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国界与自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7/01 16:06:07

2010年5月14日培云在燕山大讲堂(第69期)做了《国界与自由》的演讲,以下文字为主要内容,由腾讯评论根据录音整理。

  熊培云:谢谢大家!这是我第二次到政法大学,第一次是在2005年左右,在昌平校区。很抱歉今天我没有带那个泡泡糖,我说的“泡泡糖”就是PPT(现场笑),很多人讲课都要带PPT,但我在大学里上课不太喜欢带PPT,我觉得PPT展现给大家的知识、观念跟已经发表出来的一样,好像是盖棺定论的。实际上,我在整理我的讲稿时,我在路上都会想,是不是还有些地方需要修正一下。不用PPT,我尽量讲清楚一些。


  问世间国为何物?


  今天的讲题是“国界与自由”,关于国界、自由,有很多的名言。富兰克林有一句话:“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祖国。”跟这个比较切题。还有巴甫洛夫的一句话:“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却有国界。”这句话可以引申——“愤怒没有国界,但愤青是有国界的”(现场笑)。很多名言跟这个主题有一些关系。


  刚才看到一些朋友,带着我最近刚出的一本书,书的序言上没有标题,原来的标题叫做《问世间国为何物?》,很多人不知道国家是什么东西,后来出版社觉得有点敏感,便没有放上去。其实它是我去年国庆时发表在《南方都市报》上的一篇文章,标题就是《问世间国为何物》。出版时做了简单的技术处理,将标题放在了最后。


  我先从国家开始讲,国家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指责,谁谁谁是“卖国贼”,这里的“国”到底是什么意思,卖了哪个“国”?


  美国说朝鲜是一个“流氓国家”,“流氓国家”是什么意思?设想一下,现在如果有人反映,谁谁谁说中国是一个“流氓国家”,在座的各位会不会紧张?“哎呀,他竟然骂我们都是流氓。”在座的有的是男流氓,有的是女流氓,回家还会看到老流氓,肯定会愤愤不平。


  几个英语单词“国家”的区别


  有时候感觉中文是一个非常糟糕的语种,有些词总是被混淆,我上课跟学生们讲权利与权力,不得不借助英文,“权力”这个词英文是“Power”,“权利”是“Right”。


  为了把国家这个概念说清楚,我这里也找了一些英文单词,有“Nation”、“State”、“Country”、“Land”。“Nation”是“国民、民族”的概念;“State”相对来说是“一个政权意义上的国家”;“Country”是比较普及的,更多指“国土”,当然也包括“人民”;“Land”更多用在诗歌中,指土地,比如Motherland指“故土”、“故国”。


  同样是讲国家,这几个单词的属性不一样,“Nation”强调主体,比如说我们民族、我们国家;“State”具有工具属性,比如建立一个国家。流氓国家实际上是说流氓政权,Roguestate。


  “国家”在很多词句中是可以分辨出来的。比如杜甫“国破山河在”中的“国”是“State”的概念。温总理经常引用艾青的一句话:“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实际上“爱这土地”是指爱这个国家。


  在抗战的时候,当时蒋介石为了动员青年学生去参加中国远征军,有一句诗非常有名:“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仔细分析这句话,会发现“一寸山河一寸血”,这个“山河”用“Country”或“Land”,“十万青年十万军”,又有“Nation”之意,如果考虑到发出号召的是蒋介石国民政府,就会发现“State”也包含其中,这句诗包含了四个讲国家的词。这意味着什么?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当时是一个非常动荡的年代,所以能混在一起用,现在我们还是把这四个单词混在一起用,政权、国家、人民分不清楚,是不是说明我们国家建国了60年,但在一定程度上还处于紧急状态?是不是说好像我们现在还处于“十万青年十万军,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动荡年代?政权捆绑了国家、人民,这是比较糟糕的事情。


