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出山 约翰·加德纳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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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词
  在此,我向格利德罗斯出版有限公司的董事们致以衷心的感谢。感谢他们以詹姆斯·邦德文学作品版权持有人的身份邀请我继续伊恩·兰开斯特·弗莱明先生未竟的、令人望而却步的事业——将007 的经历延续到80  年代。我还想特别感谢丹尼斯·乔斯和彼得·詹森- 史密斯两位先生;另外还有H.R.F.K.,他是促成这件事情的第一位“牵线人”。
  我们对詹姆斯·邦德所使用的各种特工工具已经非常熟悉了。对于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在此我想特别指出,邦德先生在这个故事里使用的所有“硬件”都是绝对真实的。特殊装备处提供给邦德使用的各种工具——甚至邦德先生的绅宝车——都可以从公开的或者秘密的交易场所买到。在详细了解这些装备的过程中,我得到了交通管制系统有限公司,特别是可爱的乔·安·奥尼尔女士,以及令人敬畏的西德尼的大力协助,在此我向他们一并致谢。
  至于书中描写的安东·默里克——墨客邸庄园的主人,现实生活中是否真有其人,只有时间才能够证明这一点。
  约翰·加德纳
  1981  年
  本书献给已故作家伊恩·兰开斯特·弗莱明
  ——作者借本书出版之际,我谨向南希·欧文思(Nancy Owens )女士和詹姆斯·梅(James May )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在翻译本书过程中,他们曾经给予我许多帮助。
  ——译者
  1、154航班上的乘客
  走进机场盥洗室的人长着一头浅颜色的头发,发梢在齐领口处修剪得像刀削过一样整齐。此人长得矮胖敦实,个头大概有一米六,下身穿一条皱巴巴的蓝色斜纹布裤子,上身套一件T 恤衫,脚蹬一双网球鞋。训练有素的人看到他那双目光犀利的浅蓝色眼睛,马上就会警觉起来。他那两条细长的眉毛看起来像两道弧线一样架在眼睛上方,在窄长的鼻梁上方几乎连到了一起。
  与他的身材相比,此人的脸型略显瘦长;而且,与他头发的颜色相比,此人的脸色也略显黝黑。他手提一只棕色的小公文箱。穿过盥洗室的门以后,他径直走向一个解手隔间。这时候,一个身穿蓝色粗布工作服的清洁工正在无精打采地用板刷清洗地板砖,此人只好跳着躲开来回晃动的板刷。
  走进解手隔间以后,他首先把门插好,然后将公文箱放到马桶的座板上。
  他打开箱子,从里边取出一个镜子挂到门背后的衣帽钩上,然后开始脱裤子,一直脱到露出贴身的白色内裤。
  脱掉T 恤衫之前,他熟练地将手指从太阳穴处插进发套里,然后将假发往后边一掀,他那修剪得短短的真头发即时露了出来。
  接着,他用一只手指和大拇指捏住左眉毛的眉梢,用力一扯,就像护士猛然扯掉贴住伤口的橡皮膏一样。这时,他那两条细长的眉毛——同时还连带着皮肤一样的东西——瞬间便消失了。刚才那一对眉毛所在的地方露出了一对浓密的、深色的、未加修饰的、天然的眉毛。
  这个人显然精于此道——他的动作既准确又麻利,麻利得像是在赶钟点一样。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帆布紧身束腰套在自己的腰部,然后用力拉紧束腰的带子,这样一来,立即显出了双重的效果,他的腰围顿时细了许多,个头也显得高了。几秒钟之后,后一重效果进一步得到了增强。他把蓝色斜纹布裤子和T 恤衫精心地折叠好,把脱下的袜子塞进脱下的网球鞋里,然后穿上一双深灰色的新袜子,一条剪裁得体的、碳灰色的便裤和一双黑色的盖鞋。
  这是一种被演员们戏称为具有“拔高”功能的鞋:穿上它会使人的身高立时增加5 公分。
  他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现在,镜子里的他身着一件白色的真丝衬衣,结着一条闪光的灰色真丝领带。接着,他打开一个窄长的塑料盒子,这盒子原本放在公文箱里——紧紧地夹在两只鞋子之间——压在帆布紧身衣、袜子、裤子和衬衣下面的。
  塑料盒子里装的新物件是为这个人脸部化装用的。首先,里面有一对深色的隐形眼镜镜片和药水,它们将他那一双显眼的浅蓝色的眼睛变成了深黑色,或者说墨黑色。接下来,他把膨化橡胶块贴到脸颊上,使脸部一下子丰满起来。虽然这样做使他既无法吃东西又无法喝饮料,可是,和它们能够达到的效果相比较,吃喝不方便简直算不了什么。
  最精彩的东西,是一副订做的短上髭和短胡须,它们是用真胡须植入粘乎乎的,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乳胶托做成的——当他把这种吊着真胡茬的乳胶托准确地贴到下巴和下嘴唇之间,即使贴近了仔细观看,人们也很难辨别出它们的真伪。这副胡须和上髭是由纽约的一个专家制作的。专家毫无根据地自称与十九世纪的瓦格纳歌剧演唱家路德维格·莱克耐尔有远亲关系,后者是戏剧油彩的发明人。
  他对着镜子里边自己这张陌生的脸笑了笑,然后戴上一副无色玻璃做成的银丝眼镜。姑且不管制作胡子的专家与莱克耐尔是否有远亲关系,毋庸置疑的是,镜子里这个陌生人的的确确是个化装和伪造专家。这是他所从事的职业的一部分——或许正是这一部分对他人是无害的——他这一手是从好莱坞最高级别的男女化装师那里学来的。另外他还博览群书,并且钻研过一些著名的专著,例如莱西的《表演艺术》、无名氏用兔子脚和口红作笔名写作的《实用化装艺术指南》、以及莱曼·里德、C.H.福克斯、声名远播的S.J.A.菲茨杰拉德等人写的一些权威性专著。
  他关上盒盖,从箱子里取出一件与裤子配套的夹克衫,往几个口袋里装进各种各样的应用物品——例如钱包、护照、旅行证件、手绢、大额纸币以及零钱等等——对着镜子又看了一眼。他把换下来的物品小心翼翼地装进公文箱里,在左手腕扣上一个金色的数码表,从箱子盖的口袋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一个紧绷绷的箱子套。把它套在箱子上,公文箱立时就改变了外观:
  由原来的棕色变成了光亮的黑色。最后,他合上箱子盖,把箱子套套好,将密码锁的号码拨动了一下。
  最后,此人对着镜子又看了两眼,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然后离开了解手隔间。这时的他与进来时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直接走向门口,出门之后径直穿过机场大厅,往通向海关的通道走去。
  盥洗室里那位一直忙着刷地板砖的人,这时已经停下手里的活,将板刷靠在墙上,尾随前边那个人离开了盥洗室。他出门之后也径直穿过机场大厅,不过他去的地方是海关入口处旁边标有“闲人免进”字样的一扇门。他掏出钥匙,打开这扇门。门里边是个小房间,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部电话。
  前面说到那个改头换面的人正在海关办理通关手续,准备乘坐林格司航空公司的EI154 航班从都柏林飞往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的时候,这位不起眼的清洁工对着电话机的话筒叽哩咕噜地说起话来。现在的时间是早上8 :45分。
  2沿途的思考
  詹姆斯·邦德把绅宝-900 型大功率车的车速减到三挡,然后向左边猛地一打方向盘,这时候,汽车的车身擦到了路旁边的野草。他轻轻一踩油门,把车子又开回车道上。
  他现在正开着车奔驰在纵横交错的乡间小路上——伦敦的出租司机们把这种路称作“兜圈儿路”——这是一条横贯萨里郡的近路,是一条将布满荆棘、碎石和遮天蔽日的大树的乡间小路与支线公路交错相连的近路。它的主要路段是在乡下,但是它与吉尔福德支线公路相连,后者直通伦敦,而且路况很好。
  邦德的车速实在太快了。只要看一眼这辆非常个性化的绅宝车挡风玻璃下边的数字式仪表盘就足够了,他这时的车速已经达到每小时115 公里。在乡间公路上这样开车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他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又减了一挡,然后轰着油门,沿着S 型弯路作了几个急转弯。直到这时,他的头脑才开始冷静下来。他轻踩刹车,终于使车速降了下来。可是,他仍然按捺不住心头那点愤慨。
  因为,几个钟头之前,他也是开着车,而且是奔驰在同一条道路上,只不过方向正好相反。当时他正开着车奔向最近买下来、刚刚装修好的乡间别墅。而现在,在6 月初的星期五如此迷人的一个夜晚,他却不得不以自杀般的速度开车返回伦敦。
  实际上,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邦德一直在筹划这个周末。由于建筑工人和装修工人已经全部撤走,这实际上将是他在新房子里度过的第一个无拘无束的周末。不仅如此,他还计划好要和与他相处多年的一个女友一同度过周末——她是个机灵的,非常成熟的金发女郎,与他——用M 的参谋长比尔·坦纳的话说——“断断续续有年头了”。其实邦德下决心买下这座别墅的主要原因是,她住的地方离这座别墅只有10  公里左右。星期五这天,邦德以破记录的速度早早完成了所有的案头工作,并且赶在中午之前吃完了午餐,以便躲过伦敦烦人的交通混乱,在星期五晚上的大拥堵之前赶到城外。
  离开城市给人的感觉太好了;夏日浓郁的芬芳透过车窗飘进车里,使人顿时感到心旷神怡,乐而忘忧——邦德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邦德一向不迷信。可是,当天晚上接近别墅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路上的喜鹊好像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它们飞得非常低,围绕着公路和乡间小路上下翻飞,好像掷骰子游戏中抛起来的骰子一样。这使邦德想起了那句老话:
  “一点灾,两点福。”一路上,他碰到许多单只的喜鹊。
  到家以后,邦德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将一瓶55  年的杜姆- 波利农酒放到冰桶里。他心里盘算着,如果这瓶昂贵的威士忌酒没有变质,能够赢得女友的欢心,即使代价再高也是值得的;如果它变了质,从而使女友扫兴,那么他付出的代价就太高昂了。
  过后他来到楼下的空房间里,随手脱掉了略显古板的西服。他首先洗了个烫得能够褪层皮的热水澡,接着淋了个冰冷刺骨的冷水浴,冰冷的水如芒刺一般穿透了皮肤。他用粗糙的毛巾擦干身子,往皮肤上擦了少许格兰牌皇家科隆香水,然后穿上一条轻便的精纺海军便裤和一件海岛牌白色纯棉衬衣。他刚刚把脚伸进舒适柔软的真皮拖鞋里,正在往手腕上戴那只已经用了好几年的贵重的劳力士牡蛎型永不磨损型金表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与其说这声音是电话铃在响,还真不如说是个东西在叫唤更为准确。这是红机子的声音。听到这声音,邦德的心硌噔一下沉了下去。在这座别墅里,以及伦敦城里国王路上他的公寓里,詹姆斯·邦德必须安装两部电话:一部是普通电话,但是在电话簿上查不到它的号码;另外一部是个红机子——一个扁平的,四四方方的机器,既没有拨号盘,又没有拨号按键。干他们这行的人把这种电话称作“窃听陷阱”。这种保密的、单线联系的、无法窃听的电话直通鸟瞰摄政公园的那座大楼,它的对外名称叫作环球出口有限公司总部。
  邦德伸手抓起电话听筒之前,心头已经有点撮火了。总部在大礼拜五晚上来电话找他,唯一的解释必然是有紧急任务:或者是M 对他特别关照,有事没事都拉上他。让邦德感到撮火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最近一段时期的许多次紧急任务,实际上到最后都演变成了一伙人一连好几天坐在一间控制室里或者通讯室里无所事事;或者共同研究一个复杂的情况简报,然后在会议结束时宣布一个命令,取消已经计划好的某个行动。时代已经变了,邦德不喜欢强加给情报局的某些政治上的限制。他一直忠心耿耿地在这个机构工作,究竟工作了多长时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抓起红机子的听筒。
  “是詹姆斯吗?”正如邦德所料,是比尔·坦纳打来的电话。
  邦德的答话声里带着明显的愠怒。
  坦纳好像根本没有察觉邦德的愤怒,接着说道:“M 让你过来一趟”。
  “现在?”
  “他的原话是,不能用电话和你交谈。他还暗示来得越早越好。”
  想到田园诗般的周末眼看就要泡汤,邦德的感觉就像眼看着一瓶美酒被倒进下水道里一样,所以他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邦德挖苦地问道:“大礼拜五晚上也得去?”
  “对。”参谋长说完挂断了电话。
  邦德把车子开上吉尔福德支线公路以后,回想起刚才打电话给女友,向她解释周末约会被取消的时候,从她的话音里,他听出她感到非常失望。这时候他想道,这多少是一种慰籍——如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他邦德感到慰籍了。最近至少有好几次,他曾经非常认真地考虑过是否应该辞职——用行话说就是“当老百姓去”。如今连黑话都变了味,过去这句话曾经是放弃职守的代名词;真是逝者如斯。
  “变化的世界,变化的时代,詹姆斯!”几年以前M 就这样感叹过。当时他刚刚传达完双0 行动组自卫规则——执行任务的人如果认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可以开枪自卫——被取消了。“那些政治饭桶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们的需要。这样做只能让我们不到年限就想退休。”
  这件事发生在所谓的“内部整改”时期,用秘密情报局内部的话来说,这叫作“滥杀无辜”,和当年中情局出了名的“万圣节大屠杀”并无二致。
  在那次事件中,一大批忠心耿耿的美国情报人员实际上在一夜之间被开除了公职。同样的事情在英国也发生过,这事是因为预算紧缩而引起的,白厅的官方文件冠冕堂皇地美其名曰“合理强化对安全和公安部门的管理”。
  “这简直是在拔我们的牙齿,詹姆斯。”M 在压抑的气氛中接着说。他难得一笑,每当此时,他深灰色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慈爱,当时他笑着抱怨白厅在他仍然在位的时候误用他人。然后他又说:“他们爱怎么做我管不着,007 ,你今后仍然是007 。你的事儿全包在我身上了;像以往一样,你只服从我一个人的命令和指挥。在关键时刻,这个国家仍然需要会捅娄子的人。他们有权发布各种各样的官样文章,也可以废除双0 行动组自卫规则。我们只要把名称改一下就行了,改成紧急状态自卫规则。而你就是在紧急状态下需要出面的人,明白吗,007 ?”
  “当然明白,长官。”邦德回答的时候也报之一笑。尽管M 经常显得很粗鲁,有时候还很僵化,邦德总是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他。对于007 而言,M 就是秘密情报局,而邦德的一生都维系在秘密情报局里。无论如何,M 当时所说的事情和俄国人对自己的老对手所做的事情没有什么两样,整改——清除异己,特工的末日。这种事情如今仍然在发生,克格勃中枢系统的核心被彻底换了班子,如今已经改名为奥克拉,还有F 部的第十三处,如今已经改名为维克多处。当然,他们的工作性质和组织结构仍然沿用老一套——政治谋杀、绑架、破坏、行刺、捣毁敌对方的代理机构等等,有些是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实施的,有些则是秘密战争的直接产物。
  那天,邦德离开M 的办公室之后着实得意了一阵子。那以后的几年当中,他只有4 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动用了双0 行动组自卫规则。杀人是他工作的一部分,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做。但是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在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下,他总是干得非常出色。他确实不是因为嗜杀成性才干上这份工作的。邦德喜欢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他过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因为他总是面对不断出现的艰巨的挑战,常常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还要随时保持头脑清醒和忠于祖国。他也有犯糊涂的时候,一旦如此,他会感到自己像中了邪一样提不起神来,就像作为国家的英国被扼住了喉咙一样——政治和经济的大瘫痪,外加对国际问题也采取短视态度。
  邦德最近参与的4 次行动都是短期的,干净利索的秘密行动。当然,说邦德喜欢冒险确实不对,不过至少最近一段时期以来,他好像失去了生活目标。
  他仍然使自己永远保持良好的体质:每天清晨都做超负荷的俯卧撑、踢腿、上肢运动和呼吸训练。他每个月都定时参加“公司”在训练基地举行的“恢复性”实战演练和徒手格斗训练;另外,每星期他还参加在位于摄政公园的总部大楼地下深层的高科技电子射击场举行的短武器射击训练;再有就是参加每个月在梅德斯通警察射击场举行的各种武器实弹射击训练。每年他还两次悄悄离开岗位半个月,前往黑尔福德郡的空军特种部队总部参加训练。
  为了适应70  年代和80  年代初期的各种压力,邦德甚至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虽然改变的不算多:最为明显的改变是——在大多数场合——他严格控制住了自己的酒量,并且改抽莫兰德牌香烟,这是一种新的混合型香烟,它的焦油含量比市场上任何一种香烟的焦油含量都要低。现在邦德胸前的口袋里端端正正揣着的一个青灰色烟盒里就装着20  支这种牌子的香烟,在紧挨过滤嘴的地方,每支烟都有3 个金色的环。
  在过去几年余下的时间里,邦德基本上都在为M 坐办公室:起草书面计划,审查书面报告,听取汇报,做情况调研,干一些密而不宣的小勾当,还搞过窃听,相当一部分时间还必须坐在值班室里当班。过去几年当中,真正使他感到舒心的唯有两件事:他新买的房子和汽车。
  很久以来,他一直憧憬着在乡下买一座房子。后来终于在离哈斯利米尔8 公里处找到了这样一座别墅,它离最近的村子也有相当一段距离。这房子各方面都符合邦德的要求,最能够说明问题的是,他第一次看完房子以后,24  小时之内就把它买了下来。一个月以后,泥瓦工和内装修工人在详细了解了新房主的要求之后便开进了工地。
  他的汽车确实与众不同。它是一只真正的油老虎,并且会不可避免地继续消耗他的财力。邦德让他心爱的马克二型车秉承了它的前任——4.5 升的本特利车——的一些传统。
  某些人对邦德添置一辆外国牌子的汽车颇有微词,因为当时购买国货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邦德对此颇不以为然。他指出,为他这辆车装配极其复杂的和尖端的监控系统使之个性化,是由一家英国专业公司做的——例如全数字化的仪表盘,巡航控制系统,以及其他一些神奇的功能,都利用了英国的技术和英国的微处理器。
  他对这辆车在多国交通管制系统有限公司改装长达一个月之久一事只字未提。该公司给这辆车装配了他们独特的装置——能够使特别装备处叹为观止的安全装置。对于怎样改装这辆车,邦德有他自己的说法:这是他自己的车,所以他,而不是特别装备处——再说该处总是受经费紧张的困扰——有权决定这辆车应该如何改装。邦德曾经有好几次看见武器管理员布思罗伊德少校围着他的绅宝车转悠,对于特别装备处的一些人——局里最爱一惊一乍的一帮子技术人员——总是仔细研究他的车子,邦德已经见惯不惊了。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向他谈起像他们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漏掉的一些细节——例如防弹玻璃、加固保险杠和重型轮胎。这种轮胎即使被一梭子子弹打穿也不会瘪掉。当然,对于这辆车的其他一些细节,如果没有检测仪器帮忙,即使特别装备处的人也无法察觉。
  这辆改装的绅宝车非常适合邦德的需要,在燃料极其短缺的情况下,如果没有汽油,它还可以改烧液化气。与它的速度相比,这辆车的油耗是相当低的,当然,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它的大功率系统以获得额外的冲力是个例外。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邦德在乡下购置了一处别墅,所以,迄今为止,局里还没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或者以此取笑他。
  邦德到达伦敦城里的罗伊汉普顿时,星期五晚上的交通拥堵基本上已经过去了;所以,时间还不到7 点30  分,他已经将绅宝车停到了总部大楼地下停车场他自己的车位上。
  邦德真的愿意出钱赌一赌,M 这次找他保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不定还会让他干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呢。电梯载着他无声无息地向大楼的顶层第9 层上升的时候,他自己在心里和自己赌了起来。M 的一套办公室占了整整一层楼。
  邦德走进套间的外屋时,M 的私人秘书莫尼彭尼小姐抬起头来,对他凄然一笑。这一迹象表明,他很快就要面对什么重大的事情。
  “好啊,彭尼。”邦德愉快地和她打了个招呼,刚才因为周末被打乱而产生的恼怒已经一扫而空。接着他又戏谑地问道:“怎么没有和你的某位先生出去遛弯儿,别忘了今天可是邪恶的星期五晚上啊。”
  莫尼彭尼小姐仰起头,朝M 办公室的门努了努嘴说:“他已经等你半天了,肯定没好事儿。还把我栓在这儿不让走。”她笑了笑接着说:“另外,城里唯一能让我动心的男人这会儿正忙着,脱不开身。”
  “嗳,彭尼,只要你言语一声……”邦德说到一半狡黠地一笑。很多年以来,他们总是这样相互逗乐子。邦德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这位能干的和手脚利索的莫尼彭尼对他会有多么崇拜。
  “告诉邦德中校快点进来。”M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莫尼彭尼小姐办公桌上的内部呼叫器统中传了出来。
  邦德把眉峰一耸,作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压低声音说:
  “珍妮特·雷格只是在想象中与你做成交易的,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邦德的身影隐没在M 办公室的门背后时,莫尼彭尼小姐的脸上仍然泛着红潮。门关紧以后,门框上边的一个红色示警灯闪烁起来。她愣着神,脑海里仍然浮现着刚刚走进M 办公室的那个人的形象:他有一副古铜色的、英姿勃勃的面庞,在一双舒展的、蓝色的眼睛上方是一对长长的、深色的眉毛;右脸颊的下侧有一条8 厘米长的伤疤;还有线条笔直的长鼻子,以及那张似乎有点残酷的,然而却很好看的嘴巴。深颜色的头发里已经显出了星星点点的灰色,可是,右眼上方那个稚气的发旋仍然是老样子。脖子上的肌肉还没有显出任何松弛的迹象,下巴上的线条一如既往,还是那样挺括和坚定。莫尼彭尼小姐心想,这是一张颇富吸引力的冒险家的脸。她摇了摇头,从这种有点不合时宜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刚才应该提醒詹姆斯·邦德,M 的办公室里可不止他一个人。
  詹姆斯·邦德推开M 办公室的门的同一时刻,伦敦以北800 公里处的另外一扇门也被打开了。当天早上以娴熟的技术使自己改头换面然后离开都柏林的人这时抬起头,从座位上站起来,而且还伸出一只手,以便问候刚刚进屋的人。
  他已经来过这里多次,因此对这个房间相当熟悉了:一排排的藏书,一张硕大的军用桌和围桌而放的一圈舒适的皮椅子。严格地讲,这个房间给人印象至深的是收藏在这里的一些无价的古典武器——一对镂花银饰燧发手枪,还有一套可以与之媲美的,在美国肯塔基制造的装饰更为华丽的镂花短枪;一把法国造的轮枪,金丝镶嵌的枪柄上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珍珠;一对水手用的手枪;一支艾伦牌六管长枪。化装专家熟悉各种枪械,每次看完这些珍品都禁不住想把它们据为己有。这处地方给人以壁垒森严的感觉,显然它是用“旧时代的金钱”堆砌起来的。
  进来的人是这里的主人,他现在正是以主人的身份招待这位来自都柏林的人。他们十分庄重地握了握手,客人一直没有说话,他在等待主人坐到大桌子另一边的高背大椅子上。主人在坐好之前同样也没有说话。
  “真高兴咱们又见面了,佛朗科。”
  “我也感到高兴。我喜欢为你工作,我觉得为你工作确实与众不同。”
  被称作佛朗科的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字斟句酌地接着说:“知道吗,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都没弄明白怎样称呼你才合适——是称呼你的爵位好呢,还是称呼你在科学界的……?”说到这里,他用双手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听到这里,对方嘿嘿笑了几声,他那长得像斗犬一样的脸顿时布满了皱纹。他说道:“何不叫我魔法师?”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这再合适不过了。”佛朗科频频点头赞许道。然后接着说:“堆芯熔化行动,和你——行动的创造者和指挥者——魔法师。”
  桌子另一端的人将双手握成拳头放在桌面上,桌面上铺着一层真皮台布。“就这样称呼我吧。”他一边说一边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着头,然后问道:“来的时候没问题吧?”
  “没有任何问题。这一点我可以绝对保证。直升机也非常准时;没有任何人跟踪。现在你应该认识到了,我一向是谨慎的。”
  “那好。”此人又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着头,然后接着说:“这么说,朋友,这是你最后一次到这儿来看我喽。”
  佛朗科诡谲地一笑,说道:“或许吧。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
  还有付款问题呢。”
  桌子另外一端的人听到这话的时候,将双拳展开,然后又把十指岔开,手心也翻了过来。他说道:“当然,我的意思是,这是堆芯熔化行动完成之前的最后一次。是的,怎样取走你应该得到的那一份确实是个问题。首先需要商定一个地点,以及相关的细节。这是我们必须探讨的诸多问题中的一个,也是这次你需要在这里稍微多住几天的原因之一,佛朗科。”
  “那是当然。”佛朗科一字一顿说完了这4 个字,声音冷若冰霜。他声调怪诞,好像他正在冰原上跨越万丈深渊之上的一座冰桥,脚步迟缓而又谨慎。
  “有许多问题需要探讨。是否我可以认为,欧洲方面已经完全安排好了?”
  “没错,一切准备就绪。”
  “那美国方面呢?”
  “万事俱备,只欠你下令了。”
  “那么这些人……?”
  佛朗科把身子靠到桌子边沿,接着说道:“正如我以前向你说过的,这些人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最有把握的就是这些人。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具备着为自己的事业勇于献身的精神。一句话,他们早已把自己看作烈士了。
  但是,为了实现你的计划而向你推荐人选的各种各样的组织——被大部分西方政府视为非法的,并且被看作是恐怖主义的组织——希望得到资金。他们需要得到保证,保证能够得到应得的那份钱。”
  “我相信,这一点你已经向他们交代清楚了,佛朗科。”桌子另一边像斗犬一样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我们之间的承诺是非常清楚的。我记得,好几年以前我们已经就这一问题进行过非常详尽的谈话。我提供计划和——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怎么说来着?——路子,以及实现计划的手段。你是实现这一计划的中间人,联络人。所以,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详细探讨。”
  3对手的无奈
  邦德刚一走进M 的办公室,马上变得警觉起来。许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于看到M 全神贯注地端坐在他那铺着玻璃板的硕大的办公桌另一侧;他完全没有料到,屋子里还会有另外两个人。
  “进来,邦德。”M 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做了个极其简捷的、不显眼的手势。“先生们,”他转向两位客人说道,“允许我介绍詹姆斯·邦德中校。
  我认为他是我们最合适的人选。”
  邦德谨慎地和另外两人打了个招呼。他心里很清楚他们是谁,可是他没有把这一点表现出来。
  M 说完上面的话以后,很有分寸地沉默了一阵,好像是在有意揣摩邦德的判断力,然后他接着介绍说:“中校,这位是MI5 ①的负责人理查德·杜甘爵士;这位是市局特警处处长,副总特派员大卫·罗斯。”
  邦德主动和他们两人依次握手。他注意到,他们两人的握手都是简捷而有力的,而且在握手的时候直视着他的眼睛。很久以来,他对具备这两种特征的人或者报之以敬佩,或者在心底设以防范——这完全要根据他对对方的判断而定,要看对方是在为谁效力。
  看来情况确实相当严重。按照官方的说法,所谓的英国秘密警察就是由情报部五处和它的羽翼特警处构成的——它们的宗旨是在英国本土执行反谍报和反恐怖任务。
  邦德机构里的人习惯于把他们戏称为“对手”,而且这两个组织机构之间总是在明争暗斗:明争暗斗到严重误解的程度,甚至公开对立。
  所以,“对手”方的头头屈尊前来造访M ,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因为双方的头头经常定期会面——至少每周在情报部门联席会议上能够见上一面。
  M 示意邦德在一把真皮椅子上入座,首先友善地看了看——邦德甚至觉得M 有点忒那个——两位来访者,然后转过脸看着邦德说道:“MI5 的两位朋友有点小麻烦,队长。”这时候,邦德已经敏锐地注意到,M 几乎是在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在和他说话。“情况确实有点棘手,所以我觉得,你也许能帮上忙;尤其是这件事眼看就要超出MI5 的管辖范围,该轮到我们介入了。”
  说到这里,他把烟斗里的烟灰磕进桌子上的铜质烟灰缸里。直到这时邦德才注意到,他的上司面前放着一个卷宗。厚厚的卷宗封面上印着保密等级,红色的“绝密”二字。白色的封面右上角还有两个小圆圈,它们意味着此卷宗与欧洲及中东的线索有关;封面上另外还贴着一个小标签,邦德即使倒着看也能认出上面的字:“不要透露给兄弟。”这意味着,此卷宗包含的内容不能给美国情报部门中情局传阅。
  这种形式的卷宗足以引起邦德的高度重视。一般来说,M 总会把卷宗里的缩微胶卷拿出来用投影仪直接放映,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场合。一旦有关人员看完有关的内容,胶卷会被当场销毁。
  M 转向MI5 的负责人继续说:“我认为,你们两位最好把情况向邦德中校介绍一个,然后我们再继续下面的事。”
  ① MI5  即安全局。——译者
  理查德·杜甘爵士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俯下身子打开自己的公文箱,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卷宗,又从卷宗里拿出一张10×8 寸的没有上光的照片放到邦德面前的桌子上。他问道:“认识这个人吗?”
  邦德点点头说:“佛朗科——至少新闻界、公众以及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这样称呼他。他在情报界的代号是F ——我们自己、G.S.G.9 、国际防暴小组、R 分队、蓝光小组、C.11  和C.13  是这样称呼他的。”邦德所指的分别是德国、法国、意大利、美国的反恐怖机构、以及伦敦警察厅的C.11  和C.13小组,后两个小组经常和特警处密切合作(英国的反恐怖机构是由C.11  和C.13  两个部门构成的)。
  然而,MI5 的头头不会就此轻易放过邦德。那么,中校是否知道其他有关代号F——这位佛朗科的事情?
  邦德点点头说:“当然,他还是个国际性的恐怖分子,是大部分欧洲国家和某些中东国家通缉的对象。美国人也时时刻刻提防着他。可是据我们所知,他从来没有在那里从事过,也没有做过针对那个国家的任何事情。他的全名叫作佛朗科·奥利维尔罗·奎索克利亚多;1948  年生于马德里,父母是不同国籍的人——父亲是西班牙人,母亲是英国人。我好像记得他母亲的名字非常普通,好像叫琼斯、或者史密斯、或者埃文斯什么的……”
  “事实上,她叫伦纳德。”副总特派员大卫·罗斯插嘴说,“玛莉·伦纳德。”
  “抱歉。”邦德冲着他笑了笑,罗斯警官也回报以微笑。邦德暗自思忖道,这家伙看起来真像个警察。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个对任何事物都孜孜以求的人——沉稳,眼神深处永远透着警惕,就像一个被压紧的弹簧,小心翼翼、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待机而发。邦德的第一印象是,他一旦爆发,肯定是个相当厉害的家伙。
  这时邦德转向理查德·杜甘爵士问道,他们是否希望自己透露更多的情况。
  “当然啦。”理查德·杜甘说。他的背景与众不同,邦德早就知道这一点——可以这样说,邦德知道他的工作履历。杜甘是一帆风顺从高等学府直接进入内务部的。他曾经就读于伊顿公学的牛津大学,毕业后投身于政治。
  但是好景不长,他很快被内务部看中并且被搜罗走了。他个头高,身材瘦,面部英俊,长着一头浓密的浅色头发,他的对手总是说,他的头发是染过的。
  杜甘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年轻,有钱,气派,办事有分寸。邦德还知道,他的年轻只不过是外表的假象,是他面部的骨架子长得好。
  MI5 负责人拉长了声调说“当然啦”的时候,邦德和M 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从M 闪烁着幽默的目光里感觉到,M 肯定不怎么喜欢理查德·杜甘爵士。
  邦德耸了耸肩膀接着说道:“我们第一次注意到佛朗科,是因为他与劫持两架英国喷气客机的案件有关——当时那家航空公司的名称叫英国海外航空公司——那是60  年代末期的事情。当时他好像与任何政治派别都没有直接的联系,只不过是个偶尔参与类似以前的巴德- 梅恩霍夫黑帮团伙的某项恐怖行动的幕后策划者,如今他仍然和所谓的红军派有联系。他还和巴解、爱尔兰共和军,以及大量的恐怖主义组织有联系。”说到这里,邦德从口袋里掏出他那青灰色的烟盒,在拿出香烟之前用目光征询了一下M 的意见,M 颔首表示同意。
  “我认为,最好给他冠以反资本主义的斗士的头衔。”邦德停下来点燃香烟,然后笑了一下,接着说:“与此相矛盾的是,作为一名反资本主义的斗士,他的生活条件却相当优越。有证据表明,他曾经自己出资、出武器,赞助过一些恐怖活动。当然,他直接参与过谋杀,与两次政治绑架有牵连——他直接制造的炸弹爆炸事件伤及了多少人就不用提了。他是个非常危险、极其特殊的被通缉要犯,理查德·杜甘爵士。”
  邦德讲话的时候,杜甘和罗斯两人频频点头。罗斯说,邦德确实了解佛朗科其人。杜甘提高嗓门说,邦德还必须进一步详细了解这个人。说完他再次埋头在公文箱里翻起来,从里面又拿出5 张没有上光的照片,然后把它们并排摆在M 的办公桌上邦德这一边。这几张照片的右下角都贴有小标签,每个标签上都注明了日期。
  邦德在看照片上的内容之前,首先注意到标签上的日期,最近的一个日期是当天的。另外4 个标签上分别标注着4 月4 日、4 月23  日、5 月12  日和5 月25  日。这些照片显然是从录像带上拷贝然后放大了的。邦德把每一张照片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每张照片上人物的穿着和打扮都截然不同,而且长相也不一样——一张照片上的人是个胖子,穿着斜纹布裤子和斜纹布夹克衫,留着长发,蓄着小胡子;另外一张照片上的人脸部刮得干干净净,留着金黄色的披肩长发,戴着墨镜,上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翻领毛衣,下身穿一条便裤;第三张照片上的人留着灰头发,身材消瘦,穿着显眼的大方格子衣服,脖子上挂着不止一架照相机,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美国护照,好像时刻在提防着别人会把它抢走似的;第四张照片上的人也是脸部刮得干干净净,但他的头发却是深色的,而且梳理得非常得体,衣着高雅,下身穿一条便裤,上身穿一件华贵的毛领风衣。
  今天拍摄的照片上的人留着短发,短胡子,戴着一副眼镜,身着一套西服。
  虽然每张照片上的人物的化装都无可挑剔,邦德仍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他们是谁。他像发口令一样大声说道:“全都是佛朗科。”
  “那当然。”杜甘不无得意地说,接着他进一步指出,所有的照片都是在希思罗机场拍到的。
  “过去三个月来他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5 次,怎么一次也没有逮住他?”邦德问话的时候蹙起了双眉。
  副总特派员大卫·罗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过话茬解释道,今年的早些时候开过一个会,会上曾经作出决定,某些像佛朗科这样重要的“通缉要犯”
  一旦单独进入这个国家,就应该严密监视起来。“这是大鱼和小鱼问题”,说完他笑了笑,好像这句话极其浅显易懂似的。“当搜索队四月份发现他的时候——那是第一次发现他——实际上当时还下发了内部紧急通知。”
  “那当然。”邦德维妙维肖地模仿理查德·杜甘爵士的语气说。与此同时,M 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低着头往自己的烟斗里装着烟丝。
  罗斯面露一丝愧色接着说:“第一次我们失去了目标。因为准备不足,他在伦敦就不见了。”
  这时邦德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往事。早先,也就是四月份的时候,警察系统的行动增加了不少。他还记得,有许多迹象表明,当时肯定下发过不少提高警惕一类的通知:例如检查包裹和信函,加强使馆的保卫——用警察和安全系统内部的话来说就叫作:预防恐怖袭击的老一套。
  罗斯继续说道:“我们核实了他所有的关系,然后开始等待。可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离开过这个国家。”
  “但是,毫无疑问他离开了。”杜甘插进来说。
  罗斯点点头接着说:“这些照片本身足以说明,同一个月份的晚些时候,他再次通过希思罗机场回来了。那一次我们已经查出来,他离开机场以后立刻出了伦敦,几乎可以肯定他去了北方。”
  “然后你们把目标又丢了。”这次是邦德插进来一句。罗斯使劲点点头给予肯定,接着说道,佛朗科五月份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的运气好多了。
  “一直跟踪他到了格拉斯哥,然后又让他溜掉了。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们一直跟着他到了目的地。那人地方叫黑客邸,靠近西北高原,从阿普克罗斯往内陆走即可到达。”
  “而且我们可以断定他到那里是找谁去了。”杜甘笑着插进来说,“所以我们可以肯定这次他还是要去同一个地方。我安排了两个人紧紧地盯住他。今天早上他再次从都柏林进入我国——我们就是从那里得到他入境的消息的。他直接去了国王十字火车站,上了开往爱丁堡的第一班列车——看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着。现在他应该到达目的地了。我们正等待他到达那里的正式报告。”
  杜甘的话音一落,他们4 个人一起陷入了沉默。打破沉默的唯有M 点烟斗里划着火柴的声音。然后邦德第一个打破了僵局,他问道:“他是去找……?”问到一半他停了下来,后半句话像M 烟锅里冒出的烟雾一样悬在半空中。
  杜甘清了清嗓子回答说:“那里的大部分土地,包括墨客邸村,都是一个家族的私产——都属于默里克家族。至少3 个世纪以来,或许时间还要久,墨客邸的东家一直是默里克家族。基本上还是封建的世袭体系。至于从16世纪就建立起来的默里克城堡,在历史上曾经不断地翻修过;如今还有默里克庄园农场,狩猎权和垂钓权等等。如今仍然健在的东家还是个在许多领域颇负盛名的人物——安东·默里克博士,他是好几家公司的负责人,还是个名闻遐迩和行为怪僻的核物理学家。”
  “最近,他从国际核能研究委员会极不光彩地辞了职。”罗斯补充说,“而且,你们很快就会知道,对于他自称是墨客邸的东家,有人对此提出了严肃的质疑。”
  邦德在心里暗暗发笑,然后说道:“这个,严格地说,安东不像是人们所熟悉的苏格兰人的名字。可是,我该从哪里下手呢?”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好主意,不过他还不想事先把它泄漏出来。
  杜甘仍然不动声色:他那冷若冰霜的英俊的面庞从近处观看尽是缺陷。
  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口气里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沉稳。他说道:“迄今为止,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佛朗科已经和默里克博士见过4 次面,这次是第5 次。一个是国际恐怖主义者,另一个是名声在外的核物理学家:把这两者放到一起,你就会看到一幅可怕的景象。佛朗科每一次来过不久就会离开,大概是通过——这一点我们还只能猜测——苏格兰的某个港口或者某个机场。
  我们寄希望于他与默里克之间的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了结;但是他一离开我国领土,就超出了我们的权限。我们今天前来拜访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你们部门的帮助,在我国领土之外监视他的行动。”
  邦德点点头问道:“所以你们希望我们立即动身前往苏格兰,设法找到他,然后跟踪他到国外?”
  杜甘转过脸面对M 说:“如果——呃——方便的话。但是我确实认为,跑这一趟,时间是来不及了。安东·默里克拥有一些赛马,它们都在英格兰训练。其中两匹马下个星期在阿斯考特参加比赛——一匹有夺金牌的希望。
  除了从事核物理研究,他喜欢的只有赛马。佛朗科没准儿这个星期三之前就离开,不然的话,他得在城堡里等候默里克从阿斯考特回来。”
  邦德伸直了两条修长的腿,心里想道,如果佛朗科和默里克之间确实有肮脏的交易,从前者来访的次数分析,这次不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访。但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杜甘站起来继续说:“我已经把所有的文件转给了M 。”说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卷宗——邦德原来以为那是M 自己的文件夹——同时将桌子上的照片收拢到一起装进公文箱里。接着他又说:“我还告诉他怎样和我派出去的人联系,以及诸如此类的细节。我们是来寻求你们帮助的,是为了国家利益。
  现在是精诚合作的时候了。你们作出决定以后,请通知我。”
  M 嘬了一口烟,然后轻松地说道:“我会把细节向邦德中校交待清楚,晚上再和你联系,杜甘。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并且为所有的人的利益。”
  两位警官非常真诚地和M 以及邦德告别。门刚刚在他们身后关上,M 便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的,007 ?”
  詹姆斯·邦德的心脏有力地撞击起来,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循环也在加速。很久以来M 没有称呼他007 了。这显然意味着他又有机会再次闯入未知世界,他已经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说,你是怎么想的?”M 再次问道。
  邦德重新点燃一支香烟,开口说话之前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让我猜,你是想让我今天晚上就赶往苏格兰。”从M 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来,他早已猜出邦德想说什么。“他们搅到一起决不会有好事——一个是国际恐怖主义者,另一个是名声在外的核物理学家。将来的某个时候肯定会出现灾难,对吧,阁下?这是否意味着,某个组织不仅仅会得到核物质,还会得到制造毁灭性核装置的技术?我们怀疑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得到了核物质——请想一想我为你干掉的那个叫作阿克米得·亚斯塔夫的人。经他的手安排,然后消失的载有核物质的船少说也有4 条……”
  M 咕哝着说:“别犯傻了,007 。制造一套厉害的装置,在当今的世界上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当然,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已经把核物质搞到手了——请不要问我‘他们’是谁。这一点你需要自己动脑筋思考。如果当今的某个恐怖组织想利用某种厉害的炸弹敲诈某国政府,他们现在就可以做到。
  可是像佛朗科这样的人如果和墨客邸庄园的东家这样的老混蛋搅和到一起——嗯,问题可就大不一样了。至少会是下面两种情况之一。”
  “哦……”邦德把身子贴近了桌子。
  “首先,”M 用右手的食指掰开左手的食指,同时将烟斗塞进嘴角,用牙齿紧紧咬住烟嘴继续说道:“首先,也许这意味着佛朗科正在精心策划一起极其险恶的阴谋,并且正在利用安东·默里克的专长和学识达到自己的目的。其实”——这时M 掰开中指——“或许情况正好相反:安东·默里克博士正在利用佛朗科达到自己的某个小目的。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佛朗科至少作5 次短暂的拜访。”
  “而安东·默里克显然有能力驾驭任何一种情况,是吧?”邦德提问的时候紧锁着双眉。他从M 饱经风霜的脸上无法窥探其内心的活动,这不啻是一种危险信号。“对手”带给他们的情报远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
  “不仅仅是有此能力的问题,而且极有可能是他在一手操纵。”说到这里,M 拉开他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从里边拿出一份卷宗摞到MI5 送来的卷宗上,接着说:“其实我们也一直在监视安东·默里克,墨客邸庄园的主人。”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两份卷宗。“罗斯刚才告诉你的,只不过是表面的说法而已——默里克辞去在国际核能研究委员会担任的职务一事闹得很不光彩。
  ‘他们’没有掌握全部资料,而我们则掌握了。默里克辞职一事,007 ,确实闹得他妈的满城风雨。实际上这家伙是被排挤出去的,他对此事耿耿于怀。
  他是个很有天分的人,而且极其富有。”
  说到这里,M 从嘴里取下烟斗,直视着邦德的眼睛继续说:“不过,正如罗斯所说,他的头衔——墨客邸庄园的主人——已经受到普遍怀疑。但是007 ,我不打算让你追到苏格兰。我的责任是让你全面了解情况,给你提供必要的支持和掩护。去他妈的‘对手’的监视小组。我希望你做的是,尽量接近默里克,打入他内部。在我们正式开始之前,你需要全面了解关于这位所谓的墨客邸庄园的东家的情况。”
  4关于城堡主人的卷宗
  显然,今晚将是一个漫长的工作之夜。邦德不希望在工作结束之后,在没有事先打招呼的情况下,半夜里突然出现在国王路上他自己的寓所里,吵醒他那能干的和忠实的管家阿梅。
  M 和邦德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的卷宗里包藏着各种各样的秘密。在M 开始介绍情况之前,邦德问道,自己是否可以出去一小会。
  尽管M 老派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他仍然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并且示意邦德,他可以用自己屋里的电话机向外打个电话。
  但是,邦德最终还是用莫尼彭尼小姐的分机打了个电话,这样做他心里更踏实一些。很久以来,阿梅已经不再打听自己的主人每天什么时候下班,这一次她也是仅仅打听了一下,如果主人真的能够赶回家,到时候他是否想吃什么特别的东西。邦德说,他只想吃两根阿伯罗斯熏肠——如果她还有存货的话。阿梅极其保守,对厨房设备也极端挑剔,按照她的本意,她是死活也不会同意在厨房里置一台冷冻柜的。虽然邦德有时候希望在家里保存一些好吃的小东西,他也只好尊重阿梅的意见,双方就这样妥协了。尔后,邦德略施小计,使阿梅回心转意,同意了他添置一台带特大冷冻室的德国博士牌大冰箱。她把它称这为“冰柜”。因此她想道,没准“冰柜”里真的还会有几根熏香肠呢。所以,她在挂上电话之前说:“我会安排好的,詹姆斯先生;可是别忘了,请别回来得太晚了。”阿梅喜欢伺候邦德,尤其是在她情绪好的时候。就像保姆喜欢伺候自己管教的小娃娃一样。
  M 看到邦德只出去了几分钟,心里的火才没有窜起来。邦德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填满了烟斗,正在全神贯注地翻阅桌子上的卷宗。他挖苦地问007 ,是否他已经把杂七杂八的家务事都安排好了,以免待一会儿又被打断。
  “是的,长官。”邦德平静地答道,接着又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随便你向我提供什么都行,包括墨客邸的东家、强盗罗宾汉,甚至小查尔斯王子的材料。”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007 ,”M 明确地表态。“默里克家族是有族谱的贵族,在多恩巴那里还有一处墨客邸庄园,在卡洛丹荒原那里另外还有一处。然而,这一家族的主流很可能在当今的继承人祖父那一代就断了香火。这一点还有待于证实,甚至通过法律程序证实,正是这件事使主管贵族纹章的里昂勋爵大伤脑筋。”说到这里,M 在第一摞卷宗里翻出一份文件,接着说道:“安东·默里克的祖父是个出了名的冒险家——旅行家。1890  年他在中欧失踪了3 个多月——据说他是去找自己的亲兄弟,这位仁兄因为对家族成员动武被剥夺了继承权。当时他们的父母已经亡故,当地的村民相信,安格斯·默里克——这是他的名字——当时打算把他的兄弟带回家。可是他回到家的时候,带回的却是一个妻子:一个外国女人,文件里是这样说的。
  她来的时候还怀着孩子。这里有文字记录,说当时那个挥霍无度的东家根本不是安格斯本人,而是他的兄弟哈米什。而且这份文件还提到,这个孩子是非婚所生,因为从来没有任何文字文件说明他们曾经进行过结婚登记。后来这孩子成了安东的父亲。”
  邦德咕哝着说:“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结果只会削弱家族的族谱,而不会完全毁掉它。”
  “一般来说是这样,”M 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安东的出身也极具特殊性。他父亲是个异乎寻常的家伙,他18  岁那年也开始出门远游,并且打那以后一去不还。现存的文件里有一封信,信里说他在意大利的巴勒莫与一位出身名门的英国血统的年轻姑娘结了婚。不久以后,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人来到默里克城堡,声称城堡的东家是自己的丈夫,而他在远征西西里的时候被强盗杀害了。”
  对于邦德来说,这真像是天方夜谭。因此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1920  年。”M 说话的时候点了点头,好像是要窥透邦德的心思似的。
  “当然,当时的确有报纸报道过某位‘英国’绅士在西西里被杀害。当时的报纸同时还报道说,这位绅士的夫人也在这群强盗手中命归九泉;然而这位妇女却坚持说,死去的是自己的侍女。如今在卡尔达尼塞塔的墓碑上的铭文也是这样记载的;但是私人日记中的说法,以及人们从祖上听来的说法却是这样描述的:那位自称是东家夫人的姑娘的行为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英国的名门闺秀。不过,从传说和偏见中是很难找出事实根据的。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默里克庄园的一些长者坚持认为,安东并非真正的东家——虽然他们知道事实真相,他们也只是在私下里悄悄议论一下而已。他们从来不向陌生人或者官方人士证明这一点。”
  “然而这婴儿还是接受了洗礼并且成了继承人?”
  “是的,并且起名为安东·安格斯;没错,而且继承了墨客邸的东家这一头衔。”M 说话的时候稍微努了努嘴。
  “所以,其他的先不说,我们必须把他当作苏格兰的大庄园主。我想,他一定是个名副其实的核物理学家喽?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一事实吧?”
