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廚室

[關於廚房費洛蒙的研究]
       這世界上是一定有“廚房費洛蒙”這東西存在的。
       它應該發生在不同的人與不同的廚房之間，而器物——我是說那些大到冰櫃烤箱小到杯盤碗碟勺叉的種種，則是這費洛蒙得以傳遞碰撞的載體與靈媒。

       又或者說，一個人對於廚房陳設的喜好與使用習慣，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他/她對於親密愛人的想象。
       難怪奧地利著名的水晶酒器品牌RIEDEL最新的一款DECANTER就設計成了細長瓶頸下兩張臉面對面的造型。這款名為“FACE TO FACE”的醒酒器，內嵌的人的側臉造型大大增加了酒體與空氣的接觸面，不僅在功能上事半功倍，在視覺上亦充滿浪漫花火：酒體沿着器皿細長的脖頸一路下滑，如撫摸一般，寶石一樣的色澤在兩張側臉幾乎碰觸到彼此的線條間碰撞四散，仿如一個又一個欲言又止的親吻，又像是未被點破、只是相互試探着的一見鐘情，而這器中酒，還未喝進肚裏，
就已讓人臉紅耳熱。
       的確，正如“只有鍋子才知道熱湯幾時會沸騰”一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究竟怎樣的廚具會在第一時間抓住你的眼球，令你朝思暮想，連做梦都在計劃究竟要將它放進你廚房的哪個位置，才能日日看天天用，直到地老天荒。

       有的人喜歡好牌子，從Wedgwood的骨瓷、愛瑪仕的餐盤、Christofle的銀餐具一直到Fissler的鍋，每每見到就邁不開腳，恨不得能立即搬回自家廚房，也不管是不是有人會在家裏做飯進餐。畢竟，好牌子標志的是身價。
       有些人迷戀設計品，從早年着實火過一把的Philippe Starck的蒼蠅拍、Jasper Morrison的垃圾桶、到年輕一輩諸如John Brauer設計出的像被糅過一樣的Bin Bin白色水杯或紙簍等等。設計品講究的是創意，在這一點上，廚房絕對比書房有更多發揮餘地。
       亦有人喜歡舊物，有些許磕碰的搪瓷杯、從祖母那裏傳下的幾近黝黑的大鐵鍋、或者是一本發黄的不知哪裏得來的手抄菜譜......舊物充滿使用痕跡，總能讓人覺得安心，讓廚房變得更親近平常生活。
       這種種偏好當然都無可厚非，畢竟費洛蒙是誰也講不清楚的東西。但無論你是否戀物，都應該尽力保持與自家廚房間的愛戀激情。那麼，即使當你的身邊人開始變得令人失望的時候，起碼你還有一間忠實的廚房，可以時不時慰籍你的心靈與胃口。 

[一人有一間幻想廚室]   
       廚房就像情人，即便你身邊已經有一個，卻依舊可能在腦中幻想着另一個。
       我一直努力想將自己的廚房經營出《巧克力情人》裏那種充滿着墨西哥式熱帶旖旎風情的氛圍：空氣裏終日混合着大小茴香、黑胡椒、丁香葉子和九層塔的味道；光線順着窗户照進來，從清晨到黄昏，照在隨時會遇見滾熱的油的生面團上，照在濃稠香滑小火煨煮着的熱巧克力裏；油燈和蠟燭點亮着冬天的陰冷潮濕；磚塊砌成的烤爐裏有面包和烤餅的香味，地上的鹽花仿佛是由或憂愁或喜悦的眼淚以及汗水凝結而成......櫥具隨手可得，刀、擀面丈、黑色的鐵鍋、泛黄老舊的抹布、發出叮當聲響的叉子，它們隨時不見也隨時出現——我一直以為，我最鐘愛的就是這樣一間可以時刻變幻出美味、带着暧昧的混乱、充滿魔幻色彩的廚房。
       直到我見到BULTHAUP B2的廚房工作坊。
       真的，這個由維也納著名的設計團隊EOOS經過對17世紀梵帝岡教廷的宗教廚房的原型、數百年來人們的煮食經驗以及禮儀習俗的研究後，設計出的全新櫥櫃系統，呈現出一種令人驚訝的、與我想象中廚房模樣截然相反、潔淨有序到極至的狀態。“無抽屜”的櫥櫃设计，將整個廚房的一切用具以儀仗隊般的工整方式排列鋪展在人們眼前，打开柜门，所有的杯子器具都被懸掛起來，盤子鍋子咖啡機等等則排放在擱架上，所有“財產”一目了然，完全没有翻找的麻煩，而配合的水槽灶具工作台，則以不同的單元組件組合而成，可以根據個人喜好，小範圍地拆卸調換，就算是搬家，也可以將這個看起來龐大的系統完全拆分運走，絕不麻煩。櫥櫃的木門一但關上，一切雜物統統不見，幾乎讓人以為那是衣帽間的陳設，完全想不到它其實是周到完善的一間“流動廚房”。
       關鍵是這樣一個顯得“過於潔淨”的廚房，仔細研究它的動線和器具搭配，應該並不僅是好看，而且會是好用的，雖然，你得先有一間能夠放下這整套物事的大房子才行。呵，無論如何，我不得不承認，原來這世界上，廚房也是“弱水三千”，大有讓人東一瓢西一瓢，在心底暗暗都想試一試的本能願望。