  这是我对国家概念的梳理。


  地理上(geographic)的国界


  再说地理上的国界,实际上有很大的变化。如果有人能够做一个按国界来分的地图,从春秋战国到现在,中国国界的变化就像屏幕保护、气象云图一样在变。世界地图也是一样。时间倒流一千年,在座的我们都是不同国家的人,我是哪个国家?我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那个国家——南唐,李煜是我们的后主。如果你是广东人,一千年前就是南汉人;如果在座是北京人,一千年前就属于辽国,萧燕燕(萧太后)就是那个时代的超级女声,国歌就是李宇春的《皇后与梦想》。


  在不同的时候,国界是不一样的,有很大的变化。这个变化有可能是因为战争,当然也不完全是战争的原因,在和平年代国界也会变。


  新加坡当年从马来西亚独立出来,就像马来西亚做出一个判决,“新加坡你独立出去吧。”是“被独立”。对此李光耀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这是他从政生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从1998年到最近这几年一直在提将新加坡合并到马来西亚去,因为新加坡很小,像是没有躯体的心脏,而且没有半个北京大。


  除了战争年代,在和平年代,国界也是会变化。和平年代,国界虽然没有完全打通,但在一定程度上消失了,像欧盟便是通过谈判打通国界。如果按马克思的观点,将来国界还会消失,这个国界政治地理上的国界。


  国家与社会(State-society)的国界


  还有一个国界,就是《重新发现社会》里的国界——“State”,国家与社会(State-society)的国界,就是我们说的国进民退、国退民进的国界。这个我在那本书里讲得非常详细,1949年,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实际上,没多久,政权意义上的国家把社会吞并了。不管是没收资本,还是没收知识,比如反右。原来社会资源比较丰富,但是后来被国家吞并了,“State”占领了整个国家,出门去外面都需要介绍信,很多基本的权利被剥夺,这种全面剥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之前。我们成立国家,不是让它来占有社会,是让国家为我们服务的。


  国界和个人自由


  先回顾一个争论,1933年,董时进在《大公报》发表了《就利用“无组织”和“非现代”来与日本一拼》,他说话比较激烈,怎么抗日,反正我们的百姓好对付、能吃苦、肯服从,就让他们上前线去死。这篇文章发表以后,胡适非常生气,为什么?很简单,你要救这个国家,说到底是把大家救下来,但让百姓都去送死,为什么还要救国,干脆亡国好了。胡适很生气:“如果这叫做作战,我情愿亡国,决不愿学着这种壮语,去主张作战。”这也是胡适一贯的自由主义立场,绝不可以以集体的利益或者长远的目标等名义,让个体白白送死。“长远”这个词非常经不起推敲,如果把我们的目标定在非常“长远”的话,用“长远”来指导我们当下的生活,我们可能什么事也做不了。比如“长远”都是要死,那么我们为了“死”的目标,现在就可以自杀了,就可以把这个目标完成了。胡适是从逻辑上来批评董时进的。


  董时进是被淹没了的一个人,是中国历史上非常了不起的农学家,说他是中国三农研究第一人也不过分。


  胡适的自由主义立场,从精神来源上说,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在美国接受学习,思想上有美国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实用主义传统;另一方面,实际上在中国他也有能够对接的精神资源。为什么?


  中国历史上有非常多优秀的人,但后来独尊儒术,把原来很多东西都给淹没了,当然也包括儒家的一些东西。孟子有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我们仔细分析,“民为贵”,把“民”当成人、人民,“民为贵”的权利当人权,那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就是人权高于主权;“君为轻”,主权高于政权或者君权。如果从这个脉络上来说,我们会得出非常有意思的结论:宪政国家的基础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我们能够从我们的传统找资源的话,就不用去找哈维尔的“人权高于主权”,我们自己本土也有很多的资源。