  “确实,我们必须认真对待他。”M 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严肃,他接着说道:“必须认真对待他。毫无疑问的是,安东·默里克是个学识非常渊博的人,而且很有势力。看看他的背景摘要就明白了。”M 说完把卷宗里的有关文件递给邦德,后者接过文件迅速看了一遍。其内容如下:
  安东·奥古斯特·默里克,1920  年12  月18  日生于墨客邸的默里克城堡。该城堡位于苏格兰的罗斯和克罗马迪之间。曾就读于剑桥大学的哈罗和圣乔治学院。获得物理学甲等荣誉证书,尔后成为物理学会会员,继而又攻读博士学位。他成就斐然,所以林德曼教授的机构为他保留着永久性职位——教授本人后来被敕封为彻尔维尔勋爵——战时曾任温斯顿·丘吉尔的科学顾问。还参与过曼哈顿计划(制造和测试第一颗原子弹的计划);和平利用核能委员会的成员;国际核能研究委员会成员等等……
  两年以前,默里克从上述最后一个职位上退了下来。但是他仍然在许许多多公司任职。邦德在阅读这些公司的名称时,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自己吃惊的表情。别的不说,他还是微观控制器有限公司、伊尔顿电子有限公司、微观除垢有限公司、奥尔丹航空航天公司的董事长。同时他还是其他许多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所有这些公司都与核能利用或者微电子有关。邦德还注意到,这些公司包括一些资深的核反应堆专业设计和制造商。
  “看出这个怪人的特征了吗?”M 的声音从他喷出的烟雾后边传过来。
  邦德重新审视了一下手里的公司名单。除了所有那些电子公司,核子公司,以及航空航天公司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条目:一家罗斯兰时装公司。
  邦德大声念出了这家公司的名称。
  M 咕哝着说:“没错,他妈的时装公司。”
  邦德暗自笑了笑说:“这不是一家普通的时装公司,长官。罗斯兰时装公司是屈指可数的几家世界级时装公司之一,这些公司在伦敦、巴黎、罗马、纽约这样的数得着的大城市都设有办事处。在街上随便找一个对时装有兴趣的女士问一下就可以证实这一点。据我所知,罗斯兰时装公司是世界上排名前五位的时装公司之一。”
  M 咕哝着说:“毫无疑问,价格肯定也高得出奇。对啦,安东·默里克拥有那家公司的大部分股份。”
  邦德笑着问道:“你不会以为他喜欢穿高档女式时装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吧?”
  “你能不能正经点,007 。你最好注意一下这家公司的财务记录。”
  “噢,他肯定是个亿万富翁喽。”邦德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一向不太注意这方面的事情。不过,从他面前的这份报告来看,无可争议的是,安东·默里克博士是个大权在握的人。他问道:“使我无法理解的是,如此有才华的人怎么会被国际核能研究委员会排挤出去了呢,先生?”
  M 立即回答说:“至少有一点是无可争辩的,他在生意场上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在和你手上的那份报告里罗列的公司做成的几笔生意中,他冒了极大的风险。严格地说,至少有两个董事长的席位是踩着其他人的尸体换来的。”
  “可是大部分成功的生意人或多或少都有其残忍的一面……”邦德正要继续讲下去,M 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但是事情决不止于此,”M 顿了顿接着说,“安东·默里克是个狂人。
  他的观点总是倾向于我们常常从宣传媒体中听到和看到的那些对利用核能以及核废料处理方式采取对抗态度的人。他曾经发动过一场强硬运动,反对使用目前正在运行的主流型核反应堆,以及将要投入运行的核反应堆,世界各国的。知道嘛,007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同时还声称自己已经设计出了超级反应堆——一种不仅仅能够提供能量,而且不产生核废料和绝对安全的反应堆。他称其为‘默里克超安全核反应堆’。”
  “可是他的同事们对此却反应冷淡?”
  “岂止是‘反应冷淡’。他的同事们声称,他的超安全设计本身就漏洞百出。有些人甚至进一步声称,他的设计比起目前正在运行的各种反应堆要危险上百倍——例如快中子增殖反应堆、沸水反应堆、加压水冷却反应堆、气体- 石墨反应堆和液态金属快中子反应堆。默里克原本希望委员会为他提供资金,以便证明他们的错误,同时还可以建造自己的反应堆。”
  “所以他们卡断了他的资金来源。”
  M 说,他们确实是那样做的。听到这种解释,邦德笑起来,并且说,对于一个亿万富翁来讲,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接着他又说:“默里克自己出钱建造一个反应堆应该不成问题——可以在他的后花园里:那块地方看来足够大。”
  M 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装置;数十亿英国货币的装置,詹姆斯。安东·默里克与他们闹翻了,显然,争吵相当白热化,因此一些人认为这家伙很让人捉摸不透。”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然后接着说道:“像他这种人和佛朗科这样的家伙建立关系,确实令人担忧。我不想让你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之前就匆匆闯进他的领域,原因也在于此。当然,这也许是多余的担心,不过晚一周左右采取行动不至于影响大局。尤其是有一周的时间,你可以充分做好渗透的准备——使自己充分了解默里克圈子里的人物。说到这一点,”M 一边说一边在卷宗里翻起来,“我看你最好先了解一下安东·默里克以及他周围的人物。”说完他从厚厚的卷宗里抽出几张照片。
  “这么说,你是要正式拒绝杜甘的请求喽?”说这话的时候,邦德的心思已经完全扑在手头这个任务上了。长久以来没有从事自己分内的工作,并没有使他产生陌生感。这就好比游泳和开车,道理是一样的;一旦过了必然王国那个坎,专业技能——只要碰上适当的时机——会像打开某个开关一样瞬间得到恢复。无论现在正在酝酿的是什么样的阴谋——不管幕后操纵者是佛朗科还是安东·默里克博士——在它彻底败露之前,邦德是一刻也无法安宁的;无论这项任务会有多么危险,或者多么艰巨,抑或是多么平淡无奇,他都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
  M 咕哝着说:“杜甘派了两个能干的人跟踪佛朗科。他们盯他的梢已经是第四次了——确实没少花功夫。应该说,他们最终会如愿以偿。我相信,这一次他们会发现他的出境口岸。如果有必要,我们也会派一个人去跟踪他。
  你的任务就非同寻常……”说到这里,M 肯定已经注意到邦德脸上掠过一阵不屑的表情,因此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别以为我要派你插手MI5 分内的事情,这一点你我都非常清楚。我的直觉告诉我,舒心的日子所剩无几了。
  无论他们眼下是在酝酿什么,一旦他们开始行动,他们的活动范围肯定很快就会越出苏格兰。现在我们先来研究一下这些漂亮的照片。”
  M 首先介绍的是最主要的部分,包括默里克城堡和它周围的大片地产,看来墨客邸的东家身边有足够的人手供他调遣。“他有狩猎巡视员、守林员,以及各种各样的仆人和随从,从司机到贴身保镖样样都有:就这位东家自己来说,他的人身安全不存在任何问题。这一大家族人有一圈核心人物,核心的核心是博士自己。”
  照片上的人有一张好斗的脸,和过世的比弗布鲁克勋爵十分相像,但是他嘴角两旁不像后者那样有一对像括弧一样的笑纹,使人感受到一种幽默。
  此人的长相使人联想到斗犬,他那冷冰冰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正前方偏右边的——当然不是在看照相机——某个人或者某个物体。他嘴巴的轮廓和线条使人觉得,此人大有一言九鼎的气概;还有他那一对紧贴着头部的耳廓,使他头部的轮廓显得既对称又滑稽。照片反映的东西并不准确——邦德对此十分清楚——但是这个被照相机的快门运动在清脆的咔嚓声中凝聚下来的人物形象看起来确实像个大宅子的继承人。他身上或多或少还带有某种清教徒的痕迹——肯定是个十分较真的人;一个走自己的路,不管别人说什么,而且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的人。邦德的心里飘过了一丝不安。当然,面对一张照片,他决不会自甘承认自己心里确实油然升起一股畏葸,可是这张照片明白无误地向世人宣称,墨客邸的东家是个威胁:一个极有权势的人。
  第二张照片上是个女人,看样子大概有40  岁出头,长相非常好看,具有鲜明的古典特征,她深色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她眼睛很大,但是——邦德心里想道——目光显得过于深沉。照片上展现的眼神透露,这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物;还有她的那张嘴,虽然嘴唇稍显丰满,却没有给人比例失调的感觉,这张嘴的唇线稍稍向上弯起,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她的某些特征。
  “这是马利- 简·马斯金小姐。”M 没有进一步介绍,好像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邦德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的顶头上司,他右前额上的发旋与他的右眉正好组成了一个问号。
  “有些人说这是他的心上人,”M 说到这里嘬了一下烟嘴,他已经意识到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因此又补充说:“当然啦,她是默里克的情妇。她给他当了10  年秘书,是他的左右手,也是他的私人顾问。她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物理学家呐。和她的东家一样,她上的也是剑桥大学,只不过造诣没有那么深罢了。她还代他管家,也住在默里克城堡里。她和他一起出门,一起进餐……总之一起过日子。”
  邦德突然想到,刚才他猜测前者像个清教徒显然是错了,因此他很快修正了自己的看法。情况很可能是这样,安东·默里克对待他人时绳之以严格的道德准则,而对待自己却有些放纵。这一道理放之四海皆准确:例如某些人发起反对某些电影电视节目的运动以拯救他人的灵魂,同时却认为自身具有道德方面的免疫力。
  “我认为他在大部分场合对她是言听计从;可是在大的原则问题上,他是不会被她左右的。”M 说完在邦德面前放下了第三张照片。
  这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她比前一个人要年轻许多,如果照片反映的内容确实准确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个非常迷人的姑娘。她金黄色的浓密的秀发像柔曼的光波一样轻抚着她的双颊,这张脸简直就是劳伦·巴考尔青春时代的再现。同样是高高的颧骨,深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凝重的忧郁,撩动人心的下唇使一张嘴愈显得动人。在她的一双眼睛上方,是一副浑然天成的,长长的,波浪形的细眉。邦德心里掠过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口吹出一个几乎听不出声音的口哨。
  M 的话语打断了邦德的沉思:“这是安东·默里克的被保护人,拉文德·皮科克小姐。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让人费解。她1970  年成为默里克的被保护人,手续完全合法——他某位堂兄弟的女儿,法律文件上是这样写的。在一次飞机失事中,她父母双亡。她还有一小笔遗产——大约几千镑——皮科克小姐将在她27  岁生日的时候正式继承这笔遗产,也就是说明年。”
  邦德注意到,拉文德·皮科克是个非同寻常的姑娘,虽然他自认为与她似曾相识——她长得像青年时代的巴考尔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有可能,007 ,这姑娘一直受到极其严格的管制。在某些方面,这位东家是个非常守旧的人。他一直把拉文德·皮科克当作薄胎瓷器一样来看待,她小时候是由私人教师调教出来的,她外出旅行的时候总是由这位东家自己,或者其他忠实的守护人陪伴着。那个叫马斯金的女人总是把她带在身边,没准你曾经在有关的时装杂志上见到过她的形象。这位东家经常允许她在时装界当模特亮相——不过每每是在特殊的场合,而且总是有守护人陪伴着”
  “什么守护人?”邦德故意问道。
  M 站起身,踱步到窗户跟前,目光越过公园,缓缓西沉的红日给窗外的景色涂上了一层迷蒙的色彩,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什么守护人?”
  M 自问自答道,“哦,当然,主要是马斯金女士身边和时装公司的一些女人。”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看邦德。“默里克身边总是有几个年轻的苏格兰壮汉,实际上是他的贴身保镖。你可以想象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不仅保像个重量级选手。目前我们手里没有他的照片,我手里有对他的描述,内容与他的名字倒是挺相称的。他的名字叫作盖博。”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邦德一直在研究自己面前的三张照片。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去碰碰运气,去查出佛朗科为什么频频造访,让我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个成员?”
  “我以为只能如此。”M 转过身来接着说:“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耐心,007 ,非同寻常的耐心。我这里有关于安东·默里克博士的详尽资料。他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动一动眼皮的,只要这一举动能够保证他热衷的某项计划的成功;而我们都清楚,眼下他正热衷于实现他的超安全核反应堆计划。也有可能他一时脑袋发热参与了佛朗科的某项冒险行动,从中捞他一笔——迅速得到回报:得到足够的钱来证明核能委员会的错误。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任务就是去找出答案,詹姆斯。这是你的任务,同样,这也是我的责任。”
  邦德说:“怎样做才好,我希望听到好的建议。”M 正要答复,桌子上的红机子响了起来。
  邦德默默无言地坐着没动,耐心倾听着M 和理查德·杜甘爵士的谈话。
  通完话以后,M 靠回椅子背上,脸上浮起一片笑容。“问题解决了。我已经告诉MI5 的人,你已经准备介入,并且让他们尽可能多提供一些情报。杜甘手下的人写的详细报告已经在这里了。”说到这里,M 用双手的腕关节拍了拍MI5 留下的卷宗。“仍然是老一套间谍和反间谍的材料。”
  “有佛朗科的消息吗?”
  “肯定已经进了默里克的城堡。他们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不用担心,詹姆斯,如果他突然离开,我会派人跟踪他。你只管安心研究MI5 的材料,以便将来掩护自己。”
  邦德接过话茬说:“说到掩护……”
  M 打断了邦德的话,继续说道:“我正要谈这一问题。你怎样打入这一家族内部呢?嗯?这样吧,你还是用你的真名字,但是需要换一本稍微不同的护照。我们可以在这里把你的背景故事编好。我觉得雇佣军就满不错。你还记得罗斯说的默里克今生第二大爱好吗——赛马。这个嘛,我们都清楚,他的一匹马下周要去阿斯考特参赛。实际上,这次他参加金杯赛的马第一次在其他比赛中进入了前三名。马的名字叫作‘中国蓝’。我们的朋友,这位墨客邸的东家,不知怎么搞的,就是喜欢看训马和赛马——因此也喜欢上了赛马场和训马员。”
  “一种放松的方式而已。”邦德说。M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邦德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M 只好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这我同意。可是默里克下周赴阿斯考特将给我们提供一次机会。除非我们的计划需要作重大修改,我认为你应该在金杯大赛那天开始和默里克接触。这段时间足够你熟悉全部情况,同时把自己装备起来。对吧?”
  4关于城堡主人的卷宗
  显然,今晚将是一个漫长的工作之夜。邦德不希望在工作结束之后,在没有事先打招呼的情况下,半夜里突然出现在国王路上他自己的寓所里,吵醒他那能干的和忠实的管家阿梅。
  M 和邦德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的卷宗里包藏着各种各样的秘密。在M 开始介绍情况之前,邦德问道,自己是否可以出去一小会。
  尽管M 老派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满,他仍然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并且示意邦德,他可以用自己屋里的电话机向外打个电话。
  但是,邦德最终还是用莫尼彭尼小姐的分机打了个电话,这样做他心里更踏实一些。很久以来,阿梅已经不再打听自己的主人每天什么时候下班,这一次她也是仅仅打听了一下,如果主人真的能够赶回家,到时候他是否想吃什么特别的东西。邦德说,他只想吃两根阿伯罗斯熏肠——如果她还有存货的话。阿梅极其保守,对厨房设备也极端挑剔,按照她的本意,她是死活也不会同意在厨房里置一台冷冻柜的。虽然邦德有时候希望在家里保存一些好吃的小东西,他也只好尊重阿梅的意见,双方就这样妥协了。尔后,邦德略施小计,使阿梅回心转意,同意了他添置一台带特大冷冻室的德国博士牌大冰箱。她把它称这为“冰柜”。因此她想道,没准“冰柜”里真的还会有几根熏香肠呢。所以,她在挂上电话之前说:“我会安排好的,詹姆斯先生;可是别忘了,请别回来得太晚了。”阿梅喜欢伺候邦德,尤其是在她情绪好的时候。就像保姆喜欢伺候自己管教的小娃娃一样。
  M 看到邦德只出去了几分钟,心里的火才没有窜起来。邦德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填满了烟斗,正在全神贯注地翻阅桌子上的卷宗。他挖苦地问007 ,是否他已经把杂七杂八的家务事都安排好了,以免待一会儿又被打断。
  “是的,长官。”邦德平静地答道,接着又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随便你向我提供什么都行,包括墨客邸的东家、强盗罗宾汉,甚至小查尔斯王子的材料。”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007 ,”M 明确地表态。“默里克家族是有族谱的贵族,在多恩巴那里还有一处墨客邸庄园,在卡洛丹荒原那里另外还有一处。然而,这一家族的主流很可能在当今的继承人祖父那一代就断了香火。这一点还有待于证实,甚至通过法律程序证实,正是这件事使主管贵族纹章的里昂勋爵大伤脑筋。”说到这里,M 在第一摞卷宗里翻出一份文件,接着说道:“安东·默里克的祖父是个出了名的冒险家——旅行家。1890  年他在中欧失踪了3 个多月——据说他是去找自己的亲兄弟,这位仁兄因为对家族成员动武被剥夺了继承权。当时他们的父母已经亡故,当地的村民相信,安格斯·默里克——这是他的名字——当时打算把他的兄弟带回家。可是他回到家的时候,带回的却是一个妻子:一个外国女人,文件里是这样说的。
  她来的时候还怀着孩子。这里有文字记录,说当时那个挥霍无度的东家根本不是安格斯本人,而是他的兄弟哈米什。而且这份文件还提到,这个孩子是非婚所生,因为从来没有任何文字文件说明他们曾经进行过结婚登记。后来这孩子成了安东的父亲。”
  邦德咕哝着说:“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结果只会削弱家族的族谱,而不会完全毁掉它。”
  “一般来说是这样,”M 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安东的出身也极具特殊性。他父亲是个异乎寻常的家伙,他18  岁那年也开始出门远游,并且打那以后一去不还。现存的文件里有一封信,信里说他在意大利的巴勒莫与一位出身名门的英国血统的年轻姑娘结了婚。不久以后,一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人来到默里克城堡,声称城堡的东家是自己的丈夫,而他在远征西西里的时候被强盗杀害了。”
  对于邦德来说,这真像是天方夜谭。因此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1920  年。”M 说话的时候点了点头,好像是要窥透邦德的心思似的。
  “当然,当时的确有报纸报道过某位‘英国’绅士在西西里被杀害。当时的报纸同时还报道说,这位绅士的夫人也在这群强盗手中命归九泉;然而这位妇女却坚持说,死去的是自己的侍女。如今在卡尔达尼塞塔的墓碑上的铭文也是这样记载的;但是私人日记中的说法,以及人们从祖上听来的说法却是这样描述的:那位自称是东家夫人的姑娘的行为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英国的名门闺秀。不过,从传说和偏见中是很难找出事实根据的。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默里克庄园的一些长者坚持认为,安东并非真正的东家——虽然他们知道事实真相,他们也只是在私下里悄悄议论一下而已。他们从来不向陌生人或者官方人士证明这一点。”
  “然而这婴儿还是接受了洗礼并且成了继承人?”
  “是的,并且起名为安东·安格斯;没错,而且继承了墨客邸的东家这一头衔。”M 说话的时候稍微努了努嘴。
  “所以,其他的先不说,我们必须把他当作苏格兰的大庄园主。我想,他一定是个名副其实的核物理学家喽?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一事实吧?”
  “确实,我们必须认真对待他。”M 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严肃,他接着说道:“必须认真对待他。毫无疑问的是,安东·默里克是个学识非常渊博的人,而且很有势力。看看他的背景摘要就明白了。”M 说完把卷宗里的有关文件递给邦德,后者接过文件迅速看了一遍。其内容如下:
  安东·奥古斯特·默里克,1920  年12  月18  日生于墨客邸的默里克城堡。该城堡位于苏格兰的罗斯和克罗马迪之间。曾就读于剑桥大学的哈罗和圣乔治学院。获得物理学甲等荣誉证书,尔后成为物理学会会员,继而又攻读博士学位。他成就斐然,所以林德曼教授的机构为他保留着永久性职位——教授本人后来被敕封为彻尔维尔勋爵——战时曾任温斯顿·丘吉尔的科学顾问。还参与过曼哈顿计划(制造和测试第一颗原子弹的计划);和平利用核能委员会的成员;国际核能研究委员会成员等等……
  两年以前,默里克从上述最后一个职位上退了下来。但是他仍然在许许多多公司任职。邦德在阅读这些公司的名称时,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自己吃惊的表情。别的不说,他还是微观控制器有限公司、伊尔顿电子有限公司、微观除垢有限公司、奥尔丹航空航天公司的董事长。同时他还是其他许多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所有这些公司都与核能利用或者微电子有关。邦德还注意到,这些公司包括一些资深的核反应堆专业设计和制造商。
  “看出这个怪人的特征了吗?”M 的声音从他喷出的烟雾后边传过来。
  邦德重新审视了一下手里的公司名单。除了所有那些电子公司,核子公司,以及航空航天公司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条目:一家罗斯兰时装公司。
  邦德大声念出了这家公司的名称。
  M 咕哝着说:“没错,他妈的时装公司。”
  邦德暗自笑了笑说:“这不是一家普通的时装公司,长官。罗斯兰时装公司是屈指可数的几家世界级时装公司之一,这些公司在伦敦、巴黎、罗马、纽约这样的数得着的大城市都设有办事处。在街上随便找一个对时装有兴趣的女士问一下就可以证实这一点。据我所知,罗斯兰时装公司是世界上排名前五位的时装公司之一。”
  M 咕哝着说:“毫无疑问,价格肯定也高得出奇。对啦,安东·默里克拥有那家公司的大部分股份。”
  邦德笑着问道:“你不会以为他喜欢穿高档女式时装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吧?”
  “你能不能正经点,007 。你最好注意一下这家公司的财务记录。”
  “噢,他肯定是个亿万富翁喽。”邦德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一向不太注意这方面的事情。不过,从他面前的这份报告来看,无可争议的是,安东·默里克博士是个大权在握的人。他问道:“使我无法理解的是,如此有才华的人怎么会被国际核能研究委员会排挤出去了呢,先生?”
  M 立即回答说:“至少有一点是无可争辩的,他在生意场上称得上是心狠手辣。在和你手上的那份报告里罗列的公司做成的几笔生意中,他冒了极大的风险。严格地说,至少有两个董事长的席位是踩着其他人的尸体换来的。”
  “可是大部分成功的生意人或多或少都有其残忍的一面……”邦德正要继续讲下去,M 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但是事情决不止于此,”M 顿了顿接着说,“安东·默里克是个狂人。
  他的观点总是倾向于我们常常从宣传媒体中听到和看到的那些对利用核能以及核废料处理方式采取对抗态度的人。他曾经发动过一场强硬运动,反对使用目前正在运行的主流型核反应堆,以及将要投入运行的核反应堆,世界各国的。知道嘛,007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同时还声称自己已经设计出了超级反应堆——一种不仅仅能够提供能量,而且不产生核废料和绝对安全的反应堆。他称其为‘默里克超安全核反应堆’。”
  “可是他的同事们对此却反应冷淡?”
  “岂止是‘反应冷淡’。他的同事们声称,他的超安全设计本身就漏洞百出。有些人甚至进一步声称,他的设计比起目前正在运行的各种反应堆要危险上百倍——例如快中子增殖反应堆、沸水反应堆、加压水冷却反应堆、气体- 石墨反应堆和液态金属快中子反应堆。默里克原本希望委员会为他提供资金,以便证明他们的错误,同时还可以建造自己的反应堆。”
  “所以他们卡断了他的资金来源。”
  M 说,他们确实是那样做的。听到这种解释,邦德笑起来,并且说,对于一个亿万富翁来讲,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接着他又说:“默里克自己出钱建造一个反应堆应该不成问题——可以在他的后花园里:那块地方看来足够大。”
  M 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我们现在谈论的是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装置;数十亿英国货币的装置,詹姆斯。安东·默里克与他们闹翻了,显然,争吵相当白热化,因此一些人认为这家伙很让人捉摸不透。”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然后接着说道:“像他这种人和佛朗科这样的家伙建立关系,确实令人担忧。我不想让你在没有做好充分准备之前就匆匆闯进他的领域,原因也在于此。当然,这也许是多余的担心,不过晚一周左右采取行动不至于影响大局。尤其是有一周的时间,你可以充分做好渗透的准备——使自己充分了解默里克圈子里的人物。说到这一点,”M 一边说一边在卷宗里翻起来,“我看你最好先了解一下安东·默里克以及他周围的人物。”说完他从厚厚的卷宗里抽出几张照片。
  “这么说,你是要正式拒绝杜甘的请求喽?”说这话的时候,邦德的心思已经完全扑在手头这个任务上了。长久以来没有从事自己分内的工作,并没有使他产生陌生感。这就好比游泳和开车,道理是一样的;一旦过了必然王国那个坎,专业技能——只要碰上适当的时机——会像打开某个开关一样瞬间得到恢复。无论现在正在酝酿的是什么样的阴谋——不管幕后操纵者是佛朗科还是安东·默里克博士——在它彻底败露之前,邦德是一刻也无法安宁的;无论这项任务会有多么危险,或者多么艰巨,抑或是多么平淡无奇,他都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
  M 咕哝着说:“杜甘派了两个能干的人跟踪佛朗科。他们盯他的梢已经是第四次了——确实没少花功夫。应该说,他们最终会如愿以偿。我相信,这一次他们会发现他的出境口岸。如果有必要,我们也会派一个人去跟踪他。
  你的任务就非同寻常……”说到这里,M 肯定已经注意到邦德脸上掠过一阵不屑的表情,因此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别以为我要派你插手MI5 分内的事情,这一点你我都非常清楚。我的直觉告诉我,舒心的日子所剩无几了。
  无论他们眼下是在酝酿什么,一旦他们开始行动,他们的活动范围肯定很快就会越出苏格兰。现在我们先来研究一下这些漂亮的照片。”
  M 首先介绍的是最主要的部分,包括默里克城堡和它周围的大片地产,看来墨客邸的东家身边有足够的人手供他调遣。“他有狩猎巡视员、守林员,以及各种各样的仆人和随从,从司机到贴身保镖样样都有:就这位东家自己来说,他的人身安全不存在任何问题。这一大家族人有一圈核心人物,核心的核心是博士自己。”
  照片上的人有一张好斗的脸,和过世的比弗布鲁克勋爵十分相像,但是他嘴角两旁不像后者那样有一对像括弧一样的笑纹,使人感受到一种幽默。
  此人的长相使人联想到斗犬,他那冷冰冰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正前方偏右边的——当然不是在看照相机——某个人或者某个物体。他嘴巴的轮廓和线条使人觉得,此人大有一言九鼎的气概;还有他那一对紧贴着头部的耳廓,使他头部的轮廓显得既对称又滑稽。照片反映的东西并不准确——邦德对此十分清楚——但是这个被照相机的快门运动在清脆的咔嚓声中凝聚下来的人物形象看起来确实像个大宅子的继承人。他身上或多或少还带有某种清教徒的痕迹——肯定是个十分较真的人;一个走自己的路,不管别人说什么,而且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的人。邦德的心里飘过了一丝不安。当然,面对一张照片,他决不会自甘承认自己心里确实油然升起一股畏葸,可是这张照片明白无误地向世人宣称,墨客邸的东家是个威胁:一个极有权势的人。
  第二张照片上是个女人,看样子大概有40  岁出头,长相非常好看,具有鲜明的古典特征,她深色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她眼睛很大,但是——邦德心里想道——目光显得过于深沉。照片上展现的眼神透露,这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物;还有她的那张嘴,虽然嘴唇稍显丰满,却没有给人比例失调的感觉,这张嘴的唇线稍稍向上弯起,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她的某些特征。
  “这是马利- 简·马斯金小姐。”M 没有进一步介绍,好像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邦德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的顶头上司,他右前额上的发旋与他的右眉正好组成了一个问号。
  “有些人说这是他的心上人,”M 说到这里嘬了一下烟嘴,他已经意识到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因此又补充说:“当然啦,她是默里克的情妇。她给他当了10  年秘书,是他的左右手,也是他的私人顾问。她还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物理学家呐。和她的东家一样,她上的也是剑桥大学,只不过造诣没有那么深罢了。她还代他管家,也住在默里克城堡里。她和他一起出门,一起进餐……总之一起过日子。”
  邦德突然想到,刚才他猜测前者像个清教徒显然是错了,因此他很快修正了自己的看法。情况很可能是这样,安东·默里克对待他人时绳之以严格的道德准则,而对待自己却有些放纵。这一道理放之四海皆准确:例如某些人发起反对某些电影电视节目的运动以拯救他人的灵魂,同时却认为自身具有道德方面的免疫力。
  “我认为他在大部分场合对她是言听计从;可是在大的原则问题上,他是不会被她左右的。”M 说完在邦德面前放下了第三张照片。
  这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她比前一个人要年轻许多,如果照片反映的内容确实准确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个非常迷人的姑娘。她金黄色的浓密的秀发像柔曼的光波一样轻抚着她的双颊,这张脸简直就是劳伦·巴考尔青春时代的再现。同样是高高的颧骨,深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凝重的忧郁,撩动人心的下唇使一张嘴愈显得动人。在她的一双眼睛上方,是一副浑然天成的,长长的,波浪形的细眉。邦德心里掠过一阵如释重负的感觉,随口吹出一个几乎听不出声音的口哨。
  M 的话语打断了邦德的沉思:“这是安东·默里克的被保护人,拉文德·皮科克小姐。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让人费解。她1970  年成为默里克的被保护人,手续完全合法——他某位堂兄弟的女儿,法律文件上是这样写的。在一次飞机失事中,她父母双亡。她还有一小笔遗产——大约几千镑——皮科克小姐将在她27  岁生日的时候正式继承这笔遗产,也就是说明年。”
  邦德注意到,拉文德·皮科克是个非同寻常的姑娘,虽然他自认为与她似曾相识——她长得像青年时代的巴考尔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有可能,007 ,这姑娘一直受到极其严格的管制。在某些方面,这位东家是个非常守旧的人。他一直把拉文德·皮科克当作薄胎瓷器一样来看待,她小时候是由私人教师调教出来的,她外出旅行的时候总是由这位东家自己,或者其他忠实的守护人陪伴着。那个叫马斯金的女人总是把她带在身边,没准你曾经在有关的时装杂志上见到过她的形象。这位东家经常允许她在时装界当模特亮相——不过每每是在特殊的场合,而且总是有守护人陪伴着”
  “什么守护人?”邦德故意问道。
  M 站起身,踱步到窗户跟前,目光越过公园,缓缓西沉的红日给窗外的景色涂上了一层迷蒙的色彩,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什么守护人?”
  M 自问自答道,“哦,当然,主要是马斯金女士身边和时装公司的一些女人。”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看邦德。“默里克身边总是有几个年轻的苏格兰壮汉,实际上是他的贴身保镖。你可以想象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不仅保像个重量级选手。目前我们手里没有他的照片,我手里有对他的描述,内容与他的名字倒是挺相称的。他的名字叫作盖博。”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邦德一直在研究自己面前的三张照片。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去碰碰运气,去查出佛朗科为什么频频造访,让我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个成员?”
  “我以为只能如此。”M 转过身来接着说:“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耐心,007 ,非同寻常的耐心。我这里有关于安东·默里克博士的详尽资料。他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动一动眼皮的,只要这一举动能够保证他热衷的某项计划的成功;而我们都清楚,眼下他正热衷于实现他的超安全核反应堆计划。也有可能他一时脑袋发热参与了佛朗科的某项冒险行动,从中捞他一笔——迅速得到回报:得到足够的钱来证明核能委员会的错误。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任务就是去找出答案,詹姆斯。这是你的任务,同样,这也是我的责任。”
  邦德说:“怎样做才好,我希望听到好的建议。”M 正要答复,桌子上的红机子响了起来。
  邦德默默无言地坐着没动,耐心倾听着M 和理查德·杜甘爵士的谈话。
  通完话以后,M 靠回椅子背上,脸上浮起一片笑容。“问题解决了。我已经告诉MI5 的人,你已经准备介入,并且让他们尽可能多提供一些情报。杜甘手下的人写的详细报告已经在这里了。”说到这里,M 用双手的腕关节拍了拍MI5 留下的卷宗。“仍然是老一套间谍和反间谍的材料。”
  “有佛朗科的消息吗?”
  “肯定已经进了默里克的城堡。他们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不用担心,詹姆斯,如果他突然离开,我会派人跟踪他。你只管安心研究MI5 的材料,以便将来掩护自己。”
  邦德接过话茬说:“说到掩护……”
  M 打断了邦德的话,继续说道:“我正要谈这一问题。你怎样打入这一家族内部呢?嗯?这样吧,你还是用你的真名字,但是需要换一本稍微不同的护照。我们可以在这里把你的背景故事编好。我觉得雇佣军就满不错。你还记得罗斯说的默里克今生第二大爱好吗——赛马。这个嘛,我们都清楚,他的一匹马下周要去阿斯考特参赛。实际上,这次他参加金杯赛的马第一次在其他比赛中进入了前三名。马的名字叫作‘中国蓝’。我们的朋友,这位墨客邸的东家,不知怎么搞的,就是喜欢看训马和赛马——因此也喜欢上了赛马场和训马员。”
  “一种放松的方式而已。”邦德说。M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邦德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M 只好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这我同意。可是默里克下周赴阿斯考特将给我们提供一次机会。除非我们的计划需要作重大修改,我认为你应该在金杯大赛那天开始和默里克接触。这段时间足够你熟悉全部情况,同时把自己装备起来。对吧?”
  5通向阿斯考特之路
  除了高尔夫大赛之外,詹姆斯·邦德对专栏体育评论员大谈特谈的——那些自吹自擂的人总会给他们提供各种素材——“赛季”里的各种比赛并不十分感兴趣。他对温布尔登网球赛,亨利·里加塔帆船赛,甚至对阿斯考特皇家赛马都没有什么兴趣。在金杯大赛那天,邦德把他的绅宝车开上通向阿斯考特的公路时,他仍然提不起神来。他是个坚定不移的君主立宪主义者,即使如此,他也无法使自己提起神来。
  自从上个星期五晚上M 决定让邦德打进墨客邸的东家的圈子以来,他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做着准备工作。
  在鸟瞰摄政公园的大楼里,如果某个人突然失踪,或者某项紧急任务打破了这里的平静,没有人会过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日子,人们偶尔可以看到邦德进出各个会场,但是他一直没有进出过自己的办公室。
  严格地说,在前期准备阶段,邦德每天都要工作17  个小时以上。开始的时候,M 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在他的大办公室里向邦德介绍情况。M 的办公室刚刚装修过,显眼处悬挂着库珀的画,内容是杰维斯将军的舰队1797  年在圣文森特角附近大胜西班牙海军以后凯旋而还的场面——这幅画是从英国海军博物馆借来的。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邦德将不断回忆起这幅画上的战争场面。这幅画以低沉的天空为背景,英国战舰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在刀光剑影的余晖中破浪前进,战舰上的舰旗和万国旗迎风飘扬着。
  就是在这幅画下面,M 和邦德平心静气地讨论了他未来可能会面临的各种局面;并且向他介绍了安东·默里克最近在核能领域的大大小小的生意方面的各种往来;当然,这其中也包括M 本人对墨客邸的东家正在酝酿的令人捉摸不透的阴谋的极大的担心。
  一天晚上,M 对邦德说:“最要命的是,詹姆斯,这个叫默里克的家伙,他的势力涉及到十几个世界市场——在欧洲、中东,甚至美国也有。”像以往一样,M 没有提到中情局,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如果邦德出于迫不得已,他也只好——出于必须在安东·默里克身边找一份工作的需要——和美国人在他们极不乐意与他人合作的领域与他们开展合作。
  从本质上说,让邦德打入默里克家族内部,主要是想使其起到活的监听装置的作用。所以,顺理成章的是,他少不了经常要和特别装备处打交道,也就是说和那帮诈诈唬唬的技术专家打交道。过去,他最烦的就是特别装备处车间里以及测试室里那些喜欢打听小道消息的年轻人;可是今非昔比,如今时代变了。过去一年来,总部大楼里所有的人都因为特别装备处领导层的一个新秀而感到欣喜和兴奋:新来的是个个头高挑、漂亮、双腿修长的姑娘,她把自己光润亮泽的淡黄色秀发编成辫子,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盘在头顶。
  这些,再加上她戴着一副大眼镜,使她看起来颇有领导风范,同时又使她的个性显得很矛盾,既有女性的妩媚,又显得精明干练。
  她在局里报到还不到1 周时间,特别装备处的人就给他们的这位上司起了个外号“小机灵”。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成为众多未婚的老少爷们儿追求的对象。邦德曾经注意过她,也听到过关于她的传闻。较为一致的说法是,在工作之余,小机灵总是像个冷美人。可如今007 突然发现,自己和这姑娘的工作距离拉近了,因为她接到明确的命令,让她为邦德制作执行这次任务需要的装备,并且教给邦德具体的使用方法。
  这一时期,詹姆斯·邦德在和她交往的时候,很注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小机灵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然而,像如今工作在安全部门的大多数女士们一样,她与周围的同事保持友好关系的同时,还要颇费一番精力才能让人理解,她是个有独立性格的女人。因此,对于邦德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过了很长时间007 才了解到,她以前也干过一年渗透工作,然后又接受过两年专业技术培训,所以才取得了在特别装备处晋升的资格。
  上边命令小机灵的小组在48  小时之内为邦德制造一套被她称之为“配套的个性化的行李”。这套行李包括一个真皮箱子和一个外观相同的,由钢衬里加固的公文箱。这两个箱子都暗藏机密,内部都有根本无法察觉的暗格,里面装有一整套电子监听装置,一些从事破坏的工具,还有一些应急用品,包括一套最先进的窃听和监听装置、一个VL22H 型反窃听接收器、一个笔型报警器。这个笔型报警器使用专门的频率,可以在远距离通过加密解码器和SAS900  型应急系统联系。一旦邦德打开笔上的开关,报警器就会发出间断的信号,向位于摄政公园的总部大楼发出求救信息。这支笔另外还装有更为精密的零件,所以还可以把它当作导向器,一旦打开它的开关,总部随时可以确定自己的内线所在的确切方位——这个个人报警系统小到可以装进胸前的口袋里。
  备用物品当中有一个小型的超声波发生器。在从事破坏的工具当中,有一个和邦德常用的登喜路牌打火机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这一仿制品确实有它独到的特性。还有一个被称作“安全毯”的闪光灯,它发出的高强度亮光足以使任何看见它的人瞢上一阵子。还有——这事是她后来才想到的——小机灵让邦德登记领取了一副TH70 型风镜式夜视镜。邦德没有向她说明,交通管制系统有限公司在改装他的绅宝车时,已经按照标准给他配备了一副同样的轻便夜视镜,而且他曾经亲自开着改装的绅宝车——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到一个已经废弃的机场——戴着这种夜视镜,在没有打开车灯的情况下,以极高的车速试验过它的效果。通过这种小巧的,向前突起的夜视装置,周围的田野,以及眼前凹凸不平的机场跑道像夏日黄昏之前所能看到的景色一样清晰可辨。
  在这一时期,邦德除了和M 以及小机灵打交道以外,还要长时间与局里的武器管理员布思罗伊德少校打交道,以便了解武器的性能。按照M 的命令,007 行动的时候需要全副武装起来——如今这种情况已经不常见了。
  当年双0 行动组自卫规则仍然流行的时候,邦德是个出了名的短武器好手。他使用过的短枪包括0.25  英寸伯莱塔手枪——武器管理员将其嗤之为“女式手枪”、0.38  英寸警察专用手枪、0.45  英寸警用自动手枪、0.38  英寸史密斯·韦森轻型手枪,以及他最喜欢随身携带的,装在伯恩斯马丁三角带枪套里的PPK7.65 毫米沃尔特手枪。
  可是眼下这种PPK 手枪已经退役,因为它们曾经有好几次在关键时刻出现卡壳事故。1974  年3 月20  日是它最丢脸的日子,当时一个曾经有过精神病史的绑架者企图劫持安妮公主和她的丈夫马克·菲利普上校。这一对皇亲国戚的保镖詹姆斯·比顿督察当场负伤,要命的是,当他试图还击的时候,他的沃尔特手枪卡了壳。打那以后,这种手枪在英国警察部门和安全部门的使命便正式结束了。
  也是打那以后,邦德参加射击训练的时候总是使用两种手枪,其一是0.45  英寸警用自动手枪——这种枪太笨重,从事渗透工作的时候无法携带;其二是0.38  英寸眼镜蛇手枪,这种短筒左轮手枪长期以来受到警察的青睐。
  其实邦德在他的绅宝车的某个地方还藏有一支未经登记的0.44  英寸超级黑鹰自动手枪,这一点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现在必须头脑清醒,因为携带什么样的武器对于邦德的渗透任务至关重要。所以,邦德和武器管理员就各种武器的优劣问题展开了拉锯式的,耗时的,有时甚至是相互挖苦的争论。
  他们已经就下面的基本事实争论了不下一千次:左轮手枪无论如何比自动手枪可靠,原因很简单,它们极少出错。然而,左轮手枪的致命弱点是装弹速度太慢,因为大部分左轮手枪的弹轮只能装6 颗子弹。还有——除非使用笨重的大型武器——它们的射速非常低,因而在对射的时候无法压制对方的火力。
  自动手枪却完全相反,它们的装弹速度非常快(持枪者能够从枪柄下面迅速拔出和装进子弹夹),而且子弹夹可以容纳更多的子弹,因此在对射的时候可以很容易地压制对方的火力。当然,它们的机械部分比较容易出问题。
  实际上,最终决定权在邦德自己——布思罗伊德少校当然少不了叨唠几句——他的选择是一支老式的,然而百试不爽的、可靠的朋友:一支由比利时FNDG  公司按照勃郎宁专利技术制造的早期的9 毫米勃郎宁手枪。尽管这支枪资格很老,却可以有效地压制对方的火力。对于邦德来说,他看中的是它的可靠性——枪身8 英寸长,枪柄5 英寸长。一种样子普通,然而确实很致命的武器。这种早期的勃郎宁手枪的设计和0.32  英寸警察专用手枪大同小异,重量却只有32  盎司。它的弹夹可以装7 发9 毫米的加长子弹,而且枪身后部可以装一梭子备用子弹。
  邦德很熟悉这种枪,也知道它的弱点,所以他没有考虑其他牌子的外国造新式手枪,毫不犹豫地选中了它。
  武器管理员的储藏室里有一个珍品屋,里面保存着各个厂家制造的形态各异和大小各异的崭新的武器,他从老式的勃郎宁枪当中挑选出一支装在原包装盒里的,用黄色的蜡纸和厚厚的黄油封住的手枪给邦德看。他并不是在炫耀,可是这种很有特色的枪早已经不再生产了。
  武器管理员非常了解邦德,他一旦选中某支手枪,决不会允许别人再去碰它。所以他把邦德叫到武器贮藏室,以便他彻底拆卸、检查、清洗和试用。
  邦德是这么一个人,如果他有跳伞任务,无论是特别装备处还是他自己,都希望他亲自动手叠自己的降落伞。只有这样,邦德的心里才会感到踏实。对待武器,邦德也采取同样的态度。
  一天,将近傍晚时分,邦德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武器贮藏室里。地下层和整个射击场只有他一个人。当时他正在擦拭和检查他的手枪,或许有朝一日他的生命就维系在这支枪上。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刚刚开始擦拭勃郎宁手枪上的油层,门开了,小机灵穿着一身褐色的天鹅绒衣服,光彩照人地出现在门口。她告诉邦德,是布思罗伊德少校建议她下来观看邦德怎样清洗和准备武器。
  “他为什么这样做?”邦德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可是他第一次下意识地感觉到,她冷酷的外表背后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最近几天,他一直在拼命工作,所以,一种说不出的激情在他心里抓挠起来。小机灵肯定会伴他度过一个美景良宵。
  小机灵轻盈地挪步到长条凳跟前,细心地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她回答道:“最近,在我业余时间,武器管理员正在教我使用武器。”邦德第一次注意到,她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我总是用不好手枪,他说你最在行。
  他还告诉我,你要用的是一种老式的手枪。我觉得他的主意不错,就来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邦德那双有力、坚实的手以娴熟的动作,甚至可以说以优雅的动作开始拆枪。其间他没有说一句话。
  小机灵问道:“你不介意吧?”
  “介意什么?”邦德反问道。
  “我在这儿看着你。”
  “一点儿也不。”说着他抬头看了看这姑娘,她硕大的眼镜后边那张漂亮的脸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邦德接着说:“不管拆卸什么武器,永远都应该小心谨慎。”说完他笑了笑,这时他双手的动作显得愈加老练了。
  “当然应该小心喽。”小机灵的话语里或多或少带着点挖苦的味道。接着她鹦鹉学舌般照本宣科念了一段局里的条令:“‘使用任何一种武器,都必须极其小心和慎重’。那么你是否有点越轨了呢,邦德中校?”
  他妈的,邦德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小机灵这外号还真的挺适合她。可是他双手的动作还真的放慢了,以便她能够看清楚拆卸的过程。同时他还轻轻地背起了条令:
  抓住弹簧槽后部;向枪口方向推,以便从枪管上将弹簧槽后部拉出。从枪身后部将枪管抽出。卸掉枪柄,以便拆掉保险。然后拆掉所有滑动部件,枪栓和撞针,然后继续正常的……
  “噢,别这样,邦德中校。我多少还知道一些有关武器的常识。无论如何,如今已经没有人相信枪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这类谎话了。”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然后接着说道:“如果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你就别拿枪当作女士拆着玩儿了。我不喜欢那些封面上印着女孩子骑着大炮,或者跨下夹着枪的畅销书。”
  “那你喜欢什么呢,小机灵?”邦德声音含混地问道。
  “我的名字叫安·莱莉,”她立即反驳道,“而不是这里的人给我瞎起的那个讨厌的外号。”说完她直视着邦德的眼睛,足足把他看了20  秒钟。然后接着说:“至于我的喜恶——按照你的话说叫作兴趣——或许某一天你自己会有所发现。”她一脸正经的样子。“我更为感兴趣的是自动枪的工作原理,以及为什么你选择了它。还有,你手上怎么会有一个白色的伤疤。”
  听到这句问话,邦德突然抬起头,眼神里的幽默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那冷冰冰的眼神差一点吓坏了小机灵。他一字一顿地说:“很久以前,有个人想耍点小聪明。”在他的思想深处,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导演他做了一次整形手术的前因后果。如今,从这个伤疤上仍然依稀可辨古斯拉夫语字母“Щ”的痕迹——读作SH——这是当年那帮人试图标明他的间谍身份,在他手背上刻下的字。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发生在遥远的地方,可是它们好像就发生在昨天。邦德意识到,他的态度突然变得生硬,显然使小机灵有点不知所措。可是他仍然在想自己的心事,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与这个字母有关的事件发生在法国某处的皇家大道上,并且与一个叫作维斯珀的女人有关——她的年龄和眼前这位坐在长条凳上向他展示漂亮的膝盖和脚踝的女孩相仿——她死于超剂量服用安眠药,掀开被单检查的时候,邦德看见,她的尸体简直就像一尊躺在棺材里的石雕。
  邦德眼神里的冷酷渐渐消退了。他对小机灵笑了笑,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说道:“出了点小事故——我自己不小心。只好做了个小手术。
  没什么大事。”然后他接着干起刚才停下来的活,擦拭勃郎宁枪上的黄油。
  刚才他还想过要和这位名叫安·莱莉的特别装备处的领导潇洒一回,现在,这种想法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心里想道,尽管她精通电子,相对来说,她在特工领域还是忒年轻了点,毕竟她还是在学习阶段。
  好像要打破目前的尴尬场面,她轻声款语地问道:“杀人以后会有什么感觉?他们都说你在情报局工作以来,不得已杀过不少人呐。”
  “那些人都应该闭上他们的嘴巴。”邦德真的动了肝火。这时他已经在重新组装手枪了。“情报局的规则对此有明确的规定。你,当然包括局里所有的人,都应该明白,这样的问题是不能问的。”
  “可是我确实需要知道答案。”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可是那种刨根问底的神情仍然在她的眼神里闪烁着,邦德以前曾经看到过这种神情。“不管怎么说,我是和人们‘叹为观止’的器械打交道的人。所以必须知道幕后的事情——神秘的死亡:根本无法查明致死的原因。在这一行当里,一些人总是莫名其妙地人死去,而我应该知道这些器械致死的情况。”
  说话之间,邦德已经将手枪组装完毕。他来回拉了几次枪栓,然后从几个装满7 发大号勃郎宁9 毫米子弹的弹夹里挑了一个弹夹拿起来。这种子弹在20  英尺距离内可以将5 英寸厚的松木板打个稀烂。
  看着手里的小弹夹,他还真的动脑筋想了想它的致命之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真的挨上一颗卡在夹子里的小金属弹头,结果会怎么样。这时他才认识到,小机灵——安·莱莉——确实有权知道真相。“帮我一把,”
  他冲着长条凳上的一个盒子点了点头说,“再带上几夹子弹。我们得去射击场试一试这个小玩艺儿。然后今晚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
  她拿起几个弹夹,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接着又追问了一句:“杀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你根本就不会去想它。”邦德平静地回答道。
  “完全是条件反射,根本不可能犹豫。如果你头脑好使,而且希望接着过日子,事后你也不会去想它。我认识一些在这个问题上想不通的人——提前退休,只能享受百分之五十的退休金——他们事后总是忘不了这些经历。这种事不值得一提,亲爱的特……安。我就根本不去想这些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忘掉这些残酷的现实。”
  “所以,这就是你当着像我这样的人的面擦拭手枪的原因吧——像撕碎一个女人一样把它拆开。”
  他没有理睬她。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尾随着邦德走进通向射击场的走廊。
  邦德花了将近1 个小时的时间,除了自己带来的子弹夹,另外又打完了6 梭子子弹,这才对这支勃郎宁手枪感到满意。打完靶之后,他再次回到武器贮藏室,小机灵一直尾随着他。他再次把手枪拆开清洗了一遍。做完这些事情以后,邦德抬起头看着她说:“好啦,该看的你都看过了。表演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这么说,你不再需要我喽?”