       所以，一個將全套ARNANI CASA出品的鑲嵌着珍珠鱷魚皮、或是閃着香檳色光澤、看起來又酷又豪華的開罐器具或咖啡杯組搬進廚房裏，日日清晨享用培根咖啡太陽煎蛋的人，也很可能在某一日忽然心血來潮童心泛滥地去買一套LITTALA的彩色條紋碗具組合來配油條豆漿糍飯糕；而看慣了歐洲宮廷式的廚房設計，將英式下午茶三層的TEA SET演練得如火純青的人，也有可能某日忽然買來一只MUJI排氣扇一樣的掛壁音箱放進廚房，開始走簡約路線......
       至於像日本設計師Sayaka Yamamoto不久前嘗試過的那個在廚房裏認識昆蟲的設計項目——將那些所有廚房裏可能用到的鍋碗瓢盆、水杯、掛鉤、開瓶器、打蛋器等等都設計成昆蟲的形狀，並且非常嚴謹一如標本般排列在一個個透明玻璃盒子裏的想法，恩......怎麼說呢，對我來說這似乎是重口味了一點，做實驗還好，别當真都出了成品搬進廚房，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是一件有利消化的事。
       櫥具設計要Q不是不可，做到像ALESSI那樣我覺得就已經足夠，跳舞小人的牙簽機、簡單漂亮的娃娃頭開瓶器、即便那個再著名不過的長得像外星人一樣的檸檬榨汁機，雖不怎麼好用，不過起碼放在廚房裏也可以權充一下藝術品。   

[相愛容易相處難]
       相愛容易相處難，這樣的定律發生在人與廚房之間同樣成立。
       有些人可以僅靠幻想廚房的種種細節（正如幻想還未到手只是拿着號碼排隊等待購買的名牌包一樣）——譬如全套的MIELE廚具灶台咖啡機烤箱；譬如十八世紀的歐式古董大餐桌；譬如搭配妥當的Baccarat水晶餐盤酒杯；譬如最好還有一個米其林大廚隨時預備各色美味聽候差遣；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已經一身華服美衣打扮妥當的自己，以及身邊合適做伴的俊男美女......如此便已經心滿意足。
       但有些人，卻是一定堅持要自己手打蛋白；自己磨咖啡豆煮咖啡並且現磨現煮；自己扎圍裙炒菜並清洗每一只事後餐盤；自己開酒自己喝；自己看着自己把廚房裏的各色物事一一擺開、用畢、再放回原處......没錯，他們需要依靠這種切切實實的接觸才能感受到發生在自己與廚房間的如戀愛一樣的化學反應。

       畢竟，一間真正意義上的廚房無論它是充滿了各色精彩的設計品還是僅僅家常到只有基礎所需甚至看起來油膩灰暗，廚房的終極任務都是要落到為滿足人類口舌味蕾而存在的。
       一間不開火做飯的廚房哪怕充滿了精彩的櫥具物什，也如同一個没有體溫的機器娃娃一樣，充其量只是拿來看看的擺設。
       雖說如果要日日伺候一家老少，從清晨開始就與廚房為伴直忙碌到深夜才能休息，並且日复日年复年也的確是令人有些絕望的事情，但我始終相信，不懂得享受使用廚房的人，也始終不會是一個真正懂得享受美味關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