重要的是动机。就是你做这个创意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的动机是功利的,那你的东西是做不好的。发明轮子的人,他的动机应该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
我写《暗恋桃花源》也不是为了功利,否则它写出来就不是这样的。
城市画报:为什么会不同?
赖声川:如果为了功利,我写的时候会计算很多东西,而这些计算其实反而会导致失败。动机决定太多事情。换一个例子,如果一个人拍电影,他的动机是到哪里领奖,他会一边拍电影一边在心里拟稿子,想上台领奖的时候说些什么,你觉得他能拍得好吗?
不是说领奖本身不好,但是如果他的主要动机是领奖而不是电影,他的心会扭曲掉。他的作品会扭曲掉。所以我们平时评价这样一个只关心得奖的人成功了没有,也只能用他是否得奖来评价,不需要谈论艺术,因为这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目的。
创意从古至今都是跟功利联系在一起,但是我们需要想清楚的是怎样可以避开这个陷阱。这个“为功利而创意”的陷阱。
“我知道创意是怎么回事,我又能讲出来,为什么不讲呢?……我20年前就开始做这方面的事情,但是做了很久之后突然有个突破。”
城市画报:那你写这本书的动机是什么?
赖声川:我的动机很单纯的,就是我太太讲的,她说很少有大厨会公开厨房。我认为大厨不公开厨房通常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不会解释,比如我母亲,她烧菜非常好吃,所有人都问她怎么做的,她会说很容易啊,差不多感觉到了就好了。她说不出来。
另一种是想隐瞒。
而我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我知道创意是怎么回事,我又能讲出来,为什么不讲呢?
城市画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讲的能力了?
赖声川:也就是这几年,我20年前就开始做这方面的事情,但是做了很久之后突然有个突破。
我一直都是一边排戏,一边教学。我体会到“方法”和“智慧”是很重要的两个方面,但是我们的教育过多强调了“方法”,而没有教授“智慧”。这是教育的一个盲点。而且这个盲点是必须存在的,因为在现在的所谓“先进文明”里,谁敢说什么是“智慧”?
你懂我意思吗?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如果有人规定了“这是智慧,请你照此生活。”这会造成很大的反弹的?没有人会接受这件事。
城市画报:就像你翻译的《和尚与哲学家的对话》那本书,书里的哲学家爸爸所持的观点就是代表“先进文明”?
赖声川:对。他是很科技、很实证主义的。
城市画报:那个做了和尚的儿子应该是“智慧”那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并没有很清楚地说明自己的观点。
赖声川:不会,我认为他说得非常清楚,这本书台湾那边的版本是我翻译的,但是你在这边看到的应该是大陆这边翻译的版本。如果你觉得有不清楚的地方,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它出的时候有删减,另一个是这边有些关于心灵的语汇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比如我这本创意的书,我讲到“觉知”的时候,在这边的版本都被改成了“感知力”,这是完全两回事了。但是这边的出版人说:就算用“觉知”,别人也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城市画报:那你相信西医吗?
赖声川:为什么不相信?它经常是用一种比较暴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我觉得世间的事情,用温和处理也可以,用暴力处理也可以,当然,会有不同的后果。
其实西医也在变,它也越来越能感受到东方的、温和的处理方式的不同。
“其实创意就在这个缝隙之间——当你还没有认定它是什么之前,其实它什么都是。怎么延长这个缝隙?其实太多创意都是在这个小缝隙里,小缝隙其实可以很大。”
城市画报:“创意”是个新词,在古代有没有相对应的说法?
赖声川:有。古希腊总是说缪斯女神。但是我觉得这个不是合适的比喻,如果创意只是依赖于“与神沟通”,那跟“灵媒”有什么不同?创意其实是可以学习的。
另外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在书中举了个例子,就是印尼的一个岛有一种大蜥蜴,母蜥蜴第一次产卵会很辛苦地爬到一个活火山口去,因为它知道那里的环境最合适、最安全。你说它怎么会知道?这个力量你可以称之为基因或者别的什么。这些记忆从哪里来?我相信是有一个泉源的,这个泉源是一个很大的东西,如果我们能通到它的话,就会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其实创意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城市画报:你认识《西藏生死书》的作者索甲仁波切?
赖声川:我太太当时参与了那本书的翻译校稿。那本书非常好。
索甲仁波切也帮我理清了我这本书里的一些观念。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我请教了很多我的佛法老师。
其实佛法讲到了很多的心理学。比如我们面对眼前的这盘菜,当我们看到它最初的一刹那,其实是有机会非常纯净地看到它,但是在一刹那之后,我们就会贴上标签:这个是叉烧,这个是芦笋。
其实创意就在这个缝隙之间——当你还没有认定它是什么之前,其实它什么都是。
就好像你看到我,你看到我的一刹那之后,你就贴了一大堆标签了:赖老师,导演,诸如此类,一大堆标签。这些标签就妨碍你没办法认识我。我是谁,跟你认识的我应该会很不一样。因为太多的标签要撇开才能看见我。
怎么延长这个缝隙?其实太多创意都是在这个小缝隙里,小缝隙其实可以很大。
城市画报:有所谓“好创意”、“坏创意”之分吗?
赖声川:有的,有层次上的不同。创意人其实就是疯子,在出题目给自己做。不同的创意人给自己出的题目难度不同,就好像爱因斯坦,他不会给自己出1+1等于几的问题,他给自己的题目是“宇宙是什么?”。
城市画报:问一句题外的问题,你看过李安导演在现场工作吗?我知道你们比较熟。
赖声川:你到现场看他,他比谁都忙。不是那种坐在凳子上只摇头点头的导演。
城市画报:你在现场呢?
赖声川:也蛮活跃的。其实我在伯克莱学的是“不动”。导演不准动,用嘴巴指导就可以,这样可以保证准确性和效率。但是我工作了二十多年,我还是会动。
城市画报:《暗恋桃花源》11月18日在北京和台湾同时上演,两边有什么不同吗?
赖声川:这次在台湾我们是排第4次了。是结合戏曲来做,但是在北京的我们会回归到原汁原味。因为4次一次次走过来,是可以玩的了,但是在北京,如果你一上来就玩,大家会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不过这部戏能玩的有限,这次明华园本来想玩,但是很多东西突破不了。因为戏的结构太完整了。
(编者注:本刊下期将与赖声川细谈内地版话剧《暗恋桃花源》,敬请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