  她脸上挂着微笑,邦德事先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戏。“那么,”他谨慎地说:“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进晚餐的话……”
  “我当然愿意。”说完她真心地笑了。
  邦德开着绅宝车,带她来到坎辛顿区阿宾顿路上的特拉图餐厅。餐厅老板卡洛看见老顾客到来异常高兴。邦德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因此受到老板的特殊礼遇。老板亲自为他们点菜——虽然饭菜很简单:一道意大利风味汤,一道下酒菜,配上低度的,新鲜的巴都理诺威士忌酒(79  年出厂的新酒。邦德解释道,尽管巴都理诺威士忌是红酒,也必须新鲜和冰镇才好喝,就像法国人喝新鲜的玫瑰酒一样)。卡洛最后为他们献上了一道柠檬加白糖馅的甜饼。接着,他们在酒吧上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阿兰·克莱尔在小钢琴上弹奏曲子。
  安·莱莉迷上了这里的气氛,她说,她可以永远像这样伴着克莱尔演奏的如醉如梦般的曲子度过一生。但是,餐厅很快就热闹起来了。陆续来了一对演员,一个长着一头灰色卷发的著名导演,还有一个喜剧丑角演员。在安的请求下,阿兰为她演奏了最后一支曲子——电影《卡萨布兰卡》里那首情意缠绵的老歌《时光流逝》。
  在安的请求下,邦德开车向切尔西大街驶去。她差不多一路上都在开心地笑着,只是偶尔停下来给邦德指指路。她说,她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最后,他们在一处有乔治式凉台的房子前边停下来。小机灵说,这处公寓的二层全是她的。
  “想不想上去看看我的新鲜玩艺儿?”她问道。车子里很黑,邦德看不出她是否还在笑,可是他心里清楚,她肯定还在笑。
  “哦,出乎我的意料,”邦德笑着说,“应该是我邀请你去我那里才对。”
  说话间她已经把大门打开了。“噢,可我这里真的有好东西给你看。”
  她笑了笑接着说:“别忘了,我是特别装备处的头头之一,我经常在家里工作。”
  邦德锁好车门,跟着她拾级而上,然后走进楼里的小电梯。这显然是在房地产商们称之为“大规模现代化”的年代里安装上的。
  从小机灵的公寓的小门厅里,邦德可以看见厨房和盥洗室。她打开通向正屋的门,他们一起走进公寓的另外一个房间——一个巨大的房间——四面墙上分别挂着两个配套的镶着电镀框子的大镜子,一幅霍克尼的真迹和一幅布拉特比的真迹,两幅画上画的是同一个15  到20  年以前其作品达到巅峰状态的作曲家。家具主要是瑞典设计师毕巴60  年代末期的作品,灯光和家具是配套的——典型的瑞典风格,灯具都镶嵌在房间四角的板条上。
  “啊,充满时代感的装饰。”邦德说完笑了笑。
  安·莱莉回报以微笑。“这只是表面现象,”说完她格格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邦德还以为她已经不胜酒力:也许酒劲冲昏了她的头脑。后来他看见她的手伸向电灯开关旁边的一个小控制面板,她的手指在面板上来回捅着。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邦德联想到孩子们喜欢玩的一种用手指在墙上投影的游戏。
  屋里的照明光线渐渐暗下来,从屋顶四边的装饰板边缘发出的柔和的红色灯光弥漫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屋子正中的烟灰色圆形大玻璃桌是各种光源聚焦的中心,这时它好像渐渐缩进了地毯里,从它消失的地方传出汩汩的流水声,然后在它消失的地方出现一个波光粼粼的小池子,池子中间有一柱喷泉涌出来。挂在墙上的霍克尼和布拉特比的真迹以及那两面镜子此时被蒙上了一层烟雾,烟雾消散以后,它们都变成了自然景色。邦德被眼前像真实世界一样的景象惊呆了。
  他嗅了嗅周围的空气,他身边弥漫着的真的是泥土的芬芳。这时,一支钢琴曲的声音由弱到强渐渐响起——是一首舒缓的,充满激情的钢琴独奏布鲁斯曲,这声音是那样真实,而且近在身边,邦德不由向周围看了看,他以为那姑娘真的在什么地方弹着一架钢琴。这芬芳的气息,这乐曲使他的感官分明感到了真实。他向后退了一步,眼睛向右边的墙看去,那面墙像门一样打开了,从洞开的墙后边悄无声息地滑进屋里一个高大的水床——床顶上的几根红色的丝绳吊着一个亦真亦幻的帐子。
  安·莱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有那么一瞬间,邦德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背靠着墙壁东张西望,看着眼前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色。突然间他又看见了她,这时的她出现在喷泉后边,一束昏暗的灯光正照着她,光线由暗到明变化着。她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胴体暴露无遗,秀发已经披散,一直垂到她的腰际——好像有一阵轻风掠过一样,使她的秀发和透明的睡衣轻柔地飘起来。
  然后,就像刚才突然发生的一样,屋里的东西又开始变化。灯光恢复到了正常状态,桌子从喷泉里边升起,挂在墙上的霍克尼和布拉特比的真迹以及那两面镜子都恢复了原样,小机灵的身影却渐渐消失了。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张床。
  邦德身后传来得意的笑声,他转过身子,看见小机灵仍然穿着她那身褐色的天鹅绒衣服,头发仍然和原来一样梳得整整齐齐,扎着辫子,她正靠在墙上开心地笑着。她问道:“喜欢吗?”
  邦德皱了皱眉反问道:“可是这……?”
  “别这样,詹姆斯。这些变化很容易:微电子控制,光电效应。都是我自己制作的。”
  “可是刚才的你……?”
  “不错,”她皱了皱眉继续解释道,“那是成本最高的部分,可是我仍然把它做出来了,而且是拿我自己当模特。是综合衍射图。效果特真实,对吧?真正的三维映像。跟我来,我带你看看真家伙……”
  她刚要转身离开,邦德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想要热烈地亲吻她。她抽出双手,扶住他的双肩,然后轻轻把他推开。“咱们先去看看。”说完她送去一个媚眼,接着她又说:“我觉得你已经看出了问题的所在。你刚才说这地方有时代感——是20 世纪60  年代的特征。我主要做的是——当然这花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安装了60 年代的新技术产品:如音乐、灯光、水床、芳香气味,以及一个几乎没有遮盖的女孩。我认为,你像所有其他人一样,詹姆斯·邦德,都能够感受到这一点。新技术产品总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
  当然,如今我们比以前更为现实了,特别是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方面。准确地说,我以为,应该叫作更为成熟了。”
  安·莱莉领着邦德在屋子里转悠,向他炫耀自己安装的那些电子技术产品的时候,邦德在心里感叹道,人们给她起的绰号小机灵真是恰如其分。“刚才我看到的那些或许不是真的,”他说,“可是效果确实太逼真了。”
  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他说:“好吧,詹姆斯,床可还在刚才的地方,那本来就是放床的地方。咱们先喝点咖啡,然后再进一步相互了解。”
  邦德在自己家里,第二天一早还不到6 点半就睡醒了。真是朵带刺的玫瑰,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笑起来。如果男人真的会被耍弄,那对方肯定是和小机灵一样的女人。他精神饱满地开始了锻炼,洗了个热水澡,接着冲了个冷水浴,然后刮脸,更衣。他刚刚走进餐厅,忠实的阿梅手里拿着他订的《时代》,端着他通常的早餐也进来了——都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两大杯无糖的产于迪布雷的浓咖啡;一个“煮得恰到好处”的红皮鸡蛋(邦德对红皮鸡蛋可以说情有独锺,而且一贯认为煮鸡蛋的最佳时间一定要控制在3 分20  秒);还有两片全麦面包,上面抹着“杰西”牌黄油、“尖树”牌“小红”草莓酱、“酒商”牌剑桥葡萄酱和挪威产的石楠蜂蜜。
  政府官员可以像走马灯一样轮流坐庄;经济危机时有发生;通货膨胀会一浪高过一浪,但是,只要身在伦敦,邦德的早餐习惯几乎雷打不动。对于从事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这种习惯是再糟糕不过的了:一个遵循习惯生活的人,从一大早开始就要遵循一种特殊的习惯,必须使用一种与自己的其他“明通”牌瓷器配套的,杯口镶着一圈金环的深蓝色的鸡蛋托杯,而且喜欢使用“安妮皇后”牌银制咖啡壶,以及配套的咖啡器皿。毫无疑问,必须用“赶时髦”一词才能准确描述这种习惯。如果有人对邦德说,他这是势力小人的恶习,他准会跟你急。每个人都有权按照自己独特的习惯做某些事情——其实这不仅仅是个权利问题,能够使头脑和胃口感到舒服是最现实的问题。
  自从那次和小机灵在一起的经历以后,邦德几乎没有分过心。他把在金杯大赛那天与安东·默里克的会面当作一项严肃的任务来准备。
  最近一些日子,每天傍晚下班以后,他都是直奔自己的公寓,回到家便打开一本书。这本书原来是夹在两本书之间的,一本为斯卡恩出版社出的《赌博大全》;另一本是1895  年版的《智者和愚者——各种赌博游戏欺诈手段之探秘》,作者为约翰·内维尔·马斯凯莱。每天晚上他如饥似渴般研读的这本书是本世纪初期的某个人自费出版的。邦德是数年以前在巴黎碰上这本书的,买回来以后,他在情报局经常光顾的一家装表社给它重新加了个牛皮的精装封面。这本书是某个化名为“划包人”的人所著,书名为《二指功夫的技巧、艺术和秘密》。实际上这本书最初是一篇内容广泛和翔实的论文,主题是古老的偷盗和扒窃艺术。
  邦德利用家具、旧大衣——甚至落地灯——不断地练习他早已掌握的各种手法。他和M 商量好的与墨客邸庄园的东家及其扈从见面的方式,必须采用“划包人”介绍的最高明的技巧才得以实现。邦德心里清楚,若想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必须不断地磨砺自己才行——像赌场的牌手,或者像游乐场那些无害的玩弄骗术的人那样。所以,他不断地按照书中的提示演练碰撞法、摩擦法、二指提法、手掌渗透法(专门用来掏胸前的口袋),以及抽张法——即从屁兜里的一沓钞票中抽出几张——和拇指提法。
  扒手很少单独行事,最常见的团伙少说也有3 到10  人,所以,邦德的计划便更加难以实现。这首先是因为,他必须单独行事;其次是因为,他无法采用通常的扒窃手法达到目的。他按照书中的指点,由易到难逐渐接近了这本书指点的最高境界——顺项链法:“顺”字的这种用法可以追溯到19  世纪初期。当时说到“顺”的时候,往往是指从某人裤腰上的表兜里把手表偷出来。接近准备阶段后期的时候,邦德每天晚上都要花费数小时苦练顺项链法,以期自己的手法能够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对于能否完成这次任务,邦德完全寄希望于M 在库珀的名画杰维斯将军凯旋而还下面一连好几天每天花费数小时向他介绍的情报确实准确无误。
  这时,路边出现一块路牌,上书“阿斯考特——距离7 公里”,邦德把车开上了主干线,尾随一长串本特利牌、劳斯莱斯牌和奔驰牌高级轿车向阿斯考特驶去。他潇洒地扶着方向盘;上锁的工具箱里放着装在枪套里的勃郎宁手枪;车子的后备箱里放着小机灵为他特制的箱子;他身上仅仅穿着一件衬衣,灰色的薄大衣整齐地叠放在后排座位上,大衣旁边放着配套的礼帽。
  出发之前,邦德曾经想道,小机灵完全可以在他的帽子里安装点东西,但是他没有把这一点捅破。她一直非常合作,无论邦德需要什么,她都会帮忙解决——“需要什么你只管说,剩下的都包在我身上了,007 。”每次说完话,她还不动声色地对他挤一下眼睛。
  作为回报,邦德总是对她耸耸眉毛。
  邦德像所有其他前往皇家赛马场的人一样,打扮得十分惹眼。实际上他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件事——安东·默里克博士,墨客邸庄园的主人,以及他与恐怖分子佛朗科的关系。
  无论这次的计划是多么仓促,邦德为完成任务所做的精心的,快速的准备工作终于结束了。眼下邦德是孤家寡人了,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他才会请求支援。
  在接近赛场的时候,邦德简直有点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同时他也隐约感觉到,这次他的前途有点扑朔迷离,甚至还隐含着某种灾难。
  6智取项链
  如果说詹姆斯·邦德喜欢赛马场,他也仅仅是喜欢它的一部分——老百姓聚集的看台。紧靠赛道的看台上,生活是色彩斑斓的:各色人物都显得异常真实和活跃——成双成对出门作一日游的游客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求一时的刺激;卖彩票的人相互用行话大声交换着信息,活跃在赛场上的卖彩票的人都有自己的帮手在人群里监视着其他同行;下了赌注的人们用高深莫测的语言相互传递着消息,人们还相互帮忙传递下赌注找回的零钱。人群中充满了欢笑声,嘻闹声和嘈杂欢娱的嗡嗡声。
  在头一两轮比赛进行过程中,邦德——衣冠楚楚,戴着礼帽——一直在老百姓聚集的看台上游来荡去,似乎他极不情愿回到自己应该去的贵宾席上。他的贵宾席入场券(M 为他弄到的)就别在大衣的翻领上。
  他甚至在老百姓聚集的看台上观看了皇亲国戚入席的场面,当天来的是女王和菲利普亲王——像往常一样,女王夫妇是按照传统乘坐敞蓬马车从场内的赛道上入场的。身穿号衣的车夫和身披彩装的马匹构成了一幅色彩亮丽的画面,他们的入场使场内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入场式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纪的一次盛典。
  其实邦德入场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寻找安东·默里克在大看台——别名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上的包厢(这是M 通过众多内线之一探听到的)。默里克的包厢在第二层,从左往右数第三个即是。
  他身子靠在栏杆上,用特别装备处提供的望远镜浏览了一遍成阶梯形排列的包厢——望远镜是超大功率的,是巴克罗姆公司为情报局专门制造的,采用的是蔡司镜头。默里克的包厢是空的,可是有迹象表明,包厢的主人很快就会到场。在金杯大赛正式开赛之前,邦德情不自禁总是往遛马场那边看;在开赛之前,他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总是想在任务对象的赛马身上赌它一注。安东·默里克博士的参与看来没有什么获胜的希望,这一点是明摆着的,从公布的输赢比例上即可看出来。
  最有希望获得金杯的是女王的马,尤其是因为,今天的骑手是莱斯特·皮戈特;而这匹马的输赢比例是4 比5 。其他参赛的马都是久经沙场的4 岁马,其中大部分都有过非常好的记录。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佛朗西斯的赛马“福来”,德斯蒙德的两匹赛马“得来特”和“索福三得”,人们在这些赛马身上下的赌注最多。其他参赛的马看来只不过是捧场来的。说到墨客邸庄园主人的赛马“中国蓝”——它的父亲是一匹叫作“蓝光”的马,母亲是一匹叫作“吉赛姑娘”的马——看来无缘和上述赛马相匹敌。邦德手头的记录显示,它在前三场比赛中只有一次进入名次,记录是0-3-0 。
  这匹赛马的输赢比例非常悬殊,公布的比例是25  比1 。邦德脸上掠过一阵苦笑,因为他心里清楚,M 如果知道他用公款赌赛马,一定会火冒三丈。
  他心里想道,如果哪位人士想用公款赌赛马,就应该玩得潇洒一些才对。邦德心里琢磨着这些念头的时候,脚步已经向一处标着“诚实之音服务台”的卖彩票的窗口走去。他掏出110 英镑赌“中国蓝”获奖。110 英镑或许是个不起眼的小数目,但是,对于卖彩票的工作人员来说,即使在这匹马身上投入5 英镑,也是很难让人理解的。
  “诚实之音”服务员咧开嘴笑着问邦德:“你是不是嫌兜里的钱烧包了,哥们儿?”
  “我赌110 镑赢。”邦德丝毫没有动摇。
  “好吧好吧,反正你心里有底,先生。可是依我看,你准是钱多得有点烧包,要不就是你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内部消息。”“诚实之音”服务员收了钱之后交给邦德一张票据,凭着这张票据,如果“中国蓝”——出于某种偶然因素——真的获胜,赌场应该向邦德支付大约2500  英镑:因为赌博需要交8 %的税——所以邦德交钱的时候多付了10  英镑。
  邦德回到贵宾席以后,立即感到这里的气氛压抑,有如一块低垂的乌云悬浮在自己头顶。他不喜欢这种观看比赛的气氛。尽管他喜欢女性,这里女人太多,也使他感到压抑。而且她们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都穿戴入时,头上还戴着稀奇古怪的各色帽子。他心里纳闷,看比赛用得着这些吗?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到这里来纯属为了换一换空气,当天的温度确实非常宜人,天空一碧如洗。另外一些人呢,纯属是为了显摆,是为了吸引那些喜欢采集花边新闻的专栏作家的注意,所以她们都戴着争奇斗艳的头饰。
  或许这是一种成熟的消遣方式。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压抑。为了排遣这种压抑,他走到大酒吧那里,吃掉了两份鲑鱼三明治,喝掉了一小瓶多姆·勃力农牌香槟酒。
  按照M 本人的指示,邦德没有携带武器进入贵宾席——他的勃郎宁手枪安安静静地放在汽车里。为了应付万一,他随身携带着笔形报警装置和登喜路牌打火机的复制品——登喜路先生如果知道有人利用他的牌子安装危险的装置,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邦德在贵宾席里闲逛了一会儿,最后在围绕遛马场的大树下的阴凉处找了个座位坐下了。他的兜里还揣着M 给他的另外一个通行证——一个伪造得和真品并无二致的通行证,他可以凭证进入遛马场,轻易接近目标人物。没过多久,参赛的马匹穿过远处的围栏开始进入赛场了。邦德专注地观看着,他很快就认出了“中国蓝”。
  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来衡量,这匹马看上去都不成比例。它身上的毛色没有任何光泽,这使它的形象黯然失色,而且使它显得十分怪诞——它给人的印象是,在这样温暖宜人的一个下午,如果真的想让它跑得比小跑快一点,骑在它身上的不应该是个驭手,而应该是一包炸药。邦德进一步仔细观看这个牲口,仍然觉得它是一匹不成比例的马。这并不是说好马不能有个赖形象,人们预料之外的事情过去也时有发生。邦德看着马夫牵着它兜圈子的时候,突然本能地感觉到——在他的特殊生涯中,这种本能的反应往往能够使他死里逃生——他一定能够赢回自己的钱。“中国蓝”身上具备着俗人所无法参透的某种特性。
  那么怎么赢呢?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这些年,在赛道上作弊的事情在英国已经不多见了。可以肯定的是,安东·默里克不会倚仗兴奋剂和偷梁换柱等手法,因为,如今反对使用牲口在阿斯考特组织金杯赛的势力相当强大。可是,邦德从心底里感觉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中国蓝”将获胜。
  突然,邦德感到自己脖梗子上的头发根一阵发麻,使他顿生疑窦。他看见一男二女向“中国蓝”走去——驯马师转向他们,把帽子摘下来捧在手上,脸上挂着毕恭毕敬的微笑迎接他们。邦德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安东·默里克博士。
  邦德离开座位,尽量向遛马场的入口处靠拢。
  这男的毫无疑问是安东·默里克;这张脸和他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照片没有披露的是,这张像斗犬一样的脸的上部竟然还有一头浓密的朝后梳拢的白发。这一点使邦德惊奇不已,后来他才想起来,他看过的照片是从前额部分剪裁掉的。另外,任何一张固化的照片都不能反映出人的步态和风度。
  墨客邸庄园的主人看起来只有1 米50  高,而且根本不像邦德所想象的具有苏格兰酋长的风度。他行走如风,一拱一拱地前进。他的动作——包括双手、头部、手指和脖子的动作——又快又机械。简而言之,墨客邸庄园的主人安东·默里克博士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像是在模仿一只翅膀被抽了筋的鸟。
  然而,他内在的特性和他对驯马师说话时居高临下的态度,弥补了他身体上所有的缺陷。即使从很远的距离观看,人们也会敏锐地感觉到,此人的威严几乎完全掩盖了他身体上的缺陷和脾性上的怪诞。邦德心想,这是个天生的领袖人物;这种人日后即或不是人杰,也会成为十恶不赦的魔头。天生的领袖人物总是在少年时代便脱颍而出,并且在小小年纪便确定了自己的道路,不是走向善的巅峰,便是走向恶的极限。
  跟随默里克的两位女士打扮得引人注目。邦德甚至觉得,她们打扮得过于招摇和惹眼,只是服装的颜色还不够艳丽。她们都穿着鸡心领的上装和长过膝盖的针织的裙子,每人还套着一件小马甲。
  两人中看起来年长的——显然她是马利- 简·马斯金——穿着一套水兵服,衣服上的明线是显眼的白色。她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窄边礼帽。
  被保护人拉文德·皮科克个头高挑,身材苗条,看起来正如照片上的她一样美艳动人。她全套服装都是白色,衣服上的明线是深蓝色,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邦德猜测,说不定她们穿戴的都是默里克的罗斯兰时装公司最新的设计。
  年轻的姑娘正在开心地大笑着,同时把身子转向了默里克,这时她穿的小马甲张开了,不适时地透出衣服下面那高耸的胸部,一对与她的身材适成比例的乳房。
  这种场景总是令人心醉神迷的,邦德终于认识到M 为什么说墨客邸庄园的东家对她的家教极其严格。拉文德·皮科克看起来是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动作敏捷的姑娘。邦德这双老道的眼睛看得出来,她身上同样具备着年轻女性那种对异性的渴求,并且总是试图挣脱家庭的羁绊。如果允许她放任自流,不出两个月,拉文德·皮科克准会使无数的男人生出万种割舍不断的情缘,甚至会——在整个苏格兰和英格兰上流社会——搅乱几多美满的婚姻。
  邦德眯起双眼,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位姑娘。她仍然在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并且不时地瞟一眼默里克,好像她每一次看这位东家,目光里总会透露出一种畏惧。
  但是,邦德现在还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他需要知道的是其他的东西,是一种能够帮助他按计划直接打进墨客邸庄园的主人最核心的圈子的关键的东西,也是M 和他一起精心策划这次行动时向他详详细细介绍过的东西。
  他终于看到了他寻找的东西,他确信这正是他寻找的东西。一套明晰可辨的,有三大圈珍珠的项链环绕着拉文德的脖子。当然啦,从围绕遛马场的树木投下的树荫里,而且从这么远的距离以外观看,人们不可能分辨出这一套项链的真伪。可是,毫无疑问人们会认为它是真的。真品确实存在——那是一套串在三条短线上的,按照大小依次排列的,价值50  万英镑的摩尔真珍珠项链。整个项链是由脖子后边的一个雕花的连接盒和安全链连成圈的。
  拉文德年满21  周岁以前,这套项链一直在委托人手里保存着。最初,这套项链是她父亲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母亲的。她父母在世的时候,这套项链常年保存在一家银行的金库里。
  拉文德却违背安东·默里克的意愿——按照M 的说法——打破了清规戒律,并且尽可能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都戴着它。在M 与世隔绝的办公室里,邦德曾经自言自语地大声念叨过,墨客邸庄园的东家是否真的能够容忍这套项链被带到公共场合。
  对于他这样的有钱人来说,破费点钱财,找人仿制一套替代品,应该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M 把他这种想法斥之为小人之见。
  因为,众所周知,皮科克的这套项链是专门在公开场合亮相时戴的。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今天下午拉文德脖子上佩戴的项链是真品。
  邦德认为,世界上也只有拉文德的脖子配得上这套项链。如果当初他头一次看见这姑娘的照片时曾经心旌飘摇过,那么,现在的他已经为这套项链而倾倒了。这时默里克已经转过身子,开始与两位女士交谈,驯马师向驭手走去,好像是在作赛前的最后叮嘱。远处的“中国蓝”一如既往显得非常温顺:像孩子们骑的摇摇马一样精神饱满。
  现在是邦德采取行动的时候了,由于进出遛马场的人很多,所以入口相当拥挤。
  通过观察他早已发现,阿斯考特赛场的执勤人员对手持通行证的人不太注意。几分钟之内,安东·默里克和他身边的人就会通过遛马场的入口——这个入口同时也是出口——进入贵宾席,估计他们进场以后会直接前往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这次行动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完全要看邦德计算时间是否准确和他的技巧是否娴熟。
  他手拉望远镜皮套的带子,把望远镜搭在右肩上,左手紧紧攥着张开的赌资收据,动身往遛马场走去。他向执勤人员亮了一下他的通行证,而对方好像忙得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
  有的驭手已经骑到了赛马背上,有两匹马已经向通往赛道的出口走去。
  邦德在远处围着“中国蓝”和它周围的人转了一圈,装作正在仔细观察旁边的另外一匹赛马。
  终于,他听见围住“中国蓝”的一圈人一起向驭手道了一声祝福,只见驭手纵身上了马鞍。默里克、那位叫马斯金的女人、驯马师以及拉文德一起向后退了几步,接着又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驭手催着“中国蓝”走开了,邦德注意到,这位驭手不仅显得很轻松,而且还显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默里克那帮人慢慢地向出口走去,邦德刚才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出口现在已经相当拥挤,挤在那里的人全都是有通行证的参赛马匹的主人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现在他们都要离开遛马场,回到座位上观看正式比赛。邦德小心翼翼地向默里克那帮人靠拢过去。这位东家正在和驯马师说着什么,马利- 简·马斯金在他的另一侧紧随着他,拉文德·皮科克紧随在他们身后。邦德挤到她和默里克以及他的两位同伴之间,然后稍稍放慢脚步,迫使其他人推推搡搡拥上来,因此,后边的几个人挤进了默里克他们以及拉文德·皮科克之间。这样一来,后者在前边的几个人到达出口处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后一大截。
  这时邦德向旁边让了让,使自己被后者超过,这样,他就可以挤到拉文德·皮科克的身后了。这时他们离出口处只有五六步远,身边的人们都很有礼貌地争抢着尽快穿过出口,已经挤成了一团。邦德此时恰好挤到姑娘的身后,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脖子后边的连接盒和安全链。现在他已经把它们看得真真切切了。他被周围的人们簇拥着,和姑娘贴得更紧了,这时他突然闻到了姑娘身上的香味——米尔德巴陀牌香水的芳香。他暗自想道:这是一种极其独特的品牌,是市场上最昂贵的芳香剂。它是如此独特,购买者在买到它的同时还会得到一纸证明其品质的证书。
  身边的人很多,在这种情况下,邦德的任何动作都难以被别人察觉。后边的人在推他,他正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他躬起背部,好像在保护自己,就势将身子紧紧地贴到了拉文德身上。
  正如他这些日子反复练习和精心策划的那样,接下来的几个动作他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他的左手垂在身子的左侧,手里仍然攥着赌资收据,右手却伸上来搭到了姑娘的脖子后边。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珍珠项链的连接盒,把它轻轻拉起来,这样,项链的主人就不会感到有人在动她的项链了。
  与此同时,他把拇指穿到安全链里边,猛地一使劲将它抻断。这样一来,连接盒就落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了。他紧紧地捏住它,使劲一挤,然后再一柠,他感到连接盒在他手里已经分家了。
  这种连接盒的结构真的是名副其实,它是由两个金属盒子——他手里的这个还装饰着珍珠——一个扣在另一个里头组成的。虽然用力一挤就可以将两个盒子分开,盒子里边另外还有一层安全装置。卡在里边的盒子里有一个小钩子,它钩在外边的盒子的一个小轴上。邦德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两个盒子,然后让小钩子从小轴上自己脱落下来。这时,他把右手撤回来,把左手攥着的赌资收据一扔,顺势低下头,装作找东西的样子。那一套项链无声无息地滑落到草皮上。他计算的时间和预期的目标简直吻合得天衣无缝。他的赌资收据不偏不倚恰恰落到了掉在地上的珍珠项链上。邦德在出口处弓着身子找收据,顺势将珍珠项链捡起来,然后放到收据上托住,这虽然引起一小阵拥堵,拉文德·皮科克却浑然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邦德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背起手,把赌资收据和珍珠项链用大衣的后摆遮住,然后悠闲地向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走去。安东·默里克和他身边的人也在往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走——这早已在邦德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小心地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时拉文德已经追上了他们,邦德在心里暗自祈祷,她可千万别在到达默里克的包厢之前发现项链已经丢失。
  邦德放慢了脚步,让默里克那帮人尽量和自己拉开距离。他心里清楚,很有可能某个便衣警察早已把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所以,随时都可能出现两种情况——拉文德突然尖着嗓子叫喊起来,声称自己的项链丢了;或者,一只有力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按照黑帮的话说,这意味着他“栽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让他们与M 直接通话也无济于事,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默里克那帮人已经全部进了包厢,平安无事。两分钟之后,邦德穿过侧门,顺着台阶爬到了第二层平台上,然后绕到包厢的后边。他右手拿着珍珠项链,向墨客邸主人的包厢走去。
  他敲了敲门,然后进了包厢,里边的人都背对着他,没有人注意他,因为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参赛的人马进入起跑线。邦德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声“对不起”。这时包厢里的人才回过头来。
  安东·默里克似乎感到眼前的事情有点意外。两位女士却露出等着看热闹的神情。
  邦德微笑着,举起项链平静地说:“我敢肯定我有傻福气,从天上掉到我面前一套项链。好像是链子断了。这里有人丢……?”
  拉文德·皮科克迅速伸手摸了一下脖子,接着轻轻叫了一声“噢,天哪!”
  她的声音极轻,即使处于这种狼狈的境地,她的声音依然十分悦耳。
  默里克说:“‘噢,天哪’还不算过分。”他的声音低得与他的身材完全不相称,而且听不出他有任何苏格兰口音。然后他转向邦德说:“我衷心地感谢你。我曾经反复对我的被保护人说过,她不该在公共场合佩戴这么珍贵的东西。说不定这次她该相信我的话了。”
  拉文德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她不知所措地向邦德和他手中的项链伸着手,嘴里还喃喃地说道:“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
  默里克插进来说:“我们至少可以做到,请你在我们这里观看比赛,先生。”
  邦德看见的是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简直和凝固的熔岩的颜色一样,但是它们却充满了生命。毫无疑问,他的眼神会使一些人像畏惧上帝一样对他产生畏惧。邦德甚至暗自想道:在某些场合,甚至我自己都会感到害怕。默里克接着说道:“让我来介绍一下,我是安东·默里克,这位是我的被保护人拉文德·皮科克,这是我的老朋友马利- 简·马斯金。”
  邦德依次和每个人握了握手,同时依次向每个人介绍说:“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使邦德感到意外的只有一件事:马利- 简·马斯金说话的时候,她的口音使邦德断定她无疑是个美国人——M 所有的文件里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她显然是南方人,邦德暗自揣摩着,可是却接受过东岸文化的熏陶,因为她说话带有鼻音。
  “和我们一起观看比赛,怎么样?”默里克说话的速度相当快。
  拉文德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带着明显的恳求口吻说:“噢,答应吧。”
  马利- 简·马斯金在一边笑而不言。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和安东·默里克笑里藏刀的表情相比,她的笑显得更为真诚。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得留下,因为安东有一匹马参赛。”
  “谢谢你们的邀请。”邦德说完走进了他们中间,并且设法坐到了默里克和他的被保护人之间。然后他问道:“哪一匹马?”
  这时默里克已经举起了望远镜,正在沿着赛道寻找起跑线。他随口说道:
  “‘中国蓝’,它已经进入起跑位置。”说完他放下了望远镜,邦德注意到,这时他的眼睛里有了一点生机。默里克又说:“它准能赢,邦德先生。”
  “我真心希望如此。真是太巧了,”邦德笑着说,说话的同时伸出手去拿自己的望远镜,“我在你的马身上下了一小笔赌注。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真的吗?”默里克的话语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的钱不会输。这也可以算作我对你捡到拉文德的项链的一份回报。你怎么会选择了‘中国蓝’呢?”
  “喜欢它的名字。”邦德尽量显得真诚地说,“我有个姨从前有一只猫也叫这个名字。是一只暹罗猫。”
  “他们已经准备起跑了。”拉文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大家都把望远镜转向远方,转向阿斯考特金杯赛的起跑线——一场两英里半的比赛。
  他们下面的看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邦德把望远镜的焦距对准的时候,参赛的马早已离开了起跑线。
  起跑刚刚半英里,参赛的马已经排出了阵势。和女王的马跑在一起的是其他几匹著名的马——佛朗西斯的赛马“福来”,德斯蒙德的赛马“得来特”,紧随其后的是“索福三得”,它们和第二拨的3 匹马之间至少隔着10  个马身的距离,其他赛马已经远远落在了后边。
  邦德的望远镜一直跟随着第二拨的3 匹马,它们一直与第一拨有望夺金的4 匹马保持着一段距离。这3 匹马里就有默里克的参赛马“中国蓝”,它的驭手身穿黄黑相间的服装,显得十分突出。
  赛道旁边的人群追随着赛马发出此起彼伏的,激动人心的,喧闹的欢呼声,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邦德所在的包厢却显得异常沉闷和压抑。场上的赛事正在紧张激烈地进行着,领头的几匹马好像无力把跟随其后的3 匹马甩开。女王的马仍然处于领先的位置,可是,在赛程接近一半的时候,德斯蒙德的“得来特”开始加速,冲到了领先的位置,和女王的马已经难分仲伯,这两匹马渐渐把“福来”和“索福三得”拉开了半个马身,但是它们仍然像运动中的一个整体。
  赛程过半的时候,邦德把望远镜对准了另外的目标:追随着第一拨马的第二拨马当中,有两匹马似乎也开始落后了。过了一会儿邦德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视觉上的一种错觉而已。这时他听见安东·默里克含含混混地念叨了一阵子,只见“中国蓝”的驭手开始拼命抽打他的坐骑,这匹马一下子把它和第一拨4 匹马中排在第三和第四位的两匹马的距离拉进了。
  “冲啊,‘中国蓝’,冲啊!”拉文德轻声叫道。邦德往包厢的围栏边上看了一眼,马利- 简·马斯金这时已经神情紧张地攥紧拳头站了起来。
  冲在最前边的4 匹马不断地交换着位置,已经把全场观众的情绪推向了高潮。
  当它们跑过了四分之三的赛程时,人们才突然意识到,“中国蓝”已经对它们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它正以极快的速度沿着外圈赛道冲上来。
  赛道上的“中国蓝”和邦德刚才在遛马场上看到的它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它正以绝对精确、稳定的步法机械地狂奔着,而且这时它的冲刺速度已经超过了跑在前边的所有4 匹马。在到达最后八分之三英里直线赛道的时候,“中国蓝”
  已经开始超过佛朗西斯的“福来”和“索福三得”——并且正在接近现在已经再次被女王的马超过,正处于第二位的德斯蒙德的“得来特”。
  “中国蓝”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猛冲,超过德斯蒙德的“得来特”和女王的马,进而把在整个比赛进程中一直处于领先位置的两匹马甩下一大截,最后跑过终点。这段时间,全场观众爆发出一阵持续不断的,狂风一般的喊叫声。
  拉文德高兴地欢呼雀跃,激动地叫喊起来:“它赢了。安东叔叔,它真的赢了!”
  马利- 简·马斯金大笑起来——一种低沉、宏亮的声音——可是安东·默里克博士轻轻一笑,然后说:“它本来就该赢。”邦德注意到,默里克的笑根本就没有反映到他的眼神里。“我说,邦德先生,我的马把你的钱给你赢回来了。我很高兴。”
  “最高兴的应该是我。”邦德立即接口说,好像无意之间泄露了自己本来应该秘而不宣的心态。他把握分寸恰到好处,所以立即引起了默里克的兴趣——他的表态说明,他这个人并不在乎金钱。
  “哦,”墨客邸的东家点头赞许道,“我说,或许我们应该再见一次面。”
  说着他把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了摸,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邦德,然后接着说:“如果你有机会到苏格兰,别忘了过来看我。有机会招待你,我会感到很荣幸。”
  邦德低头看了看印着安东·默里克的地址的名片,佯装惊讶,然而又故作镇静地说:“真是无巧不成书……”
  “真的吗?”默里克本来打算离开,又停了下来。本来也是,他刚刚赢得了阿斯考特金杯,正要庆祝自己的胜利。“什么事又巧了?”
  “我今天晚上正巧要去苏格兰。而且一两天之内就会到你们那一带。”
  对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显得更加冷淡了,他问道:“公事呢还是旅游?”
  “主要是去玩。可我随时都有公事。”邦德说话时尽量作出很真诚的样子。
  “那你是做什么的,邦德先生?”
  邦德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嘛,总的说来,我是个当兵的,雇佣军——是价格最高的那种。算了,我希望我们彼此能够留下好印象。我们这种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他知道这种残忍的小玩笑有点过分。“如今的人都瞧不起雇佣军。”
  安东·默里克拉住邦德的手腕子,把他拖到一边,躲开了两位女士。他说道:
  “我并不反对你这种职业,邦德先生。事实上我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在使用雇佣军——狩猎巡护员,在我自己的领地上。天知道,说不定我那里还有适合你干的事情。
  依我看,你挺棒。到默里克城堡来吧。星期一我们有个一年一度的小聚会。那里的大部分土地和附近的一个村庄——墨客邸村——都是我的。所以,每一年我们都按照自己的方式举办高原式的年度聚会。
  老一套东西——投棒、链球、铅球、还有点舞蹈摔跤什么的。你肯定会喜欢。”
  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来的。
  邦德点了点头,默里克这时已经转向了两位女士。他说道:“我们得下去了,去给“中国蓝”庆功,还得接受它赢得的奖杯。马利- 简,拉文德,你们很快就能再次见到邦德先生,他已经非常友好地同意来看我们并且住下来——参加我们的年度聚会。”
  他们离开包厢的时候,邦德感觉到,尽管马利- 简·马斯金很友好,她的眼神里却透出了一种嘲讽的意味。
  “我得再次谢谢你——我是说,项链的事,邦德先生。”拉文德说,“我盼着能早日见到你。”邦德感到,她道别的方式非同寻常,好像话里有话。
  她无疑说的是心里话,可是同时又让人觉得她在传递一种警告。让邦德无法理解的是,初次和拉文德这样的女人见面,在她楚楚动人的,随和的,端庄的外表下面,怎么会隐含着一种畏葸。
  墨客邸的东家再也没有回头看邦德——他离开包厢的时候,动作仍然像鸟一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邦德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目送他们走出包厢,心里仍然在琢磨默里克描述的高原式的年度聚会,以及他可能会被邀请参加什么样的比赛。后来他去楼下的“诚实之音”服务台领取自己赌赢的钱时,卖彩票的人对他大加恭维。
  过后他给比尔·坦纳打了个电话,他们完全用暗语进行交谈。然后他又给格拉斯哥的中央饭店打了个电话,为自己在那里预订了第二天一早就进住的房间。他对前台服务员强调指出,他一到达就得使用房间,而他预计自己一大早就能够赶到那里。
  毫无疑问,墨客邸的东家会带领他那帮人飞回苏格兰。邦德不想落后得太远,他也不想在没有做好准备和没有充分休息的情况下进入默里克城堡。
  詹姆斯·邦德拎着望远镜的皮带,把它往肩膀上一甩,迈着轻松的步子向停车场走去。
  6智取项链
  如果说詹姆斯·邦德喜欢赛马场,他也仅仅是喜欢它的一部分——老百姓聚集的看台。紧靠赛道的看台上,生活是色彩斑斓的:各色人物都显得异常真实和活跃——成双成对出门作一日游的游客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求一时的刺激;卖彩票的人相互用行话大声交换着信息,活跃在赛场上的卖彩票的人都有自己的帮手在人群里监视着其他同行;下了赌注的人们用高深莫测的语言相互传递着消息,人们还相互帮忙传递下赌注找回的零钱。人群中充满了欢笑声,嘻闹声和嘈杂欢娱的嗡嗡声。
  在头一两轮比赛进行过程中,邦德——衣冠楚楚,戴着礼帽——一直在老百姓聚集的看台上游来荡去,似乎他极不情愿回到自己应该去的贵宾席上。他的贵宾席入场券(M 为他弄到的)就别在大衣的翻领上。
  他甚至在老百姓聚集的看台上观看了皇亲国戚入席的场面,当天来的是女王和菲利普亲王——像往常一样,女王夫妇是按照传统乘坐敞蓬马车从场内的赛道上入场的。身穿号衣的车夫和身披彩装的马匹构成了一幅色彩亮丽的画面,他们的入场使场内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入场式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纪的一次盛典。
  其实邦德入场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寻找安东·默里克在大看台——别名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上的包厢(这是M 通过众多内线之一探听到的)。默里克的包厢在第二层,从左往右数第三个即是。
  他身子靠在栏杆上,用特别装备处提供的望远镜浏览了一遍成阶梯形排列的包厢——望远镜是超大功率的,是巴克罗姆公司为情报局专门制造的,采用的是蔡司镜头。默里克的包厢是空的,可是有迹象表明,包厢的主人很快就会到场。在金杯大赛正式开赛之前,邦德情不自禁总是往遛马场那边看;在开赛之前,他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总是想在任务对象的赛马身上赌它一注。安东·默里克博士的参与看来没有什么获胜的希望,这一点是明摆着的,从公布的输赢比例上即可看出来。
  最有希望获得金杯的是女王的马,尤其是因为,今天的骑手是莱斯特·皮戈特;而这匹马的输赢比例是4 比5 。其他参赛的马都是久经沙场的4 岁马,其中大部分都有过非常好的记录。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佛朗西斯的赛马“福来”,德斯蒙德的两匹赛马“得来特”和“索福三得”,人们在这些赛马身上下的赌注最多。其他参赛的马看来只不过是捧场来的。说到墨客邸庄园主人的赛马“中国蓝”——它的父亲是一匹叫作“蓝光”的马,母亲是一匹叫作“吉赛姑娘”的马——看来无缘和上述赛马相匹敌。邦德手头的记录显示,它在前三场比赛中只有一次进入名次,记录是0-3-0 。
  这匹赛马的输赢比例非常悬殊,公布的比例是25  比1 。邦德脸上掠过一阵苦笑,因为他心里清楚,M 如果知道他用公款赌赛马,一定会火冒三丈。
  他心里想道,如果哪位人士想用公款赌赛马,就应该玩得潇洒一些才对。邦德心里琢磨着这些念头的时候,脚步已经向一处标着“诚实之音服务台”的卖彩票的窗口走去。他掏出110 英镑赌“中国蓝”获奖。110 英镑或许是个不起眼的小数目,但是,对于卖彩票的工作人员来说,即使在这匹马身上投入5 英镑,也是很难让人理解的。
  “诚实之音”服务员咧开嘴笑着问邦德:“你是不是嫌兜里的钱烧包了,哥们儿?”
