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十一天见闻录(二)被骗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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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销十一天见闻录(二)被骗经过 / 揽尘

2010-01-12 

2009年12月下旬,我身在湖南株洲一个朋友的家里,一边游玩一边写糊弄肚皮的稿子。此时,一个在广东东莞工作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是他们公司元旦期间要组织一次公费旅游,他正好多出来一个名额,邀请我一起去玩。一则因为朋友的盛情难却,一则因为可以一边玩一边写稿,一则因为对于广东那块地方有些好奇,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12月29日,我坐上了从株洲开往东莞的火车。上车前,朋友一再叮嘱我路上要注意安全,说得我有些不耐烦了,回短信的时候戏称他是“祥林嫂”。此时回想起来,我还不甚清楚那频频出现在短信上的“注意安全”四个字,是不是一种隐晦的暗示。不管怎样,我都没有意识到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的迟钝,也许是因为一个人经常在各地溜达惯了,也许是因为对朋友的信任,总之,我毫无戒备地闯入了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大网。

 

30日清晨,我已经站在东莞火车站的广场上,此时天空中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朋友没有在火车站接我,在短信里,他告诉我说有事在忙,让我自己乘车去他那儿,并告诉了我乘车路线。我有过不少一个人在陌生城市里游荡的经历,没觉得朋友这么安排有什么不对,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害怕或孤单,因为那时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我有一个目的地,在目的地,有一个朋友在那儿等我。

 

用了两个多小时,转了两趟车,我终于见到了朋友,他在一个同事的陪伴下来接我。跟朋友已经一年多没见了,乍看之下,他清减了些。在没见面的那些日子里,我们经常互通电话,感情并没有因为距离的遥远而生疏。见到朋友我很高兴,说说笑笑的一起吃了中午饭,又在朋友的提醒下到超市买了几件生活日用品。

 

之后,我们打车来到一个地方,右边是一排七层高的楼房,左边是一排用铁丝网围起来的什么地方,前面是一堵高墙,墙上爬满了植物,我猜想应该是爬山虎。只来得及粗粗打量一番,就被朋友拉着上楼了——朋友说,那是他们的员工宿舍。

 

宿舍在七楼,也就是这栋楼房的顶层。开门,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房间,房间打扫得干净整洁。朋友领我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床,一个空空荡荡的柜子,靠近门边的那张床的床头摆着一把椅子。这时,有两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进来了,朋友介绍说是他的同事,我们彼此都很热情得握了握手,我让烟,他们说不抽。

 

刚刚把行李包放在柜子上,朋友就过来说让我见见他们的主管。我心想这是人家的地头,我又是用他们公司的公费去旅游,跟人家主管打个招呼也是理所当然,就跟朋友进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同样简单到了极点,四周是雪白的墙壁,窗户的玻璃中间糊了两张厚纸,房屋中间摆了一张米黄色的长方形桌子,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看那架势就知道是朋友所说的“主管”。房屋的一个角落里,同样坐着一个年轻人,看来是公司的一个职员。

 

进门后,朋友很大声地跟主管汇报着什么,因为他说话的嗓音太大,导致我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我揣测大概是引荐介绍之类的套话,也没甚在意。不过对于朋友的嗓门的宏大和表情的严肃有些好奇,猜想这个公司对员工的要求还蛮严格的,这么一个会面都搞得如此正式。

 

桌子的另一面,摆着一个塑料方凳,在主观的示意下,我坐在了上面。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话题一开始颇为轻松,无非是问些姓名家乡工作性格之类的问题,属于那种“摸底”性质的吧。对面坐的虽说是个主管,但我一来不是他们公司员工,二来不是为求职,兼之刚到东莞还有些兴奋,所以表现得很少轻松随意。中间我还偷偷瞄了几眼在角落里坐着的朋友,对于他一脸严肃的神情,很是有些不解。

 

这一通神侃讲了大概用了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期间他问了很多问题,比如问我对新生事物有什么看法,问我如果有一个朋友出于善意欺骗了我我会怎么样,问我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如何,等等。我对之作了自以为得体的回答,压根没想到人家是在下套呢。

 

这么一通神侃后,我觉得这次会面也该结束了吧。结果那主管却说我跟你介绍一下我们做的这个行业吧。我心说我又不是来你们这儿找工作的,听你介绍这些干嘛?不过人家态度蛮好,况且听听也没什么,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开始介绍他所谓的“行业”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个主管的神情有些不对了,从一开始的和蔼友善,一变而为严肃甚至有些狞厉。一开始我还没怎么在意他表情的变化,可是听着他介绍的行业,我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什么发展下线,什么用人际关系为依托,什么缴3800元加盟费就可以在两年零三个月内赚一百八十万……听着听着,有两个字顺顺当当地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传销。