  很多人都知道吕不韦。一提起吕不韦,会想起很多风流韵事,我相信很多人记住的都是一些八卦的东西。八卦恒久远,一卦永流传。说吕不韦和皇帝的妈妈有染。当然吕不韦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现在讲资本家入党,从政,给政府修大楼,吕不韦就算是最早的“资本家入党”,不过他投资的不是政府大楼、不是皇宫,他投资的是“子宫”,直接投资皇帝他妈妈,一夜风流直接做了太上皇。这都是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在座的都不知情。吕不韦作案当晚,大家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现场笑)


  吕不韦在历史上的贡献绝不止这些,他还号召门徒一起编修了《吕氏春秋》,我在看《吕氏春秋》的时候,找到一些文章,非常有意思。


  在此我讲讲《贵生》一篇里的三个故事。


  一个是越国的故事。很多人知道越王勾践,“三千越甲可吞吴”,勾践之后的皇帝中,有三代都被大臣或者太子杀掉,其中一个皇帝叫“错枝”,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他看到上代皇帝被害死,自己要继承的时候很害怕,不想当皇帝,就跑,躲在一个山洞里,不肯出来,越国的臣民拿烟熏,就差往里面倒三鹿奶粉(现场笑),熏出来以后,大叫“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汽车”等着他,一直把他推到绍兴做国王。后来不到一年的时间,被杀了。


  《吕氏春秋》里错枝的名字叫“搜”,王子搜。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为什么叫“搜”呢,跟越国人去搜他有关,可能是最早的人肉搜索,也是最厉害的搜索引擎——“搜王”。(现场笑)


  这里涉及一个关键观念,消极自由、积极自由。法国大革命的时候人们少的就是消极自由。我不想做国王,你非得让我做,正如“你不想自由,我强迫你自由”。这是非常糟糕的。


  《吕氏春秋》里这个故事其实是说,即便全国人都想他做国王,他也有不做国王的权利。我们祖先在人权方面的智慧是非常高、非常大的。


  接下来讲另外一个拒绝做王的故事。尧的时候,尧把天下给一个叫子州(字支父)的人来管理,子州觉得自己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当国王管理天下?他说我现在身体不太舒服,前列腺炎还没好呢(现场笑),就不去了。尧也没有强迫他一定要来治理天下。《吕氏春秋》里有这么一段评价:只有那些不以天下为理由,来损害包括自由在内的任何人的生命价值的人,才能够担当天下。你要认为你自己也非常重要,做国王也不能能够伤害你,不能够因为别人要求你做国王,你就去做,要保护自己。在这个基础上说,不拿天下去害人,才能够真正担当天下。


  20世纪革命时,中国有的党员特别想救天下,把孩子都卖掉,为什么?筹集党费。你信得过这样打天下的人吗?为了革命能够把自己的孩子卖掉,他也可能把你的孩子拿去卖掉;他不尊重自己的生命,去剥夺别人的生命也是很正常的。他的逻辑是,我都能把我孩子贡献出去,把我的生命贡献出去,我收你一点地、一点粮食算什么?《吕氏春秋》中对谁来做王,有什么资格,通过什么方式,都有很好的叙述。既不通过天下来害自己,也不通过天下来害别人。


  第三个故事是关于目的和手段。我原来写过一篇文章,讲国家是一个珠宝盒,国民是珠宝。我们总是把国家弄得特别华丽,搞奥运会、世博会,放焰火放得非常亮丽,但烧在空中的焰火再漂亮,都不如老百姓脸上的笑容灿烂,这是肯定的。不管怎么样,大家心悦诚服的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成立国家,是让它来保护我们自己,就像珠宝盒保护珠宝一样,如果没有珠宝,就不叫珠宝盒,如果国家政府摧折人民,那就不会是一个伟大的国家。


  关于目的和手段,《吕氏春秋》里有这么一句话:我们在追求目标时,如果手段是破坏性的,或者会让我们失去很多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没有必要去追寻这样的目标。比如拿珠宝当弹弓打很远的一只乌鸦,你也许打着了,但损失了珠宝,别人也会笑话你。


  回到胡适,让老百姓白白送死,生命都没有了,国家有什么意义?国民都没有了,国家有什么意义?