  “我赌110 镑赢。”邦德丝毫没有动摇。
  “好吧好吧,反正你心里有底,先生。可是依我看,你准是钱多得有点烧包,要不就是你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内部消息。”“诚实之音”服务员收了钱之后交给邦德一张票据,凭着这张票据,如果“中国蓝”——出于某种偶然因素——真的获胜,赌场应该向邦德支付大约2500  英镑:因为赌博需要交8 %的税——所以邦德交钱的时候多付了10  英镑。
  邦德回到贵宾席以后,立即感到这里的气氛压抑,有如一块低垂的乌云悬浮在自己头顶。他不喜欢这种观看比赛的气氛。尽管他喜欢女性,这里女人太多,也使他感到压抑。而且她们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都穿戴入时,头上还戴着稀奇古怪的各色帽子。他心里纳闷,看比赛用得着这些吗?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到这里来纯属为了换一换空气,当天的温度确实非常宜人,天空一碧如洗。另外一些人呢,纯属是为了显摆,是为了吸引那些喜欢采集花边新闻的专栏作家的注意,所以她们都戴着争奇斗艳的头饰。
  或许这是一种成熟的消遣方式。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压抑。为了排遣这种压抑,他走到大酒吧那里,吃掉了两份鲑鱼三明治,喝掉了一小瓶多姆·勃力农牌香槟酒。
  按照M 本人的指示,邦德没有携带武器进入贵宾席——他的勃郎宁手枪安安静静地放在汽车里。为了应付万一,他随身携带着笔形报警装置和登喜路牌打火机的复制品——登喜路先生如果知道有人利用他的牌子安装危险的装置,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邦德在贵宾席里闲逛了一会儿,最后在围绕遛马场的大树下的阴凉处找了个座位坐下了。他的兜里还揣着M 给他的另外一个通行证——一个伪造得和真品并无二致的通行证,他可以凭证进入遛马场,轻易接近目标人物。没过多久,参赛的马匹穿过远处的围栏开始进入赛场了。邦德专注地观看着,他很快就认出了“中国蓝”。
  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来衡量,这匹马看上去都不成比例。它身上的毛色没有任何光泽,这使它的形象黯然失色,而且使它显得十分怪诞——它给人的印象是,在这样温暖宜人的一个下午,如果真的想让它跑得比小跑快一点,骑在它身上的不应该是个驭手,而应该是一包炸药。邦德进一步仔细观看这个牲口,仍然觉得它是一匹不成比例的马。这并不是说好马不能有个赖形象,人们预料之外的事情过去也时有发生。邦德看着马夫牵着它兜圈子的时候,突然本能地感觉到——在他的特殊生涯中,这种本能的反应往往能够使他死里逃生——他一定能够赢回自己的钱。“中国蓝”身上具备着俗人所无法参透的某种特性。
  那么怎么赢呢?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这些年,在赛道上作弊的事情在英国已经不多见了。可以肯定的是,安东·默里克不会倚仗兴奋剂和偷梁换柱等手法,因为,如今反对使用牲口在阿斯考特组织金杯赛的势力相当强大。可是,邦德从心底里感觉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中国蓝”将获胜。
  突然,邦德感到自己脖梗子上的头发根一阵发麻,使他顿生疑窦。他看见一男二女向“中国蓝”走去——驯马师转向他们,把帽子摘下来捧在手上,脸上挂着毕恭毕敬的微笑迎接他们。邦德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安东·默里克博士。
  邦德离开座位,尽量向遛马场的入口处靠拢。
  这男的毫无疑问是安东·默里克;这张脸和他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照片没有披露的是,这张像斗犬一样的脸的上部竟然还有一头浓密的朝后梳拢的白发。这一点使邦德惊奇不已,后来他才想起来,他看过的照片是从前额部分剪裁掉的。另外,任何一张固化的照片都不能反映出人的步态和风度。
  墨客邸庄园的主人看起来只有1 米50  高,而且根本不像邦德所想象的具有苏格兰酋长的风度。他行走如风,一拱一拱地前进。他的动作——包括双手、头部、手指和脖子的动作——又快又机械。简而言之,墨客邸庄园的主人安东·默里克博士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像是在模仿一只翅膀被抽了筋的鸟。
  然而,他内在的特性和他对驯马师说话时居高临下的态度,弥补了他身体上所有的缺陷。即使从很远的距离观看,人们也会敏锐地感觉到,此人的威严几乎完全掩盖了他身体上的缺陷和脾性上的怪诞。邦德心想,这是个天生的领袖人物;这种人日后即或不是人杰,也会成为十恶不赦的魔头。天生的领袖人物总是在少年时代便脱颍而出,并且在小小年纪便确定了自己的道路,不是走向善的巅峰,便是走向恶的极限。
  跟随默里克的两位女士打扮得引人注目。邦德甚至觉得,她们打扮得过于招摇和惹眼,只是服装的颜色还不够艳丽。她们都穿着鸡心领的上装和长过膝盖的针织的裙子,每人还套着一件小马甲。
  两人中看起来年长的——显然她是马利- 简·马斯金——穿着一套水兵服,衣服上的明线是显眼的白色。她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窄边礼帽。
  被保护人拉文德·皮科克个头高挑,身材苗条,看起来正如照片上的她一样美艳动人。她全套服装都是白色,衣服上的明线是深蓝色,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邦德猜测,说不定她们穿戴的都是默里克的罗斯兰时装公司最新的设计。
  年轻的姑娘正在开心地大笑着,同时把身子转向了默里克,这时她穿的小马甲张开了,不适时地透出衣服下面那高耸的胸部,一对与她的身材适成比例的乳房。
  这种场景总是令人心醉神迷的,邦德终于认识到M 为什么说墨客邸庄园的东家对她的家教极其严格。拉文德·皮科克看起来是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动作敏捷的姑娘。邦德这双老道的眼睛看得出来,她身上同样具备着年轻女性那种对异性的渴求,并且总是试图挣脱家庭的羁绊。如果允许她放任自流,不出两个月,拉文德·皮科克准会使无数的男人生出万种割舍不断的情缘,甚至会——在整个苏格兰和英格兰上流社会——搅乱几多美满的婚姻。
  邦德眯起双眼,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位姑娘。她仍然在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并且不时地瞟一眼默里克,好像她每一次看这位东家,目光里总会透露出一种畏惧。
  但是,邦德现在还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他需要知道的是其他的东西,是一种能够帮助他按计划直接打进墨客邸庄园的主人最核心的圈子的关键的东西,也是M 和他一起精心策划这次行动时向他详详细细介绍过的东西。
  他终于看到了他寻找的东西,他确信这正是他寻找的东西。一套明晰可辨的,有三大圈珍珠的项链环绕着拉文德的脖子。当然啦,从围绕遛马场的树木投下的树荫里,而且从这么远的距离以外观看,人们不可能分辨出这一套项链的真伪。可是,毫无疑问人们会认为它是真的。真品确实存在——那是一套串在三条短线上的,按照大小依次排列的,价值50  万英镑的摩尔真珍珠项链。整个项链是由脖子后边的一个雕花的连接盒和安全链连成圈的。
  拉文德年满21  周岁以前,这套项链一直在委托人手里保存着。最初,这套项链是她父亲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母亲的。她父母在世的时候,这套项链常年保存在一家银行的金库里。
  拉文德却违背安东·默里克的意愿——按照M 的说法——打破了清规戒律,并且尽可能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都戴着它。在M 与世隔绝的办公室里,邦德曾经自言自语地大声念叨过,墨客邸庄园的东家是否真的能够容忍这套项链被带到公共场合。
  对于他这样的有钱人来说,破费点钱财,找人仿制一套替代品,应该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M 把他这种想法斥之为小人之见。
  因为,众所周知,皮科克的这套项链是专门在公开场合亮相时戴的。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今天下午拉文德脖子上佩戴的项链是真品。
  邦德认为,世界上也只有拉文德的脖子配得上这套项链。如果当初他头一次看见这姑娘的照片时曾经心旌飘摇过,那么,现在的他已经为这套项链而倾倒了。这时默里克已经转过身子,开始与两位女士交谈,驯马师向驭手走去,好像是在作赛前的最后叮嘱。远处的“中国蓝”一如既往显得非常温顺:像孩子们骑的摇摇马一样精神饱满。
  现在是邦德采取行动的时候了,由于进出遛马场的人很多,所以入口相当拥挤。
  通过观察他早已发现,阿斯考特赛场的执勤人员对手持通行证的人不太注意。几分钟之内,安东·默里克和他身边的人就会通过遛马场的入口——这个入口同时也是出口——进入贵宾席,估计他们进场以后会直接前往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这次行动到底会有什么结果,完全要看邦德计算时间是否准确和他的技巧是否娴熟。
  他手拉望远镜皮套的带子,把望远镜搭在右肩上,左手紧紧攥着张开的赌资收据,动身往遛马场走去。他向执勤人员亮了一下他的通行证,而对方好像忙得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
  有的驭手已经骑到了赛马背上,有两匹马已经向通往赛道的出口走去。
  邦德在远处围着“中国蓝”和它周围的人转了一圈,装作正在仔细观察旁边的另外一匹赛马。
  终于,他听见围住“中国蓝”的一圈人一起向驭手道了一声祝福,只见驭手纵身上了马鞍。默里克、那位叫马斯金的女人、驯马师以及拉文德一起向后退了几步,接着又停下来看了一会儿。驭手催着“中国蓝”走开了,邦德注意到,这位驭手不仅显得很轻松,而且还显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默里克那帮人慢慢地向出口走去,邦德刚才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出口现在已经相当拥挤,挤在那里的人全都是有通行证的参赛马匹的主人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现在他们都要离开遛马场,回到座位上观看正式比赛。邦德小心翼翼地向默里克那帮人靠拢过去。这位东家正在和驯马师说着什么,马利- 简·马斯金在他的另一侧紧随着他,拉文德·皮科克紧随在他们身后。邦德挤到她和默里克以及他的两位同伴之间,然后稍稍放慢脚步,迫使其他人推推搡搡拥上来,因此,后边的几个人挤进了默里克他们以及拉文德·皮科克之间。这样一来,后者在前边的几个人到达出口处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后一大截。
  这时邦德向旁边让了让,使自己被后者超过,这样,他就可以挤到拉文德·皮科克的身后了。这时他们离出口处只有五六步远,身边的人们都很有礼貌地争抢着尽快穿过出口,已经挤成了一团。邦德此时恰好挤到姑娘的身后,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脖子后边的连接盒和安全链。现在他已经把它们看得真真切切了。他被周围的人们簇拥着,和姑娘贴得更紧了,这时他突然闻到了姑娘身上的香味——米尔德巴陀牌香水的芳香。他暗自想道:这是一种极其独特的品牌,是市场上最昂贵的芳香剂。它是如此独特,购买者在买到它的同时还会得到一纸证明其品质的证书。
  身边的人很多,在这种情况下,邦德的任何动作都难以被别人察觉。后边的人在推他,他正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他躬起背部,好像在保护自己,就势将身子紧紧地贴到了拉文德身上。
  正如他这些日子反复练习和精心策划的那样,接下来的几个动作他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他的左手垂在身子的左侧,手里仍然攥着赌资收据,右手却伸上来搭到了姑娘的脖子后边。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珍珠项链的连接盒,把它轻轻拉起来,这样,项链的主人就不会感到有人在动她的项链了。
  与此同时,他把拇指穿到安全链里边,猛地一使劲将它抻断。这样一来,连接盒就落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了。他紧紧地捏住它,使劲一挤,然后再一柠,他感到连接盒在他手里已经分家了。
  这种连接盒的结构真的是名副其实,它是由两个金属盒子——他手里的这个还装饰着珍珠——一个扣在另一个里头组成的。虽然用力一挤就可以将两个盒子分开,盒子里边另外还有一层安全装置。卡在里边的盒子里有一个小钩子,它钩在外边的盒子的一个小轴上。邦德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两个盒子,然后让小钩子从小轴上自己脱落下来。这时,他把右手撤回来,把左手攥着的赌资收据一扔,顺势低下头,装作找东西的样子。那一套项链无声无息地滑落到草皮上。他计算的时间和预期的目标简直吻合得天衣无缝。他的赌资收据不偏不倚恰恰落到了掉在地上的珍珠项链上。邦德在出口处弓着身子找收据,顺势将珍珠项链捡起来,然后放到收据上托住,这虽然引起一小阵拥堵,拉文德·皮科克却浑然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邦德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背起手,把赌资收据和珍珠项链用大衣的后摆遮住,然后悠闲地向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走去。安东·默里克和他身边的人也在往塔特赛尔时装公司大看台走——这早已在邦德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小心地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时拉文德已经追上了他们,邦德在心里暗自祈祷,她可千万别在到达默里克的包厢之前发现项链已经丢失。
  邦德放慢了脚步,让默里克那帮人尽量和自己拉开距离。他心里清楚,很有可能某个便衣警察早已把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所以,随时都可能出现两种情况——拉文德突然尖着嗓子叫喊起来,声称自己的项链丢了;或者,一只有力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按照黑帮的话说,这意味着他“栽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让他们与M 直接通话也无济于事,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默里克那帮人已经全部进了包厢,平安无事。两分钟之后,邦德穿过侧门,顺着台阶爬到了第二层平台上,然后绕到包厢的后边。他右手拿着珍珠项链,向墨客邸主人的包厢走去。
  他敲了敲门,然后进了包厢,里边的人都背对着他,没有人注意他,因为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观看参赛的人马进入起跑线。邦德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声“对不起”。这时包厢里的人才回过头来。
  安东·默里克似乎感到眼前的事情有点意外。两位女士却露出等着看热闹的神情。
  邦德微笑着,举起项链平静地说:“我敢肯定我有傻福气,从天上掉到我面前一套项链。好像是链子断了。这里有人丢……?”
  拉文德·皮科克迅速伸手摸了一下脖子,接着轻轻叫了一声“噢,天哪!”
  她的声音极轻,即使处于这种狼狈的境地,她的声音依然十分悦耳。
  默里克说:“‘噢,天哪’还不算过分。”他的声音低得与他的身材完全不相称,而且听不出他有任何苏格兰口音。然后他转向邦德说:“我衷心地感谢你。我曾经反复对我的被保护人说过,她不该在公共场合佩戴这么珍贵的东西。说不定这次她该相信我的话了。”
  拉文德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她不知所措地向邦德和他手中的项链伸着手,嘴里还喃喃地说道:“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
  默里克插进来说:“我们至少可以做到,请你在我们这里观看比赛,先生。”
  邦德看见的是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简直和凝固的熔岩的颜色一样,但是它们却充满了生命。毫无疑问,他的眼神会使一些人像畏惧上帝一样对他产生畏惧。邦德甚至暗自想道:在某些场合,甚至我自己都会感到害怕。默里克接着说道:“让我来介绍一下,我是安东·默里克,这位是我的被保护人拉文德·皮科克,这是我的老朋友马利- 简·马斯金。”
  邦德依次和每个人握了握手,同时依次向每个人介绍说:“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
  使邦德感到意外的只有一件事:马利- 简·马斯金说话的时候,她的口音使邦德断定她无疑是个美国人——M 所有的文件里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她显然是南方人,邦德暗自揣摩着,可是却接受过东岸文化的熏陶,因为她说话带有鼻音。
  “和我们一起观看比赛,怎么样?”默里克说话的速度相当快。
  拉文德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带着明显的恳求口吻说:“噢,答应吧。”
  马利- 简·马斯金在一边笑而不言。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和安东·默里克笑里藏刀的表情相比,她的笑显得更为真诚。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得留下,因为安东有一匹马参赛。”
  “谢谢你们的邀请。”邦德说完走进了他们中间,并且设法坐到了默里克和他的被保护人之间。然后他问道:“哪一匹马?”
  这时默里克已经举起了望远镜,正在沿着赛道寻找起跑线。他随口说道:
  “‘中国蓝’,它已经进入起跑位置。”说完他放下了望远镜,邦德注意到,这时他的眼睛里有了一点生机。默里克又说:“它准能赢,邦德先生。”
  “我真心希望如此。真是太巧了,”邦德笑着说,说话的同时伸出手去拿自己的望远镜,“我在你的马身上下了一小笔赌注。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真的吗?”默里克的话语里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的钱不会输。这也可以算作我对你捡到拉文德的项链的一份回报。你怎么会选择了‘中国蓝’呢?”
  “喜欢它的名字。”邦德尽量显得真诚地说,“我有个姨从前有一只猫也叫这个名字。是一只暹罗猫。”
  “他们已经准备起跑了。”拉文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大家都把望远镜转向远方,转向阿斯考特金杯赛的起跑线——一场两英里半的比赛。
  他们下面的看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邦德把望远镜的焦距对准的时候,参赛的马早已离开了起跑线。
  起跑刚刚半英里,参赛的马已经排出了阵势。和女王的马跑在一起的是其他几匹著名的马——佛朗西斯的赛马“福来”,德斯蒙德的赛马“得来特”,紧随其后的是“索福三得”,它们和第二拨的3 匹马之间至少隔着10  个马身的距离,其他赛马已经远远落在了后边。
  邦德的望远镜一直跟随着第二拨的3 匹马,它们一直与第一拨有望夺金的4 匹马保持着一段距离。这3 匹马里就有默里克的参赛马“中国蓝”,它的驭手身穿黄黑相间的服装,显得十分突出。
  赛道旁边的人群追随着赛马发出此起彼伏的,激动人心的,喧闹的欢呼声,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邦德所在的包厢却显得异常沉闷和压抑。场上的赛事正在紧张激烈地进行着,领头的几匹马好像无力把跟随其后的3 匹马甩开。女王的马仍然处于领先的位置,可是,在赛程接近一半的时候,德斯蒙德的“得来特”开始加速,冲到了领先的位置,和女王的马已经难分仲伯,这两匹马渐渐把“福来”和“索福三得”拉开了半个马身,但是它们仍然像运动中的一个整体。
  赛程过半的时候,邦德把望远镜对准了另外的目标:追随着第一拨马的第二拨马当中,有两匹马似乎也开始落后了。过了一会儿邦德才意识到,这只不过是视觉上的一种错觉而已。这时他听见安东·默里克含含混混地念叨了一阵子,只见“中国蓝”的驭手开始拼命抽打他的坐骑,这匹马一下子把它和第一拨4 匹马中排在第三和第四位的两匹马的距离拉进了。
  “冲啊,‘中国蓝’,冲啊!”拉文德轻声叫道。邦德往包厢的围栏边上看了一眼,马利- 简·马斯金这时已经神情紧张地攥紧拳头站了起来。
  冲在最前边的4 匹马不断地交换着位置,已经把全场观众的情绪推向了高潮。
  当它们跑过了四分之三的赛程时,人们才突然意识到,“中国蓝”已经对它们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它正以极快的速度沿着外圈赛道冲上来。
  赛道上的“中国蓝”和邦德刚才在遛马场上看到的它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它正以绝对精确、稳定的步法机械地狂奔着,而且这时它的冲刺速度已经超过了跑在前边的所有4 匹马。在到达最后八分之三英里直线赛道的时候,“中国蓝”
  已经开始超过佛朗西斯的“福来”和“索福三得”——并且正在接近现在已经再次被女王的马超过,正处于第二位的德斯蒙德的“得来特”。
  “中国蓝”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前猛冲,超过德斯蒙德的“得来特”和女王的马,进而把在整个比赛进程中一直处于领先位置的两匹马甩下一大截,最后跑过终点。这段时间,全场观众爆发出一阵持续不断的,狂风一般的喊叫声。
  拉文德高兴地欢呼雀跃,激动地叫喊起来:“它赢了。安东叔叔,它真的赢了!”
  马利- 简·马斯金大笑起来——一种低沉、宏亮的声音——可是安东·默里克博士轻轻一笑,然后说:“它本来就该赢。”邦德注意到,默里克的笑根本就没有反映到他的眼神里。“我说,邦德先生,我的马把你的钱给你赢回来了。我很高兴。”
  “最高兴的应该是我。”邦德立即接口说,好像无意之间泄露了自己本来应该秘而不宣的心态。他把握分寸恰到好处,所以立即引起了默里克的兴趣——他的表态说明,他这个人并不在乎金钱。
  “哦,”墨客邸的东家点头赞许道,“我说,或许我们应该再见一次面。”
  说着他把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了摸,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邦德,然后接着说:“如果你有机会到苏格兰,别忘了过来看我。有机会招待你,我会感到很荣幸。”
  邦德低头看了看印着安东·默里克的地址的名片,佯装惊讶,然而又故作镇静地说:“真是无巧不成书……”
  “真的吗?”默里克本来打算离开,又停了下来。本来也是,他刚刚赢得了阿斯考特金杯,正要庆祝自己的胜利。“什么事又巧了?”
  “我今天晚上正巧要去苏格兰。而且一两天之内就会到你们那一带。”
  对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显得更加冷淡了,他问道:“公事呢还是旅游?”
  “主要是去玩。可我随时都有公事。”邦德说话时尽量作出很真诚的样子。
  “那你是做什么的,邦德先生?”
  邦德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嘛,总的说来,我是个当兵的,雇佣军——是价格最高的那种。算了,我希望我们彼此能够留下好印象。我们这种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他知道这种残忍的小玩笑有点过分。“如今的人都瞧不起雇佣军。”
  安东·默里克拉住邦德的手腕子,把他拖到一边,躲开了两位女士。他说道:
  “我并不反对你这种职业,邦德先生。事实上我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在使用雇佣军——狩猎巡护员,在我自己的领地上。天知道,说不定我那里还有适合你干的事情。
  依我看,你挺棒。到默里克城堡来吧。星期一我们有个一年一度的小聚会。那里的大部分土地和附近的一个村庄——墨客邸村——都是我的。所以,每一年我们都按照自己的方式举办高原式的年度聚会。
  老一套东西——投棒、链球、铅球、还有点舞蹈摔跤什么的。你肯定会喜欢。”
  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说出来的。
  邦德点了点头,默里克这时已经转向了两位女士。他说道:“我们得下去了,去给“中国蓝”庆功,还得接受它赢得的奖杯。马利- 简,拉文德,你们很快就能再次见到邦德先生,他已经非常友好地同意来看我们并且住下来——参加我们的年度聚会。”
  他们离开包厢的时候,邦德感觉到,尽管马利- 简·马斯金很友好,她的眼神里却透出了一种嘲讽的意味。
  “我得再次谢谢你——我是说,项链的事,邦德先生。”拉文德说,“我盼着能早日见到你。”邦德感到,她道别的方式非同寻常,好像话里有话。
  她无疑说的是心里话,可是同时又让人觉得她在传递一种警告。让邦德无法理解的是,初次和拉文德这样的女人见面,在她楚楚动人的,随和的,端庄的外表下面,怎么会隐含着一种畏葸。
  墨客邸的东家再也没有回头看邦德——他离开包厢的时候,动作仍然像鸟一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邦德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目送他们走出包厢,心里仍然在琢磨默里克描述的高原式的年度聚会,以及他可能会被邀请参加什么样的比赛。后来他去楼下的“诚实之音”服务台领取自己赌赢的钱时,卖彩票的人对他大加恭维。
  过后他给比尔·坦纳打了个电话,他们完全用暗语进行交谈。然后他又给格拉斯哥的中央饭店打了个电话,为自己在那里预订了第二天一早就进住的房间。他对前台服务员强调指出,他一到达就得使用房间,而他预计自己一大早就能够赶到那里。
  毫无疑问,墨客邸的东家会带领他那帮人飞回苏格兰。邦德不想落后得太远,他也不想在没有做好准备和没有充分休息的情况下进入默里克城堡。
  詹姆斯·邦德拎着望远镜的皮带,把它往肩膀上一甩,迈着轻松的步子向停车场走去。
  7城堡之王
  夜色沉沉,邦德开着车高速往北方驶去。在整个行程中,他花了大量的时间琢磨安东·默里克究竟采用什么手法利用中国蓝获得了金杯,可是他想不出答案来。他想到了人们常说的口头语:天生的赛马。可是那匹马从任何方面来说都不像个赛马。那么,应该如何解释它在阿斯考特一举夺魁这件事呢?唯一可能的解释只能是老掉牙的伎俩,它的驭手在此前的比赛中不让它崭露头角——在重大时刻来临之前决不亮底。可是,正如他正在寻找的其他答案一样,真正的答案也许只能在默里克城堡里找到。
  到格拉斯哥一路平安,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邦德全速行驶,小心躲避着检查时速的警察,在夜间服务的加油站加了一两次油。
  上午9 点,他已经停好车,在中央饭店安顿下来。早餐包括米粉粥、炒鸡蛋、烤面包和咖啡。吃过早饭,他把“请勿打扰”牌挂在门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晚上7 点钟才醒。
  仔细研究过带有等高线的地图之后,邦德选定了自己的行动路线。然后他到饭店下层的莫尔梅森餐厅吃了晚餐——这家餐厅是以拿破仑和约瑟芬隐退以后的居住地命名的,在苏格兰地区,它是一家数得着的法式餐厅。然而,邦德当晚并不想大吃一顿,他仅仅点了几样简单的东西:熏鲑鱼、牛肉片和青菜,至于饮料,他只要了皮埃尔牌矿泉水。他已经下定决心在黑夜走完余下的大部分路程——像个秘密穿过荒漠的独行者。
  在饭店结完账之后,邦德10:30  便上了路。他首先取道A-82  号公路,沿着洛蒙德湖岸往北开。第三天一大早,他在紧靠加里湖的一个村子停下来休息了一整天——他已经上了A-87  号公路,这是一条傍着西海岸通向北部的路,它穿过几个湖区,还有不少狭窄路段。
  第四天上午,他已经到达卡伦湖东岸的一片林区。他首先把绅宝车停在林子里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在淡蓝色的天穹下,在松树和石楠树的芬芳气息中充分休息了一整天。他心里清楚,墨客邸村和默里克城堡离此地也就是115 公里到130 公里远近。他带来一些饼和水果,还有皮埃尔牌矿泉水。
  在执行任务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想喝任何刺激性大的饮料。
  由于邦德的旅程必须在安全与合适的时间完成,他的心思在整个旅途中一直都特别集中,根本无暇顾及和欣赏苏格兰美丽的自然风光。说实在的,由于差不多都是在夜间行动,他也没有机会这样做。所以,在这次休息之前,他调整好驾驶座靠背的角度,然后躺到座位上,从朝阳东升到红日西坠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待在座位上,一忽儿打盹,一忽儿坐起来吃一点东西。
  天黑之前,邦德开始准备各种应急物品。他打开汽车的后备箱,从特别装备处为他准备的公文箱里拿出一包香烟装进衣兜。这包香烟只有6 支是可以抽的真烟,其余4 支一头是真烟,另一头的里边各装了一个空心套筒,每个套筒里都巧妙地藏有一个微型窃听器。如果邦德是作为活动监听装置打进默里克家里,他还会需要其他辅助设备;他的小型监听装置——不仅有耳机,还有录音带——隐藏在特别装备处为他准备的箱子里的某个暗格里。
  他摸了摸口袋,以便确定笔形报警器仍然在老地方,还有那个仿造的登喜路牌打火机——它会让任何成年人至少懵上一个小时——决不能把它和自己的真打火机搞混了。
  他带来的其他武器都隐藏在汽车上安全的地方,并且上着锁。他随身携带的其他用具只有两件——巴克罗姆公司制造的望远镜和能够套在头上的夜视镜。
  最后一线光明消失殆尽,广袤的天穹挂上了几颗星星,邦德发动起绅宝车再次上路了。他沿着卡伦湖畔朝阿普克罗斯进发。他心里清楚,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而且一路上他必须时刻提高警惕。他计算时间非常准确,开车70分钟以后,他的绅宝车已经在穿越墨客邸村的小桥了。这座桥直通村子里唯一的街道,街道两边是样子古怪,排列整齐的一排排小房子,两个商店,一家饭店和一座教堂。
  墨客邸村傍着一条小河,座落在宽阔的山谷的谷口。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借着它洒下的清辉,邦德看得十分真切,山谷两侧的山坡上没有树木,村子后边,也就是山谷的另外一端,在苍天的映衬下,城堡像个兀地凸起来的巨大的岩石。
  若不是间或有灯光从路边的房子里透出来,人们或许会以为村子里没有一户人家。邦德计算着时间,他用了不到45  秒钟便穿过了这一小片房子。在村子另一头靠近教堂的地方,本来就不算宽阔的道路岔开了,路标上有两个牌子,分别指着两条路。一条窄路通向山谷正前方另外一端的默里克城堡;另一个牌子指向另外一条同样窄的往回弯的路,牌子上标明,它与通向希尔代格镇的道路相接,可是邦德却认为,这条路在接上通向希尔代格镇的A896号干线公路之前,肯定会连接上另外一条窄路,说不定还会穿过几处狭窄地段。虽然路牌上写得很明确,这条路无论如何还是要沿着山谷的走势向东延伸,所以,说不定他可以沿着这条路找到一个有利的位置,以便仔细观察一下城堡。
  邦德又耽搁了一两秒钟,拿起红外线夜视镜套到头上,把这种镜片突出的眼镜舒舒服服地架在自己的鼻梁上。月光照亮的夜景顿时变得和白天一样清晰,这样,在这种干燥的道路上开车简直变得易如儿戏。他关上前灯,开着车子稳稳当当上路了。翻过东侧的山谷,道路开始向下倾斜,可是,从这里仍然看得见城堡最高的几层楼,因为它们刚好高出地平线。
  看得出来,当年建造村子和城堡的人肯定具有战略眼光。邦德丝毫也不怀疑,他刚才穿过墨客邸村的时候,肯定已经被什么人注意到了。他甚至觉得,早已有人把这件事通报了这里的主人。
  后来,邦德来到一个突出地带,他觉得这地方有可能正好面对着城堡。
  他把车子停住,拿出望远镜来到汽车外边。借助仍然戴在头上的夜视镜,他开始观察四周。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右边的道路旁边有一堆堆低矮的土包,土包大约延续100 米远近,好像最近有人在从事土建工程。
  他停下来想了想,应该好好把这一带观察一下,可是转念仔细一想,必须首先把精力集中在城堡上。所以他转身离开道路,轻手轻脚地往左边起伏不平的山谷的东坡走去。
  空气里充满了夜晚的芳香,邦德走路的时候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到处都是齐膝高的荆豆、欧洲蕨和石楠属植物。远处传来一只狗的叫声,接着又响起某种夜间活动的食肉鸟的鸣叫,这说明它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夜间捕猎。
  到达斜坡顶端的时候,邦德挺直腰杆往四周看了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谷一端的村子,可是,从这里仍然无法鸟瞰城堡的里边,因为它座落在一个宽阔的平川上,离邦德所在的地方的直线距离至少有1 英里之遥。在城堡背后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海拔将近千米的,高耸的贝恩巴恩山的顶峰。
  邦德举起望远镜,把它紧贴在夜视镜上,然后对着默里克城堡调准了焦距。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村子那边通向默里克城堡的道路在山谷的中段变成了碎石路,它直通两扇宽阔的大门。看来这个门是进入城堡的唯一通路,城堡四周是高高的花岗石墙体,其中一部分显然是原始的墙体,其他部分像是后来修建的。毫无疑问,如今这座城堡的大部分结构是重新改建的。邦德看得出来,城堡后边的废墟显然是老城堡的原始结构。如今的城堡看起来更像一个宏大的哥特式建筑群,是人们喜爱的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全都是三角结构和各种各样的塔楼。
  3 辆汽车停放在正门外面,这显然是主要的进口——有圆形立柱和宽阔门廊。城堡四周是巨大的,规划严谨的花园。从整个建筑布局看,它既给人一种阴森的压抑感,同时又向人们展示着一种轻松的有如迪斯尼乐园一样的气氛。邦德翘首由近往远看去,城堡外边的大草地一直延伸到他右边极目所至的地方。他觉得远处似乎有个大帐篷。他心想,没准是为了明天的年度聚会。说真的,默里克博士的城堡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城堡,而且,博士过的无疑是一种王公般的生活。
  邦德正要转身回到车上按原路返回,然后前往默里克国王的朝廷参见国王,这时他突然意识到,现在行动为时已晚,因为他附近另外还有人。
  来人正以职业猎手那样的技巧和经验向他靠拢,好像夜间的精灵一样从地下突然冒了出来。可是来人绝对不是精灵——特别是走在最前头的人,因为他的身材巨大无比。
  巨人带着浓重的苏格兰口音叱责道:“侦查默里克城堡,啊?”
  “等一等,等一等……”邦德试图作出解释,同时抬起一只手想摘下夜视镜;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完任何一件事,两只像火腿一样大的巨手已经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翻领,把他整个身子提到空中。
  “你得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一趟,对吧?”巨人根本不容邦德作出任何解释。
  邦德不想老老实实跟任何人走。他低下头,猛地向巨人鼻梁骨撞去。只听那人嗷了一声,立时松开了抓住邦德的手。邦德看得出来,他撞得正是地方,对方的鼻子已经开始往外流血。
  “我宰了你这——”这时,对方的身后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及时制止了大个子继续发作。
  “盖博、哈米什、马尔克,出了什么事?”
  从来人说话时带出的轻微鼻音,邦德立即判断出对方是马利- 简·马斯金。“我是邦德,”他冲来人喊道,“还记得吧,马斯金小姐。我们在阿斯考特见过面,我是詹姆斯·邦德。”
  像其他围拢到邦德身边的人一样,马斯金好像也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
  他蓦然来到他跟前,然后开口问道:“我的天,邦德先生,你到这儿干嘛来啦?”她看了看巨人,然后又问道:“你这是怎么啦,盖博?”
  盖博回答道:“你的人撞了我的鼻骨。”
  马利- 简·马斯金笑起来,夸奖邦德说:“了不起呵,居然让盖博吃了亏。”
  “恐怕你手下的人把我当成非法闯入者了。他——嗯,他把我拎起来,对我极为无礼。对不起,我有出格的地方吗?”
  盖博对马斯金咕哝着,邦德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可是,他话语里带着明显的挑衅味道。马利- 简·马斯金转过身子,接着对邦德说:“其实没什么。
  这条路从主人的领地正中间穿过。刚才我们正在围猎,顺便看看土方工程。”
  说到这里,她把头转向道路的另外一侧,给邦德指出他刚才已经看见的那些不太高的土堆。“我们刚刚开始修建一个新的排水工程。幸亏你刚才没从那边过来,不然的话,你可能已经掉到很深的沟里了。那个沟已经挖到5 米深,超过4 米宽了。”话说到这里,她已经走到邦德身边。这时他已经闻到罗卡丝女士牌香水的香味。她最后问道:“你还没有说过你到这里来的原因呢,邦德先生。”
  “迷路了。”邦德说话时抬起双手,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早已把夜视镜从头上摘下来,他的样子好像是在说,夜里戴这种东西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迷路了,正在找城堡呢。”
  “我想你已经找到了吧。”
  “不仅找到了,刚才还看了好一阵子呢。”
  她伸过来一只手,放到邦德的胳膊上,然后说道:“这么说,你应该更加仔细看看才对,是不是?我猜你是来看我们的吧。”
  “没错。”邦德说完点点头。在黑暗中,周围的那些人又开始活动起来,马利-简·马斯金以果断的口气作出一些指示。不远处,显然有一辆兰德罗福牌越野型吉普车开了过来,“我来给邦德先生带路,你们在后边跟着。”她对盖博说道。后者这时将邦德的夜视镜一把抢了过去。
  他们钻进绅宝车里坐好之后,马斯金说道:“你刚才从村子里出来之后,朝正前方一直走就对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兰德罗福车紧紧跟在他们后边,他们一直把车子开到大门口。一个人影来到大门边,为他们打开了大门。马利- 简·马斯金告诉邦德,他们夜间总是把门关死,用特殊的锁把它们锁起来。“有些事很难预料,即使在这种极为偏僻的地方,邻里之间都特别熟悉,也会有陌生人来……”
  “把你们洗劫一空?”邦德笑着问道。
  “就算是玩笑吧。”马斯金说着也笑起来。“不管怎么说,你来我们这里作客确实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邦德先生——我是否应该称呼你詹姆斯呢?”
  “我猜你们平常也是不讲客套的吧。”邦德回答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了通向主要进口的门廊,门廊里有许多粗大的立柱。
  在他们身后,盖博、哈米什和马尔克三个人也已经从兰德罗福车里出来了。马利- 简·马斯金大声吩咐哈米什去通知东家客人已经到达。然后转身对邦德说:“你干脆把钥匙交给盖博,让他把你的行李拿进来,詹姆斯。”
  可是邦德已经把车门锁严实了。“等一会儿再说行李的事吧,”说到这里,他作出一种极为客气的手势指着城堡的正门,继续说道,“既然我被当作闯入者或者间谍,东家或许就不希望我……”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那个身材矮小的像鸟一样的默里克博士已经出现在门口。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哎哟,是邦德先生吧。你可真是个守约的人——我的天,你的鼻子是怎么搞的,盖博?”
  巨人这时仍然在用手绢不停地擦拭自己鼻子下面的血。“恐怕这得算我的错。”邦德解释道,然后转向盖博说道:“对不起,盖博,可当时你反应得也过分了点。”
  “我那会儿想你的客人是间谍,要不就是非法闯入,东家。没成想他是客人。小心,他特怪。”
  “让他把你的行李拿进来,邦德先生。”默里克笑着说。可邦德又重复一次他暂时不想这样。还有就是他不想让盖博把自己的车子翻个乱七八糟。
  “那好。”默里克笑了笑接着说,“在这里用不着给任何东西上锁。过会儿再拿行李也好。咱们先进去喝点什么。”说完他又尖着嗓子命令盖博和其他随从看好邦德的绅宝车。然后他领着邦德穿过了灯光晦暗的门廊。
  邦德和默里克说话的时候,马利- 简·马斯金已经进了城堡。他们两人来到门口的时候,默里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他说道:“你可能已经树敌了,邦德。盖博是个从来不服输的人。而你让他鼻子流了血。很糟糕,你可得小心点。”
  8岩石上的贞女
  有一件事大大出乎邦德的预料:他原以为,默里克城堡的内部应该和它晦暗的外表那种维多利亚时代的哥特式门廊建筑风格一致——墙上挂着英国画家兰西尔的作品和鹿角。所以,他刚一踏进城堡里面,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呆了。
  从外面那种压抑的气氛中,他好像突然之间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前厅的墙壁通体是闪光的白色,巨大的楼梯通道和走廊都是环形设计,通往各处的门都是对比鲜明的黑色,脚下是和墙壁色调一致的白色地毯,落脚的时候,使人感到脚下踩着的好像是柔软的草坪。
  墙体的下半部每隔一段距离饰有一件经过精心抛光的,崭新的十五六世纪的兵器,它们分别是画戟、长矛、多股叉和其他拼刺兵器。它们在一个设计新颖的,复杂的,巨大的枝形吊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大厅的内部装饰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拥挤或者矫揉造作的感觉。
  默里克用手指着周围的兵器说:“这些都是粗糙的武器。我是个收藏家,好东西在家里的其他地方存放着——应该说除了这些东西。”说着他指了指固定在墙上的一个电镀小桌,小桌上摆着一个盖着玻璃罩的手枪匣子——里面存放着一对决斗用的手枪,每支枪的八棱枪柄上刻有枪主人的传略。匣子里还有其他配件,包括装火药用的量杯等等。“英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决斗的时候双方用过的枪,”默里克自豪地说,“门罗和福西特1843  年用过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靠近他们的那支手枪接着说:“这是门罗的。他用它杀了对手。”
  邦德往后退了几步,再次仔细观看门厅。在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挂着几幅当代摄影作品,最上面的重要位置上挂着几幅名画。他认出来,至少有两幅画是毕加索蓝色时期的作品,还有一幅好像是马蒂斯的原作《粉色的裸体》。
  邦德看到默里克的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他对默里克说:“你还收藏其他东西。那个看起来像——”
  “像原作?没错。”默里克说完作出一个神经质的动作。
  “可是我觉得——”
  “这幅画原来在巴尔地摩艺术博物馆里是吧?”默里克似答非问,然后点了点头予以肯定。接着他又说:“没错。嗯,看起来你是懂艺术的。尽管如此,达·芬奇的同一幅名画《岩石上的贞女》在卢浮宫和伦敦博物馆各有一幅。昌伯恩的名画《黎塞留》的命运也是如此。这边走,邦德先生,咱们先去喝点什么。”说完他提高嗓门喊着马利- 简·马斯金的名字,她随着喊声出现在楼梯通道的顶端。
  “我刚刚抓紧时间换了一下衣服。”她笑着说,说完像王后一样从楼梯上飘然走下来,同时对邦德伸出一只手。她的手指上戴着几只名贵的戒指。
  “很高兴见到你,邦德先生。刚才外边实在太黑了。”她顿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门喊道:“拉文德,你在哪儿?来客人啦。尊敬的邦德先生来啦。就是帮助你找回项链的那位。”说着,她穿过大厅走到邦德的右侧,打开了那里的两扇门。
  “请原谅,我得离开一会儿。”默里克像鸟一样对邦德点了点头说,“女士们会好好招待你。我先得找盖博谈一谈。希望他刚才对你还不算太过分,虽然看起来是你让他吃了大亏。”
  “来吧。”马利- 简·马斯金领着邦德朝客厅走去。这时候,拉文德·皮科克正站在门道里迎候他们。
  “邦德先生,你真守信用。”现在的拉文德看起来更像年轻时的巴考尔了。她好像早已盼着邦德的到来,因为她眼神里跳跃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两位女士都穿着夜礼服。马利- 简·马斯金身穿浅黑色的礼服,可能是著名法国时装设计师吉万奇的作品。拉文德身着飘逸的白色礼服,邦德老练的眼光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法国著名时装设计师圣·罗兰特的作品。她们向邦德示意,请他先进客厅。
  “你们先请,女士先请。”她们转身进屋的时候,邦德注意到,楼上的走廊那边有轻微的响动。他赶紧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从护栏的缝隙里看见一个身影在楼梯的平台处一闪便拐进了一个门道。这仅仅是一刹那的事,可是对于邦德来说,这已经足够他确定此人的身份了。过去几天以来,他已经仔细看过无数遍这个人的正面像和侧面像:佛朗科仍然在默里克城堡里。
  邦德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大厅,里面装饰得像前厅一样富于现代感,高高的屋顶上是雕花的天花板。整个墙壁通体是柔和的粉色,大部分家具的质地为玻璃和真皮,而且都是以舒适为原则而设计的。屋门对面的墙体已经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多窗棂的窗户。即使在室内光线下,邦德仅从玻璃的颜色也可以判断出,窗户上的玻璃和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的玻璃是一样的,只不过它们是淡淡的粉色,而不是后者那种庄严的绿色。通过这个巨大的窗户,室内的人可以将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而外面的人只能分辨出室内的灯光,用肉眼是无法看到任何细节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防弹窗。
  “我说,喝点什么吧,邦德先生。”马利- 简站在一个玻璃酒柜旁边,故作风情地说,“经过刚才的奔波之后,你想来点什么呢?”
  邦德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特别希望要一杯“岩石上的贞女”①,可是他抑制住了自己,要了一杯塔利斯克牌威士忌。“在苏格兰……”他解释道,“只要一小杯就够。我喝酒不行——有时喝点儿香槟,有时伏特加兑马提尼酒。可是在这儿——嗯……”
  马利- 简·马斯金笑了笑表示理解。她打开酒柜,拿出一瓶上等麦芽酿制的威士忌。“喝这个吧。”说完她倒了一杯递过来,在灯光照耀下,装在玻璃杯里的琥珀色液体看上去简直像名贵的宝石。
  拉文德早已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她开口说道:“嗯,这个时候有远方的客人来这里作客可真是件大好事,邦德先生。尤其因为现在是年度聚会时期。”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直视着邦德,她像是要传递某种信息似的。然而,邦德以玩笑般的眼神看她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把目光移开了,原来稳定的目光开始游离,最后定定地看着他的身子后边。
  默里克已经无声无息地走进屋里,来到邦德身后。“这么说,她们已经在招待你了,邦德先生?”听到声音,邦德转过身子。这位东家接着又说:
  “我已经口头教训了盖博。他没有权利虐待别人——即使在怀疑别人非法闯入和从事间谍活动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安东·默里克说话的时候,他那一对朦朦胧胧像熔岩一样的灰色眼珠一直在动。邦德看见,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夜视镜。他把这东西递给邦德的时候说:“这玩具挺好玩儿,邦德先生。”
  “干我们这一行的总是要和好玩儿的玩具打交道。”邦德说完笑了笑,接过夜视镜继续说道:“我承认我对城堡作过侦查。你邀请了我,可是我的职业……”
  ①  在这里,岩石为冰块,贞女为纯水,意即加冰块的水。——译者
  默里克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这我理解,邦德先生。这一点也许你永远也无法弄明白。我很喜欢你的风格。”
  拉文德问道,这怪模怪样的可以套在头上的眼镜是作什么用的。邦德简单地解释道,戴上这东西可以在黑暗中看得清楚,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夜里开车非常管用。”
  “邦德先生,”默里克插进来说,“如果你能把车钥匙交给我的手下人,我会让他们把你的行李搬到客房里去。”
  说心里话,邦德不想这样做,可是他很清楚,为了取得默里克的信任,唯一的方式是自己要显得镇静。不管怎么说,他们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还必须使用非常专业的设备才能够发现他汽车上和行李里边的秘密。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钥匙递给默里克。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强壮的男人走进屋里,毕恭毕敬地站到默里克身边。从他身上穿的燕尾服和他的举止来看,此人理所当然是这里的男总管。安东·默里克称他为多纳尔。默里克告诉他,去叫一个小伙子把邦德先生的行李搬到东客房里,然后把车子停好。
  多纳尔作出服从的表示,接过钥匙便离开了,可是他始终没说话。
  “我说这样吧,邦德先生,”安东·默里克指着一把舒适的皮椅子继续说,“你先请坐,休息一下。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为了遵循老规矩,我们都很守旧,因此我们进晚餐着装很正规。不过,你初来乍到,事先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我们当然会谅解你。”
  邦德转过身子,对马利- 简·马斯金和拉文德·皮科克笑了笑说:“如果两位女士不介意的话。”马斯金女士回报以理解的微笑,而拉文德却咧开嘴一笑,好像她和邦德之间有什么默契似的。
  马利- 简说:“我是不在乎的,邦德先生。”拉文德紧接着说:“这身衣服就可以,邦德先生。”
  詹姆斯·邦德点点头表示感谢,这才坐到椅子上。很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于在着装上与众不同,即使在正式场合也如是——当然,事先接到通知的重要活动除外。
  在邦德的思想深处,他总觉得拉文德有时显得过分小心谨慎。她不仅长得美,而且还非常聪明。只要安东·默里克博士不在场,她总是很随和。但是,使邦德无法理解的是,只要她的保护人在场,不知为什么,她总会显得谨小慎微。
  邦德仔细一琢磨才意识到,本来他不应该对此感到意外。安东·默里克和他的城堡,一伙像盖博那样的人,以及那个无声无息的男总管,这一切都会使人变得谨小慎微。这个巨大的,内部聚满了财富、品味和稀奇古怪的玩艺的哥特式建筑总会使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这里的一切都给人一种登峰造极的感觉,一种金玉其外的感觉。
  默里克自己拿了一杯饮料,他们友好地闲聊起来——默里克主要是想了解邦德此次北上的目的——一直聊到大管家多纳尔再次出现在屋里,报告邦德先生的行李已经搬进屋里,而且他的汽车已经停放在院子里东家的劳斯莱斯车旁边。默里克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他看了看邦德的着装,眼睛里露出明显的不满,可是他仍然宣布马上开晚饭。
  邦德跟着他们穿过前厅——他机械地抬起头,看了看刚才佛朗科的身影隐没在其中的那个门道——来到长长的餐厅里。餐厅的装饰较为正统一些,但是仍然能够看出一些与前厅及客厅的装饰风格、设计思想一致的地方,而且颜色也是淡淡的色调。默里克没有在客厅和餐厅里摆设任何武器收藏品。
  他们用餐的桌子是一个长条形的红木餐桌。它光洁无比,简直就像新的一样。他们使用的全都是乔治时代的银餐具,而且每一件餐具都镶有金边,当然都是精心制作的。显然,数十年以来,墨客邸的东家们一直过着一种优裕的生活。邦德觉得,把这些银餐具和瓷餐具送到伦敦任何一家著名的拍卖行,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默里克的菜肴与他的财富一样精美绝伦:一道菜是鸡尾酒配大龙虾,每一只龙虾都是鲜活的,而且在进餐者身边做熟之后加以冰镇,然后直接从硬壳里取龙虾肉吃;接着是一道清水鸡汤和入嘴即化的嫩牛排;上奶酪之前有一道菜邦德特别喜欢,那是一种苏格兰布丁,一种使人馋涎欲滴的奶油羹——两屋厚厚的膨化奶油中间加一层烤燕麦糊。
  “最简单的东西最好吃。”安东·默里克开口说,“在爱丁堡和格拉斯哥的饭店里,如果人们想吃到这样的东西,就得大大地破一笔财,可是,这不过是乡下人的一道家常菜而已。”
  邦德不禁想起了他过去在旅行时经常碰到的事情:当今世界上的富豪们总是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享乐称作“简单”的享受。
  紫葡萄酒端上来的时候,两位女士离开了餐厅,屋里只剩下了两位男士。
  邦德对这种场面一点也不陌生。在他的眼里,默里克城堡的管理方式仍然是古典式的。仆人们——进餐的时候,有两个精壮的小伙子在多纳尔的监视下一直在餐桌旁边服务——全都撤下去了。男总管把雪茄、小刀和火柴摆在东家面前,然后也退了下去。邦德没有接受默里克递过来的雪茄,而是问:是否可以抽几支香烟。
  邦德从口袋里掏青灰色的旧烟盒时,他的大拇指摸到了烟盒中部比较粗糙的部分,这是后来经过精心修补的一块地方。他的思想立刻回到了过去,正是这个烟盒曾经救过他一命,是它挡住了谋杀他的那帮人射来的子弹。如今,烟盒上的弹痕已经掩蔽在那粗糙的补丁下面,从任何角度观察这个烟盒,人们都无法发现它的伤痕。有那么一瞬间,邦德曾经想道,与墨客邸的东家打交道,没准这种救命的装置会再一次派上用场。
  “你终于接受了我的建议,邦德先生?”默里克隔着桌子和邦德说话的时候,他那灰色的熔岩一样的眼睛又恢复了咄咄逼人的表情。
  “如果你指的是前来拜访你的话,你是说对了。”邦德说话的时候,默里克喷出一口浓浓的雪茄烟雾。
  “哦,我指的不仅仅是这个。”说到这里,默里克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说下去。“我善于了解人,邦德,我一眼就能够识别出任何一个人。
  你是个精力旺盛和不惧危险的人,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一点。
  我还察觉你也具有和我一样的特质——能够预感出可能出现的危险。对吧?”
  邦德德耸了耸肩膀,对此未置可否。现在还不到他对任何事情表态的时候。
  “你肯定是最棒的,”默里克说到这里顿了顿,“只有最棒的雇佣军才能够活下来;还有,你在各种场合总是采取正确的方略——我是说,包括侦察我的城堡。我或许能够给你一份适合你的工作。你先在我这里住上一两天再说。明天我或许会测试你一下。这事我们到时候再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邦德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默里克耸起眉毛,不解地问道:“做的什么?”
  “用‘中国蓝’赢了金杯?”邦德的样子非常严肃。
  默里克摊开双手说:“我有个胜任的驯马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赢得这么有名的奖杯呢?还有就是我有一匹好马。”
  “我是说怎么赢的?”邦德摆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式,“和其他赛马相比,‘中国蓝’是最没有希望得奖的。它的外表注定了它只会输。可是如今我明白了,外表完全可以蒙人,可是你蒙了人之后却没有遭到非议。
  难道你以前一直不让你的马跑出水平来?”
  墨客邸的东家慢慢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无此必要。‘中国蓝’赢了,这是无可争辩的。”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站起身对邦德说:“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完他领着邦德走到餐厅的另外一头。
  墙角上有一个门,邦德刚才没注意到这里居然会有个门。默里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挂在一条金链子上。他找出其中一把钥匙,打开门。
  他们沿着一条阴冷的,照耀得如同白昼的过道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过道另外一头的门前,默里克换了一把钥匙,然后打开门。门后边是个摆满了一排排书籍的屋子。一张宽大的军用办公桌的一头摆放着三张皮椅子。屋里还有一个陈列柜,里面摆放着一些精制的古典武器。办公桌一端的墙上挂着屋子里唯一的一幅画——一幅巨大的,特纳的真迹。邦德问道:“是原作吗?”