 

说来也巧,12月份我从北京坐火车去株洲的路上,就听到火车上一个女孩讲她被迫参加传销的经历,讲述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洗脑,心甘情愿帮他们做事。在火车上的时候我还在想:洗脑到底是怎么个洗法呢?有机会倒是要见识一下。甚至我还想过会不会真的遇上传销,然后就开始幻想自己从传销窝点英勇逃离的浪漫镜头。不过也就是想着玩玩,在做那些想象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大概不会高于彗星撞地球。

 

电影中2012年的世界末日还没有到来,我就先在2009年的倒数第二天遇到了我的“彗星撞地球”。世界上的事,有时候不信邪还真不行。

 

当“传销”两个字出现在我脑子里面之后,我就没什么心思去听那主管唠唠叨叨介绍他的什么行业了,一面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一面暗暗警惕千万小心他们的洗脑,同时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不无一丝好奇的期待。

 

这个时候,今天这一天里所发生的一些细节,也在我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具有了生动而鲜明的意义。我想到朋友之所以不去火车站接我,恐怕是担心一路上聊天过多朋友会露出破绽,让我这只他们嘴里的鸭子飞走了;之所以不让我直接在他们“宿舍”的所在地下车,还要绕上一圈最后打车来这儿,应该是不让我知道这个地方的确切地址;还有,中午在超市买水杯的时候,朋友的同事坚决不让我买玻璃杯,死活给我推荐了一个塑料杯,这大概是怕玻璃杯在我的手里成为一件“凶器”。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还没有百分之百地确信这就是传销,一来是因为他们改换了名目,说这个行业叫做“网络销售”,二来是因为我对传销方面的东西实在所知甚少。所以这个时候,我还抱着一丝幻想,对那个主管拖延说我现在还没想着换工作,即是是换工作最近也不行,因为我还答应了帮株洲的朋友做点事,最起码把朋友的事了了之后才能考虑是否加盟网络销售行业。

 

人家主管是专业,我这点伎俩自然瞒不过人家。那主管也不听我说什么,就直接告诉我,说朋友叫我去旅游的事是假的,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要“了解行业”,我要是想出去也行,必须了解清楚行业之后作出选择,如果了解清楚行业之后选择离开,他们不会阻拦。

 

于是,这一下我明确地知道了:我被骗了,而且十有八九是被骗进了传销组织。

 

真相揭露之后,我更明白到刚才那番看似无心的闲聊,其实处处布满了机心和陷阱。刚才他问我被朋友善意欺骗怎么办,那是因为我马上就要知道我被骗了;问我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怎么样,那是因为我不得不在一个新的、陌生的环境中生活;问我对新生事物持一种什么态度,摆明了就是问我对“网络销售”这一新生事物有什么态度。

 

真是环环相扣,没有一点纰漏,做得很专业。我心里腾腾跳着,表面上却装作镇定自若,暗地里计算着此时逃出去的可能性,可能性太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首先我在的地方是七楼,我见到的两个窗户都有防盗网——防备的不是外面的贼,而是里面的逃跑者;屋里最起码有四五个跟我一样的年轻人,都是男的,冲的话首先过不了他们那一关;大门肯定被锁上了,即使跑到门边,我估计没有钥匙也甭想把门踹开,即便是踹开门,貌似一楼楼梯口的大门也是要密码才能打开。

 

用软话拖延不成,硬性突围又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我这下子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什么叫无计可施。这时,我偷偷把手摸向装手机的裤袋,发现手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没有了——这个可以理解,人家那么专业,不会放着手机这么大的纰漏不管。

 

我知道,这次哥们我是栽了,而且一栽栽到了姥姥家,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接下来我的命运,将在很大程度上不能由我掌控。偷偷瞄了一眼把我叫到这儿来的朋友,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这个时候,我对朋友没有愤恨,也没有恼怒,甚至对于他都没想太多。这并不是因为我的宽容,毋宁说是我的绝情。在我的观念中,朋友就是道义之交,如果说这份道义被损害了或者消失了,朋友之情自然就走到了尽头,此后大家彼此就是陌生人,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至于怨恨什么的,对于我而言,那是一种对感情的浪费,毫无必要。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一刻,我竟然没有想过应该救朋友出这个火坑,却只想着自己怎么逃离。从这个角度说,我太自私,也是从这个角度说,我太绝情。惭愧。

 

当然我也可以给我找出借口,借口说当时的情形确实很紧张,因为接下来我将要面临三波威势的恐吓,恐吓过后还有一次软性的劝降。然而借口毕竟只是借口,没有对朋友尽到义务,却是实际。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有机会弥补这份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