  所以说,我们的祖先在人权方面其实还有比较高的认识。这也是我们讲一个人有没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如果有,他的生活是一个喜剧,如果没有能力选择,一直被强加一些角色,他的生活可能就是悲剧。


  说到悲剧,讲讲李煜。李煜是千古词帝,词的造诣非常了得,中国历史上,还没有写词比他更好的人。如果他不做皇帝,也不会被宋太宗给毒死。跟刚才讲的错枝一样,生下就是做王的命,最后都被害死掉了。能够选择自己生活的,会是喜剧。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国国王,当年他爱上了辛普森夫人,辛普森夫人已经离了两次婚,和爱德华八世是第三次婚姻,当时英国人非常不同意,有人威胁要把爱德华八世给杀死。爱德华八世选择不做国王,夫妻双双把家还。


  中国古代的皇帝后宫三千,那后宫三千没有谁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最后等不到皇帝的临幸,生命也就枯萎了。


  古罗马不一样,古罗马的皇后很多都能选择自己的生活。她们厌倦了国王,可能会养一些小情人。克洛德皇帝的皇后非常淫荡,她不光在皇宫里养了小情人,而且晚上自己拿着一个牌子到罗马妓院去上班,做兼职妓女。我们中国讲“母仪天下”,她要“鸡仪天下”(现场笑),而且她收钱非常少,一次一个铜板,她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计算她今天晚上接了多少客。当然古罗马那个时候比较混乱,但人如果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情况至少不是很悲惨。


  中国历史上有三个毛主席


  关于个人与自由、与国家的关系,现在大家讲毛主席比较多,中国实际上有三个毛主席。


  两个在古代,一是墨子,一是杨朱,另一个在近代。


  为什么我说墨子是毛主席?因为他有毛主义。他的毛主义是什么?墨子讲究勤苦,为天下人奉献,希望自己以及门徒都能够像大禹治水一样,把脚上的毛都磨光了,一根不剩。墨子是毛主席A。


  杨朱是另一个阶段,他的毛主义是什么?孟子对他有一句话:“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就是为了公共利益,让他拔一根毛,他也不愿意拔。他说这根毛是我的,凭什么要拔?即便对公众有利,我也不愿把毛拔下。这是另外一个毛主义,毛主席B。现在我们的政府不会学杨朱一毛不拔,我们政府加四毛涨五毛,“拔五毛而利天下”,最后我们就有了五毛党了。


  中国的文化里很多跟毛有关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所以我今天特意留了胡子(现场笑),中国人挺在乎毛的,有句话叫“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就是说你嘴上没有毛,你说什么话人家都当你是XXX说的,说你是IBM,internationalbigmouth(国际大嘴巴)。当然这句话还有另一种意思。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也要避免嘴上无毛,见面会说毛主席万岁。


  我刚才说的毛主席A、毛主席B,接下来说毛主席C,是近代的,把墨子的精神学到了一些,把毛都拔下来。大跃进的时候,拔的都是别人腿上的毛,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拿到人民公社去,是拔天下之毛。那是一个极端的年代,那时信奉的共产主义其实就是一个脱毛膏,最后大家腿上的毛都没有了。


  墨子和杨朱,是两个极端,墨子把自己都奉献出去,当然他最后的极端就是要求别人来奉献。杨朱走到另外一个极端,什么都顾自己的,对于天下没有所谓的公共精神。


  但是我们回过头来想当年的两个流派,会发现中国历史上有一些非常好的东西,一方面,墨子给我们提供了公共精神参照,杨朱提供了个人权利。有人说杨朱的观念实际上是世界上最早的《人权宣言》,这话说得不过分。在大家非常强调国家的时候,他强调个人的价值:不能拿天下来换走我身上宝贵的东西。他是有逻辑的,一毛不拔的“毛”只是一种借代,我拔了一根毛给你,你可能还会要其他的,是不是还会要我一条腿、脑袋?