  “当然。”默里克说着绕到办公桌的另一边,指着自己对面的一把椅子请邦德入座。“我自己的小天地。”他介绍说,“你能到这里来是极为荣幸的,因为这里是我工作和作规划的地方。”
  默里克拉开一个抽屉的时候,邦德轻轻地把自己坐的椅子拉到桌子跟前。默里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米黄色的小文件夹,然后打开文件夹取出两张照片递给邦德说:“告诉我,这两张照片里是什么,邦德先生。”
  邦德说,两张照片里都是“中国蓝”。
  “不完全正确。”默里克又一次笑了:一种诡谲的笑。“它们是双胞胎。
  你看——你用不着阅读这些烦人的文件——四年多以前,我的一匹骒马怀了驹子,就在我这处领地上。当时我正好住在这里,准确地说,小马驹出生的时候我正好在场。幸运的是,我有一个能够守口如瓶的兽医。当时的事情真是千载难逢,邦德。两个一模一样的小马驹。真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任何专家也无法道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可是,兽医和我都十分清楚,后出生的那个永远只能是兄弟当中的弱者。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以便加强自己说话的力度。然后接着说:“我那时只登记了一匹马,它们是良种马的后代。可是世人所知道的是,只有一匹‘中国蓝’——就是你在阿斯考特看见的参赛的那匹马——它有超强的耐力和与生俱来的好胜性格。你可能会问,另外那匹马又怎样呢?嗯,它也能跑,可是它既没有速度也没有多少耐力。它们俩都4 岁的时候,人们从外形上仍然无法区分它们。现在我已经把秘密都告诉你了,我的用意你应该明白,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建立起某种信任。如果你把我说的话泄露出去,你就别指望好好活着了。”
  “我是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的。”邦德说话的时候,把自己的椅子又往桌子跟前拖了拖。他从口袋里掏出青灰色的烟盒和小机灵为他准备的一包香烟。从墨客邸的东家刚刚对邦德作出的解释来看,此人是个骗子和造假专家,而且眼下佛朗科还在此处,对于邦德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看来M 派他打进这里是对的:毫无疑问,这事一点都不能马虎,他到这里来这一趟看来是决不会无功而返了。
  他迅速地从烟包里掏出几支香烟放到烟盒里,然后轻轻捏了一下烟包,一个微型电子窃听器掉进他的手心里。这时,默里克一边笑一边收起桌子上的照片。他俯下身子把照片放回抽屉里的时候,邦德把一只手伸到桌子底下,把窃听器有胶的那一面贴到木头上,然后用力一按。这样一来,只要墨客邸的东家的密室里有声音,邦德就能够监听到。
  默里克关好抽屉之后,站起来说道:“这样吧,邦德先生,我建议你去向女士们道一声晚安,然后就可以回屋休息了。你的箱子已经在你的房间里了,明天我们都去参加聚会。聚会结束以后,也许你会留下来,或许我还会给你一份差事做。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马利- 简·马斯金和拉文德·皮科克正在客厅里听莫扎特的曲子,声音是从暗藏的喇叭传出来的。他们走进客厅的时候,邦德从拉文德的脸上看出来,她好像有悄悄话要和自己说。他们握手互道晚安的时候,他再次感到,她好像总想给自己发出什么警告似的。
  默里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声不吭的多纳尔招进屋里,指示他为邦德先生领路到东客房。
  邦德跟着多纳尔离开客厅的时候,他分明看见拉文德用一双热切的和友好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深处好像蕴藏着某种不吐不快的秘密。邦德能够肯定的只有一件事,她是个真正的岩石上的贞女——不过他也承认,仅凭臆测就把她看作是贞女或许过于武断。
  然后把它调试好。这样一来,如果默里克在他的密室里策划什么活动,监听装置都可以记录下来,以便他忙里偷闲听一听结果。
  多纳尔打开屋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东客房,先生。”邦德进屋一看,为客人准备的房间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中阿拉丁的神秘的山洞。
  9现代室内装修
  房间里的装饰几乎都是黑色的,柔和的灯光从墙上的帘子盒上方漫射出来,从前,帘子盒可能是悬挂装饰画用的。过了一会儿邦德才意识到,这个房间是由两间而不是一间屋子构成的,因为房间里每一面墙的一半和大部分房顶都是由镜子构成的——由于房间里的装饰和物品都是黑色的,人们很难区分开哪里是镜子哪里是墙壁。这样,房间里就显得特别空旷,而且,住在屋里的人很容易丧失方向感。邦德一进屋就注意到,屋里有一个拱形的走廊通向盥洗室,后来多纳尔向他介绍房间结构的时候也证实了这一点。
  “你没有把箱子钥匙交给我们,先生。不然的话,我已经把你的衣服熨好挂起来了。明天再熨可以吗?”
  “当然可以。”邦德说完转过身子,提高嗓门补充了一句:“晚安,多纳尔。”
  “晚安,先生。”总管道完晚安退了出去。门关上的时候,邦德听见门锁喀哒响了一声。他赶紧走过去拧了拧门把,证实了刚才听到门锁喀哒声时的判断:这个门装的是电子遥控锁。也就是说,如今他已经被软禁起来。他把宽大的箱子放到靠在侧面墙上的一个桌子上的时候,心中暗自揣摩着,无论如何,自己至少不能作那种在暗中受到监听和监视的囚犯。
  邦德开箱子的时候,首先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然后使劲按了按由小合页连结着的搭扣。搭扣弹起来以后,露出了锁住箱子的真锁:箱子左右两边各有三个刻有号码的轮子。他转动号码轮,箱子盖便打开了。这两把锁锁住的东西不怎么重要,箱子的上层是个简单的托盘,里面放的是他的洗漱用具。挪开托盘,箱子里放的几样常用工具便露了出来。
  邦德要找的是最大的工具——VL22H 标准型反监视探测器。它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笨重的对讲机,可是,它可以连接一副耳机和一个手持探头。
  邦德把耳机和探头的连线插到机身上,然后把机身上的背带挎到脖子上,接着他调整好机身上的各种旋钮,最后才打开开关。他花费10  分钟时间把整个房间探测了一遍,包括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和屋里的每一件装饰。探测器里的检测仪可以迅速辨别出各种各样的监听装置,可以检测到各种各样的信号,甚至可以检测出隐藏在大面积的玻璃后边的摄像机,以及隐蔽在墙里头的只有铅笔芯粗细的光纤镜头。他一丝不苟地按规矩做完了全部检测,结里什么也没发现。耳机里的声音一直非常稳定,显示器上的特高频指示针几乎没有摇摆过。
  把反监视探测器放回原处以后,邦德开始从箱子里往外掏大件的东西。
  他检查了一下箱子上的锁,再次用钥匙打开一层盖子,接着以及快的速度把衣物一件件掏出来随手扔了出去。他这种掏箱子的方式甚至会使阴险和难对付的多纳尔也退避三舍。箱子掏空以后,他再次摆弄箱子上的锁,把钥匙在每一个锁孔里再次转了三圈,右边的锁响到最后一声的时候,箱子底部靠左边的一个地方弹出一个精密的控制板,控制板上有一个小型密码盘。
  邦德开始转动密码盘,以便按照他和小机灵几天前商量好的号码打开密码锁。只听喀哒一声响动,箱子底部松动了。他移开松动的箱子底,特别装备处的那些装备便露了出来,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以天鹅绒作衬里的隔断里。
  他拿出微型接收和录音装置——一种采用瞬间脉冲达到440 的,体积只有84毫米长55  毫米宽的小玩艺,机身里面装有一盘特殊的磁带,还能够连接一种泡沫型的精密耳机——然后打开开关,把频道调整到数字1 ,一个像烧红的大头针圆头一样的指示灯忽闪忽闪地亮起来。这说明,安放在默里克书房里的窃听器已经开始工作,监听装置里的录音带已经处于待命状态。从现在开始,默里克屋子里的任何对话和响动都会被他的录音机记录下来。他往四周看了看,心里想道,至少就目前来说,把接收装置放在几乎占据了一面墙长度的梳妆台上是不会有危险的。因此他把微型接收装置轻轻地放到梳妆台上,然后开始整理掏出来的东西。他首先做的是把箱子的底部恢复原状并锁好。
  邦德长期从事的这种工作已经把他训练成了收拾和整理行装的快手。5 分钟之内,他已经把衬衣、内衣内裤、袜子、以及其他常用的零碎物品整齐地放到梳妆台靠门那边的抽屉里,其他衣物也挂进了通向盥洗室的拱形走廊两边的壁橱。他在每个箱子里留下了一两件特殊的物品,然后把箱子锁好,接着把它们都放在其中一个壁橱的底部。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才第一次轻松地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这里的一切都像电影里的道具一样富丽堂皇。
  大屋子的中心部分是一张硕大的床,床上用品包括床单床罩和枕头套等等都是白色的真丝织品,床的周围有环绕的灯光。这张床实际上被两个较高的半圆形挡板与屋子的其他部分隔开,形成一个半独立的空间。邦德试着往床上一躺,突然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另外一间屋子里。挡板的里边的自成体系的照明装置,床左边的空间差不多被一个巨大的控制台占满,床脚半圆形的挡板里嵌着一台电视机。
  在控制台上鼓捣了一番之后,邦德才发现,这个控制台可以遥控床周围的两个半圆形挡板,而且还可以随意调整床的方向和高矮。另外,它上面还装有环绕立体声装置、电视放像系统、文件传真系统、电话机、以及内部呼叫系统。在床头的挡板上一个凹进去的架子里,放着满满一大排录像带和录音带,还有一副贵重的科斯牌耳机。邦德稍稍浏览了一下音像带之后发现,安东·默里克为客人准备的音像带可以迎合各种口味——音乐带包括从巴赫到巴托克,从甲壳虫乐队到最新的先锋派摇滚乐队的各种作品,影像带都是近期在电影院上映的影片。
  邦德认出来,这张床是闻名遐迩的休眠公司独家生产的“睡眠”牌2002型床的改进型号,说不定是按照默里克本人的要求特制的呢。他还注意到,控制台上的灯光和音响可以分类为“柔和型”、“苏醒型”、“睡眠型”和“做爱型”四种。他暗自开心地揣摩:小机灵准会喜欢这些。
  邦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从“睡眠”牌床上爬起来,他必须去盥洗室看一看。盥洗室里果然有一些意想不到玩艺,包括喷射按摩浴池和恒温冲水马桶。他不禁大声赞叹道:“现代室内装修!”
  邦德笑了笑,转身回到寝室。他准备通过内部呼叫系统向值班人员抱怨说他的门锁可能卡住了。他向床那边走去的时候,顺便瞟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监听装置,突然发现录音带转了一下,然后又停了下来。这说明默里克书房里的窃听器接收到了某种响动。因此他顺手抓起接收机和耳机,赶紧把耳机戴到头上,然后在床上躺了下来。
  默里克的书房里果然有人。邦德听见了与众不同的一声咳嗽,然后听见默里克开口说:“进来,门没有关。把门关好,插上插销。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搅咱们。”
  耳机里的声音非常清晰:接下来是关门的声音和某个人坐到椅子上发出的声音。
  “我对晚餐的安排表示歉意。”是默里克说话的声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认为,你在来访者面前暴露自己肯定不明智,虽然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这一点我可以理解。这个人是谁?”说话的人口音很重,邦德马上想到,这人准是佛朗科。
  “他对我们无害,反而对我们可能有帮助。只要我稍稍动点脑筋,就可以让他为我们做事。盖博是好样的,可是他做事很少动脑筋,而且不顾后果。
  必须像对待狗一样告诉他应该做什么和怎样做才成。”
  “这个人究竟是……?”
  “是个来找活干的雇佣军。我觉得他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我们是在阿斯考特偶然结识的。”
  “你调查过他的背景吗?”
  “你真以为我会糊涂到那份儿上吗?他自报家门说他的名字是邦德。我已经有了他的车牌号和关于他的汽车的全部资料——高级汽车。这样我们就有了查询的线索,明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得到有关詹姆斯·邦德先生的全部资料了。”
  邦德听到这里暗自笑起来,他心里清楚,M 肯定已经为他作了手脚。无论查询他的护照,还是查询他的驾照和汽车资料,或者其他一切有关他的档案资料,真实的内容都已经被抽走。默里克能够找到的只会是作了手脚的资料——某个詹姆斯少校的服役档案,他可能在空军特种部队干过,离开军队以后,在过去的六年里——一直受到监视——曾经干过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默里克的声音仍然在继续:“……我知道他需要钱。雇佣军只要能够活下来,都会大把地捞钱,可是他们花起钱来就好像明天将不复存在一样。要么他们就走向犯罪。”
  “对任何陌生人,在证实他的真实身份之前,必须保持警惕。”
  “哦,我会考验他的。他会让我们见识一个激烈对抗的结果。”一阵狂放的笑声。“至少我们会见识一下他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人。可是,亲爱的佛朗科,你马上就得离开了,我希望在你离开之前把事情全都落实下来。”
  “所有的事情都装在我脑子里了,条理非常清楚。现在你对我也已经很了解了,魔法师。英国、法国和德国的小组都已经准备好,不会有问题。他们在等待召唤,处于全天候待命状态。只有美国还没有落实,可是我在那边的人已经在等候我去作具体安排了。”
  “这么说你明天晚上将抵达美国,是吧?”
  “是下午。”
  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接着是默里克说话的声音:“你对你的美国帮手相当有把握吧?”
  “和其他几个地方一样。”
  “他们都乐意为了事业作出牺牲?”
  “绝对没问题。他们希望作出牺牲。我已经告诉过他们生存的希望极小。
  这样的心理状态最好,对吧?”
  “不错。问题是,只要他们准确地按照命令去做,我们就不会有风险,这是关键之所在。这首先是因为,事实上我们在每个站上只需要布置4 个人——只要他们能够安全进入控制室就行——只要他们只服从我一个人的指挥就行;第二,他们必须坚持不和外边的任何人接触——没有人质可以绑架,没有任何可能干扰他们的事情;第三,我必须向与此有关的政府讲清楚,他们只有24  小时缓冲时间,从占领的那一刻开始计时。24  小时时限一到……
  就‘轰隆’一声:英国、法国、德国和美国几年之内都会麻烦不断——数不清的麻烦,如果所有科学家的观点都不错的话,影响肯定不会局限于这4 个国家。人的死亡和物质的破坏可能会遍及半个世界。这一次这些国家的政府只能是束手无策,只能向敲诈屈服。”
  “必须让他们相信你的话才成。”
  “噢,他们无法不相信。”默里克嘿嘿一阵冷笑,“他们肯定会相信,因为事实如此。所以,最为重要的是,你的人必须同时采取行动。现在只剩下你的美国朋友没有落实了。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向他们交代清楚?”
  又是一阵沉默,似乎佛朗科正在下决心,然后是他的声音:“24  小时,最多1 天时间。”
  “包括两个地点吗?印地安角三号机组和圣奥诺佛里一号机组都计算进去了吗?”
  “两处都包括。没问题。”
  “关键是圣奥诺佛里,仅这一处地方就会把他们吓个半死。”
  “不错,我们研究过各种报告,那里的机组仍然在运行,虽然官员们知道当初选点的时候铸成了大错,把点定到了地震带——你是这样说的吧?”
  “对。美国会向欧洲施压,他们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只要你手下的美国人清楚行动的目的,完全服从我的命令就行。所以你必须向他们强调——就像你在欧洲做的那样——只要他们服从命令,至少24  小时之内没有人奈何得了他们。届时堆芯熔化已经开始。所以我认为,我们完全可能像计划好的那样在英国夏时制星期四中午12  点整开始堆芯熔化行动。”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默里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怎样发信号——传达你的命令——而不被察觉呢?”
  一声很有节制的和毫无幽默感的笑,然后是话音:“你的人都有接收装置,你也有一个,佛朗科。你们只管用这些东西,其他的由我来负责。”
  “但是使用那么强的无线电波——覆盖欧洲和美国——他们很快就会把你的方位测出来,比你玩的这套《时代报》式的猜字游戏要快得多;更别说玩这种游戏本来就不难。”
  “我反复跟你说过,佛朗科,这是我的责任。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会很安全的。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命令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现在,佛朗科,我们已经把时间确定为星期四,这个时间非常理想。如果你真的能够在24小时之内把美国那边的事情安排好,就意味这你也能够为我实施星期三晚上的另外一项计划。你真的认为你能赶到那里去吗?”
  “时间足够。这事最好不让别人插手,我自己来干……”
  虽然邦德头上正戴着耳机,他还是听到了屋门那边突然喀哒响了一声。
  他立刻调头往门那边看去,正好看见门把动了一下。他马上从头上取下耳机,把它和接收机一起塞进枕头底下,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向屋门冲过去。
  他迅速抓住门柄,猛地往里一拉。
  “没事,”马利- 简·马斯金悄悄说道,“是我。”说完她侧身进了屋,门一下子又重重地关上了。邦德听见门锁的锁舌入臼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马利- 简·马斯金的个姣好的女人,可是她完全不对邦德的胃口。
  如今她却站在邦德面前,身穿著名服装设计师雷格设计的,比较暴露的,厚厚的真丝夜礼服,还披着披肩。她深色的头发拥着面庞,脸上泛着红晕。“我刚才在想,应该来看看你对安排是否满意,”她忸怩作态地说,“你需要的东西都齐了吗?”
  邦德指了指门。刚才多纳尔关上门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门锁是由某种自动控制系统控制的。马利- 简·马斯金进屋以后门锁的响声再次证实了这一点。他问道:“你们是怎么使用这个系统的?这是电子门锁,是不是?”
  她把身子向他靠拢过去,脸上挂着很不自然的微笑,同时解释道:“为了安全,某些房间——这个就是——安装了电子门锁。这些锁从外边可以随意打开;要想从里边开门,只要在电话上拨‘1 ’,就可以接通控制室。他们会为你打开门。当然,首先必须征得安东的同意。”
  邦德一边往后退一边说:“这么说你也得这样做?我是说你出门的时候。”
  “噢,詹姆斯,你是不是要赶我出去?”
  “我……”
  她上来不由分说搂住了邦德的脖子,说道:“我觉得你需要有个伴。这里实在太冷清了。”
  邦德的思想飞速旋转起来,必须采取正确的行动,找出正确的措词。这里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准是这个美国女人精心炮制的一个勾引异性的场景:一个受过上等教育的女人,默里克的情妇,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博士本人和佛朗科眼下正在策划的某种阴谋的参与者。
  “詹姆斯,”她款款细语道,她的嘴唇离他这样近,他已经可以感到她呼出的气息,“难道你不希望我在这里多待上一会儿?”当马利- 简·马斯金做好漂亮的发型,化好装,穿戴和装束整齐的时候,她确实是个美丽的,楚楚动人的女性。可是现在,当她脸部卸了装,脱掉胸衣和束腰,从近处观看,她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你看,马利- 简,这想法不错,可是……”邦德这时已经解脱了她的双臂。“可是东家怎么办呢?”
  “这关他什么事?我到这儿是来找你的。”
  “但是这是否太冒险了?不管怎么说,你是他的……最信任的人呵。”
  “刚才我还在想,你准是个拿冒险当儿戏的人。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詹姆斯,你可别拿我耍着玩儿呵……”
  邦德真想说出口,她是个很善于表演的女演员。整个这件事若不是事先策划好的,就是对他的一次侦查。他不是刚刚听到默里克说要对自己进行一次考验吗?与默里克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的女人,决不会毫无理由把自己奉献给他人。邦德抓住这个女人的双肩,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前的形势实在是太微妙了,他费了那么多心机才成功地打进默里克城堡,一步走错就会前功尽弃。“马利- 简,不要以为我不想和你……,但是……”
  听到这里,她的嘴唇绷紧了,作出一种生气的怪样子,她的面部表情也变成一副酸溜溜令人不快的样子。她噘起嘴说:“我简直像个大傻瓜。男人们总是追求……”
  邦德打断她的话:“不是那么回事。”
  “不是?我一直在注意你,詹姆斯·邦德。你以为我不懂你对我作的那些表示?”
  “可是眼下我是安东·默里克的客人。我可不敢滥用主人对我的盛情去……”
  听到这话,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的味道。她说道:“像你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讲究起礼仪来啦?”说着她挺直了身子,“好吧,就算我误解了你的表示,我神经短路了。可你也应该明白,詹姆斯,任何一个女人都十分清楚什么时候自己在男人眼里——嗯,这样说吧,已经没有魅力了。”
  “我已经说过,不是那么回事。”
  “哦,这我十分清楚,就是这么回事。”
  她现在已经走到了门边,脸上已然是一副愤怒的表情了。“詹姆斯,本来我是可以帮助你渡过许多难关的。如果你主动,本来你可以避免许多与我的冲突。我会让你尝到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什么滋味,你就等着瞧吧,朋友。”
  这一切简直就像一出情节剧,因此邦德心里越来越清楚马利- 简到他房间里来——她对自己这种唐突的,不加掩饰的诱惑——肯定另有目的。这时她已经伸出手去抓门把了。
  邦德尽量显的柔顺地问道:“要不要我通知值班室?”
  “没那个必要。只要一动门锁,他们那边的报警灯就会闪;但是我事先和他们已经有过约定。这里的家庭成员还有其他办法可以出去。”说完她撩起裙子,从一个皱褶里边掏出一个长条形的,金属的小物件,和信用卡的形状差不多,然后把它插进门锁右边的一个小槽里。邦德刚才没有注意到那里有个小槽。锁舌一下子弹开了,马利- 简·马斯金拉开门的时候说:“对不起打搅你了。”说完,她在衣服的一阵沙沙声中消失了。
  邦德坐到床上,看着门愣了一会儿神。她到底是朋友呢,还是十足的敌人?他还真有点弄不清了。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显得过于荒唐,他怎么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来。这时他突然想起刚才放下的接收机,以及默里克与佛朗科之间的谈话。
  他把监听装置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的时候,录音带已经停止转动了。他把耳机戴到头上,然后开始倒带子。他们的谈话是几分钟之前刚刚停止的。他把带子倒到刚才自己没有听到的那一部分,然后开始听他们两人后来的对话。耳机里的声音非常清晰,好像他们两个人就在他身边说话一样。
  “现在,佛朗科,”这是默里克的声音,“我们已经把时间确定为星期四,这个时间非常理想。如果你真的能够在24  小时之内把美国那边的事情安排好,就意味这你也能够为我实施星期三晚上的另外一项计划。你真的认为你能赶到那里去吗?”
  “时间足够。这事最好不让别人插手,我自己来干。”
  “如果这事由你来干,我就一万个放心了。”
  “我必须赶到指定地点,时间是……”
  “在我们原来商定的时间。为了使我自己届时不至于乱了方寸,我现在必须知道,你准备怎样干。她会不会感到痛苦?她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可以保证不会有痛苦,魔法师。她不会什么感觉,至于周围的人,他们会以为她晕倒了。武器是大功率的,一支气步枪。至于子弹,是胶囊的。
  她最多只会感到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我会使用……”
  这时耳机里轰的响了一声,接下来的谈话变得含混不清了。过了片刻邦德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微型窃听器上的胶从桌子上脱开了,就是这两个人中不知是谁无意间把膝盖顶到了窃听器上。他再次倒了一回带子,可是谈话仍然是瓮声瓮气的,只能辨别出其中的一小部分词句,而且完全无法区分是谁在说话——“……很快……狭窄的通道……下面……脖子……肌肉处……魔法师……几步……对准……宫殿……马亚尔卡……昏迷……死亡……两小时……心肌梗塞……时间……”等等等等,一堆意义不明的词语。不过有一点邦德已经听明白,某个人——一个女人——已经成了他们的谋杀对象,时间大约是在默里克称之为‘堆芯熔化’的行动之前。
  看来事关重大,邦德意识到,M 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应验了。这决不是什么普通的计划,而是一个把整个世界置于极度危险之中的重大阴谋。说到雇杀手谋杀,他还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器无疑是个气步枪,子弹肯定是个内含剧毒物质的胶囊。至于谋杀的时间和地点,恐怕任何人也无法猜透。“宫殿”一词曾被提到过,受害对象是个女人。邦德首先想到的是皇亲国戚,甚至有可能是女王本人。可是“马亚尔卡”指的是什么?或许是一处开会的地方?这些信息他必须设法尽快传给M 。他把接收装置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里的时候,甚至动过这样的念头:立刻在房间里启动笔形报警器。但是那样做的结果无疑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默里克把他牢牢地握在手心里,而且这处地方是个城堡。所以他还是决定先忍一忍再说。
  他把监听装置放回箱子,正在把箱子往壁橱里放的时候,突然听到门锁喀哒再次响了一声。他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上。几乎可以肯定,马利- 简·马斯金没有胆量——即使在默里克的唆使下——再次到他这里二度探访,难道是——?门把正在转动,当天晚上邦德第二次跳起身向门口冲过去,抓住门柄猛地拉开了门。
  10迪丽、迪丽
  一声有节制的惊叫,只见拉文德·皮科克踉跄着倒进屋里,倒进詹姆斯·邦德的怀抱里。然而她立即恢复了镇定,赶紧伸手去抓门,可是已经晚了,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了。电子门锁不怀好意地喀哒响一声。
  “糟糕,”她大声说道,同时把柔软光洁的长发一甩,“这下可好了,把我和你锁到一块儿了。”
  “我想象得出情况会有多糟糕。”邦德笑着说,因为他发现,拉文德也穿着夜礼服。可是她与马利- 简·马斯金截然不同,因为她更具吸引力。“我说,”邦德问道,“你也应该有一个能够从里边把门打开的小金属玩艺儿吧?”
  她靠到墙上,拉了拉身上的披肩,伸出一只手捋了一下头发。“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她惊奇地问道,然后接着说:“哦上帝,是不是马利- 简来过这里?我闻出她的香水味了。”
  “马斯金小姐确实来表演过一场热情洋溢的小品,可是我觉得,她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就走了。”
  拉文德摇了摇头感叹道:“那你就得罪她了。本来我以为,在他们对你耍花招之前我可以赶到这里。安东的幽默总是不怀好意的。我不止一次看见他让马斯金做这种事,就是为了考验一下那些人。你带烟了吗?”
  邦德掏出烟盒,为拉文德和他自己各点上一支香烟。与此同时,他的思想飞速旋转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突然想到了刚才通过窃听到默里克和佛朗科在谈话中提到的两件事:两个他曾经熟悉的名字——印地安角三号机组和圣奥诺佛里一号机组。他已经接近于明白事情的真相了。
  拉文德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可享受不到拥有一把电子钥匙的特权。在这处地方,我基本上和你一样,像个囚犯。”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接着又说:“说你是囚犯你可别不信,邦德先生。”
  “叫我詹姆斯。”
  “好吧,詹姆斯。”
  邦德指了指床说:“既然你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就找个舒服地方吧,拉文德。最好你能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他甚至怀疑,她的到来说不定是另外一次考验。
  她离开墙壁,朝其中的一把椅子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觉得我坐在这里更合适。那张床我可受不了。哦,你最好叫我迪丽,好吗?别叫我拉文德。”
  “迪丽是什么?”
  “一首老掉牙的歌的歌词——‘忧郁的拉文德,迪丽- 迪丽’——在这两个名字中,我更喜欢迪丽。我可不是随便让什么人都叫我这个名字的。只有真正的朋友才叫我迪丽。我还没有让这里的任何人叫过我这个名字呢。”
  邦德坐到大床上,从这里他可以仔细观察拉文德。他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呢,迪丽。”
  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烟,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说:“嗯,我其实不应该。
  我是说,来这里。我觉得我太冒险了。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应该信任你,詹姆斯。你来得太突然了,而且我正想找人谈一谈。”
  “那就谈吧。”
  “最近这里经常发生特别异常的事情。听我说,虽然这种情况在这里算不上反常。我的保护人与众不同,我觉得你知道这些情况。其实,我觉得我应该先问问你,你知道多少关于他的情况。”
  邦德告诉她,他认为安东·默里克很富有,是个相当有名的核物理学家;另外,他基本上答应了给自己一份工作。
  “要是我,对这样的工作我会留个心眼。”说完她笑起来——一种会心的,有点狡黠的微笑。“安东·默里克雇人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种事情说不出口。可是每当他开除人的时候,他总是实实在在地开除。”说到这里,她抬起双手,像小孩玩游戏那样用手比划成枪的样子,嘴里还发出一声“砰”。
  邦德直视着她的眼睛,她正是那种自己一见倾心的女人。他问道:“你真的不想使自己更舒服一些吗?”听到他的话,她的眼睛随之一亮,邦德觉得,在她和自己之间突然有了一种曾经很熟悉的,像过电一样的感觉。
  “可能我已经过于舒服了。不必了,詹姆斯。我是来给你送忠告来的。
  我刚才说最近经常发生特别异常的事情,实际上远不止如此,甚至会发生某些可怕的事,大的灾难。”
  “是吗?哪一类事情呢?”
  “你别问我是哪一类事情,因为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最多也只是一些猜测,这事和东家计划建立的一种新型核反应堆有关。他离开国际核能研究委员会就是因为他们不肯资助他的研究。他把那称之为超安全核反应堆。他需要天文数字那样多的钱,所以我猜测他会利用你达到某些目的。可是首先——且不管和他在一起会有什么危险——他肯定会把你置于危险当中。就在明天,我听见他对马利- 简这么说的。”
  “明天?可明天他还有年度聚会呀。”
  拉文德把烟头在大玻璃烟灰缸里掐灭,然后说道:“没错,也许本来就和年度聚会有关呐。不过我说不准。”
  “那我说不定会受伤吧,我不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了。”
  “别,可是……再给我一支烟好吗?”
  “吸烟有损于健康,迪丽,烟盒上印着这句话。”
  “生活在这地方,有损健康的可不止是吸烟,詹姆斯。给我。”
  他走到她身边,再次为她点上一支烟,然后俯下身子在她前额上轻轻亲了一下。她突然抽回身子,伸出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说:“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这个,詹姆斯。”
  “是吗?”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对。就是因为我,有些人曾经陷入了极大的困境。我来你这儿就是为了扮演报忧女神的角色,向你发出警告。”
  “就是为了发出警告?值得怀疑,迪丽。你刚刚说过信任我对于你是冒险,你自己实际上像我一样是个囚犯等等。所以我觉得,你来这儿是想让我带着你远走高飞,你相信我会把你放在我的马鞍子前边,带着你冒险冲出樊笼,远走他乡。”
  “恐怕你完全搞错了。可是我仍然认为你应该离开这里,我愿意帮助你做到这一点。”
  “然后带着大队人马返回来营救你?”
  “也许我已经无法挽救了。”
  邦德按了按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回到了床上。他们两人都沉默下来。
  他心里暗自问道,她会不会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情的真相?他的头脑已经再次被印地安角三号机组和圣奥诺佛里一号机组所占据,他正在苦苦思索着它们的位置。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把默里克和这两个名字联系起来,世界很有可能会被引向一场灾难。
  他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沿着拉文德的思路问道:“为什么说已经无法挽救了,迪丽?”
  “因为我只能在我所处的这种环境中生存——东家的被保护人,他的远亲,被束缚在这里的陈年的条条框框当中,接受保护人的摆布。”
  “而你却希望我尽快离开这里?”
  “我觉得你确实应该离开。不仅仅是你,詹姆斯。或许我会向所有对东家存有幻想的人这样说。”
  “我现在更不能离开了,迪丽。我现在反而更想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我发现这里发生的事情确实非常危险,如果是犯罪,那么,我就会听你的话离开这里。到时候我会请你帮助我。如果事情到了那个份儿上,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她再次摇了摇头说:“我是在这儿长大的。这里是我的天地。不管我是不是囚犯,我对这地方是有责任……”
  邦德惊讶地插嘴问道:“在这儿长大的?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他的被保护人……”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他的话已经说过了头。
  “从法律上说没有多长时间。可是我从小就——怎么说呢——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即使你不喜欢这里,你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吗?”
  她回答说,如果她现在跑掉,这边出了事,形势只会对她更为不利。接着她又规劝邦德:“你却可以现在就离开,趁着现在还没出任何事,赶紧走。”
  邦德说,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现在离开这里。说心里话,他也觉得现在离开这里最为明智,只要到城堡顶上把笔形报警器打开——假设他已经了解到默里克全部计划的详细内容——就会使这位东家的计划破产;可是计划可以很快重新修订。不行,他告诉拉文德,如果他真的发现这里正在酝酿重大的罪行,到时候他会设法逃出去带上人再回来。他还说,到时候他希望她和自己一起逃出去。可是她摇了一下头,仍然不为所动。使邦德最无法理解的是,具有她这种精神境界的姑娘怎么会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她真是个岩石上的贞女;要么,她就是个最有天分的女演员。
  “好吧,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尽快有所发现。”拉文德说完站起来,向门那边走去。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自己无法出去,只好又回到椅子上。她接着说道:“如果出事,准是在这个星期,这一点我敢肯定。我们很快就要去参加一个时装演示会,如果他要做什么事,用这件事作掩护是再好不过了。”
  邦德作出一副对时装表演一无所知的样子,因此拉文德向他讲述了他早已知道的情况:安东·默里克以控股形式掌握着世界上最著名的一家时装公司。她说道:“是罗斯兰时装公司。而且我还是他们主办的大型时装表演的合同模特。我只不过是个长着腿的衣裳架子,詹姆斯。可是说实话,参加时装表演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刻。”
  “这样你就可以摆脱束缚,对吧?”
  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邦德离开床走到她坐的椅子旁边,然后坐到椅子扶手上,伸出一只手扶着她的双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仰起脸看着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詹姆斯,别这样,我只会给人添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我决不希望发生在你身上的一种麻烦。”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好吧,第一次已经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一个小伙子,他就在这里工作。当时我大概只有十六七岁。马利- 简抓住了我们,然后让人把安东叫来了。后来那个小伙子——他叫大卫——不见了,他一家人被赶走了。我敢肯定是安东叫人把他杀了。”“那么,如果我和你有了什么,他会拿我怎么样?”
  “你会遇到同样的厄运。大卫只不过是第一个而已。我为罗斯兰时装公司当模特初期,在巴黎又有了一个朋友,我一点没察觉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可后来人们在一个小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喉咙被割断了。所以,我知道他会把你也杀掉,詹姆斯。当然他也采取过花钱的方式,那还是在罗马——也是在一次时装巡回表演期间。那男人是意大利一个大富豪的家族成员。头一天事情还是好好的,可第二天我接到一封告别信,而且还说一辈子不再见面了。一年以后,我听见我的保护人对马利- 简·马斯金说起这件事。他说这事让他破费了将近25  万美金,可是这笔钱花得值得。”
  邦德弯下腰,在她的红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倒宁愿冒险试试,迪丽,你是……”
  她尽力摆脱了他,然后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詹姆斯。”她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接着说道:“我的意思不是……哦,也许我太自私了。如果这里真的正在进行罪恶的勾当,你就是我的一线希望——如果明天他们在聚会上不给你使坏的话。我会帮助你逃出去,你去把突击队带来:
  援救处于危难中的闺女。”
  “了不起的闺女。”邦德说着笑起来,“那么,你怎么离开这间屋子呢?
  要么,是否我们得一人划一块地盘一起度过这一夜呢?”
  拉文德说,她只好在这屋子里过夜——一直要待到黎明,至少要待到邦德可以打电话把门叫开。“天亮以后,你可以说你想出去散散步,或者诸如此类的事。他们会同意你的要求,因为那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看到你了。”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接着又说:“我们可以挤一挤。”
  “哎,对我来说怎么挤都行。”邦德笑着说,同时心里暗自想道,旧时的恋人在同床就寝的时候会按照老规矩用长枕头在床上搭起一道界河,然后和衣而卧。
  “我也可以挤。我已经困得要命了。”拉文德说到这里站起来,接着又说:“我希望,东家为你准备的活动寝宫里如果多出一个长枕头就好了。”
  没有长枕头,他们只好用好几个枕头来代替。使邦德深感悲哀的是,和这样一位令人心醉的姑娘在一起,虽然她近在咫尺,却好像与自己隔着天涯。
  他们在床上躺好以后,她问道,如果这里发生的事情真相大白,他是否真的会去寻求支援。
  “如果你跟我一道走,我会感到特别荣幸。可是我理解你希望留下来的心情。如果从长远着眼,你还是比较安全的。但是,对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到了紧急关头,我会竭尽全力设法出去——在你的帮助下——然后回来让你可爱的保护人对所发生的事作出解释。”说完这些话,邦德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现在城堡里是否只有他一个人是外来的。
  她想都没想便回答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可是他最近已经成了常客。
  安东称他为佛朗科。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告诫说,不能在外人面前谈论他。从你来了以后,他就不再露面了。我猜想,天亮以后,他一大早就得离开。”
  “你认为他参与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吗?”
  “这一点毫无疑问。每次他来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和安东关着门在一起商量事情。”
  “那他来去都用什么交通工具呢?”
  “坐直升机。我的保护人在城堡旧址的另外一边有个直升机停机坪。”
  “谢谢你,迪丽。这些事你先别和别人乱说,我们得好好分析一下。也谢谢你对我的警告。”说完他把手伸到枕头的另外一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如果我们一起逃出去,詹姆斯……”
  “怎么着?”
  “噢,没事儿。或许根本没有必要逃出去。睡觉吧,好吗?”
  有那么一段时间,邦德的头脑里像开了锅一样,他恨得咬牙切齿,他的怨恨越积越厚,全都对准了安东·默里克:骗子,伪君子;一个极端残忍的,对他的被保护人的情人或杀或收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他简直就像维多利亚时代腰缠万贯的军纪检查官。后来他渐渐压住了自己的愤怒。感情用事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要对付默里克这样的人,取胜的唯一出路是任何时候都保持头脑冷静。他还必须设法尽快取得这个人的信任,从他那里获得有关堆芯熔化计划的详情。然后他还要迅速把情况传给M ——可是M 向MI5 和特警处解释情报来源的时候,他们极有可能根本不相信。
  头脑里琢磨着这些事情的同时,邦德在心里也对好了自己的生理时钟,他这种独特的计时方式极少出差错。然后他渐渐进入梦乡。清晨5 点整,他准时醒过来,当时正好破晓。
  他叫醒了拉文德,问了一些关于电子锁的事。后者告诉他,城堡里的一些房间安装了这样的锁,每个锁里有3 个锁销,它们由电磁铁启动。锁启用以后,锁销精确地插进锁孔。每个锁孔都有线路通往控制室,一旦锁销插进锁孔底部,控制室里的一个指示灯就会亮起来。
  如果指示灯闪烁,值班人员是否会注意到?拉文德回答说,也许不会,因为以前他们曾经经历过数次短暂的系统故障:指示灯完全熄灭,几秒钟以后一切又恢复正常。昨天晚上她本来只是想待上一两分钟,提醒邦德留点神,然后马上离开。
  “难道你没有任何办法找一把内部使用的钥匙——那种长条形的卡?”
  她说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那种钥匙打不开城堡的大门。只有几个人拥有那种电子钥匙,其他人根本接触不到它们。邦德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他开动脑筋,琢磨着如何才能得到默里克的信任。
  邦德到盥洗室换上了一条宽松的裤子和一件套头衫,然后打电话到值班室,告诉值班人员,他的房间门不知何故打不开了。一个无动于衷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他要离开房间,他回答说,他习惯于每天早上锻练身体。那个声音告诉他,请他稍微等一会儿。
  过了还不到1 分钟,他们听见门上的锁开启的声音。邦德走过去试了试门把,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他吻了一下拉文德的面颊,使他受宠若惊的是,她仰起脸毫不犹豫地突然迎着他的嘴吻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开了。
  邦德花几分钟时间检查了一下房间,以便确定自己没有在表面留下任何别人能够利用来指控自己的物件。临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再次环顾了一下整个屋子。
  他来到走廊上,沿着楼梯走向城堡中间的大院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刚刚洒落在峡谷两侧的山坡上。他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听见西边传来一架直升机引擎发出的突突声。他等了一下,看见那个机器——一架护林用的小型贝尔牌喷气直升机——从峡谷中慢慢升起来,接着悬在半空中调了个头,然后渐渐消失在老城堡废墟那个方向的天际。
  邦德耸起肩膀,开始在城堡周围慢跑。他首先往昨天夜里看见的那处大草坪跑去,如果他没有看错,那里应该有一个帐篷,可能是为今天的比赛而搭起来的。他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做一下热身运动,因为他心里明白,这天他需要大量释放自己身上储备的能量。
  11出奇制胜
  事后邦德才得知,从默里克城堡延伸到远处的绿茵茵的草坪总面积有4 公顷之大——草坪边缘环绕着灌木、布满砾石的小路和人工修剪的常青植物——至少两个世纪以来一直被称作大草坪。
  虽然时间还早,领地上的工人已经开始在野外作业了。他们在为两个大帐篷,几个小帐篷,以及一处像飞机场短跑道一样大的比赛场地作扫尾工作。
  他慢跑经过比赛场的时候想道,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比赛场的某处地方,自己将面对安东·默里克精心设计的一场考验。利用这次跑步的机会,他首先要看一看这里的地势,其次,他还要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集中精力思考一下自己即将面临的许多问题。
  从他头一天晚上偷听到的默里克和佛朗科之间的谈话来判断,显然,他们至少策划了针对欧洲和美国的5 个恐怖主义袭击目标。从他们提到的名字来判断,两个在美国的目标与核电站有关。按照逻辑推理,在欧洲的目标应该同属一个类型。他现在还掌握了这次行动的代号:堆芯熔化行动。如果他判断得不错,堆芯熔化无疑意味着极其危险的后果。使邦德更为忧虑的是安东·默里克为自己起的代码——魔法师。
  在围绕城堡慢跑的过程中,邦德渐渐拿定了主意。不管他对拉文德是怎样说的,实际上他面临着两种不同的选择。一种选择是,他可以现在就离开这里,把已经掌握的情报报告给M ;另外一种选择是,留下来面对默里克的考验,以获取关于他的阴谋的详细情报。如果他在考验中表现出众,默里克可能会更加信任他;甚至会向他披露一切。邦德丝毫不怀疑,选择后一种方式行事是极其危险的,然而他别无选择,只能走这条路。
  这时他再次想到了头一天晚上默里克和佛朗科之间的谈话,东家曾经说过,堆芯熔化行动将会在星期四英国夏时制时间中午12  点开始。这就是说,届时英国时间是正午,法国和德国时间是下午1 点整,他们称作印地安角三号机组的地方是上午7 点,圣奥诺佛里一号机组那地方是上午4 点。整个行动将会严格地控制在24  小时之内完成,而且行动内容包括向各国政府进行敲诈。眼下他还顾不上考虑佛朗科将要实施的谋杀是怎么回事。最终,一切都必须搞它个水落石出。
  跑完11  圈以后,邦德回到了他在城堡里的房间。整个城堡似乎已经沸腾起来,清晨的各种暄嚣已经在城堡的各个角落里响起来。
  经过剧烈的运动,邦德已经可以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臭烘烘的热汗味。
  可是,他打开房门的时候,立即嗅出了其他人的气味。他离开房间这段时间,肯定有人来过这里。
  他立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箱子,它们已经被人挪动过,可是箱子上的锁没有任何被橇或者被砸的痕迹。默里克已经在调查他的背景了——现场调查,或许还利用他的某些不明不白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他清早出去的时候,曾经找机会看了一下自己的绅宝车——其实他并不担心,没有人能够轻易识破这辆车的秘密。他跑步路过汽车旁边的时候,看见车子停在默里克那辆崭新的劳斯莱斯车和一辆黑得吓人的宝马M1  型车之间,后一辆车很可能是马利-简·马斯金的。
  回到屋里,邦德继续做其他预备性运动,包括一套他常做的俯卧撑、仰卧起坐和高抬腿等等,然后他在屋子里清理出一块地盘,开始做他那一套神秘的,由一系列优美、但非常致命的动作组合而成的第一套“卡塔”——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正规的锻炼方式而已——一种东方风格的徒手格斗:每天清晨和傍晚,人们在东海岸各城市的公园里都可以看到成帮结伙的男男女女在做同一类的叫作“三清”的运动。他以平滑的规定动作完成了两套套路。他完成所有身体运动,思考完所有问题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是大汗淋漓了。
  他脱掉衣服和鞋子,光着脚走进盥洗室洗了个澡——首先用滚烫的热水冲了一遍,然后淋了个冰凉的冷水浴。
  他用浴巾狠狠地搓了一遍身子,然后刮干净脸,下身换上一条轻便的裤子,上身穿上一件斜纹布衬衣,外边套了一件灯芯绒皮猴,脚上登一双舒适的阿迪达斯牌运动鞋。一般而言,邦德更喜欢穿柔软的便鞋,但是,由于很可能即将面临一场考验,他想,最好还是穿一双可靠的运动鞋,这样,他就不至于因滑倒而陷于被动。
  他把青灰色的烟盒里装满了香烟——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考验,在事情结束之前决不吸一支烟——然后把烟盒装进外套的口袋,同时把登喜路牌打火机也揣进口袋。他把笔形报警器别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最后把小机灵专门为他制作的登喜路牌打火机揣进裤子右边的口袋里。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经过前厅的时候,他听见几个人在餐厅里说话,显然他们正在安排早餐。可是现在他必须先检查一下自己的绅宝车。
  车子仍然锁得好好的,或许他们还没有机会把它全面检查一遍。坐进车子以后,他看出车里的一切都没有人碰过,也没有被人移动过。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发动汽车,发动机随着钥匙的转动立即发动起来。他让发动机在怠速状态下转动了数秒钟。关上发动机的时候,他发现多纳尔站在汽车的一侧,另一侧站着他头天夜里见过的哈米什。
  他拔掉车钥匙,锁好方向盘,然后打开了仪表盘下边的一个开关,这才从车里出来,问多纳尔一句:“什么事?”
  “餐厅里已经开始上早餐了,邦德先生。”男总管面无表情地说。邦德心里想道,这个人的感觉大概也就是和一块石头的感觉差不多吧。他回答说,他这就去餐厅。邦德不再理会身边的两个人,锁好车门,昂首阔步走进屋里。
  邦德走进餐厅的时候,拉文德和马利-简两人早已入座了。餐桌旁边的一个案子上摆满了食物,恨不得把案子都压塌了,反映出城堡主人老式的,奢华的生活。邦德没有要鸡蛋——煎蛋和炒蛋——腊肉、鳟鱼、葱蛋烩饭和其他令人垂涎的小食品,他仅仅挑选了两片烤得很硬的面包,一大杯没有加牛奶的咖啡。一日三餐他最喜欢早餐,可是他心里清楚,在这种非常时刻把肚子塞满是不明智的。
  看得出来,马利-简和拉文德两个人问候他的时候心情都极其轻松。邦德刚刚入座,安东·默里克也露面了。他一身苏格兰大庄园主的打扮,上身穿着粗花呢外套,下身穿着苏格兰裙子,他那像哈巴狗一样的脸上挂满了微笑。看起来他见到邦德也很高兴。餐桌上的谈话非常轻松和随便,对头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拉文德没有露出任何风声。他们3 个人对墨客邸的年度聚会表示了极大的热情,特别是默里克,他浑身充满了活力,说话也充满了幽默——“这是我一年当中最高兴的一天,邦德先生。每年的这一天,即使我在海外,我也要想方设法赶回来。佃户们和我这样的人对传统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对传统价值是否有兴趣,邦德先生?”