  从这方面讲,我们的传统里有一些和大一统国家观念相抗衡的东西。近代有一些批评杨朱的,但梁启超、严复觉得他的观念非常好,但也担心会不会过度强调个人权利,少了公共精神。实际上这是一个平衡的问题,所有的学说都不应被推到极端,如果“一毛不拔”被推至极端,最后会没有公共精神,如果墨被推至极端,也会变成一种对别人的强迫。


  《炎黄春秋》上有一篇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文章说,《共产党宣言》谈消灭私有制,并不剥夺任何人占有社会产品的机会,只剥夺利用这种占有去奴役他人劳动的机会,并不是要消灭别人的私有财产,而只是消灭不公正。过去我们不光是丢掉了财产、丢掉了传统、丢掉了知识,甚至连个人都丢掉了,完全成为国家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整个国家就像变形金刚一样,让大家变成什么,大家就变成什么。


  《过秦论》中“以秦为苦,天下苦秦久矣。”我也有一句话:“中国人苦天下久矣!”我说的“天下”更多的是国家的概念;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我说“以已任为天下”,你把你自己的一生经营好,也是可以经营好一个国家。


  “一毛不拔”也可以当成一种精神来理解,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有这么一个叙述:监狱和平常人住宅最大的区别就是,在监狱里,自己想出去出不去,而警察想进来随时能进来。在一个私有财产保护不充分的国家,警察想进你的房间就进,你住的地方就是半个监狱,你可以随时进出,警察也可以随时进出。


  开放社会,是开门大吉。但要建立一个宪政国家,首先是关门大吉。


  国界与自由本身


  从古代一直到现在,每个人都不断地追求自由,走向自由肯定是人类共同的命运。大家在追求自由方面有两种做法,一个是用脚投票,一个是就地改造,包括用手投票。


  用脚投票


  用脚投票就像《诗经》里说的,如果你觉得这地方不好,“逝将去汝,适彼乐土”,国界不是特别壁垒森严的时候,大家是可以用脚投票的。


  比如,古罗马的时候,如果一些贫民觉得贵族太坏了,他们就拿着锅碗瓢盆等生产工具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建立国家,那些压迫他们的人就追他们说你们留下来,有事跟我们谈。用脚投票就像流亡一样,流亡出一个新的国家。我在《重新发现社会》里谈到圣马力诺,就是当时从古罗马逃出来的一些人建立的国家。


  在中国古代,用脚投票的机会非常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根本逃不了,可能去外头做生意都不行。姜子牙的时候,有人到岛上去拓荒,朝廷认为这是对周王的不敬,就把他杀了;乾隆时,荷兰人把一些华人杀了,荷兰人非常害怕,跟乾隆皇帝道歉,但是乾隆说杀得好,这些人不在自己家里好好干跑到外面去拓荒,你帮我维持了统治,解决了问题。


  我前不久写了一篇文章,谈中国的第五大发明是“异地为官、本地为民”。你要当老百姓,只能在当地当,不要去外头当,在外头你只是流民,是坏蛋。


  韩国有一部片子《北逃》,讲的是朝鲜人逃到中国来。朝鲜这个国家非常有意思,存在的价值就是让中国人感觉自己过得很幸福(现场笑)。《北逃》里有一句话:“难道吃饱肚子比祖国还重要吗?”这个片子非常好,讲饥饿、讲人的价值和国家的重量。


  我们现在的生活有非常大的进步,原来没有饭吃,只能怪天灾,怪地不听话,当时有一句话:“地听人的话,人听党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地听党的话。种不出粮食,就是地不听话了,原因只能找地。而如果有饭吃,你却绝食,这就属于破坏生产工具,你是国家的工具,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你不吃饭机器就不运转了,必须得干活。


  现在社会有非常大的变化,不把人当工具了,在座各位都会想,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国家是工具,我们成立国家,是让它给我们谋福利。这是非常大的一个进步。