  “太重要了,”邦德回答的时候直视着那双像熔岩一样的眼睛,“我一直在衷心地为国家服务,而且秉承了我们民族的传统。”
  “即使在国家让你倒霉的日子里也如此吗,邦德先生?或许我应该称呼你邦德少校吧?”默里克说完,嗓子里带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这样看来,这位东家真的入彀了:栽进了预先为他设计好的圈套——通过查询绅宝车的登记号——获得了M 预先做好手脚的假情报。可是,邦德表面上仍然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们过后再详谈,詹姆斯·邦德。”对方说着再次笑出声来,“如果到时候你还能谈话的话。我说,说不定年度聚会以后你都背过气去了呢。非常精彩的表演。”
  “非常精彩的表演。”马利-简笑着鹦鹉学舌道,她在整个进餐过程中极少说话,可是,她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邦德——使他感到浑身很不舒服,因为她的眼神里既有女性的好奇,又有古罗马女皇那种打量即将上场的角斗士的轻蔑。但是,从她脸上看不出头天晚上离开他房间的时候她曾经表露出来的那种怨气。
  邦德说,好像外边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他非常感谢默里克的邀请,因为主人安排的丰富多采的系列活动似乎要从早上延续的晚上。默里克接过话头说:“差不多要从黎明延续到傍晚。所以我必须先行一步。不管怎么说,我这个东家是这里的东道主,所以,我还得请你见谅。”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说:“哦,邦德先生,我非常希望你能够参加摔跤比赛。我手下的盖博是墨客邸山谷的冠军——也就是说,是本地主人领地上的总冠军——一种特殊的荣誉。他在正午时分出场卫冕。届时请光临。”
  对方根本没有容得邦德回答便转身以他独特的跳着脚走路的方式离开了餐厅。这无疑就是他将要面临的考验了:与巨人般的盖博进行交锋。邦德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位女士,作出很豪侠的样子问道,他是否可以陪伴她们两位。
  拉文德当即表示认可,没问题。而马利-简却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她必须陪伴东家。她还告诉邦德,他再难受也得‘忍着’和拉文德在一起。使邦德无法理解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否在有意贬低拉文德。可是拉文德似乎并不在意,她站了起来,然后客气地请邦德等她一下,因为她需要换一换衣服。
  “这孩子,很少有人和她作伴。”马利-简说着挎住邦德的胳膊,用极其亲昵的口吻接着说:“这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很正常的东西,而她特别敏感。”
  邦德轻轻地说:“听你的口气,好像她还太年轻,还没有经过世事似的。”
  “从许多方面来说她真是这样。我曾经试着帮助她——当然是看在安东的面子上——可是,除非有朝一日某个好心的善解人意的先生出现在这一带,不然她也只好去伦敦或者巴黎。她很需要学会待人接物的礼仪。”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如果你能够博得东家的欢心,说不定他会把她当作礼物送给你呢。”
  邦德不仅没有领情,而且还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哦,别这样。开个玩笑吗。”她说完笑起来。
  “啊,”邦德不想再听她不怀好意的闲聊,只好转移话题,“我突然想起来——你们这里有书房吗?我昨天晚上才发现这次出门忘了带点读的东西。”
  “当然有啦。我先带你去那儿,然后再去陪东家。可是,我真替你遗憾,詹姆斯,你干嘛不在夜里做点其他的事情呢。顺便说一下,对昨天晚上的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我这人是不会的。”邦德虽然嘴上如此回答,心里却对她的诚意深感惊异。
  “真遗憾。”她说着笑起来,然后她脸上的表情完全变了,这时他又看到了面具后边她那真实的面孔。她接着说道:“而我这方面可就复杂多了。
  我和你说过你本来是可以避免许多麻烦的,而你拒绝了,詹姆斯,所以你会为此后悔的。我建议在聚会的时候给你一个小小的考验,安东接受了。实际上他还觉得这主意不错。所以你要和盖博在摔跤场上一争高低,而盖博早就憋着要和你较量一番呐。要是按照他的本意,杀了你他都不觉得解气。”说到这里她又笑起来,“这都是因为你把他的鼻子整出血引起的。男人们的气量也真够小的。不说这个了,我还是先带你去书房吧。也许你还真的需要书,跟盖博较量之后,你得在床上乖乖地躺上很长时间才能复原。”
  穿过客厅另外一头的门才能进入书房。房间里的色调都是恬静的淡色。
  其中三面高墙布满了书籍,每一面有藏书的墙上都嵌有安在滚轴上的踏板。
  另外一面没有墙壁,那一面墙上开着3 个巨大的突出到墙外的窗户,每个窗户的弧形窗台都包着软垫子,因此窗台同时也是坐椅。
  邦德多多少少还是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把书房里书籍的分类和布局搞清楚——他甚至推着每一面墙上的踏板把高处的书籍也浏览了一遍,才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他首先抽出一本自己并不需要的书作个幌子——从小说类书籍里挑出一部他昔日喜欢读的书,埃里克·安布勒写的《德米特里的面具》。
  然后他才来到自己真正需要的书跟前:一部装璜极其精致的大部头工具书《韦氏大词典》。他把词典抱出来,放到一个巨大的讲台上。
  邦德按照拼音找到了字母M ,然后用手指逐条划过每一个词条,直到找着“魔法师”一词。他很快读了一遍这个词条的注释。注释是这样描述的:
  “一、从事巫术的人,术士,男巫;二、变戏法的人。”接着他的目光挪到了派生词一栏,他的心不免一沉。这一栏的注释这样描述道:“古英语——魔法师,使人心惊胆战的坏蛋、恶魔。”
  使人心惊胆战?使邦德无法确定的是,这是否真的是默里克的本意?默里克选择魔法师作为自己的名称来指挥这次精心策划的恐怖主义行动,如此恬不知耻的玩笑是否也太过分了?他是否还有另外一层用意,使佛朗科雇用的那帮国际恐怖主义分子也对他胆战心惊?一个像他这样聪明过头的核物理学家,在自己的成就遭人贬低和唾弃之后,很有可能被迫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邦德刚刚把沉重的《韦氏大词典》放回原来的地方,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他猛然转过身子,同时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臀部。一般做渗透工作的时候,他总是在那个位置带着一支枪,可是这次他马上又回过味来:那个位置是空的。是拉文德在书房门口。她身穿粉颜色的艺术服装,使她的外表显得沉着和冷静,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和衣服配套的大帽子。邦德向她走过去的时候注意到,她脸色有些苍白,淡淡的粉妆仍然无法掩饰这一点。
  她把一只手指轻轻贴到嘴唇上小声说道:“詹姆斯,他是故意让你在摔跤场上与盖博较量的。”
  邦德笑着说:“我知道,马斯金那家伙已经告诉我了,看来她很开心,迪丽。”
  “你还跟没事儿似的。他让我把你带到场,他想让咱们和这儿的人混熟。
  盖博已经知道了,他一直就想报复你。昨天晚上那事以后,显然有些人在拿那件事取笑他。你真的差点把他的鼻梁骨打断?”
  “只不过打对了地方,让他流了不少血。”
  “他会把你摔得爬都爬不起来,詹姆斯。我看过他摔跤。他根本不按规矩——他知道好多歪门邪道。他不仅体重够分量,而且力大无比。你把他的鼻子弄流血,只能使他更加疯狂。”
  “盖博的事你不用费心,迪丽,亲爱的。”邦德说完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接着说:“如果你得不到我的消息,今天夜里能到我房间里来一下吗?”
  “我试试吧。”
  “能找到让我出大门的办法了吗?”
  “你终于要走啦?”
  “只要我能够了解到足够的情况,而且情况糟糕到我必须采取决定性的行动。我会竭尽全力搜集你的保护人和他那群帮凶的材料,使正义得到伸张——甚至更严重——把他们绳之以法。如果我办不到,咱们俩就得接着相互照应喽。”
  “如果今天中午以后你还能够照应自己,就算你够运气了。”
  “我已经和你说过——你去想办法让我能够通过大门,盖博的事交给我来管。如果今天夜里不行,明天夜里无论如何我也得出去,可以吗?”
  她怀着不安的心情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她倚在他身上,两人一起穿过前厅来到阳光下,他感到她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
  一个著名的苏格兰乐队正在大草坪上演奏,各种比赛早已进入高潮。邦德心想,墨客邸村今天夜里准是个充满各色人等的村庄。看得出来,很多人是老远赶来观看墨客邸村的比赛的。默里克在这种场合对客人们不加限制:
  所有的人都可以尽情享受免费的食品和饮料,还有各种各样的节目和表演。
  邦德冷眼观看着这一切,他心想,对于今天这种封建遗风式的,喧嚣的取乐方式,当地人需要付出何等的劳动作为代价——或者是沉默——才能够回报这位东家呵。
  一群群穿着苏格兰民族服装的男男女女正在为跳舞作准备工作,在远处的竞技场上,体格健壮的青年男子们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高难度的投掷大棒和投掷大锤运动中。
  一路上有好几个人见到拉文德的时候摘下他们的苏格兰帽子,有的还向她鞠躬,显得极其恭敬。邦德同时也注意到,这些人毫不掩饰他们对自己的怀疑。由于长期养成的习惯和谨慎,他非常留意这位东家的私人卫队里那些危险的家伙——一群目光总是溜溜地到处乱看的,稳稳当当和小心谨慎的,沉默寡言然而高度警惕的,像忠心耿耿的黑手党党徒一样的彪形大汉们。有一件事他敢肯定:像这样的人在这里为数还相当多。后来的几个小时里,邦德一直和拉文德在一起,以极大的兴趣在四处观看各种各样的体育竞技活动和舞蹈节目。
  终于,一群人开始在竞技场靠城堡那一端聚集起来,邦德跟着拉文德往那个方向走去。她悄悄对他说,那边就是她的保护人希望他去的地方。
  垫子早已在地上铺好,邦德看见,默里克那短小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他正在和一群人讲话。他浓密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他那像斗犬一样的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他已经看见了邦德,并且兴奋地向他招了招手,然后朝他们走过来。
  “噢,邦德先生,我的卫冕冠军已经准备好迎接任何人的挑战了,你是否也准备好了?”
  邦德笑了笑,装出一副误以为东家在和他开玩笑的样子。“我是认真的,邦德。”这时候他那像冷却的熔岩一样的眼神从他目光深处又冒了出来。“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人。如果你表现出色,咱们之间就有很多事情可做。我能宣布你是第一个挑战者吗?”
  邦德听完他的话,放声大笑起来,然后说道:“我怎么能和他在同一个级别里呐,东家。他根本不用费劲就能把我打败。”
  安东·默里克不动声色,脸上严肃得像一块墓碑一样。他说:“话不能这么说,邦德。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人——想知道你是否有胆量和盖博这样危险的人斗上一个回合。问题不在于是否能够打败他,而在于是否能够和他对抗,能够躲开他的攻击。是胆量,邦德先生,我需要得到证实,证实你的胆量。”
  邦德再次笑了笑。“哦,这个嘛,”他说话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说来问题就复杂了。好吧,东家,我就和你的冠军斗上一回吧。”
  邦德听见拉文德突然倒抽一口冷气,默里克却开心地微笑起来:“好样的,好样的。”说完他走到垫子的另外一头,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但是这一次他站到垫子的中央,并且举起双手让大家静下来。周围的人群立即肃静下来,只有远处的鼓乐声仍在继续。对于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来说,墨客邸东家的声音可谓既宏亮又富于感染力。他大声说道:“朋友们,如你们所知,现在时辰已到,墨客邸战无不胜的冠军——同时也是墨客邸庄园的冠军——将站出来迎接任何人对他冠军宝座的挑战。请站出来捍卫你的冠军宝座,盖博。”
  盖博从人群中站起来,此前他一直坐着,所以人们一直没有看见他。
  可以这样说,头一天晚上,邦德几乎没有看清楚此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现在看起来,他好像更加高大和更加令人生畏了——比高大的人还要高大,他的上身简直就像个标准的酒桶,鼓起来的二头肌有两个橄榄球那么大。像许多处于巅峰状态的身材高大的人一样,这个苏格兰巨人脚步稳健,神态庄重,听到大家赞赏的掌声,他轻轻点了点长得很匀称的头,以示自己的感谢。
  东家挥了挥手请大家安静。“朋友们,有个人已经向冠军提出了挑战。”
  他大声宣布说,然后戏剧性地停了片刻才接着宣布:“一个来自外地的人。”
  人群里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虽然邦德还没有被人们认出来,他已经感到了人们对挑战者的敌视。他摸了摸裤子右边的口袋,以便确定自己需要的东西仍然在老地方。然后他把皮猴脱下来交给了拉文德。
  他笑着说道:“请替我看好呵,迪丽。”
  “詹姆斯,小心点。昨天夜里……我真希望我们能够……”她悄悄对他说,她后边的话音越来越低,因为东家已经在喊邦德的名字了:
  “一个来自外地的人,他就是詹姆斯·邦德先生。”
  邦德纵身一跃,跳到垫子上,尽管人群里仍然充满了敌视自己的声音,他还是把双手高高举起来扯着嗓门说:“我承认我母亲不是这里的人,可她也不是纯撒克逊人;而我父亲血管里流的是纯正的血——他是个纯种的高原人——我来向你挑战,盖博。”
  “讲得好!”东家像鸟一样往前伸了伸头接着说:“讲得好,詹姆斯·邦德。”然后他又凑到邦德身边悄悄说道:“我还不知道你有苏格兰血统。真是太妙了。”
  就邦德本身的条件来说,他的个头已经很高了,可是站在盖博面前一比,看起来简直像个侏儒。盖博看着他笑着,显得成竹在胸,因为他从来没有被打败过。对于邦德来说,他只有一条出路,而他心里清楚这一点——尽一切可能不要被他那双手抓住,千万不能被他那双手收抓牢,然后设法抓住对方的破绽进行攻击。
  两个人这时都拉开了架式,东家分别问他们两个人是否准备好了,邦德点了点头,盖博开口说道:“哎,东家,时间不用长。”
  “那好……开始!”默里克发令以后跳出了圈外。
  盖博直通通地朝着邦德冲过来,邦德往旁边一闪,想趁机跳到另外一个地方。可是巨人盖博的动作太快了,邦德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便感到自己的两只胳膊已经被牢牢地抓住了,然后糊里糊涂地被拎到了空中,接着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感到自己的背部狠狠地撞到垫子上,胸口堵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盖博像饿狼扑食一样朝他扑过来,这次邦德总算躲了过去——他及时作了个横滚。盖博扑了个空,双手一撑又跳了起来,转过身子以更快的速度朝邦德扑过来。邦德试图绕到盖博身后,可是没有用:盖博一个扫堂腿过来,送了他一个大马趴。
  邦德再次作了个横滚,可是这次没有逃脱,因为盖博在他刚刚翻过身子来的时候,已经扑上来使劲按住了他的右肩,同时,这位巨人抽回了自己的右胳膊。邦德看清了他的动作,知道盖博这次是想一锤定音结束一切。这个苏格兰人的大拳头已经握起来,准备一拳砸到自己的脸上。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精确地计算时间的技巧。
  邦德的左胳膊还可以活动,盖博的拳头对准他飞过来的时候,他及时将头偏到了一边。盖博的拳头擦过他的耳廓,沉重地砸进他脑袋旁边的垫子上,对方立即露出痛苦的表情。
  盖博差一点失去平衡,可是他仍然紧紧地抓住邦德的右肩没有松手。现在是利用左手的时候了,用它打击所有男人最薄弱的地方——即使像盖博这样健壮的摔跤手也禁不起打击的地方。邦德过去的一个教练员曾经向他指出,打击“黄金目标”的时候,用不着使多大劲就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邦德抬起左手准备攻击的时候,耳朵里响起了古铜色皮肤的小个子教练员的话语,他张开5 个指头扣住盖博的腿叉之间猛一用力。邦德听见大个子痛苦地嗷了一声,这使他想起来,过去他们常常把这一招称作“神爪扣人中”。这一招果然管用,特别是因为,邦德加了点力又给了他一下子。
  盖博再次呻吟了一声。这个苏格兰人身不由己向垫子倒下去,然后身子一歪滚到一边,邦德感到,抓住自己肩膀的手终于松开了。他趁机脱身了,可是盖博也迅速站了起来。显然是因为刚才挨了那两下子,他两眼露出怒不可遏的神情。邦德这时候必须分外小心,他已经激怒了盖博,对方像一个受伤的野兽,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邦德从一开始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对方从第一个回合开始就想方设法把自己整成残废,而现在,对方说不定想置他于死地。
  邦德把右手垂到自己的裤子口袋旁边,盖博冲过来准备再次进攻,这时,他抬起左脚作了个蹬踏动作。他以此作为掩护,把右手迅速伸进裤兜里然后又抽出来。
  邦德蹬到了盖博的腿,可是他觉得这不啻蚍蜉撼树。巨人连晃都没晃一下,可是邦德这时候已经把小机灵给他的登喜路牌打火机牢牢地攥在手里了。他翻转身子,假装要把盖博绊倒在地,可是那家伙放声大笑起来,用力一抬腿,把他蹬到一边,接着他伸出双手再次向邦德扑过来。
  邦德伸出右手,好像是要挡开巨人像钳子一样伸过来的手。他的右手晃到巨人面前的时候,对方像树干一样粗的一双胳膊已经架到了自己的双肩上。这时邦德的手指已经压到了打火机的机关上。
  特别装备处仿造的登喜路牌打火机可谓维妙维肖,暗藏神机。它既没有打火石,也没有电子打火装置,而且里边也没有装任何可燃液体。可是,它里边的东西可以靠按动打火装置,按照极其精确的比例分4 次喷射出来。
  这只登喜路牌打火机里边灌满了高压充填的高浓度的氟烷麻醉剂。只要把氟烷麻醉剂在任何人的嘴巴或者鼻子前边一喷,就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因为这种药品——它还是50  年代初期开发出来的——效果极其神速,而且不易被察觉,不会使人感到恶心,也不会对粘膜产生任何刺激。按照小机灵的话说,“他们根本想不到是怎么回事——无论是事先、事后还是当时,他们完全意识不到是怎么回事。”
  这时邦德的手恰恰处在释放麻醉剂的最佳位置,盖博的嘴巴和鼻子离他手里握着的登喜路牌打火机还不到两寸,他不失时机地按下开关。做完动作以后,邦德赶紧作好闪开的准备,他曾经见识过实际演示这种打火机的情况,所以他不愿意沾上哪怕是一丁点这种麻醉剂。
  盖博像一架正在降落的飞机,起落架已经放下来,然而还没有把它们锁住,他直通通地向邦德压下来。邦德看见他面露惊讶的神情,这苏格兰人向他倒下来的时候,目光中充满了仇恨——邦德及时从他身子底下钻了出来,同时,顺势抓住盖博的一只胳膊,这时后者的胳膊已经麻木了。然而,对于周围的观众来说,邦德在对手面前虚晃拳头的一套动作完全像是很有头脑的,而且是很奏效的进攻。邦德现在必须给对手狠狠来上几下子才行。他抓住对方的胳膊使劲一拧,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搬动一块沉重的铅锭。盖博仰面朝天摔倒在地的时候,邦德顺势骑到他的双肩上,同时抽出一只手握成拳,以雷霆万钧之力向对方的下巴连续给了两记重拳。盖博一动没动,他的头甚至僵住了。
  邦德跳起来站直了身子,同时把小机灵的小玩具塞回口袋里。以后碰到紧急关头,他还可以如法炮制3 次。
  这时候人群完全静下来了,默里克尽管非常吃惊,还是马上来到邦德身边。两个人走到躺在地上的盖博跟前。其中一个人——是马尔克——抬起头对东家说道:“你的人没气儿了,东家,气儿没了。”
  默里克几乎目瞪口呆了,他疑惑地看着邦德。邦德看着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难道你不宣布,宣称,你们这里的说法是什么?”然后他又凑到默里克的耳边悄悄说道:“我认为我已经是当然的冠军了。”
  这时候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平静。过后的墨客邸的东家粘粘糊糊地傻笑了一阵,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提高嗓门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墨客邸的居民们,你们大家都已经看见了比赛的结果。如今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冠军——我有了一个新的冠军——你们要一如既往,像对待以前的墨客邸冠军一样尊敬他和爱戴他。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们啦,墨客邸的冠军,墨客邸东家的冠军——詹姆斯·邦德先生。”
  一阵轻轻的躁动,接着便爆发出欢呼声,邦德被抬到了齐肩高。他要在鼓点声中和苏格兰风笛演奏的《高原淑女》伴奏下被人们抬着在大草坪上绕场一周。
  这时邦德想到了《圣经》里小矮子大卫利用弹弓的帮助战胜巨人高里阿斯的故事。他心里清楚,前冠军苏醒过来以后,自己最好尽量避开他。邦德无疑成功地扮演了大卫的角色,利用智慧战胜了盖博扮演的巨人高里阿斯,而特机灵为他装备的弹弓在这场博斗中起了关键性作用。
  穿过人群,邦德看见拉文德·皮科克正怀着一腔热切的激情注视着自己。
  嗯,只要加把劲在默里克那方面取得进展,在明天早上之前,他就可以得到所需要的情报,然后离开这里。过后,他可以把情报全盘交给M ,然后抽出身来花费一些时间更好地了解迪丽·皮科克。
  12按合同办,邦德先生
  虽然安东·默里克为墨客邸的年度聚会准备了丰富的奖品,人们还是久久不愿离去。在大草坪的各处地方,到处都有人在跳苏格兰瑞尔舞和斯特拉司贝舞。那些没有资格进入决赛的人们,这时候则充分利用这里的设备和空间,与胜过自己的高手们同场进行交流和切磋。
  大大小小的帐逢里仍然挤满了人群,第二天一早,山谷里肯定会有不少人感到头疼和感到反胃。现在的时间是傍晚6 点刚过一点,在一篇赢得了许多掌声和喝彩声的,慷慨激昂的讲话之后,东家向城堡方向走去,而且还招呼邦德和他一起回去。
  拉文德被留在外边,和马利- 简·马斯金在一起。邦德注意到,后者时时刻刻都有年轻和壮硕的异性相伴——东家似乎对这种事并不在意。对于头一天夜里的事情,邦德仍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两个女人是否都缺乏起码的真诚。或许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在演戏,像传统戏剧里的审讯场面一样,一个人唱白脸,另一个人唱红脸。如果让邦德从她们两人之中选择一个盟友,他宁愿选择拉文德。
  默里克领着邦德穿过前厅,经过主楼梯通道,接着又穿过一串可以两面开的门,最后来到一条走廊里。在走廊的另外一头有一个典型的门,在传统文艺作品里经常出现的那种隔开仆人们与他们的主子们的那种门——一扇绿色台面呢包住的门。
  东家在走廊的中间停下来,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串匙匙——不过这一次是从苏格兰裙子前边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打开一扇用钢条加固的结实的橡木门。穿过这扇门,邦德跟着他沿着一条宽敞的楼梯往下面走。一串小小的引路灯发出的幽幽灯光,在昏暗中投下了几个轮廓不清的影子。走到半路,默里克转过身看了看他,他那一头浓密的白发在昏暗中与他的脸部形成鲜明的对比,使他的脸部看起来像是影视片里负片效果的样子。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发出奇怪的回音。“他已经看到过我工作和做规划的密室,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这个城堡最有意思的地方,是我这份遗产中现存的最古老的部分。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冠军了,邦德先生,所以你应该知道这些。”
  空气又阴又冷,石头台阶似乎没有尽头,一级一级往地下的深层延伸,过后他们来到一处挂着旗子的开阔的大厅。默里克伸出手拨动一个隐蔽的开关,大厅顿时变得亮如白昼。巨大的拱形廊柱支撑着拱形的天花板,邦德觉得,这里的天花板肯定是这座城堡最古老的部分。大厅两侧另外还有两个门,大厅的尽头处另外还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继续通向前方。默里克点点头说:“那条路通向古老的地牢。”说到这里,他怪异地笑了笑,接着又说:“有时候它们倒是挺管用,我们右边的那间屋子我可不太喜欢用,那是原来的行刑室。”说完他推开门走进去,邦德跟着他走进去。
  映入邦德眼帘的是,固定在一面墙上的一个托架,固定在另外两面墙上的一些铁环,有些铁环连着铁链子,一个鞭刑支架,火盆,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古代刑具——从鞭子、烙铁、铁钳子到挖眼睛的半圆勺,真是应有尽有。
  默里克指着另外一些刑具说:“知道吗,邦德先生,这些是都是古代苏格兰寻欢作乐的用具——断指器、穿孔器,另外还有这东西,这双靴子。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东西,我是说这双靴子。让犯人穿上它们,然后往他们脚上钉楔子,可不是那种支撑要倒塌的拱廊的钉法呵。”
  “也不会是切除鸡眼的方法吧。”尽管邦德嘴上说得很轻松,他骨子里却感到不寒而栗。在他这一辈子中,他已经经受过很多酷型,各种各样的刑具他也都见识过,可是,当他往屋子另外一头看的时候,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一面墙上镶着白色的瓷砖,在屋子中间靠近那面墙的地方有一个手术台,靠墙立着的柜子样式非常新颖,邦德心里不禁想道,柜子里的器械肯定比外边这些残酷的刑具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皮下注射的药品会把人的神志摧残到疯狂的边缘,或许里边还有用于男男女女身子上最敏感部位的加电设备,它们会让人痛不欲生。训练有素的人可以忍受普通刑具施加给肉体的极度痛苦,可是,在默里克城堡这个装备极其先进的行刑室里,极少有人能够做到不说实话或者严守机密。
  “这间屋子偶尔也用上一两回,邦德先生。请谨慎行事,所有为我工作的人都要被带到这里来看看。一般来说,这样做很起作用,一种预防性的警告。你打败了了不起的盖博,因此你也自动成了为我做事的人。带你到这里来看看,也是对你的一种警告,我要求绝对的忠诚。”
  默里克说完带着邦德出了屋子,穿过挂着旗子的大厅,来到行刑室对面的屋子跟前。在打开屋门之前,他回过头来笑着对邦德说:“我的工作室。”
  对比是鲜明的。这是一间狭长的大厅,屋顶是拱形的。灰色的四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价值连城的,作为艺术品的各种重剑、轻剑、短剑和短刀;精工细作雕刻出来的各种弩机,弩机里甚至还有弹子;现代武器包括轮枪、弹簧枪、燧发手枪、滑膛枪;离门最远的地方是一些当代武器,包括各种步枪、卡宾枪、手枪以及其他类型的自动武器。
  “这些是你的收藏品中最珍贵的精品喽?”邦德问道,因为默里克曾经说过,他的珍品收藏在其他地方。
  默里克得意地笑了笑,邦德忍不住嘲弄了一句:“怎么不弄个热核装置把这里搞得更现代化一些呢?”
  东家的脸色顿时变得死灰,可是马上又缓了过来,他脸上重新漾满了天使般的笑容。他说道:“没这个必要。如今世界上不缺那种东西,我们身边到处都有,时间一到,就会给人们带来灾难。”
  默里克抬起一只手,抚摸着一把重剑。“这是阔剑,”他开口说,“一种长柄剑,是我的一位祖先用过的。”邦德点了点头,显然他已经注意到了这柄剑,可是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些收藏的稀世珍品上了。他注意到,这个拱形屋顶的房间的另外一头看起来倒是真像个工作室,那里有一张螺旋腿的长桌子,一些计算机显示器,一些无线电通讯设备,以及一张透明的,标有各种坐标的世界地图。
  默里克摆摆手,带着邦德走到长桌子一侧,然后指着桌子另外一侧一把舒适的真皮转椅请邦德入座。他自己则坐到另外一把椅子上,然后发出一阵假笑。他说道:“从这里,邦德先生,我控制着整个世界的命运。”
  邦德简直搞不懂默里克是在开玩笑呢还是怎么着,只好跟着他一起傻笑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邦德借机抬起头看了看地图。他一下子注意到,印地安角三号机组和圣奥诺佛里一号机组清清楚楚地标明在美国地图上。他再次注视着默里克的时候,心中暗想,如果有机会再看两眼地图,自己很可能会认出欧洲的几个目标的名称。眼下,邦德竭力克制住自己,不往地图那边看。千万不要显得太着急了,他暗自对自己说,同时在想象中拼命放松——甚至淡化——自己对周围事物的兴趣。
  “你知道我是谁吗?”安东·默里克在问他,邦德回答:是安东·默里克博士,墨客邸的东家。
  默里克听完大笑起来,进而解释说,他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我可能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伟大的核物理学家。”他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邦德心想,他可真是大言不惭,同时心里的话从嘴上脱口而出:“真的吗?”
  “我来告诉你吧……”默里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以往的奋斗史来。
  绝大部分内容和邦德已经掌握的材料完全吻合,只是在谈到与核能委员会在关键问题上的分歧时,他的说法与事实截然相反。用默里克的话说,他是因为抗议才辞职的。“那些坚决主张拆除如今正在运行的核电站的人是正确的,”他越说越激动,因此声音也越来越高,“请注意,邦德先生,我是说‘如今正在运行的核电站’是不安全的。各国政府向普通老百姓隐瞒了潜在的危险这一事实。而政府的帮凶们则不断采用各种手段封住像我这样的人的嘴巴。所以,应该有人教训他们一下。他们说,解决能源危机的唯一出路是采用核电。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正确的,可是发电方式必须安全。电是怎么生产出来的,邦德先生?”
  “依靠发电机的转动。”
  “没错。而发电机一般是靠轮机驱动的。那么轮机是靠什么驱动的呢,邦德先生?”
  “靠水,水电站的情况如此;而其他形式的电站则采用开水产生的蒸汽驱动。”
  “很好。而蒸汽是把水烧开以后产生的,使用的是煤、油、燃气——或者核反应堆的堆芯。”说到这里他笑起来,然后接着讲下去。“一种昂贵的烧开水的方式,你觉得呢?采用核能是这样吧?”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不过我倒常常觉得,采用这种方式生产能源和电力,而不是采用油或者古生物衰变成的燃料,怎么会成为少数几种安全的方式之一呢。”
  默里克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说道:“我非常同意你的想法。不过我不敢苟同洛文斯教授的说法,他说采用核能烧开水好比是用链锯锯黄油——不过他的说法也有一定道理:热量的浪费。其实,问题的关键,邦德先生,是安全和控制。核反应堆,就目前全世界的使用情况来说,已经把我们这个星球和它上面所有的居民置于危险之中……”
  “你是说核废料的辐射问题吧?”
  “不是。我不是在说不可避免的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事故了。如果你是个有学识的人,你一定知道下述这些事实:1952  年安大略湖系的潮河事故;1955  年的爱达荷福尔斯事故;1957  年英格兰的温德斯开尔事故;58  年加拿大安大略的潮河事故;61  年的爱达荷福尔斯事故;1970  年的伊利诺斯事故;71  年的明尼苏达事故;75  年的亚拉巴马事故;76  年的佛蒙特事故。还需要继续罗列这些事实吗?还用得着我提起苏联乌拉尔地区倾倒原子能废料的时候引起爆炸的吉斯第姆大灾难吗?核燃料溢出,堆芯部分熔化。如今运行的核反应堆迟早有一天会造成空前的灾难。而各国政府对此却三缄其口。
  卡特政府差不多已经承认了这一点……”说到这里,他翻了翻手头的文件,然后说:“在这儿。1977  年——‘从现在到2000  年,某个核反应堆会发生严重的堆芯熔化;但是,如果选址得当,这种事故是可以得到控制的。’控制?选址得当?你是否知道堆芯熔化意味着什么,邦德先生?”
  “是不是人们所说的中国综合症?我看过一部简·芳达主演的电影……”邦德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问道。
  安东·默里克点点头说:“核反应堆巨大的热量是从堆芯产生的——一种受控的链式反应。只要能够控制住,一切都会好。然而,如果冷却系统出问题——例如管道破裂,容器破损,冷却剂泄漏等等——事情就坏啦。堆芯会不断地生产出越来越多的热量,产生越来越强的辐射……”
  “然后会像炸弹一样产生爆炸?”邦德情不自禁地问。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安东·默里克慷慨激昂的演说深深地吸引住了。
  默里克摇了摇头说:“不会,不会产生严重的爆炸,结局会极为独特。
  一个美国出生的大诗人曾经写道:‘末日降临世界;看不见爆炸,却听到一声呜咽。’这一声呜咽可能是一阵战栗,一阵隆隆的响声,脚下的大地在移动,大量的放射性物质被释放出来。堆芯本身会变得其热无比,任何东西都无法控制它。它会穿透地面——穿透岩石、土壤和金属——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止它。它会穿透到中国,邦德先生,像东方快车一样——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当今世界正在运行的任何一座核反应堆里。问题的关键是,我本人会让反应堆变得安全。”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耸耸肩膀,接着又说下去。“然而,像以往一样,管钱的那帮人当然不愿意掏腰包了。我的系统是绝对安全的,可是他们不支持我造一个出来给他们看看。”他再次停顿下来,直视着邦德的眼睛,又说:“你会谴责我吗,邦德先生?我将要给他们演示一下现行的系统是多么不安全,同时还得向他们证明,怎样才能保证系统的绝对安全。”
  邦德摇了摇头回答道:“不会,如果你的系统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安全,我是不会谴责你的。”
  邦德感到,这句话确实刺激了墨客邸的东家,对方好像恨不得要拿起鞭子抽自己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默里克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这方面你有什么发言权,邦德?‘如果’我的系统是安全的?‘如果’我的系统真的像‘我说的’一样安全?实话告诉你,我手头有独一无二的百分之百绝对安全的核反应堆系统;那帮烦人的经济学家,讨厌的合同和利润,自我标榜的政客们,他们总是拿我当作笑料来谈论。”一通宣泄之后,他才靠回椅子背上,似乎轻松了许多。
  在默里克长篇大论讲述核反应堆的过程中,邦德成功地偷偷看了两次大地图。美国的目标是用红色坐标标出来的,这两次偷看使他很容易便认出了英国和法国的目标:黑山一号机组和圣劳伦斯二号机组。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呢?难道他聪明过了头,真的疯了,一定要通过派遣自杀敢死队潜入核反应堆心腹地带,制造出可能影响世界的灾难,以此来威胁各国政府和其他组织吗?他真的疯狂到那种程度了吗?堆芯熔化——别无选择。
  默里克又开口了:“我准备了一个举世无双的计划,它可以同时实现我的两个目标。”说完他指了指地图,这使邦德意外地获得了一个极好的机会,他直接把目光指向了德国。目标非常明显,和其他几处地方一样,也是用红色的坐标标出来的。
  可是邦德这一次看地图的时候着实大吃一惊,使他感到意外的是,德国地区标出来的目标竟然是两个,一个在联邦德国,另一个在东部——民主德国。所以,在安东·默里克的计划里,他连东方的铁幕集团也没有放过。东边的目标是诺德Ⅱ二号机组,西德境内的确切地点大概是埃森汉姆。现在邦德已经把所有的地点牢牢记在脑子里了。需要邦德继续做的是,引导默里克说出有关堆芯熔化行动的更为详细的内容;当然,如果无法得到进一步的详情,他认为,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如果当天夜里能够设法逃出去,MI5 可以根据线索找到并且包围默里克,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通过美国特工抓获佛朗科。堆芯熔化计划可以被彻底摧毁,同时还可以抓获幕后操纵者,魔法师安东·默里克。
  “我的小计划可以使世界清楚地认识到,世界上现存的、正在运行的核电站潜伏着多么大的危险。”说到这里,默里克再次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笑完以后,他接着说:“同时它还可以给我带来必要的资金,使我能够建造自己安全的电站,向那些白痴和利欲熏心的人展示,利用核能而不把人类置于灾难的边缘是行得通的。”
  “你怎么做呢?”邦德问道。他相信,直率的问话能够引出条件反射一样的回答。尽管安东·默里克刚才说得滔滔不绝,他却没有掉进邦德的圈套里。
  “这事可不那么简单。你做好你那一份差事就行了,邦德先生。我们那天真是幸会;一次愉快的巧遇。”
  邦德有意压低嗓门,谨慎地问道:“什么样的差事?”
  “整个计划里有一个关键性步骤:就是得保证我自己对整个事件不负任何法律上的责任。所以必须采取一个步骤,使外人无法知道我参与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你的差事就是去干掉一个人。按合同办,邦德先生。我会与你签署一个合同——我的措词够清楚了吧?”
  “你以为我会轻易同意去杀人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会使你感到意外。据我所知,你并不是那种把人的生命看得很重的人。而且,这份差事的报酬很可观。我得到消息说,你很快会需要两万英镑。我出价5 万英镑。我敢肯定,这比你平常挣的多得多。
  这笔钱当然包括你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邦德平淡地说,可是他思想深处确实有一种心花怒放的感觉。无疑安东·默里克全盘接受了编造的假情报。“我是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是吗?”默里克的眼睛里顿时阴云密布。在他眼睛的深处,翻滚着像灼热的熔岩一样的恼怒。“我认为,你很快会发现,我掌握的材料之多会使你感到很不舒服。”
  “你怎么会……?”
  “有许多方法,邦德先生。邦德少校。你们在桑德赫斯特那些年,是谁获得了神勇之剑勋章?”
  邦德假装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一个叫丹佛斯的哥们儿……”
  “你们总是叫他拼命三郎,对吧?”
  邦德装出一副意外的表情,问道:“是啊,可你……?”
  “后来你参加了特种部队,这样做完全是步你父亲的后尘,像已故阿尔奇·邦德上校一样是吧?对不对?”
  邦德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现在你知道了吧,詹姆斯·邦德,我有自己的情报员。我知道你的身世,我还知道你在空特队服役时非同凡响的壮举呢……”
  “那可是绝密情报呵。”邦德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脱口而出,“最高的保密等级。”
  默里克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是说从空军特种部队退役的军官名单吧——没错。可是我确实掌握了名单。同样我也掌握着你渎职行为的资料:比如那次倒霉的伙食基金事件以后,他们同意你主动辞职,而没有把你送上军事法庭。从那以后你一直靠自己的智慧和技能奋斗到今天。我还掌握了你在第三世界一些国家干过的不足称道的工作的详细情况,包括那些令人讨厌的经营赌场的人的赊帐记录。他们要么会拿你问罪,要么你就得交出欠他们的两万英镑。”
  邦德把背一拱,作出一副认输的模样,好像对方是智胜一筹的警察似的。
  “好吧,”他开口说,“但是,你是从哪儿搞到有关我的情况的呢?”
  “依靠智慧和武器,詹姆斯·邦德。自从军队把你赶出去以后,你就是依靠这两种东西生活过来的。”默里克没有回答邦德的问题,自顾自说了下去。“除了雇佣军那一段经历,我有充分的把握猜测你过去曾经干过不少合同谋杀。”
  显然M 的情报安排得恰到好处。说心里话,邦德真想搞清楚,默里克的情报员在调查自己过去的神秘经历的过程中,究竟是怎样被蒙骗了。他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板,脸上却显得不动声色,好像默里克了解到他当过职业雇佣军以及职业杀手的经历对他无所谓似的。“好吧,”他开口说道,“我不否认这一切,同样我也不否认我对自己的职业很在行。这并不是人们引以为自豪的职业,可是,至少我干这一行非常得心应手。盖博怎么样了?”他问话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口气。他必须向默里克证明,他一点也不憷盖博。
  墨客邸的东家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冷淡地说:“完全懵了。直到今天,还没有人真正战胜过盖博。不错,你确实了不起,邦德先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不会开价5 万英镑与你签订谋杀合同。”
  “那么谁是幸运的受益人呢?”邦德开始用直率的职业方式说话了。
  “此人名叫佛朗科·奥利维尔罗·奎索克利亚多。”
  “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对,很可能不认识。可是,很快你就会听说他的许多事。劫机、搞爆炸、绑票等等,他的名字经常上报——我是说他的本名。新闻界已经把他炒成了国际上通缉的最重要的恐怖分子。”
  “哦,”邦德微微咧开双唇,脸上的表情分明显示出他已经把佛朗科对上了号。“原来是那个佛朗科。你是说合同里列出的就是他吗?”
  默里克点头予以肯定。
  “那么我怎样才能认出他呢?”
  “只要和我待在一起就行,不会有任何问题。届时我会为你指出方向。
  需要你做的就是把他干掉——可是在我让你干之前绝对不能干。你必须按照严格的指令去做。在我的计划即将实施之前,消灭佛朗科的机会必然会到来。
  无影无踪,不复存在,而且不留任何痕迹。”
  “就你给的那笔钱来说,我可以做到让他的出生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默里克摇了摇头。用一种使人不寒而栗的语调说:“那件事已经有人去做了。让你做的是给他开死亡证。”他说完以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邦德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面前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然后直视着默里克的眼睛,用坚定的口吻问道:“那么那笔钱呢?我怎样得到它?”
  “1 周以后,你可以从我在苏黎世的银行户头上支取5 万英镑任意币种的现金。我敢保证那是欧洲信誉最高的银行。我会安排你明天从这里打电话向银行查询——当然是通过公共电话系统。我和银行没有私人关系。你可以亲自通过瑞士的公共电话系统查询那家银行的号码,然后验证我是否作出了安排。但是,我只能允许你和瑞士方面通一次电话。”
  “看来安排得非常公平。”邦德嘴上应承着,暗自却心花怒放起来。没想到居然会天赐良机,让他有机会把话递出去给M 。但是他很清楚,他的电话肯定会被监听,如果说话时稍有不慎,电话就会被切断。邦德本想问一句,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佛朗科逃脱了,结果将会如何。可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默里克这时站起来,默默地朝远处的门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开口说:
  “我想我们该准备吃晚餐了,邦德先生。我建议你今晚好好休息一夜。估计我们会整整忙上一周时间。”默里克根本没有表示给邦德一个机会考虑一下,甚至连走走形式,客气地问一下邦德是否乐意接受他的条件都没有表示。默里克显然认为条件无可争议,合同已经签署完毕。
  邦德也站起来,跟着默里克朝门口走去。走着走着,东家的武器收藏中的一件藏品引起他的注意。在一个摆放着手榴弹和其他武器装置的架子上,有一个解剖开的德国制造的S 型地雷,二战中使用的武器——一个圆柱形的金属体,顶部有一个细长的和触发装置相连的触针。邦德熟悉这种型号的地雷,而眼前这种展示方式能够让人对其巨大的威力一目了然。把这种地雷埋藏于地下,仅仅让触发装置不显眼的顶尖露出地面,运气不好的人如果不小心碰上了触发装置,地雷就会弹到离地面7 英尺高度,然后地雷爆炸,把金属外壳的碎片和里面的钢珠炸向四面八方。
  把S 型地雷解剖开,有助于人们了解这种地雷里面的钢珠是怎样安装和拆散的。这颗地雷旁边摆着一堆拆出来的钢珠,每颗珠子的直径大约是1 厘米,大小正好符合邦德的需要。邦德提高嗓门问道:“你和佛朗科这家伙有麻烦?他妨碍了你的计划?”
  在默里克转身作出答复之前,邦德已然迅速伸出手从钢珠堆里抓起3 颗珠子装进自己的口袋。因此默里克转过身子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没有时间向你作出详细解释,邦德先生。”默里克站在门口等着邦德走到他跟前,然后一边走一边继续说:“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默里克的声调低了下去,话音里带着一种轮盘锯的锯齿擦着木头时发出的那种声音。“不错,佛朗科与世界上所有的大型恐怖主义组织有关系。他为我招募了6 个自杀小分队,他们将分别潜入6 个大型核电站。他们是一群狂人:
  在需要的时候,情愿为各自的主义而献身。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我的计划获得成功,他们各自的组织和机构将会得到巨款。恐怖主义者总是需要金钱,邦德先生。如果计划不成功,就不会有任何收获——至少对这些自杀小分队来说是如此。”说到这里,他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然后接着说:“在必要的时候,他们所有的人都情愿在核电控制室里引发你刚才提到过的中国综合症。如果他们迫不得已做出那种事情,世界上大部分地区将受到污染,数千万人将死于放射性沾染。就我个人来说,我认为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可是,是否真的如此,完全由我的意志来决定。我已经为佛朗科打通了潜入这些核电控制室的途径。通过佛朗科,我已经把他们训练成服从我的指挥,有能力采取破坏行动的人。采取行动那天结束之前,会有一笔巨额赎金,佛朗科将得到那笔赎金的一半。按照他事先安排的协议,他将与那些小分队分掉这一半赎金。佛朗科必须亲自来我这里领取这笔赎金。他不断对我说,那些恐怖小组一直对他施加压力,让他从我这里得到某种保证,使那些钱最终能够到他们手里。这无疑是谎言。需要得到这种保证的是他本人。而他什么也不会得到。”
  说着,他们已经回到了挂着旗子的大厅里,默里克轻轻关上了通向武器收藏室的门。
  “将来你会明白的,邦德先生,我并不想给佛朗科任何东西。最主要的是,他是唯一能够把我与这个事件联系起来的知情人——只有他认识我——有关国家安全部门的官员开始审问这几个小分队的时候,他们会把我供出来。另一方面——说到这里他轻轻耸了耸肩膀——我需要所有的钱,以便建造我的核反应堆,证明我是正确的。这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利益,你能明白这一点吗?”
  邦德本想对默里克指出,他冒的风险将会有多么可怕,可是他最终克制住了这个念头。在他的想象中,堆芯熔化行动简直像万花筒一样光怪陆离和不切实际;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雇佣的和狂热的恐怖主义者在受到外部压力的情况下往往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不管默里克怎样坚信他的威胁多么有威力,那些恐怖小分队进入指定位置以后,局势很有可能会失去控制。
  此时此刻,邦德意识到,他绝对有必要设法获得自由。他们两个人肩并肩慢慢走到石头台阶跟前。
  邦德背着手,平静地说:“我有个问题。”
  “你说。”默里克耐心地静候邦德讲出他的问题。在旁人看来,他们两人谈话的方式就像大公司的头头正在讨论公司内部的人事安排似的。“如果你想干掉佛朗科,”邦德尽量说得很客气,“以便——嗯——保守你的秘密,同时还可节省经费,难道你就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我,让盖博和他的手下在我干完事情以后把我也干掉?干嘛不干脆省点事儿,给佛朗科灌点儿迷魂儿药,然后让盖博把他扔到湖里去?”
  听到这里,默里克立即站住了,脸上漾满理解的笑容。
  “非常好,邦德先生。你提到这个问题证明,你正是我需要的人,你不愧是有头脑的人。你对我的可信程度提出质疑,非常恰当。不过,如果我像你预言的那样行事,问题也太简单了。当然,这不包括刚才你提到的最后一点。这是因为,我不希望佛朗科之死与我有蛛丝马迹的联系。”
  听默里克说话的口气,好像他是个对孩子的天赋感到意外的家长。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拾级而上。
  “至于你将来是否能够心安理得过日子,”默里克接着说下去,“从我这方面来说,我无法向你作出任何保证。只要你有一丁点越轨的地方,对你恨之入骨的盖博就会采取报复行动。他是个鲁莽的人,邦德先生,只有我可以控制他。另外我还应该向你挑明,如果你拒绝履行合同,你未来的生活——甚至死亡——都只会让你遗恨终生。何去何从由你选择。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可以放你一文不名地离开这里,可是从此你会终日在惴惴不安中度过,惟恐我会追查出你的行踪。如果你把在这里听到的事情报告给警方或者其他任何人,人家会认为你讲的是天方夜谭,没有人会相信你。所以不论我说的话是好是歹,你只能言听计从。同时请你记住,履行合同与否,做主的是我而不是你……”
  “你的意思是,”邦德打断他的话问道,“如果我冒险在最后一刻变卦,没有按照合同杀死佛朗科,接受你慷慨许诺给我的报酬,而是倒戈与佛朗科合谋算计你的巨款,你就会对我不客气?”
  “完全正确。”默里克说完关上了照明灯,拱形屋顶的房间再次回到了黑暗中。然后他们两人一言不发地上楼了。
  13子夜遁逃
  傍晚剩下的时间里,邦德的思绪像个不停旋转的环状录音带,那6 个核电站的名字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对核电站以及核电站在世界上的分布情况只能说略知一二。像他的同事们一样,他也只是偶尔学习过一点关于核电站保安方面的知识。
  印地安角三号机组在纽约附近的某个地方——他清楚这一点,在一次研讨会上,有人曾经提到过它的位置。只要印地安角的3 个机组中有1 个出现严重事故,就会危及纽约的安全。圣奥诺佛里一号机组的情况大致也是如此,因为它离洛杉矶的距离不过160 公里左右。这时他回想起来,那个电站在选址时曾受到批评,因为它恰恰座落在经常可能发生地震的圣安德利亚断层附近。
  黑山一号机组最近刚刚投入运行,它的位置在兰开夏郡,离海岸不远。
  圣劳伦斯二号机组在法国,邦德只知道它在奥尔良地区。至于在东德和西德境内的反应堆——诺德Ⅱ二号机组和埃森汉姆的机组——邦德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邦德得以自慰的是,他至少已经掌握了这些核电站的名字,而且还知道恐怖小组在星期四将要夺取这些电站。东家曾经明确地说过派小规模的小分队潜入控制室。邦德的经验提醒他:是逃出去的时候了,把情报送交M ,其他问题都留给专家去处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理查德·杜甘爵士派出的MI5 的人仍然会在城堡附近进行盯梢,所以,用不了多久,大队人马就可以开过来。如果盯梢的人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佛朗科一到美国,肯定已经被联邦调查局的人盯上了,逮捕他应该说是不成问题的。如果堆芯熔化行动的初始阶段已经开始,通过在目标地点加强安全检查,可以将自杀小分队一网打尽。
  邦德没时间仔细琢磨默里克计划的详细内容。他脑子里已经装满了足够的情报。尽管如此,他还必须在默里克、马利- 简·马斯金和拉文德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古谚说,最好的防守策略是进攻。虽然从战略战术上说,这种策略在实际战争中不一定行得通,可是在这里,在墨客邸东家的晚餐桌上,邦德心里很清楚,进攻是他唯一的出路。他把话题引到自己最热衷的领域:打高尔夫球。从切入这一话题开始,几乎就是他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话。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自己最近参加的一次有意思的比赛,实际上他是把自己和比尔·坦纳的一次比赛添油加醋地编成了这个故事。邦德觉得,把秘密情报局局长的参谋长打个落花流水的故事肯定会在局里博得大家的喝彩。
  甚至默里克本人也被邦德没完没了的故事吸引住了。邦德讲到兴头上,忘乎所以,直到两位女士退席,他才意识到该收场了。剩下他和默里克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他才终于回到现实生活中。
  他们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不过默里克倒是很明确地向邦德发出了警告。他显然已经感觉到,对于自己的计划,他对邦德透露得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默里克握住邦德的胳膊,以命令的口吻说:“警觉一点,我们有可能一两天之内就离开这里。在你出发挣钱之前,我可能随时需要你做点儿别的事情。明白吗?”