  就地改造


  就地改造就是,你不逃出去,你让你的国家自由。李敖说:“这是我的祖国,我必让它自由。”在现有环境下,一点一滴来做,你改变不了大环境,就改变小环境,当每个人都来改变小环境的时候,大环境也水到渠成会有所改变。


  我先讲讲关于国界与自由的两个例子。


  一个是我到欧洲去采访,第一次离开法国,从巴黎北站买了一张票去柏林,没有安检,也没有检票,就上车了,一直到终点站,车上就查了一次票,下车也没有要出示票据,你就已经在柏林的大街上了。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比我们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更方便。我们的铁道部给自己打90分,但是检票都做不好,进去检一次,车上检一次,出去还检一次,好像他们彼此不信任,重复作业。香港是我们的特区,但去香港还是很不方便。但是在欧洲,只要证件是有效的,就可以非常方便地来往。


  那一次我去看了柏林墙,我用手按了一下,柏林墙的厚度也就是一巴掌宽,实际上并不厚,当时东德人为了离开东德,想尽了办法,有搞热气球的,飘下来不知道是在东德还是在西德,躲在里面不敢出来,直到有边防兵说,“出来吧,你们自由了,这是西德”;有的人打弹弓,把自己打出去;还有挖地道。办法非常多。我在整理讲稿的时候,发现在墨西哥有人发明了一种人肉炮弹,能把人直接从炮里打出去,在柏林墙时代,但愿也有这样的。


  说到柏林墙,柏林墙的计划名称是“中国长城二号计划”,非常有意思。刚才有朋友说,我的很多影评都跟德国有关系,那是因为我们的历史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至少墙方面有相似的地方。现在搞障碍赛,刘翔拿了冠军,如果他不拿冠军,秦始皇都死不瞑目。因为中国在制造障碍方面,硬件已经足够好。(现场笑)


  电影《窃听风暴》里有一个笑话,和柏林墙有关系,昂纳克当时是东德书记,早上上班,昂纳克对着太阳说,“早上好!”太阳就说:“书记早上好!”中午,昂纳克说:“中午好。”太阳就说:“书记中午好!”但是到了晚上,昂纳克说:“傍晚好!”太阳半天不说话,昂纳克很生气,“我跟你说话,为什么不理我?”太阳就说:“你傻啊,我都已经到了西德了,我还要搭理你吗?”(现场笑)


  这个笑话非常有意思,其实这也是讽刺一个国家没有尊严,一个人在没有离开这个国家之前,对它毕恭毕敬,离开以后,就嘲笑它,看不起它,这样的国家是非常没有尊严的,因为你不是靠你的价值、靠你对国民的保护来笼络国民,而是通过围墙来圈住,这是非常有问题的。


  今年2月份我去日内瓦,有一点小小的感受,也勾起了我一些历史回忆,跟这个演讲的主题有关。当时雪莱、拜伦、罗曼?罗兰等,因为自己的国家不欢迎他们,就流亡了,瑞士成了那些逃国难的人的自由之邦。而现在,国界不再,我去瑞士边境的一个村庄,过去的岗哨没了,从那个村庄跨过一条小溪,直接就到法国了,国界不存在了。


  当时我有一种想法,当年这个国界为大家捍卫着自由,现在也是为了大家的自由,欧洲一些国家取消了国界。简单说,国界是为自由而生,也为自由而死。我们为了保卫自己,成立国家;定国界,是为了捍卫我们的自由;但条件成熟时,国界本身也是可以取消的。欧盟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我的另一个感悟是,法国、瑞士都保护私有财产,历史上,那个小村庄法国的人也争过、瑞士的人也争过,争来争去,最后这个村庄实际上不属于任何国家,它的价值属于这个村庄里的人。国家作为一个工具,本身是为大家所用,而不是大家都属于国家,被国家抢来抢去。所以我想,如果全球每个国家公民的财产得到很好的保护,政府有底线,民众的财产是属于民众,国家与国家的冲突会越来越少,这也是一个共同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