  邦德想到了古英语词汇中的“魔法师”一词——使人心惊胆战的人——他心里清楚,如果默里克让佛朗科招募的亡命的恐怖分子都心惊胆战,即使邦德真的按照合同执行了雇佣他的使命,默里克也不大可能如约付款。不管默里克嘴上说得多么动听,佛朗科之死毫无疑问会迅速导致邦德自己同样遇害。
  邦德向默里克及两位女士互道晚安的时候,对拉文德简短的暗示深感欣慰。他心里猜测,等到城堡安静下来,她一定会来到自己的屋里。
  邦德回到东客房,门关上的时候,电子门锁如预料的那样喀哒响了一声。
  对付默里克这样的人可不能冒险:拉文德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他迅速行动起来,把必须带走的东西全都装进那个大一点的箱子里,然后把其他必须随身携带的东西依次摆放在床上:仿造的登喜路打火机、笔形报警器——只要他逃出默里克城堡的管辖领域,他必须立即用它向M 报警——以及一个扁平的像电视机遥控器一样的小物件。他把这个小物件和汽车钥匙放在一起。时机一到,最关键的是速度。他心里暗自想道,当初进城堡的时候,如果偷偷把勃郎宁手枪一同带进来就好了。随身带有武器,邦德多少会感到心里踏实一些。因为,按照逻辑推理,他不能信任这里的任何人,包括拉文德·皮科克在内。说到M 交给的任务,007 已经可以有个完整的交代了——基本的情报已经到手,可以正式向上面报告了。或许绅宝车会遭受交叉火力的射击,可是,如果他的运气好,如果拉文德真的是他所想象的那种姑娘,不出数小时,M 就邦德最后摆到床上的是一件深色的便裤,一件黑色的翻领毛衣和一双他自己买的深色的软皮鞋。尔后,他把从默里克的控制室里顺手牵羊弄到手的3 颗钢珠放在屋门附近。完成上述准备工作以后,他洗了个澡,换上深色的衣裤,然后躺在大床上,点了一支烟。在他右手伸手可及的地方摆着他刚才最后拿出来的一样工具,这是小机灵专门为他准备的,和零七八碎的改锥、电线一类的小东西放在一起的一块厚塑料板。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邦德仍然在琢磨是否漏掉了有关堆芯熔化行动的某些细节——假如他最终没有逃出去,最好现在就想好以后的行动计划。
  6 个核电站将要被自杀小分队分别占领。默里克曾经强调说,这些小组的规模都非常小,他们的任务是占领控制室。这也许意味着,安东·默里克利用自己在世界各地核电系统的关系,为这些恐怖小组弄到了身份证和通行证。
  就邦德具备的有关核电站的知识而言,控制室是一个独立的循环系统,里面的人在与外部世界完全断绝联系的情况下,仍然可以生存下去。因此,如果一些有特殊目的的亡命徒渗透进去,形势将会是异常严酷和充满危险的。
  如果真的发生堆芯熔化事件,即使大批部队和警察将这6 个核电站包围并且猛攻,攻入拱形的控制室也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要命的是,如果各国政府知道这些亡命徒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根本不会轻易下令发起进攻——特别是考虑到这些人会捎带上大批的人与他们一起殉难——采用切断堆芯冷却系统的方式。
  按照逻辑推理,在行动的开始阶段,安东·默里克会提出一些要求。从这个小个子曾经说过的话来判断,他的要求显然包括金钱或者可以折合成钱的贵重物品。不会是个小数目;如果默里克真的像他表面显示的那么精明,实现他的要求的时间必须限制在特别短的时间段以内。无论过去英国、美国、法国和德国政府如何信誓旦旦不向恐怖主义的敲诈行为作出任何让步,堆芯熔化将会使他们面临前所未有的难题。
  如果是绑架、劫机、占领使馆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件,各国政府可以设法冒险度过难关——例如建立对话关系,以便拖延时间。可是,如果他们面临的是堆芯熔化,这些国家的政府是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这种绑架的实质是大面积的土地,许许多多的城市,大片的海域,数不清的河流,外加数千万人的生命——所有这些地方都会变成不适宜生存的不毛之地,全世界好几代人的生活将彻底为之改观。
  邦德认为,这一行动简直等于把勒索行为推向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比起在某个大城市的市中心藏匿一个热核装置,这种行为实际上更恶劣。因为这种行为意味着——至少在技术上来说会如此——6 个堆芯毁坏的不仅仅是6 个核电站,把放射性物质抛向广袤的地区,同时它们还会聚积起巨大的能量,穿透地壳本身——产生的放射性污染可能会对其他核电站造成威胁,至少可以肯定,事故地点的周围地区会受到威胁。
  安东·默里克是个做事彻底的人。他肯定会精心策划行动的每一个步骤,甚至每一个步骤的细微末节。他会以恐怖分子夺取电站为起点,想到怎样提出要求,怎样拿到赎金,怎样通过自己干掉佛朗科——直到怎样干掉他邦德。
  当然,有一个因素默里克显然没有算计到家:即邦德此前曾经预料到的情况——嗜杀成性的,抱着必死信念的恐怖小组在压力之下是最不稳定的因素。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这一点尤其重要——邦德才坚定了逃出去的决心,必须尽快把情况报告给M 。
  半夜将近1 点的时候,邦德听见电子门锁喀哒响了一声。他立即像猫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同时一只手抓起身边的塑料板,接近门边的时候,另外一只手顺便抄起那3 颗钢珠。他轻轻拉开屋门,把拉文德让进屋里,同时抬起一只手向她示意不要出声,然后他把钢珠分别塞进3 个锁孔,轻轻把它们一拍,它们因此会滚到锁孔的底部。如果邦德估计得没错,这几颗钢珠会接通锁孔底部的开关,从理论上说,值班室控制台上的指示灯会显示“接通”
  标识;如果他们的运气不错,拉文德开门时激活的指示灯的闪烁这时应该停止下来,没有人会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邦德继而把塑料板贴到锁销的头上,这样一来,关上门的时候,锁销就不会插进锁孔了。完成上述事情以后,他这才把门虚掩上。
  拉文德这时仍然穿着晚餐时穿的那身衣裳。她一只手拿着一个像小型计算器样的东西,另外那只手握着一支决斗用的手枪。邦德认出来,这是大厅里那一对珍贵的手枪中的一支。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悄悄地说,“他们刚刚回去睡觉。刚才外边乱七八糟发生了好些事。盖博和他的几个手下刚才一直在城堡里,东家在给他们下达什么指示。谁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是我看见盖博一副特别愤怒的样子。我听见他们在大厅里谈话。你马上离开这里,太是时候了,詹姆斯。
  盖博威胁说要杀死你。可我听见安东对他说:‘现在不行,盖博,机会肯定会来的。’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事情不小,迪丽,足够我下决心出去搬兵了。实话说,问题相当严重。
  我不是要吓唬你,只有傻瓜这时候还想得起来吓唬人。我走了以后,我希望你尽量谨慎行事。如果情况危急,你赶紧设法找个地方躲起来——请你别把那东西老对着我好吗?”说完他从她手上取下了决斗用的手枪。
  她告诉他,这枪是安全的,因为它还没有上膛。“刚才我想到,你应该有个什么东西保护自己——武器什么的;我还知道怎么给这种枪装药呢。好几年以前安东曾经教过我。里面装的有子弹、火药,还有一个火帽。”
  邦德看着这支手枪忧心忡忡地说:“如果我必须开枪,但愿它别在我手里爆炸就行了。”
  拉文德说,这支枪没有任何问题。“东家定期检查所有的枪械——差不多一年一次。他曾经对我说过没有必要这样做,可是他好像对这种事情有瘾。
  顺便说一句,这支枪是门罗用的,是赢了的那位。”
  邦德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抓紧时间问她出正门的方法,以及通向正门的最安全的路线等等。她说,正门右上角的高处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它的下面有一个扳手朝下的小开关。把扳手推到朝上的位置,报警系统就切断了。
  然后你就按一下按钮,门锁会自动打开。值班室里的人马上会知道有人出门,所以你没有多少时间。我已经检查过,你的车还在院子里原来的地方。”
  “这是什么?”邦德指着扁平的黑东西问道。
  “控制大门的,”她回答说。他们在大门口常年设有门岗,而且大门上安装的也是电子门锁。“安东和马利- 简两人的车子里都有这种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向邦德指出扁平的盒子上的两个按钮,一个标着“开”,另一个标着“关”,邦德一看就明白了。她还说,如果在离大门50  米开外按一下标着“开”的按钮,门锁会自动开启,大门接着也会自动打开。“我能够帮助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事情了。”
  “这已经比我期望的多多了,迪丽,亲爱的。现在我给你3 分钟时间做好准备,回到你自己屋里,然后我再开始行动。如果一切按照计划实现,我会带着人马回来,还得揭露事实真相。恐怕你的保护人要在大狱里度过相当长时间了。”
  “千万小心,詹姆斯。亲爱的詹姆斯。”她说完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他就势吻了她。这一次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忘情地把自己的身心全都交给了邦德,他们的双唇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可是邦德心里仍然在琢磨,如果他试图快速冲出去,肯定是行不通的。这时她再次轻声嘱咐道:“小心着点儿。”他打开屋门——同时一只手小心地按住塑料片——把门缝开大到刚刚够她侧着身子走出去。
  邦德把控制大门的遥控器揣进裤子后兜,然后把决斗用的手枪的枪柄塞进裤腰里,塞好之前他检查了一下,这支枪确实没有上膛。他心里想道,如果把这种手枪上好膛别进腰里,说不定会把命都给丢掉。接着他拿起车钥匙和自己原来就有的盒子,其实这也是一个遥控器——交通管制系统有限公司改装绅宝车以后交给他的外设配件之一。有了它的帮助,邦德在冲出正门之前就可以发动汽车,让发动机转动起来。这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启动器上安装炸弹而设计的——遥控启动的目的完全出自对安全的考虑。
  邦德左手抓着车钥匙、启动遥控器和箱子,右手完全空着,然后作了几下深呼吸。这次开门的时候,他没有理会那个塑料板,任其掉落在地上。随后他把屋门在身后拉紧,听见锁销播进锁孔的声音。他焦灼地等了片刻,看看锁销是否会被钢珠卡住,果然如他所料,没出任何意外。
  邦德在黑暗的走廊里站了数秒钟,以便眼睛适应外面的光线,然后才慢慢向过道走去。
  楼梯通道的顶部亮着一盏若明若暗的安全灯。邦德停下来静静地观察了一下过道和楼下的大厅。这座古老的建筑里,不知什么地方咔喳响了两声。
  他蹑手蹑脚地沿着楼梯的一边向楼下走去,因为木头楼梯的边上比较结实,一般不容易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到达大厅的时候,他像其他大部分人一样,心里特别想动作快一点,这是一种无法遏止的,希望事情快一点了结的心态。但是,训练有素的他强迫自己继续蹑手蹑脚地穿过大厅,来到了正门跟前。他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门上的红色按钮和开关扳手了。他伸手关掉报警系统,然后按一下按钮。正门上有3 道大型门锁,3 个锁几乎同时清脆地响了一声,声音之大简直像一声枪响。他心想,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这么大的响动把死人都能给吵活了。眼前的两扇门缓缓打开,当地特有的新鲜空气掠过墨客邸山谷的花园及草场从门洞里迎着邦德扑面而来,突然,城堡里的灯光刷地一下全都亮了,一个声音断喝道:举起手来。
  是多纳尔。邦德听声音就辨别出是他,而且判断出这位管家在自己身后左边的楼梯口附近。眼下只能靠经验和直觉行事了,邦德的手攥住决斗用的手枪,一边从腰间往外拔枪一边扳起击铁。刚把枪柄从裤腰里抽出来,他便猛一转身。
  真是千钧一发,这支枪发出的声音远比他预料的响,枪身在他手里像一条被攥紧的蛇一样猛地一挣,一团白色的烟雾冉冉升起。邦德的感觉实在是太准确了,多纳尔确实站在他凭听觉判断的地方。管家的身子整整转了一圈,一支手枪落到地上。他一只手捂着被子弹击中的肩膀,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动物一样尖着嗓子大叫起来。
  对上述场景,邦德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完整地看上一眼,因为他这时早已冲进院子,一边按动启动遥控器一边扔掉手枪,腾出手握住开车门的钥匙。
  这时他已经感觉到,一些灯光和跑动的人影从环形石头道路围绕的大草坪那边向他的绅宝车冲过来,不过车子的发动机这时已经转动起来了。
  邦德的样子好像是在拽着箱子跑,他几乎一下子就跑到了汽车跟前。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的时候,发动机的怠速已经相当均匀了。他转动钥匙,并利用拔钥匙的劲顺势拉开车门。他把箱子扔到后排座位上,身子随之钻进车里。在驾驶座上就位的同时,他随手关上车门,按上门锁。
  车门的锁刚刚喀哒一响,一个人的身影已经冲到了汽车旁边。现在应该试一试交管系统公司的特殊装备是否灵验了。邦德首先打开两个暗格,迅速掏出勃郎宁手枪扔到仪表盘的台面上,然后掏出了后备的夜视镜。
  眼下围住他汽车的人已经达到5 个,他还没有戴好夜视镜,已经看清楚其中的两个人正用自动手枪对着自己。他觉得盖博也在远处的什么地方,但是他来不及细看他究竟在哪里。这时一个人对着他大喊大叫起来,让他从车里出来。邦德不失时机地按下了催泪瓦斯按钮。
  这是安全装置之一——也是交管系统公司称之为“超级概念车”的标准装备之一——它们包括通向4 个车轮方向的4 根催泪瓦斯管道。只要按动一个按钮,瓦斯就会把车身和站在汽车旁边的人笼罩在烟雾中。
  邦德听见瓦斯罐打开时砰地响了一声,紧接着是嘶嘶的声音,真是立竿见影,围住车子的5 个人立即跑开了,白色的烟雾在车身周围冉冉升起。在车里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个带面具的氧气罐,有毒气体渗漏进来或者车里氧气不足的情况下,用它可以救命。可是邦德现在最需要的是把夜视镜戴好,把操纵大门的遥控器放到膝盖上,赶紧离开城堡,而且离得越远越好。他系好安全带,挂好挡,松开手刹,一只脚同时踩住刹车和油门,并且慢慢给油门加压,使发动机轰鸣起来。然后,他猛地松开刹车,轮胎在碎石路面上发出尖厉的摩擦声,车子猛地向前冲去。他赶紧调整方向盘,使车子对准了方向。这时他的车子已经像离弦之箭,飞速离城堡而去。通过后视镜,他看见刚才那几个人一边咳嗽一边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有的还揉着眼睛撞到了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此人必定是盖博无疑——窜进他们中间,看样子好像是要抢他们手中的武器。
  邦德没有看见对方射击时发出的亮光,可是他听到了自动武器射出的子弹击中绅宝车后部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对此他根本不必担心,车身的防护钢板和防弹玻璃足以防住大部分武器的进攻。只有反坦克炮可能会对这辆车造成威胁,其他自动武器对它无可奈何。
  邦德提了一挡,仍然把油门一脚踩到底,然后踩住刹车,作了一个急转弯,这才驶上车道。由于车速太高产生的惯性作用,车子转弯时把大量的砂石扬到空中,后来他终于调整好了方向。他听见两声爆炸,心里想道,肯定是轮胎发出的声音。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轮胎是当洛普·迪诺瓦牌的——防弹防爆轮胎。
  现在他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大门了。他腾出一只手去拧安装在仪表盘底下的射击孔的开关。他拧动开关,然后用力一拉,射击孔便打开了。他拿出没有登记的0.44 英寸超级黑鹰自动手枪,把它塞到一个顺手的地方,以便需要的时候能够迅速抓住枪柄。
  他换到三挡,在高速下换挡既轻快又准确。大门眼看就要到了,他伸手去抓拉文德交给他的遥控器,这时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也许这个遥控器根本不会起作用,也许他必须全速冲向大门,依靠车身前后加固的全钢保险杠冲开大门。既然刚才意外地出现了多纳尔那一幕,城堡外边还安排了那么多埋伏,因此,他开始怀疑拉文德对她说的话是否真实可信。到现在为止,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可是,他刚一按动遥控器上的按钮,大门便开始移动起来,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人影从右前方向大门冲过来,并且抬起一只胳膊。
  他看见一道黄色的闪光,接着便听见一响爆裂的声音,然后是第二道闪光。
  门卫正在对着他射击。他伸出手攥住黑鹰手枪,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慢慢开启的大门,同时把手枪伸到射击孔外边,把枪口对着右边,以便随时能够打着右边的目标。
  大门仍在缓缓开启,车子眼看就要开到大门跟前了,邦德一口气连开了3 枪。枪声传进车里,震得他耳根子发麻,火药味在车子里弥漫开来。门卫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了,这时大门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他感到绅宝车的两侧同时刮到了金属大门。一阵刺耳的金属物体刮出的声音响过之后,他顿时有了一种挣脱樊笼的感觉。他又升了一挡,车子沿着铺满碎石的道路,向着远离城堡的方向飞驰而去。
  里程表上的时速指针已经指向140 公里;天上没有月亮,可是夜视镜里的世界几乎和白昼看到的一样清晰。再过一会儿,绅宝车将离开碎石路面,驶上通向村子的宽阔道路。邦德想道,应该向M 报个信,现在是时候了。他伸手去摸兜里的笔形报警器。
  最初他以为,那东西肯定在兜里的什么地方,此前他曾经摸过几次口袋,它确实在兜里。摸索了30  秒钟之后,他终于认识到报警器准是丢了——说不定掉在城堡外边的什么地方,要不就是滚到绅宝车里的什么地方了。当他终于从思想上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远处的城堡方向传来另外一辆车的灯光。他猜想道,那肯定是马利- 简的宝马车,里面准是盖博和他的手下,他们肯定带着自动手枪和其他自动武器。
  邦德必须在几秒钟之内作出决定,时至现在,村子里的人肯定早已被召唤起来。按理说,如果他继续往村子里开,只会凶多吉少。如此说来,顺理成章的结论是,应该调头往相反的方向开才是,通向城堡的小路旁边另外还有一条与它平行的大路——就是头一天晚上他侦察的时候曾经走过的那条路。在没有照明的道路上,其他车子根本无法追上他的绅宝车。另外他还想到,即使选择那条崎岖不平的路,用不了多久也可以抵达希尔代格,那一带地方肯定会有电话。只要往摄政公园旁边的楼里打个电话,默里克城堡的末日转瞬之间就会降临。
  在颠簸不平的道路上高速行驶,车子是很难驾驭的。可是邦德没有减速。
  从后视镜里看见的那两束灯光仍然没有拉近与他的距离。
  他心里想道,保持速度,一直往前开,作出一副打算穿过村子的样子。
  这时村子已经进入了视野,它显得很近,而且露出一副狰狞的样子——教堂和其他建筑物的轮廓映衬在天空下,好像一只只高举着的,石头筑就的拳头。
  前边会有人设伏吗?邦德瞪大了双眼,试图早一点看见教堂附近那个立着木头路标的三岔路口。看准路标,然后在它旁边作个紧急调头。
  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一束灯光,然后是第二束:它们是从教堂附近射出的探照灯光。那里肯定埋伏着不少人。两束探照灯光先是一阵乱晃,然后会聚到绅宝车上,像哑剧里的灯光那样寸步不离地追随着它。
  邦德赶紧踩了一脚刹车,降了一挡,虽然速度减慢了一点,可实际速度仍然很高。他减速的原因是想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试图从村子里冲过去,同时还要让对方误以为灯光刺激了他的眼睛。其实夜视镜最主要的长处之一就是不怕强光的干扰。
  两束探照灯光之间的教堂方位出现一串自动武器射击的闪光时,邦德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一串缓慢的,带颜色的火球沿着抛物线轨迹向他飞来——是曳光弹,虽然速度较慢,却非常致命。他再次攥住了黑鹰手枪,把它伸到射击孔外边,同时狠踩刹车,猛打方向盘,在车子横过来的瞬间,他接连射出两串子弹,然后又补了一枪。黑鹰手枪这时已经打空了。他赶紧伸手去抓勃郎宁手枪,当他把手伸到仪表盘台面上抓住勃郎宁枪的时候,发现其中的一个探照灯已经熄灭了,他不禁暗自得意起来。
  眼下他差不多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行事了。好吧——直冲着他们开过去。
  他忽而往左忽而往右来回拼命狠打方向盘,绅宝车在长满石楠属和荆属植物的凹凸不平的野地里跌跌撞撞地呈S 形往前冲去。
  剩下的那个探照灯暂时失去了目标,可是刚过一会儿它又对准了绅宝车,紧跟着又是一串曳光弹沿着抛物线轨迹向他飞来。当车头转到对着探照灯方向的时候,邦德分两次连续扣动了两下勃郎宁手枪的扳机,打出4 发子弹。在短短一瞬间,对方的火力被压了下去,他感到车子正高速向村子里冲过去。他的耳鼓被枪声震得嗡嗡作响,车子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冲过去,越近越好,然后作一个刹车调头,将车子开到另外一条回头路上。在邦德的想象中,他的车子正穿行于一条类似于卡子的道路上,他现在正高速行驶于右边的道路上,待会他必须沿着类似卡子根部接合处的路口作个U 字形调头,只有这样才能将车子开到左边的道路上,同时还能够使埋伏在村子里堵截他的人误以为他会冲进村子里——冲进他们在村子中心地带设置的第二道路障。在车速极高的情况下卖弄这种技巧,对自己信心不足的人是做不出来的,因为这动作是极其危险的。突发的意外或者判断失误会导致车子冲出道路以外,甚至会导致车子翻个底朝天。
  路标很小,他差一点没看见它,因而险些冲过了头。有几个人逃窜而去,唯恐车子撞着他们。他猛打方向盘,同时交替着来回猛踩油门和刹车,作了一个紧急调头。绅宝车打转的时候,世界好像下陷了,车子完全失去了控制。
  轮胎嚎叫起来,好像因为抓不住粗糙的地面和石楠属植物而吓得尖叫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当车身刚开始打转的时候,邦德感觉到4 个车轮全都离开了地面,而他这部车子没有安装腾空时的平衡装置。然后他感到车身猛地一震,车轮又落到了地面。他再次把方向盘向右打到极限,把油门一踩到底,然后迅速降了一挡。这时整个车子开始打滑,车子横着向路标撞过去。
  猛烈的冲撞肯定把路标的立柱从根部撞折了。他身边的车门①撞上结实的立柱时,发出咔喳一声巨响。邦德突然意识到,他的车子这时完全静止不动了。他再次把油门一脚踩到底,猛地把方向盘打到左边。绅宝车像马一样突然跃起,车尾剧烈地摇摆着,然后开始逐渐加速。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在他自己的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似乎混入了另外一个发动机的声音。
  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现在已经行驶在前天晚上曾经小心翼翼地走过的那条路上。这条土路至少比刚才经历过的那条路平展多了,而且没有迹象表明宝马车仍然在后边跟踪,因为尾随他的灯光已经消失了。他升了一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越来越好。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行驶,才能够走完与默里克城堡平行的这一大片山谷地带。直到远远离开城堡地区,他才能够真正感到安全。为此,他必须翻过左边那个高坡。
  为安全起见,他伸手到下边摸了摸勃郎宁手枪的枪柄,同时低头看了看仪表盘——他很少看仪表盘。由于没有开灯,仪表盘上的显示极为暗淡,通过夜视镜也看不太清楚。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了。夜视镜里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东西在他正前方的上空。他下意识地跺了一脚刹车,同时降低了一挡。
  那影子动了一下,一束雪亮的灯光向他射过来,与此同时,他还听见了引擎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刚才在教堂前边的拐弯处听见另外一个引擎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那架直升机。此前他一直没有想到这架直升机,这时它突然冒了出来,好像一头虎视眈眈而又不敢贸然向猎物进攻的野兽那样缓缓向后退却着。
  好吧,如果撞上那个该死的东西,就算我不走运。邦德没有降低车速,他伸手抓住勃郎宁手枪,把它从射击孔里伸到车子外边,枪口往上翘着连续开了两枪。直升机飞得异乎寻常地低,可是它一直悬在车子的正前方,而且一直在向后倒退着。然而,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它突然抬起机头加速向后退去。绅宝车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一大团火光和一声巨响——和特空队用的‘闪雷’巨型手榴弹的效果相同。绅宝车猛地一晃,邦德感到车子的惯性减震系统把他牢牢地套在了座位上。如果没有这套系统,他准会被抛到车子的另一边。他猛地踏了一脚刹车,凭着以往的经验和直觉,紧接着会有第二个手榴弹飞过来。果然,直升机从低空对着他飞过来了。邦德已经作好准备,只要直升机一改变飞行姿态,他将再次猛打方向盘,同时猛踩油门。
  ①  指右边的车门,因为英国的汽车靠道路的左侧行驶,驾驶座右置。——译者
  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完全是老一套动作,直升机先是机头往下一点,然后突然仰起机头朝后退去。邦德猛地把方向盘打到右边,同时把挡位换到了二挡,然后在油门上逐渐增加压力。
  绅宝车改变了方向,第二个‘闪雷’轰然爆炸的时候,它离开路面向右边冲去。邦德脑子里刚开始盘算采用什么样的策略才能继续和直升机周旋的时候,绅宝车的车头突然往上翘起来。
  邦德的脑子里突然清晰地闪过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他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因为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暗自骂自己,怎么会傻到这份儿上,不偏不倚入了直升机的彀。那个金属小飞虫可能一直在观察他的行动——利用雷达或者其他方式——而且从他逃出城堡开始就一直在跟踪他。不然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前方,准确地向自己前进的方向投出‘闪雷’,从而引诱自己上当呢。他们原本就想让他往右边拐弯然后加速。马利- 简·马斯金不是对他说过挖沟的事吗?不是说过有个新的排灌系统吗?难道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一切吗?
  邦德的脚猛地踏在刹车上的时候为时已晚,上述念头像闪电一样在他的脑际滑过。绅宝车的车头向上竖起的时候,他回想起马斯金那女人对他讲过这里的沟的大小和深度。这时4 个车轮已经腾空了,过后车子开始下落,侧着身子掉进沟里,落地以后跌跌撞撞接连翻了几个跟头。
  在最后的时刻,邦德被减震系统套在座位上随着车子滚动着,他感到头部的侧面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很可能是黑鹰手枪。他感到自己麻木了,既没有恐怖的感觉,也没有痛苦的感觉,只是眼前变成一片红色,然后是黑色,他感到自己随波漂去,掉进了深不可测的黑色的大海。
  这时宝马车的灯光出现在远处的路上,直升机已经降落在长满石楠属植物的地里。安东·默里克笑着说:“去抓住他。”
  驾驶员摘下眼睛上戴着的夜视镜,这是头一天晚上从邦德手里拿走过的那一副。他对东家说道:“这东西真好使,500 尺以内的东西看起来和白天一样清楚。”
  14高频噪声
  一阵令人目眩的强光。詹姆斯·邦德觉得听到了某种声音,他以为自己仍然在绅宝车里,继续向深沟里翻滚着。
  他含含混混地骂了一句:“混蛋的臭沟。”
  “我跟你说过挖这沟是作排灌系统用的,詹姆斯。还告诉过你有5 米深,超过4 米宽呢。他们用气焊切割才把你从车子里弄出来。”
  邦德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眼前的女人是谁,原来是马利- 简·马斯金,她正俯视着自己。“没什么大问题,詹姆斯。不过是一些碰伤而已。”
  邦德一使劲想坐起来,可是身子被皮带扣套住了,根本无法动弹。他闻到一股潮气,侧头一看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在默里克镶着白瓷砖的行刑室里。
  他们已经把他缚在手术台上。马利- 简·马斯金穿着一件白大褂站在他旁边,脸上挂着温馨的笑容。她身后站着两个男人,是默里克豢养的一对彪形大汉。他们的面部像木雕泥塑的一般,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
  “嗯,”邦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也觉得没什么事。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没事儿,干嘛不让我起来呢?”
  安东·默里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声音很近,也很客气:“我认为你得作出一些解释,邦德先生。你说对吗?”
  邦德听到这声音时闭上了眼睛,他说道:“原来这里的规矩是夜里出去溜车就得挨枪子儿呵。”
  “你真聪明。”从默里克的声音里听得出来,他真的觉得邦德的玩笑不合时宜。“你杀死了我两个人,邦德先生。而且是在得知我的计划的情况下秘密潜逃,这种做法本身就是对我不够朋友,瞧不起我。你我之间以前的所有协议已经作废。我们不妨开门见山,我希望了解你真正的职业;你为谁工作;你生活中现阶段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还想补充一点,我知道你近期的命运是什么:死亡;因为,除非你告诉我们真实情况,否则我会立即置你于死地。”
  这时邦德的头脑几乎完全清醒了。他集中精力思索着眼前究竟正在发生着什么,同时感到浑身酸痛,尤其是右前额的疼痛让人无法忍受。他的记忆也恢复了:夜间驾车出逃,直升机,掉进深沟等等。他也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心里清楚,必须发动自己肌体上和意志里的全部力量,才能够安全度过难关。
  他暗自想道,现在就得开始聚集全部的力量。他大声说道:“你们清楚我是谁。邦德,詹姆斯,编号259057,少校,已经退役。”
  “所以,”默里克对这种回答显然不屑一顾,“你接受了我给你的工作,然后又想从默里克城堡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山谷。你等于什么也没说,邦德少校。你究竟是不是邦德少校都值得怀疑——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可我认为,最好我们在调查的人回来之前就把问题搞清楚。”
  “我憷了。”邦德说话的时候,作出一副疲乏的,然而很随意的样子。
  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思维越来越敏锐,可是他心里清楚,翻车事故肯定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不管怎样,他表面上仍然得装作疲乏已极的样子。
  “憷了?”默里克对这样的回答嗤之以鼻。
  “人类的恐惧心态往往会导致人们作出荒谬的举动。”邦德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现在是必须保持头脑高度清醒的时候了。“我真是害怕了,当时我只是想着赶紧逃出去,等事情过去,风平浪静了以后再说。”
  默里克说,他认为他们必须知道实情。“时间已经不多了。”邦德看见他说完以后朝马利- 简点点头,后者往前走了一步,靠近手术台说:“我是个职业心理学家,另外我还主攻过其他一两门专业。”
  邦德心想,好一个核物理学家,参与安东·默里克核罪行的同谋。他开口说道:“原来是个全能的小万金油阿。”
  “别装作若无其事了,邦德。她能让你难受到哭爹喊娘的份儿上。”默里克俯视着他继续说,“你应该明白,我们已经彻底搜查了你的行李。作为雇佣军和退役军官来说,你带的东西是不是过于先进了一些。这很说明问题。”说完他再次对马利- 简·马斯金点了点头,后者把邦德的袖子卷了起来。
  邦德试着去拉动缚住自己四肢的皮带扣,白费劲。他一下子乱了方寸,来回摆着头想找出个目标,好集中思想。他拼命回想着,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应该遵循什么规则来着?他发现自己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来,脑子里好像有成千上万只不知所措的蝙蝠在绕圈子。
  邦德感到有个棉花球在自己的胳膊上蹭,在二头肌往下一点的地方:一种潮乎乎的,凉丝丝的感觉,药水的味道随之飘进他的鼻孔。这时思想混乱消失了,邦德逐渐战胜了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恐惧。集中思想,集中思想,邦德,詹姆斯,编号259057,少校,已退役。直截了当。那么,应该把什么保留在意识的最前端呢?核电站:默里克自己的核心内容。邦德对此知道的不多,可是他集中思想回忆着执行任务之前M 让他阅读的那些材料。忘掉M ,集中力量看材料,看那些带插图,图解和文字的材料。邦德,詹姆斯。259057号,少校,已退役。如果他们用的是常规招供药物,邦德还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有好几种利用意念就能有效地抗拒采用药物进行盘问的方法,007 曾经在人们称之为虐待学校的一处地方经受过严格的训练,那地方在坎伯雷附近。
  “我觉得,得给他来点莫扎特。”默里克的声音从远离手术台的地方传过来。马利- 简·马斯金来回走着,针头在邦德胳膊上扎进皮下的时候,他轻轻眨了几下眼睛。他们用的是什么药呢?如果我处在他们的地位,我会用什么药呢?局里人戏称作香皂的药——硫喷妥钠?不会,他们会采用毒性更大的一种物质。看材料:一页接一页往下看。真懒,翻页。或许是两种药物混合着用——东莨菪碱加吗啡:让人处于似睡似醒之间,像生孩子那样。
  邦德觉得,自己的肉体和思想渐渐开始分家。快看材料,赶紧翻页。远处传来交响乐队演奏的声音,小提琴、弦乐器、管乐器,欢娱的曲子,军乐的旋律,然后传来钢琴的声音,都是从远远的地方传来的。
  夏天的一个星期日,他在公园里散步,远处有个乐队在演奏。拉文德也在,他们拉着手。孩子们在笑。还有鸭子和其他水禽。好多人。可是他感到孤独,即使在人群里,和拉文德——和迪丽——一起在音乐声中漫步在购物区附近的草地上仍然如此。
  邦德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的思想召唤回来。邦德,詹姆斯。然后是什么来着?拉文德紧紧握住他的手时,他可以闻到她身上那种名贵香水的香气。不,不。邦德,詹姆斯。259057  号。少校,已退役。看材料,核电站的能源来自铀的同位素U-235 的分裂——准确说是裂变。
  这时音乐变了,比刚才更柔和了,变得和迪丽用手轻轻抚摸他的手一样柔和。思想别开小差,詹姆斯。回来。别走。这时拉文德开始问问题:“詹姆斯,实话实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邦德,詹姆斯。编号259057。少校,已退役。”他心想,包括拉文德我也不能相信。
  “哦,别瞎编了,詹姆斯,亲爱的。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顶住,詹姆斯。一定要顶住。怎么自己讲的话传进自己耳朵里时声音那么古怪,而且声音含混不清。“在核电站里,蒸汽是靠堆芯内部的铀料棒产生的受控链式反应生成的热量产生的……”说到这里他大笑起来,乐队继续演奏着。
  “你在瞎编呢,詹姆斯。是不是你小时候你的保姆就是这样给你编故事的?你是在瞎编吧?你的工作与核电有关,是不是?你是不是原子能研究所派来的?是国际委员会派你来的吗?是维也纳的国际核能管理机构派你来的?”
  动动脑子,詹姆斯,肯定有什么特别不对头的地方。赶紧醒过来,你这是在做梦呐,这样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摸摸自己的身子,找回自己的思想。
  坚强起来。战胜它。“利用核能烧开水代价太高。”书上是这么写的,这句话旁边还有个插图。斗争,詹姆斯。把你在坎伯雷虐待学校学来的本事都抖落出来。他听到拉文德问话的声音:“说话啊,你到底是谁?”
  “我的名字……”这不是拉文德。是另外一个人在提问。然而他能够闻到拉文德身上的香味;但是,这是那个美国女人。她叫什么来着?马利- 简?
  没错儿,她叫马利- 简·马斯金。也许迪丽是诚实的呢。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黑色烟雾中,邦德大声喊道:“邦德,詹姆斯。259057。
  少校,已退役。你就想知道这些吧,马利- 简?因为这些都是实情。”他挣扎着喊完了这些,然后戛然而止,因为他觉得,在这一阵虚无缥缈的烟雾中,如果继续讲下去,自己未免会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一样滔滔不绝。小溪。
  滔滔不绝。小溪。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他在抵抗,加大药量。”
  “那样会杀死他。来软的试试。”
  “好吧。”
  邦德的身子好像在向前倾斜。他正沿着一个看不见的斜坡往下滑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然后不知什么东西扣在他的两只耳朵上。是耳机。音乐声向他涌来。动听的声音款款而来,轻轻地抚慰着他,而且下滑的速度明显减慢了。天啊,他太累了。困了吗?怎么会不呢?又是那声音——“詹姆斯·邦德吗?”
  “是啊。”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不行,詹姆斯,战斗,你这笨蛋。“我是259057  号……少校,退役了……”
  动听的音乐仍然在他头脑里萦回着,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我要的是实话,而不是废话。如果你还不说实话,结果就是这个——”邦德记不清自己是否痛苦地尖叫起来。他头脑里灌满了噪音,令人死去活来的噪音,尖叫声和悲鸣声。不……不……不……这令人丧胆、撕心裂肺的声音来得突兀,去得突然。它是反时效性的,因为邦德在噪音停止的时候马上又找回了感觉,而且差不多立即明白了究竟在发生什么事。如果他回避他们的提问,他们会再次把这种声音灌进他的头脑。声音——高频率的噪声:声音的波动,波的毫无规则的运动。它们令人痛苦、丧气,甚至更糟糕。
  又是缓缓流淌的音乐声,然后又响起了那个声音。是默里克,安东·默里克,墨客邸的东家。这时邦德的意识已经恢复到能够辨别出他的声音。
  “你是受命而来的,对不对,邦德?”
  “我来这儿,是你邀请的。”他的身子又开始离他而去了,思想也开始漂流。
  “毫无疑问我邀请了你,不过是谁派你来的呢?”
  下滑。当心,詹姆斯。气动刹车;慢着点;悠着点;绅宝车的轮子全都腾空了,车子翻着跟斗撞……真疼啊,满脑子都是刺耳的噪音,头要炸啦,眼睛也红了,两个耳朵之间真疼啊:噪声像巨大的针,伴着数不清的尖叫声——他实际上什么也听不见——令人毛骨悚然的高调噪声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窥视他的鬼脸。他的头几乎要炸裂了;声波还在不断升高。然后一切又变得那样宁静,可是他的头却像吹胀的气球一样,疼痛不已。
  “谁派你来的,给你的指令是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干脆。是命令,像抡鞭子甩出来的脆响。
  不,詹姆斯。控制住,集中精力。反抗。看材料,翻页啊。邦德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在核电站里,反应堆的堆芯是悬在一个像加厚的锅一样的巨大的钢制容器里的……? ”
  白色的噪声又来了——像洪水猛兽一样卷走了他的头盖骨;像哭诉,像抓挠,像刮削,像尖叫,直冲他的灵魂。这一次的袭击像是无数烧红的利器在扎他,永无止境,没有任何降低或者停止的意思,音量反而还在不断地加大,把他围得无处藏身,脑子里塞满了难言的苦痛,耳鼓像要裂开,他整个人像是被吹胀了起来。
  当这一切骤然停止的时候,邦德仍然痛苦地尖叫着,他已经步履蹒跚,处于崩溃的边缘,简直就要发疯了。
  “谁派你来的,邦德?你来这儿的任务是什么?”
  “12  尺长的燃料棒在堆芯里……”
  疯狂的噪声再次包围了他,然后再次停了下来。
  不管他们用的是什么药物,到此为止它已经完全失效了;因为疼痛在邦德胀大的脑袋里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他能够感知的一切仅仅是噪声和它的副作用。
  默里克命令道:“告诉我!”
  “我操你,默里克。”邦德顽强地喊道。
  “算啦。”邦德听见马利- 简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声音之大简直振聋发聩。他眨了眨眼睛——好像他的听觉系统和神经中枢已经被强烈的噪声刷新了。“看来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了。”
  “那么,我们就带上他让他旁观。把那姑娘处理完了再处理他。”
  邦德对默里克所说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意义非常明确,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丧失了理解话语的能力。每一个字都有意义,都必须明白,然后才能够理解整句话的意思。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叫盖博来。”
  另外一个声音说:“真奇怪,”这是女人的声音,“他的大脑训练得太棒了。一般人到这个份儿上早就垮了,有什么都招供了。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寻求刺激的冒险家,然后真的被吓坏了——要么他就是个智力超常的职业杀手。”
  “我需要他好好活着;必须把他和那姑娘隔离开。她说出有用的东西来了吗?”
  马利- 简·马斯金回答道:“什么也没有,我告诉她邦德先生出了事故,她的小脸儿都吓白了。我认为那小杂种真的和他恋爱起来了。”
  “恋爱!恋爱是什么?”默里克不屑一顾地说,“把他弄出去。”
  “我想把他一下子结果算啦。”是盖博的声音,接着邦德感到盖博像树干一样的胳膊把自己从手术台上抱了起来。由于他们近在咫尺,邦德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然后他突然感到浑身软弱无力,世界离他而去,好像通过颠倒的望远镜看世界一样。然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再次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一张似曾相识的床上。他又闭上了眼睛,意识再一次离他而去。
  他再次醒过来,是被某种声音吵醒的,他无法确定自己睡了多长时间。
  他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喊着,让别人不要吵,然后又扯着嗓子喊道:“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说完他再次昏睡了过去。这一次是进入了真正的梦乡——可不是在行刑室里的那种恶梦——还有音乐相伴:乐队在一支接一支地演奏轻歌剧序曲,拉文德和他靠得那样近,蓝天万里无云,他们倘佯在伦敦圣詹姆斯公园的树荫里。一架返航的喷气机向希思罗机场方向飞去,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的时候正在放下起落架。他突然睁开眼睛,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痛苦完全消失了。
  他正躺在东客房里,但是这房间已经变得快认不出来了。所有能够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桌子、椅子、落地灯、甚至他正躺着的大床上的各种附加设施也不见了。这时邦德认识到,这次自己是被别的声音吵醒的——是门上电子锁开启时的喀哒声。盖博庞大的身躯占满了门口的过道,他开口说道:
  “东家说应该让你吃点东西。”说完他站到了一边,他的帮凶哈米什端着一个托盘进了屋,盘子里放着凉的肉片和沙拉,还有一个大瓶子,装的是咖啡。
  “他也太客气了,”邦德笑着说,“我总算醒了,对吧,盖博?”
  “你这一觉睡得也够长的,邦德。”
  “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问可以,答不答在我啦。”
  “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
  “这傻蛋,晚上。”
  “星期几呢?”
  “星期二。吃你的饭吧,今晚不再来找你的事儿了。”盖博说话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邦德的仇视,他接着补充了一句:“明儿一早我们全要上路。”门关上,门锁喀哒一声锁上了。
  邦德看着吃的东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真的相当饿了。他几口就把肉片吃了个精光。星期二,他心里琢磨着,他们一早就要出发——星期三。
  肯定有什么事情。对啦,星期三佛朗科有个约定,要杀什么人。狭窄的通道……
  宫殿……马亚尔卡……大功率的气步枪和胶囊子弹。默里克在行刑室里说的话这时又回响在他的脑际,“把那姑娘处理完了再处理他。”默里克是不是指处理拉文德?邦德无法完全确定这一点。差不多整整一夜,他满脑子都在转悠堆芯熔化的方方面面。他半睡半醒,半醒半睡,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黎明时分,门锁喀哒响了一声,接着盖博进来扔给他一堆衣裳,让他穿好,并且告诉他半小时之内就开早饭,8 点钟就要上路。
  在鸟瞰摄政公园的大楼里,M 心情沉重,神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旁边。
  比尔·坦纳也在场,“对手”一方派来的是理查德·杜甘爵士。
  M 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实际上应该说是今天早上,我们的人报告说是1 点30分。”
  杜甘接着讲述了交火、追车和几声爆炸——在默里克城堡附近发生“闪雷”式的大爆炸。“据说你的人的车子今天下午被拖回城堡,看样子是彻底报废了。”
  M 问道,他们是否仍然在监视那一地区。
  “很困难。”杜甘说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东家派出许多人——打手,或者类似的人。他们装作进行日常检查,实际上他们像过筛子一样把那一地区过了一遍。”
  “那么佛朗科呢?”
  “联邦调查局把目标给丢了。昨天在纽约出的事儿。他隐蔽起来了。”
  M 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子跟前。他看着下面的街景,黄昏的氛围已经很浓了。007 以前也遭遇过大难,甚至比这次还要严峻。如果事情真的糟到那种程度,多少会有消息透露出来。
  “你的人从来没有和我的人联系过,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按理说,他本来应该和我的人联系。我希望你没有让他越权插手我们的地盘,M 。”
  “你敢肯定他根本没有跟踪佛朗科吗?”
  “可以肯定。”
  “那么,这只能说明他受到什么制约,不能自由活动。”M 只是按照常理作了这番推测。007 知道轻重缓急,只要情况允许,他肯定会设法尽快与家里联系。
  杜甘试探性地问道:“你看让市局的人带上搜查证去一趟怎么样?”
  听到这话,M 猛地转过身子说:“什么理由?告诉他们我局的人在他们那里失踪了?对他们说他到那里的目的是查证墨客邸的东家和国际恐怖主义者有什么勾当?告诉他们你手下的男女英雄们一直在监视着他们?理由都站不住脚。如果安东·默里克真的卷入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很快就会真相大白。我倒是建议你让你的人继续监视下去。我去和联邦调查局交涉——让他们加倍努力,同时让他们帮忙寻找我的人。我也许还要和中情局的人联系一下。邦德跟他们的一个人有特殊关系。不行,”M 说到这里好像突然下定决心似地继续说道:“不行,杜甘,咱们还是等一等再说吧。我对我们打进去的人信心十足,我敢向你担保,一旦他开始行动,他就会向你的监视小组报告重要情报,或者干脆在境外采取行动。”
  杜甘走后,M 转向他的参谋长说:“最不爱听的是汽车报废的消息。”
  “007 以前也报废过车子,长官。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等待。我敢肯定会有重要发现。”
  “嗯,指不定他在怎么消磨时光呢。”M 轻蔑地说道,“但愿他别游手好闲享受过了头儿就行。”
  15逃逸
  由于在整个飞行过程中邦德一直坐在飞机尾部,他几乎不可能判断出他们的飞行路线。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厚厚的云层之上飞行。可是,有一点他差不多可以肯定,起飞以后一小时左右,他从厚厚的积雨云的一处大裂缝里瞥见了巴黎。
  邦德被夹在默里克的两个年轻健壮的保镖之间,他看见机翼开始倾斜,当时他感觉到,机翼的末端好像支撑到了海平面上。他伸长脖子,以便通过这架商用飞机的小舷窗看得更清楚一些:地平线倾斜了,还可以看见远处的海岸线;一大片平原,周围有群山环抱;供人们休憩的海滩,还有连成一线的白色的假日建筑;往内陆看去,是一片片的房屋和贯穿于建筑物之间的道路,润泽的土地绵延至远方。他一下子看出来,这是一座较大的古城。他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因为他认出了这里的景致,他以前来过这里。这是什么地方?飞机这时已经开始下降,机头对准了内陆的群山地区。峥嵘的山峰显然对飞机是潜在的威胁。当飞机开始迅速降低高度的时候,引擎的声音变了调。
  拉文德坐在机舱前边一处靠窗的位子上,被默里克的一名私人保镖严密地看守着。东家带了4 个保镖与他们同行,外加盖博作为他们的领队。这时候,盖博正弓着背聆听默里克向他作指示,他庞大的身躯把整个过道都占满了。后者在整个飞行期间一直坐在紧靠驾驶室的舒适的公务舱里,和马利- 简在一起。邦德一直在观察他们,一路上他们几乎一直在研究地图,同时还不停地作记录。至于拉文德,他无法和她交流,虽然一路上她不断地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乞求帮助或者请求原谅的神情。邦德始终也无法断定她究竟表达的是什么。
  旅行是从早上8 点钟盖博和他手下的几个人来到东客房开始的。他们领着邦德穿过城堡的心腹地带和仆人们的工作区时,个个都显得彬彬有礼。后来他们来到城堡的后门,盖博指示把邦德铐起来——把他铐在两个保镖之间。在看似这座城堡进出货物的门的外边,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正围着一辆面包车闲逛。看样子那辆车从30 年代起就开始服役了,车身两边残留的金字说明,这辆车属于墨客邸的恩里克·麦肯杰面包作坊。
  如此说来,安东·默里克真正是谨小慎微。面包房的车子,传统的伎俩,因为面包师傅按照常理每天都会到城堡来。任何盯梢的人都会认为这辆车子的到来是情理之中的事。盯梢最大的敌人就是常规,既简单,又奏效,所以,这是神不知鬼不觉把邦德转移出城堡的最理想的方式。
  邦德很快被带到面包车的后边。车子里面是空的,充满了新鲜面包的香味,车厢的底部铺满了一层面粉。
  盖博是保镖里最后一个上车的,他上车以后顺手拉上车门,然后从车子里边锁好车门。这个大个子命令邦德不许说话,然后车子便开动起来。这一段旅程极不舒服,因为邦德一路上只能蹲着,身上还沾满了面粉。
  不难判断,他们这一路是从城堡直接开进村子,因为方向非常明确,从车子颠簸程度的变化可以明显感觉出路面的变化。最后,车速终于慢下来,车子作了一个向右急转弯,好像要拐进一个非常狭窄的进口。恩里克·麦肯杰——开车的可能就是他本人——换挡很成问题,机器好一阵乱响,车子才终于走动了一点,然后才停稳当。
  盖博首先跳下了车,然后他的大脑袋猛地一摆,招呼车上的人都下来。
  车子停在一个小院子里,大门是木制的。整个院子到处弥漫着烤面包的香味,和车子里的气味如出一辙。邦德心想,用不着歇洛克·福尔摩斯或者任何有天分的人出马,平庸的人也可以迅速判断出,他们现在已经来到恩里克·麦肯杰面包作坊的院子。这里位于村子的中心地带。
  在他们的车子旁边,另外还有一辆车,那是一辆深蓝色的装甲运钞车,车身两侧印有白色的“国际商用保安”字样,车头对着大门。那辆车看起来既结实又安全,驾驶室四周的玻璃窗都安装了金属栅栏,车门是加厚的,前后保险杠是重新加固的,所有容易受伤的部位都进行了加固。
  邦德从车子后边被塞进运钞车的车厢里,盖博和他的手下动作非常快,因此邦德在换车的一瞬间仅仅瞥见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司机和一个带着武器的副手。这一次盖博没有上车。关车门的声音非常响,和邦德铐在一起的仍然是刚才的两个人,其中一位从车子里边把车门锁上了。
  车厢里有两排简陋的木质条凳,分别排列在车厢的两侧,邦德被强拉着在一个条凳上就座,而且仍然被挤在两个保镖中间。这些身材高大和神情肃穆的年轻人好像不屑和他谈话,他们的神态表明,他们是受命保持沉默的。
  邦德心里暗自钦佩道,默里克在确保安全方面确实干得漂亮,甚至排除了犯人与保镖之间建立对话的可能性。他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时候,左边的那个年轻人立即用胳膊肘磕了一下他的腰窝,警告他不要说话。所以,他们之间一路无话。
  乘坐运钞车的旅程历时近6 个钟头。车厢的左右两侧和前面——与驾驶室相连的那一面——没有任何窗子,车厢后部两扇门上的小观察孔上还装有栅栏,因此无法看清任何东西。
  邦德所能做的只是暗自在心里计算车速和里程数。头一个小时,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他只是觉得车子是在朝北方运动。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按照他的计算,沿途大概走了320 公里路程——一次漫长的,让人难受的旅行。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将近3 点钟。当车门上的销子被拉开,车门被打开的时候,邦德惊奇地发现,盖博已经到达,正在迎候他们。一阵凉风卷进车子里,邦德心想,他们可能是在一处开阔地带。但是他仍然无法确定这一点,因为车子的后部这时正对着一个不大的水泥建筑物,离敞开的门也就是两步远。他左右顾盼,然而运钞车的两扇门大开着,正好遮住了两边的视野。现场几乎没有人说话,命令和信息差不多都是用哼哼哈哈的声音表示,或者是用手势传递——好像邦德不是聋子便是傻瓜似的。
  邦德注意到,进入水泥建筑物以后,他们带着他沿着一条一溜小斜坡的狭窄通道走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终于,他们为他摘了手铐,允许他使用盥洗室方便一下。当然,盥洗室里没有窗户,只是在靠近屋顶的高处有一个通风口。吃的东西送来了——是三明治和咖啡——其中一个保镖留下来作看守。他面部毫无表情,但是他不时地撩开衣襟,露出别在腰间的短筒0.38英寸史密斯·韦森手枪。在邦德看来,这支枪很像他以前特别喜欢的一支相同牌子的轻型手枪。
  自打离开城堡那一刻开始,邦德一直在脑子里盘算如何才能逃脱。然而,机会始终没有出现——现在被锁在一个外表看来非常结实的密室里,连自己的方位都无从判断,身边总是有武装警卫,还有巨人盖博。邦德认真想了想盖博之后意识到,如果他们已经搜遍了他所有的物品,这大个子苏格兰人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在摔跤比赛中战胜他的秘密。盖博将是他必须正视的一个问题,好在事情已经有了进展。使邦德大受鼓舞的是,他们居然把他的一件物品退还给他——他的厚皮带。他认真检查了一下,对方显然没有发现其中的奥秘。
  在他的行李中,共有3 条不同品牌和不同颜色的皮带,每一条皮带里都暗藏着完全相同的一些救急用品。特别装备处自行制造的这些皮带使局外人根本无法窥探出它们的秘密——即便使用最先进的探测仪器,例如邦德自己的单位经常使用的最先进的,高灵敏度的J —200 型探测仪。即使邦德如今已经没有了常用物品——手表、钱包和其他日用品——至少他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指望这条皮带帮个忙。
  邦德坐在椅子上盯着看守,不时对他笑一笑,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他问这个年轻的苏格兰人,是否可以给他一支烟。年轻人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往外掏烟,同时两眼死死盯住邦德,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扔到邦德脚下。邦德捡起香烟,接着又向对方借火。那人掏出一包折叠火柴扔过来,告诉邦德,点完烟之后把火柴扔到地上,然后再用脚踢回来。显然,替对方点烟在这里是不允许的。
  大约4 点种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片响动——是一架直升机在房顶上低空掠过,准备降落的声音。没过几分钟,盖博和另外几个保镖出现了。“你现在到东家那儿去。”他对邦德说话的口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路不远,所以你不用带套。可我警告你:要有一点不对劲的,就打烂你狗头扔到野地里去。”听他的口气,他是绝对认真的,可以想象,他理所当然希望亲自动手打烂邦德的脑袋。
  邦德在先前那两个保镖的挟持下穿过走廊,来到门口。运钞车已经不见了,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小型机场的边缘地带。显然,他们是从机场指挥塔台的地下室里走出来的。
  不远处停着几架派珀卡巴牌私人飞机和一架阿泰克牌私人飞机。邦德同时注意到,左边还有一架直升机,他心里想道,这准是从默里克城堡飞来的。
  在他们正前方一条碎石铺成的跑道的尽头处,停着一架等待起飞的豪华型商用飞机,它的发动机已经转动起来,因此机身有点颤抖。它看起来像个极其昂贵的玩具飞机——邦德觉得它特别像格鲁曼·高尔夫牌小型飞机——奶油色的机身金光闪闪,机身上的金字是“奥尔丹航空航天有限公司”。这时邦德回想起来,M 给他看的卷宗里曾经提到过这家公司的名字。
  盖博摆了一下头,示意他们往飞机那边走。他们走过不远的距离——显然盖博的不远实际上相当远——向飞机走去的时候,邦德回头看了一下。机场指挥塔台旁边的一个牌子上写着:“奥尔丹航空航天有限公司”和“私人飞行俱乐部”两行字。
  邦德他们钻进小型飞机宽敞的机舱的时候,安东·默里克和马利- 简·马斯金早已在机舱里就座,拉文德和看守她的保镖也已经就座。前两个人在他们的囚犯邦德登机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邦德仍然像以前一样被夹坐在两个保镖之间。一个年轻的机组人员沿着过道走了一趟,装模作样地检查乘机的人是否都系上了安全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拉文德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邦德一眼。在整个飞行过程中,她这样看了邦德好几次,有两次甚至还浅浅地笑了笑。
  邦德他们刚刚登上飞机,还没有完全坐好,机舱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而且飞机立刻翘首向跑道滑去。几秒钟之后,一对劳斯莱斯喷气发动机便轰鸣起来,进气孔也随之打开,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紧接着像单人战斗机那样以大角度向上爬升,很快便飞进稀薄的云层中。
  现在他们已经接近了整个航程的尾声,西坠的红日悬在地平线上。这时飞机的高度已经不敌山峰的高度,因此,前面的山峰看起来像是俯首弓背准备角斗的山羊,迎候着逐渐飞临的小飞机。邦德一直望着窗外,试图确定他们所在的方位。突然,他认出了左边那道平平整整的山梁,是卡尼戈山。难怪,他对这地方太熟悉了。罗斯兰——这是一块被群山环抱,濒临大海,与西班牙毗邻的平原地带。这一地区属于法国,位于东比利牛斯省境内,他看见的这座古城曾几何时还是法国佩皮尼昂地区马亚尔卡历代国王的国都呢。
  其实他早就应该认出来,耸立于鳞次栉比的石板房顶和狭窄的街道之间的塔楼,曾经是作为王宫的古城堡和古城墙倾圮以后的残存建筑。
  罗斯兰?罗斯兰时装公司。这时邦德突然回想起安装在默里克桌子底下的窃听器被闷住以后窃听到的那段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对话。下面那座古王宫的历史可以上溯到中世纪,当时这一地区还是独立的王国,居住在这里的马亚尔卡历代国王曾经是这里的国君。就是在他们的古代王宫里,佛朗科将要置什么人于死地,工具是一支高压气步枪,时间是星期三晚上——也就是今天晚上——开始实行堆芯熔化行动的头一天晚上。目标是谁呢?现在邦德终于可以确信目标究竟是谁了。错综复杂的表面现象把问题的本质掩盖了。无论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他必须毫不犹豫地抓住第一个机会。邦德认识到,如果此前他一直希望逃脱,现在形势已经逼迫他必须逃脱了。
  理所当然的是,他们的飞机已经飞临里维索特斯村旁边的佩皮尼昂机场,这里距离古城只有六七公里。邦德曾经在冬季来这里滑雪,在宜人的夏季来这里度假的次数就更多了。
  发动机已经熄火,小飞机仍然带着轰鸣声在主跑道上滑行,然后一边减速一边转弯——以便绕过机场上的各种建筑,向机场的边缘地带接近。
  飞机做了一个急转弯,然后停稳了。邦德身边的保镖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拉了一下。显然这是一种暗示,最先离开的应该是最高长官。
  默里克走到邦德身边的时候,作了一个神经质的动作,他那像斗犬一样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希望你喜欢这次飞行,邦德先生。我们认为你最好与我们待在一起,这样,在这一重要时刻我们可以随时看住你。你会受到很好的招待,明天我会吩咐让你得到一个紧靠擂台的座位。”
  邦德根本没有心思笑,他问道:“给即将赴刑场的人准备的最后的早餐?”
  “你说的不错,邦德先生。这样不是很好嘛!”马利- 简紧随着默里克,亦步亦趋,作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如果当初你听了我的话,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詹姆斯。”说完她不无开心地大笑起来。
  默里克开心地一笑,接着说道:“那么,咱们就过会儿见喽。”说完他向机舱的门口走去,还是那种像鸟一样的一扑一扑的动作。
  如今邦德对拉文德第一次感到一百个放心。她沿着过道往外走的时候,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以便鼓起她的勇气。看守她的保镖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开始的时候,她的双眸中闪烁着一丝不安,而后又流露出无限的温情,好像邦德的鼓励和力量使她再次恢复了信心。
  他们的飞机停在一个巨大的飞机库旁边,机库连着办公楼,楼顶上有一个霓虹灯招牌,招牌上的文字是“奥尔丹航空航天公司法国分公司”。使邦德不解的是,默里克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加泰龙地区——罗斯兰地区——作为他在欧洲大陆地区的总部所在地。当然啦,原因之一可能是罗斯兰时装公司位于这里,但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使邦德摸不着头脑的是,这里和堆芯熔化行动有什么联系。
  邦德身边的保镖像牧羊犬一样紧紧地围绕着他,一路上,他们还要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飞机库和办公楼离环绕机场的围墙只有几米远,紧靠围墙沿线停着一片老式的,像肥鹅一样的不列颠型飞机,每架飞机那一行椭圆形舷窗上边有一排文字“欧洲航空公司”。围墙相当低矮,而且有几处地方已经倒塌。围墙后边是铁轨,铁轨沿线有电气火车的架空电缆;铁轨后边是一条干线公路——省际公路——汽车在公路上高速穿行往返。邦德心想,这些车子准是进出佩皮尼昂的,因为这一带所有的公路都通向那座古城。
  如果邦德拼命奔跑,30  秒钟之内他就可以跑到围墙跟前,然后翻到墙外边。30  秒钟,他在往办公楼走的路上把这种可能性认真考虑了一番。当然,身边这些强壮的苏格兰人肯定会作出强烈的反应。尽管如此,只要机会出现,邦德会不惜一切代价尝试用上述方式翻墙逃脱。他简直想入非非了。
  出乎邦德意料的是,机会从天而降。他们接近办公楼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说话,其中还夹杂着开怀大笑的声音,接着从拐弯处走出来一小群人——其中4 个身穿深蓝色的航空公司制服,由于距离很近,邦德一下子认出他们飞行帽上的标识,两个金色的花体大字“欧航”,是欧洲航空公司。
  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说了一句英语,有人迅速用一句法语作答,因为机组人员后边紧跟着走来两个年轻的法国海关官员——他们正在懒洋洋地朝欧洲航空公司的飞机走去。
  这时,默里克和马利- 简已经走到了办公楼的门跟前,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保镖,那个保镖后边是拉文德和紧紧地攥着她胳膊的另一名保镖,盖博则走在前边那拨人和邦德他们三个之间。
  这将是邦德今生今世所下的最大的一注。倏忽之间他的思想闪电般掠过好几幕:将自己拥有的一切押在一张即将翻开的纸牌上;或者押在轮盘赌的一个数字上;抑或押在一匹赛马的名下。这一次他押上的是实际意义上的一切:自己的生命。如果默里克的手下在不知所措之间耽误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向他开枪和追赶他,哪怕这一会儿仅仅是数秒钟,他也得冒险一试。邦德在一瞬间已经权衡了这样做的利与弊:默里克是否敢于冒险把这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自己和身边的人身上?保镖们是否胆敢伤害和杀害无辜的人?这真是鲁莽和胆略之间的一场殊死搏斗。
  邦德事后才认识到,当时促使他下决心的恐怕是那一列不期而至的火车;当时他听见远处汽笛长鸣的声音,然后看见一列火车在1 公里开外沿着铁轨驶来。
  他磨蹭了一下,与前边的人拉大了几步距离,致使其中1 个保镖上来推了他一把。邦德作出愤怒的样子,一边推开那个人一边大声说道:“你们算了吧,我对你们真刀真枪的约会不感兴趣。”说完他转向那一群机组人员和海关官员,提高嗓门喊道:“真是太巧了!”说话的同时他已经离开了身边的保镖,后者伸出一只手想把他拉住,可是邦德机敏地躲开了。赌注已经下了,注下得越大,输或赢的几率也就越高。
  邦德摆脱那个保镖以后,大步流星地跑起来。他高举双手迎着那群穿制服的人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道:“约尼,约尼·曼德森,你他妈怎么到这儿来啦。”
  那些穿制服的人面对他站住了,其中一个人咧开大嘴笑起来,其他几个人全都露出茫然的表情。
  盖博一边跑过来一边压低嗓门喊道:“你给我回来。”同时邦德还听见默里克悄悄说道:“抓住他,我的天,小心点。”可是这时候邦德已经跑到了那群人跟前,而且已经张开双臂,就要和其中一个人拥抱了,对方由于客气和条件反射作用,本能地张开了双臂,同时解释说,邦德恐怕是认错人了。
  “真高兴能在这儿见到你,约尼。”邦德的嗓门仍然很高,同时使劲握住对方的手,然后把对方拉过来掉换了一下位置,使对方处于自己和默里克那帮人之间,成了他的挡箭牌。盖博和那两个保镖谨慎地向他这边走来,每个人都把手插在兜里,毫无疑问他们都已经握住了枪柄。默里克他们继续慢慢地朝办公楼走着,默里克正在往这边看,他的脸色极其阴沉。
  邦德压低嗓门,一边笑着一边对他拉住的人说:“实在对不起。碰上了一点儿债务上的麻烦。我本来应该躲开这些家伙。痞子,来的这帮人。得跑了。”
  邦德以这些穿制服的人作掩护,使出浑身的劲,弓着腰跑了起来,迂回着往围墙的一个豁口跑去。他身后响起叫喊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盖博手下的人和那一小群机组人员、海关官员争吵的声音,幸好没有听见枪声。邦德纵身一跃跳到墙外,顺着围墙外边的下坡往铁轨跑去——这时火车已经离得很近了,它那沉重的身躯使路基都摇晃起来,它带出的响声压倒了其他一切声音。如果追他的人想开枪,事情肯定会发生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因为火车会把他们阻隔开来。
  长长的火车从邦德右边开过来——准是是从佩皮尼昂方向开来的。没有任何时间考虑了,趁着火车还没有挡住去路,邦德疾步冒险往前冲去,纵身一跃过了铁轨,落地时就势做了个前滚翻,他已来到铁路的另外一边。真悬,在他飞跃铁路的时候,巨大的机车几乎刮着他的后背,火车鸣着汽笛和他擦身而过。
  汽笛的长鸣和人们在围猎场上用圆号吹出的嘟—嘟—嘟—其实没有任何共同点,然而邦德在一瞬间似乎听到了马蹄沉重地踏在草地上的得得声和一大群猎犬的狂吠声,其中还夹杂着围猎的人吹响的号角声“快跑啊!”他一向不喜欢围猎,尤其是现在——自己在这场围猎中成了被追捕的狐狸——他更加不喜欢围猎了。在异国他乡被默里克的猎犬们穷追不舍,你他妈的还能干什么呢?
  转瞬之间邦德已经站起身,在铁路的另外一侧朝省际公路跑去,他的大拇指早已高高地翘起来,作出希望搭车的手势。他运气不错,刚刚跑到公路边缘,就看见一辆破破烂烂的小型工具车停在路边。有两个人正在下车,车厢里另外还有4 个人,他们正在向下车的两个同伴喊再见。看样子,这些人是在葡萄园里辛辛苦苦劳累了整整一天正要回家的农业工人。
  邦德用法语大声问道:“是去佩皮尼昂的吗?”
  司机坐在座位上,嘴角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看着邦德点了点头。
  邦德又问道:“能搭个车吗?”
  司机耸了耸肩膀未置可否,然而后边车厢里的一个人大声喊着,让他赶快上车。几秒钟之后,他们的车子便融进了公路上的汽车流里。邦德像车上的其他人那样哈着腰蹲在车厢里——感谢上帝,他那一口地道的法语帮了大忙。他猫着腰,往靠近机场的铁路沿线看去,根本没有盖博和他同伙的身影。
  不对,邦德暗自思忖道,他们肯定在寻找汽车——默里克在这里的势力小不了——他手下的那些人可能早已抄近路赶往佩皮尼昂准备堵截他了。
  夜幕渐渐降临,他们周围的汽车都已经打开车灯。邦德向车上的人打听现在的时间,其中一个人告诉他,现在是9 点多,说着得意洋洋地伸出手腕,向邦德展示他戴的一只崭新的跳字手表,同时还解释说,这是他儿子送给他的礼物。“主日的礼物。”手表上的时间是9 点过4 分。这时邦德意识到,目前他所在的地区属于另外一个时区,比英国的时间晚1 个小时。那个人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想赶上看热闹,必须抓紧时间。”
  热闹?邦德耸了耸肩膀表示不理解,同时解释道,自己刚刚下飞机,“是搭货机来的。”他还说自己赶往佩皮尼昂是去见一个男人,而且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听完邦德的解释,一个人大笑起来,然后说道:“今晚所有的男人都要去佩皮尼昂,找男人也只能去那里。”
  邦德锁紧了眉头,不解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那人再次大笑起来,然后解释道,今天是佩皮尼昂最重要的节日。
  另外一个人插话说:“主日。”
  第三个人也开了口:“圣女贞德祭日。”
  第四个人像演戏一样展开双臂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道:“火焰降临佩皮尼昂。”
  他们全都开心地大笑起来。邦德突然想起来,他曾经来这里参加过狂欢。
  每一座城市,只要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肯定会有自己的盛典,一种各个城市之间相互攀比的,充满了鲜花、壮观的游行场面和狂欢场面的节日,一般都和宗教有关。佩皮尼昂的盛大节日是圣女贞德的祭日;这一天整座城市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满街都是跳舞的、唱歌的、放焰火的,还有其他壮观的场面。节日是从点燃篝火开始的,点火仪式特别庄重,火种完全是按照奥林匹亚仪式直接采自卡尼戈山上的一处较高的地点,然后由长跑运动员带到点火地点。邦德来到这座古城真是适逢其时,这一夜全城到处都是人,直到黎明人们才会散尽。如果他运气不坏,能够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他就可以设法给伦敦的M 递个信过去。
  16狂欢与运气
  邦德搭车到了抗敌广场,在广场旁边下了车。这时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人行道上的人们摩肩接踵,熙来攘往。到处都是警察,有的在指挥交通,有的在设置路障,有的在——理所当然会如此——紧盯着可能的肇事者。
  邦德挤进人群里。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所以,他首先必须认清方向。在人群的中心,邦德突然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故竟然瑟瑟地颤抖起来。他的正前方有3 大堆等待点燃的篝火,左边是一座横跨运河的桥。运河管理得非常好,两岸到处都是绿茵茵的草坪和鲜花。运河穿城而过,有的河段低于地面,有的河段高于地面,这是泰特河的一条支流。
  桥上临时搭起一个台子,台子上已经挤满了音乐家,主持人这时正对着一个声音忽高忽低的麦克风讲话,他在向人们宣布,即将开始演奏的下一个“萨达纳”曲子将会一直演奏到点燃篝火的火种到来,点燃所有的篝火和人们的热情。他的话音刚落,音乐家们立刻演奏起来。凡是到过法国或西班牙加泰龙地区的人都知道,这种曲子是由笛子、鼓、管乐器演奏的一种节奏稳定的四分之三拍的舞曲,人们伴着舞曲跳着“萨达纳”舞。跳舞的人有的穿着民族服装,有的仍然西装革履,有的仅仅穿着衬衫和牛仔裤,他们分成群,围成圈,手挽着手高高地举起到空中,随着节拍轻移脚步,用脚步编织出各种复杂的舞步。这是一种欢庆和平,表达喜庆的舞蹈,是加泰罗尼亚的象征。
  在桥的另外一边,也有一圈圈跳舞的人群,更远处便是高耸的,红色的门楼——古城的城门,这座城门保留完好,在街灯的照耀下变成了褐色。城垛围绕的圆形塔楼的尖顶看起来倒满像清真寺的尖顶。
  人越来越多,音乐的节奏使人发困,然而乐曲的曲式却让人感到飘飘然,跳舞的人组成的圈子越来越大,大圈子随后又分成许多小圈子——无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节奏都掌握得特别好,好像人人都忘记了自己是谁。看样子,这些人好像都回到了过去,与失去的年代手挽着手似的。
  邦德暗自想道,如果这些人还希望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得动作快一点才成,得马上给伦敦打电话。采取什么方式最好呢?在街上的电话亭里用国际直拨方式行不行?那样的话,他必须有钱才行。在电话间里打电话必须动作快——特别是在欧洲大陆上——因为电话间不安全。邦德可不愿意被困在像玻璃棺材一样的电话间里,也不愿意和等待打电话的另外一个什么人发生矛盾,那样的话,他就无法顾及身后是否有人暗算自己。
  第一步是利用大街上迅速增加的人群作掩护。人群像海浪一样随着乐曲时起时落。首要的是,他必须随时注意观察自己身边的人,因为默里克的人很可能已经混在人群里,正在到处搜寻他。假如让对方发现,邦德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对方最有可能用短刀,利用人群作掩护,在庆典活动达到高潮的时候把刀子捅进他的心窝。在这里他无法去找警察帮忙——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夜晚,而且他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材料。警察会把他锁起来了事,第二天才会打电话找英国领事,那时一切都晚了。
  邦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从人群里往前挤。最好的方法是沿着人群的边缘挤过去,找一条僻静的小街钻进去。
  他还没走上两步,便看见一辆黑色的宽体奔驰轿车往广场这边开过来,在广场边缘被一个警察拦住。警察打手势让车子调头开回去,因为广场马上就要封闭。司机用法语和警察说了几句话,然后侧过头和身边的人交换意见。
  邦德心里硌噔一下——司机旁边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盖博。后排的3 个人正是那3 个苏格兰大汉。
  盖博从车子里钻出来,后排座位上也出来两个人,然而警察仍然大声坚持让车子尽快调头开回去。
  邦德一边看着盖博向手下的几个人下达命令,一边退回人群里。那几个人分开了——盖博和两个人穿过广场走开了,第四个人从邦德右边不远处钻进人群里。围猎开始了,他们肯定会尽力寻找他,把他从人群里嗅出来。邦德看见那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在人群里越挤越远。所以他再次沿着人群的边缘开始移动,走出两三步就停一停,因为他必须慢慢移动才成,还因为大喊大叫的,放声大笑的,大声说话的人群实在是太密了,他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邦德不时地回过头看看身后,还得随时注意前边和马路对面。这时乐队的演奏停止了,主持人解释说,从卡尼戈山顶峰附近采集的火种由一队年轻人护送着,再过几分钟即可抵达目的地。几分钟,邦德心里清楚,这段时间说不定会有半个小时之久。
  乐队又开始演奏了,跳舞的人们随着曲子再次翩翩起舞。邦德仍然沿着人群的边缘往前移动,然后开始慢慢横穿已经封闭的马路,往高高耸立的门楼那边走去。他正在寻找以前来佩城的时候曾经去过的一条大街,那里有一个古老的广场,广场的路面几乎被周围咖啡馆摆放的桌椅占满。今晚那里的座位肯定已经爆满。
  他走到门楼跟前的时候,看见另外一堆等待点燃的篝火。跳舞的人们围着篝火组成一个大圆圈,不过这些人的舞步似乎比舞曲的节奏慢了半拍,因为舞曲通过夜空传到这里已经有些杂乱无章了。邦德看见,盖博的一个同伙这时正站在人群的另外一侧,不停地在人群里辨认人们的面孔。
  邦德站住了,直到确信对方不再往自己这边看的时候,才动作敏捷地钻进人群,一边躲躲闪闪一边往前挤了过去,然后找到一条空荡荡的穿过门楼本身的拱廊穿了过去。从拱廊出来,他刚刚经过一家咖啡馆,正准备横过马路的时候,突然又撤回身子,躲进一家商店的门道里。巨人盖博这时正慢慢往他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往大街两边看着,他歪着脑袋,好像要嗅出追捕对象的气味一样。邦德缩在门道里,屏住了呼吸,心里想道,但愿这苏格兰人不要看见自己。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大个子终于走开,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地左顾右盼,审视着每一个人的面孔。邦德再次溜到大街上,沿着大街往前走去。
  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交叉路口,路口广场上有个明显的标志,一尊铜质的裸女塑像,她茫然的目光注视着邦德右边一条宽阔的大街。穿过不太拥挤的人群,邦德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佩皮尼昂的海上平台大街,这里曾一度是这座城市辉煌的商业中心,可与威尼斯的里奥多大街相媲美。
  的确,来过这里的许多人认为,这条大街与繁华的威尼斯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古老的交易中心,它那石头砌成的四壁,高大的拱形窗户和精工细做的浮雕壁饰,这座建筑物朝着广场那一面有个古老的风信标——一艘制作精美的西班牙帆船——它仍然在随风摇摆。但是,这座建筑物本身和街对面的众多建筑物命运相同,已经改为经营金融领域的其他业务了,因为,如今它已经成为一家咖啡馆。这里每天的交易是用现金交易烈酒、咖啡、软饮料和啤酒。古老的大理石人行道上摆满了桌椅,人们来这里小憩片刻,然后再回去参加庆典活动。
  邦德穿过大街,走进街角上的塔巴克酒吧,打听厕所在哪里。酒吧侍者正穷于应付服务员和作记录,不耐烦地往后边摆了摆头。邦德这才看见,那边的一个门上有个男士小标记。厕所里没有人,他走进靠近进出口的第一个隔间里,随手在身后把门插好,插销还没有完全进入插孔,他已经开始做下一步工作了。
  他的手立刻抓住了皮带头——一个样子结实的,宽边的U 形皮带环,上面有一个黄铜扣。整个皮带头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可是,当他使劲掰黄铜扣的时候,固定黄铜扣的轴也跟着转起来。掰了六下之后,金属轴的螺纹就完全松脱了,实际上金属轴朝着皮带的那一面是个像剃须刀一样锋利的刀刃。邦德小心翼翼地捏住小刀,把刀刃对准U 形皮带环上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细线,使劲一橇,皮带环便分成了上下两半。在皮带环和皮带相连的地方,居然会有两个微型合页,原来皮带环里面是空的,暗藏着小刀的刀把,小刀的螺纹正好可以拧进刀把上。手头有了打磨得如此锋利的小工具,邦德赶紧把皮带从裤腰上抽出来,然后开始衡量尺寸。为了应付万一,皮带上的两排缝纫线之间,每隔相等的距离便藏有几张外币。第一段两寸范围内藏的是德国货币,第二段里藏的是意大利货币,第三段里藏的是丹麦货币——整条皮带差不多暗藏着所有欧洲国家的各种货币。邦德需要的货币隐藏在第四段里:法国法郎。
  坚固的钢质小刀的刀刃沿着缝纫线切入皮带的时候,有如烧红的刀子切橡胶,其快无比。打开皮带上两寸见方的一块地方,里面露出几张合计数千法郎的各种面值的纸币。钱不算多——按照当时的汇率折算,这笔钱还不足200 英镑——可是对于邦德来说,这些钱已经可以满足他的基本需要了。
  邦德把小刀子拆散,把拆下的零件按照原样收好,把皮带扣重新恢复老样子。他把钱揣进兜里,然后到酒吧买了一包“蓝盘”牌香烟和一包火柴,主要目的是为了换点硬币。然后,他悠闲地回到广场上,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往回走。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邮政局,他知道那里肯定有电话间。首先得尽快给M 递个信,然后赶快去做其他事情。
  音乐仍然从门楼的后边不断传过来。邦德仍然混在人群里,贴着围成圈跳“萨达纳”舞的人群的右侧往前走。他走路的时候一直稍稍勾着背部,眼睛不停地扫视着人群,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时刻留意着人们的面孔,跳舞的人们不断变换着阵势。这时默里克的爪牙们仍在搜寻他。邦德正要从自己面前一大群人的中心穿过去,音乐声戛然而止。如预期的那样,跳舞的人们骤然停止了舞蹈,高音喇叭咔拉咔拉响了起来,法国主持人清晰的声音从牛角一样的大喇叭里传了出来,在建筑物和树丛里撞击出阵阵回音。
  “朋友”——主持人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激情,它随着声波传染给了会聚在一起的人群——“由佩皮尼昂勇敢的年轻人护送的火种已经到达,火种终于到达佩皮尼昂了。”
  人群里响起一片欢呼声。邦德往门楼那边望去,刚才在那边寻找自己的那个苏格兰人,仍然在忙着到处乱看,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在寻找邦德,而是在寻找火种了。激动人心的气氛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扩音器再次咔拉咔拉响起来,地方庆典场面中经常出现的那种嬉闹剧和庄重仪式并存的场面出现了——从地中海沿岸国家到英国的小村庄到处可见这种场面——扩音器里传出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查拉图士特拉颂》一曲最初的几个小节。曲调嘹亮、激越,使人联想到征服太空的伟大壮举。
  几小节曲子刚刚响过,紧接着又响起万人欢呼的声音。一小群身穿白色短裙的年轻姑娘跑了过来,人群在她们前进的方向往两边分开。大约是8 个姑娘,居中的姑娘手擎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炬,其他几个姑娘手持未点燃的火炬分列在她两侧。她们到达指定位置各就各位以后,燃烧的火炬指向了篝火的中心。篝火被点燃了,大火熊熊燃烧起来,随着和煦的微风冉冉升起。
  其他几个姑娘利用篝火分别引燃了自己手中的火炬,然后向门楼的进口跑去。
  人群又开始移动,人们往后退去,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邦德也跟着人群往后退去。现在他只要往左边一转,不出几分钟即可到达邮政局。
  广场上的几堆篝火全都燃烧起来,其他几群姑娘接着把火种沿着运河两岸继续往下传递。人群里再次响起一阵欢呼声,乐队又开始演奏了。邦德没有料到,他的双手一下子被人抓住了。原来是两个姑娘,每人拉住了他的一只手,对着他嘻嘻哈哈笑起来。邦德一下子被围进了跳“萨达纳”舞的圈子。
  几乎在同一时刻,到处都出现了“萨达纳”舞的圈子。在两个姑娘的热心指点下,邦德聚精会神地随着人群跳起舞来。他尽力和着节拍跟上大家的步法,以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然的话,盖博和他手下的人会一下子把他认出来。
  这一轮“萨达纳”舞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舞曲刚刚停止,人们的眼神一起转向了门楼,因为那些擎着火炬的姑娘这时都登上了门楼,高举着燃烧的火炬出现在城垛之上。一支火箭升到高空炸开了,化作万千颗如雨的流星,照亮了黑色的夜空。接着又传来3 响沉闷的爆炸声,从姑娘们所在的城垛后边升腾起一大片亮光,姑娘们手中的火炬摇曳起来。真是一幅无与伦比的壮美画面,效果太棒了,整个门楼好像被置于火海之中,红色的烟幕从塔楼顶上,城垛上和最高的尖顶上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地升腾起来,与此同时,更多的火箭升到空中,无数炸开的流星划破黑色的苍穹,巨大的响声震撼着夜晚的安宁。
  邦德终于逮着机会摆脱了两个姑娘。他首先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然后才开始行动。他推推搡搡地穿过人群,周围的人们全都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升腾的礼花、火箭和罗马火炬组成的壮丽场面。
  门楼四周所有的地方都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每一张脸都露出激动不已的神情——老爷爷和老奶奶们可能仍然记得,当年的狂欢可远远赶不上如今的场面这么宏大;孩子们今生大概是头一次看见如此神奇的场面;旅游者正忙于拍摄家庭电影;只有成年的当地人才能够全副身心投入到狂欢的氛围。
  邦德看着所有这些脸——甚至十多岁的孩子们的脸上也是奔放的,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像巴黎、伦敦和纽约的人那样懒洋洋的。他没有看见任何敌人的面孔,于是尽力挤出人群,凭着记忆加快脚步朝不那么拥挤的邮政局方向走去。喧闹声、音乐声和焰火的爆炸声渐渐远去了,街道也越来越昏暗。
  没走多远,他已经认出了有棕榈树、各色商店和迷人的酒吧环绕的阿拉戈广场。邦德上一次到佩城来的时候,经常在这个广场中心的大咖啡馆小坐片刻。
  邮政局离此已经不远,就在运河左岸的一条大街上,一直走下去,用不了几分钟就是。
  街道很窄——沿街的左边是建筑,右边是傍着运河的一排树木。邦德终于看见了他正在寻找的那一排没有门的电话亭,灯光幽暗的电话亭全都是空的——看起来像一排守卫在邮政局大门旁边的卫兵。他把手插进口袋,从找回的零钱中数出几枚1 法郎的硬币。一共是6 个法郎,只要局里值班的警官不给他惹麻烦,足够通一次话了。
  邦德迅速拨完了伦敦的地区号19-44-1 ,然后拨完了摄政公园总部大楼的号码。他已经投入1 枚1 法郎的硬币,只要电话一接通,这枚硬币就会被机器吞掉。他仍然可以听见远处焰火升空和爆炸的声音,甚至还可以从乱哄哄的声音里分辨出音乐声。他左耳朵里充满了自动拨号系统反馈的嘟嘟声和蜂鸣声。他屏住呼吸,听着拨号系统的一套程序响完,然后听见对方的电话铃声,接着是电话接通的声音。
  对方说道:“全球通值班警官。”电话里的声音非常清晰。
  “007 向M ……”邦德刚开口说话,又被迫停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一个硬梆梆的金属顶住了自己的肋骨,同时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快着点儿,不然就叫你尝尝枪子儿。”
  邦德叹了一口气,倒霉。这肯定是刚才一直站在门楼旁边的那个人。
  “快点儿。”那个人催促道,“放下电话。”他站在邦德的身后,几乎贴到了他身上。
  基本规则:绝对不能用枪顶住对方,必须把距离保持在对方的脚够得着的范围以外。邦德甚至为对方感到一阵惋惜。他右手抓着电话听筒慢慢往下放,同时慢慢回转身子,然后猛地向左转过身子,躲开顶住自己的枪口,同时用电话听筒朝苏格兰人的脸上打去。默里克的手下在倒地之前开了一枪,子弹穿过邦德的外衣,然后又击穿了好几个电话亭。
  那家伙刚刚倒地,邦德的脚已经跟了上去,照着对方的脸就是一下子。
  那人哼了一声,然后摊开胳膊和两腿躺在电话亭旁边的人行道上不出声了,他的脸上已经开始淌血。邦德想道,电话机应该被当作致命的武器看待。或许他已经把那人的鼻子打残废了。
  电话听筒已经断了,邦德把它扔回挂钩上的时候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俯下身子从失去知觉的苏格兰人手里捡起了武器。怎么会这么巧,邦德心想。
  他拿起来的恰恰是他自己那支勃郎宁手枪,肯定是他们从绅宝车里找到的。
  电警笛的声音夹杂着狂欢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也许那是救火车发出的声音,可是没准真有什么人听见了枪声,或许还看见了刚才他们打斗的情景。眼下邦德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就是警察。他把勃郎宁手枪插进裤腰,把枪柄使劲往下压了压,使枪口对着旁边,而不是自己的脚下,然后迅速穿过大街,离开了现场,沿着刚才来的时候走过的路往回走去。
  在阿拉戈广场路边等车的时候,邦德看见街对面大咖啡馆的墙上贴着一个醒目的豪华海报,他愣愣地看了几秒钟,然后认真读了一遍海报上的文字:
  “罗斯兰时装公司女式时装。规模宏大的罗斯兰最新时装展示。地点:马亚尔卡历代国王的王宫。时间:圣女贞德祭日狂欢之夜,11  点。”接下来是一大串各种入场券的票价,票价之高甚至令邦德都咋舌。11  点——今晚11  点钟。他赶紧往四周看了看,珠宝商店门面上的一个钟显示,现在的时间已经是11  点过5 分了。
  佛朗科……狭窄的通道……气步枪……一颗明胶子弹致死……。现在,M 的事情先得放到一边了。邦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回想当年前往古王宫的时候走的是哪条捷径,以及通向场内的最近的通道。假如他猜测得不错,那姑娘的死期已经临近了。如果他的猜测确实不错,而自己却没有及时赶到现场制止这件事……
  17各种死法
  马亚尔卡历代国王的王宫座落在佩皮尼昂城南地势较高的地方,通过数条不宽的斜坡路与外界相连。王宫是11  世纪开始修建的,最初建筑在一个圆丘之上,宫墙和城堡是以后的年代里修建的——宫墙的高度将近百米,顶部的宽度足可以修建一条两个车道的高速公路,宫墙之内的墙根下原本是条护城河,所以整个王宫像个固若金汤的大城堡。
  邦德以前曾数次参观王宫,所以,他知道进入王宫的正路是从射手大街往上走,经过一系列曲折的台阶,然后参观者可以经过地下通道进入王宫的正门,到达铺满鹅卵石的王宫大院。正门之上是国王艺术画廊,左边是不向普通游客开放的公寓,右边是宏伟的加冕大厅,对面是一个回廊,回廊之上是另外一个画廊。回廊的后边是相对较矮的王后教堂,画廊后边高高耸立的是雄伟壮丽的皇家大教堂。大教堂正面的两边是对称的斜边拱廊,两侧的墙上各有一排尖尖的哥特式窗户。
  城堡在两个教堂的后边继续往高处延伸,一直通向一个钟楼。这是王宫外围仍然向参观者开放的一部分。邦德知道,在回廊、画廊、教堂以及城堡的后边另外还有一进大院。这处地方如今仍在使用:院子本身现在成了军队的车库,环绕院子的建筑成了当地一部分驻军的营房;大部分驻军不在这里,而是驻扎在城堡下面的约福里元帅府。
  邦德上次到这一地区来——大约三年以前——是到附近山里的滑雪场度假来的,他偶然认识了一个驻扎在这里的法国上尉。一天晚上,在晚场滑雪中作了特别剧烈的运动之后,豪爽的上尉建议,一起到他驻地的宿舍喝上两盅,那地方就在王宫的第二进大院里。他们开车先去了佩皮尼昂,法国人带着邦德走的是一条可以轻易潜入营房的近路,是从沃尔德克鲁索大街拐上一条狭窄的小路,然后沿着一条非常陡的直达城堡顶端的运输路线进去的。沿着运输路线通过正门无法潜入第二进大院的营房,然而却可以从大院后部宿舍区里一条特别长的过道一侧墙上的破洞里钻进去。也是在同一天夜里,邦德了解到,后院有一条拱廊直通王宫大院。
  邦德现在正在向营房和约福里元帅府方向跑他跑得很快,仿佛瘟神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他心里清楚,通过正路和正门进入王宫大院几乎不可能。晚会一般都在那地方举行,因此,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罗斯兰时装公司的时装展示会也会在那地方举行——在耀眼的灯光下,观众们坐在铺满鹅卵石的王宫大院里——或者坐在皇家公寓里靠窗的座位上,或者站在国王艺术画廊和皇家大教堂前边的画廊。
  邦德差不多花了15  分钟时间才找到通向营房的小路,又过了5 分钟,他才找到满是尘土的,较宽的运输路线。他咬紧牙关往上爬去——心脏狂跳不止,肺叶像要炸开似的,由于斜坡太陡,加上爬得太快,两条大腿的肌肉疼得要命。
  抬头望去,可以看见王宫大院里灯火通明;音乐声和掌声通过凝重的空气交替传来,时装展示显然已经进入高潮。
  他终于来到第二进大院里最靠后边的几座建筑物旁边,然后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墙上的破洞。他围着后墙到处寻找破洞的时候,意识到佩城已经在自己脚下。远处,焰火腾空爆炸,千万颗蓝色、金色、红色的彗星划过清朗的夜空。从围墙上的破洞往里钻的时候,他心里暗自祷告,但愿大部分驻军今晚不在院子里,而是进城和当地老百姓共庆当地最重要的年度节日去了。
  邦德来到了灯光幽暗的院子里,这时他的眼睛早已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围主要的东西。他的左边是通向大门的通道,大门的右侧是一排6 辆重型军用卡车。正对着大门是首尾相接排成一列的4 辆克鲁梭- 劳埃尔牌VAB 型装甲运兵卡车,好像随时准备出发一样。院子的三面都是宿舍,只有几个屋子里有灯光。可是邦德心里清楚,装甲运兵卡车的成员肯定在附近的值班室里待命。
  他一直贴着墙根,利用阴影作掩护,迅速从第一排房子前边跑到第二排房子前边,再过去就是王宫大院了。他找到了拱廊和通向拱廊的门,身子一闪钻了进去。拱廊很宽敞也很明亮,他一下子看见了一幅丰富多彩的活动画面。
  如果他记得不错,拱廊的右边应该有个小门洞,门洞通向一小节楼梯,经过楼梯即可抵达皇家大教堂前边的画廊。使他感到惊奇的是,默里克的警卫工作竟然如此松懈,唯一的解释可能是,他把所有的人都布置到了皇家大院的院落里,要不就是他手下的人仍然在城里,还在到处搜寻自己。突然,从阴影里的不知什么地方冒出一个警察,一边礼貌地向他敬礼一边用法语喃喃地说:“先生,这里是私人租用的地方,你有证件吗?”
  “啊,证件,有有。”邦德一边用法语回答,一边把手伸进兜里,他把手掏出来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上勾拳,正中警察的下巴颏。那家伙一下子撞到墙上,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身不由己地瘫倒在地上。
  邦德花了1 分钟时间,卸下了警官的手枪,把它扔到走廊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然后用警官的手铐将他铐了个结实,接着又用他的领带把他的嘴巴堵了个严实。临走的时候,邦德拍了拍警官的脑袋,用法语轻声说道:“晚安,好好睡一会儿吧。”
  他很快找到了小门洞以及门后边通向画廊的一小节楼梯。到达富丽堂皇的拱形画廊之前,邦德几乎忘却了自己的任务,现在他再次完完全全意识到这趟使命的紧迫性。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一门心思做一件事情,脑子里也只想着速度和通向这里的道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到这里来是为了拯救一个生命,而交手的对象是躲在暗处的佛朗科——恐怖行动的组织者,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画廊里站着一大排人,显然他们是出了好价钱才获得在这样好的位置观看时装表演的——尽管观众在这样的位置只能站着观看。左边加冕大厅一个个高大的拱形窗户后边以及院子右边从前的皇家公寓里也站满了人。院子对面的国王艺术画廊里也挤满了人。在下面的大院里,时装展示已经进入高潮。
  大院的正门在国王艺术画廊下边,正门以里是脚手架搭成的一个铺着地毯的阶梯状台子,台子上是个小乐队。一个脚手架搭成的,铺着地毯的通道从邦德脚下的底层通向院子里,这条通道的起始点大概在王后教堂前边的回廊那边,它贯穿整个皇家大院,几乎延伸到乐队跟前。它的两侧是脚手架搭成的,台阶非常宽的,铺着地毯的阶梯状看台——每层台阶上都有世界著名服装展示会上能够见到的那种由组织者提供的漂亮的电镀小椅子。
  默里克身边的人在会场上最引人注目,个个都珠光宝气,每个人的穿戴都无可挑剔。邦德一眼就认出了默里克,他坐在通道左侧第一层看台上,身穿夺目的白色夜礼服,扎着深褐色的领带。紧挨着他的是马利- 简·马斯金,全身都是白色的真丝装束,脖子上戴着一圈亮闪闪的项链。
  罗斯兰时装展示会的布景毫无疑问是别出心裁的:空中是巨大的耀眼的弧光灯,古色古香的拱形建筑风格和鹅卵石铺成的地面映射出斑斓的色彩,有灰色,红色,砂岩色和红褐色等等。这里的氛围好像能够把人们置身于800 年以前的历史长河里。
  邦德现在看到的时装展示会有一种别具一格的风韵,与他以前见到过的截然不同。足足看了一两分钟他才意识到,不同之处是它的音乐。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乐队是小型室内乐队的规格,音乐家们使用的都是具有相同特点的乐器,仿制的早斯乐器,或许是仿制15、16  世纪的乐器。詹姆斯·邦德对古典乐器知之甚少,主要原因是,他上学的时候热衷的仅仅是流行音乐。
  尽管如此,通过听声音和看形状,他渐渐回忆起很久以前在音乐课上学到的知识,他依稀能够叫出这些乐器的名称。他已经认出了几种乐器,例如诗琴、六弦提琴、古式吉它、古式长笛、苏格兰风笛和一面鼓。用这些乐器演奏出来的曲子相当好听:单纯,有韵律,浪漫,质地醇厚,古朴。
  邦德只要往通道上看一眼,用不着仔细琢磨,便能够明白这次展示会为什么要采用这种音乐。台上正好有6 个女模特,其中3 个是美艳的黑皮肤姑娘,另外3 个是毫不逊色的白人姑娘,一个接一个卡着准点,迈着准确的步法登场和退场。他伸长脖子往下看了看,正好看见拉文德在自己下边昂首挺胸走下通道,另外一个姑娘这时正好走到通道的另外一头,同时还有一个姑娘登台取代拉文德的空位。音乐是专门为服装款式配套的,今年罗斯兰时装展示会的基调显然反映的是中世纪的民族风格和样式。
  面料以真丝、锦缎、雪纺绸和灯芯绒为主;样式从超长上身和宽口袖子的上衣,到精心设计的拖着长裾的富于民族特色的裙子和古典马甲,样样都有。样式还依稀可见佛教的影响,有宽边的圆领以及修女式的头巾和头罩,还有不落俗套的从旧时的紧身上衣和紧身短裤翻版出来的紧身西装,肩膀上搭着的装饰型大披肩有的从前边有的从后背一直垂落到地上。绚丽的色彩在模特身上如花团锦簇,令人眼花缭乱,数不胜数的新式服装轻抚着模特们的胴体翩翩起舞,更让人目不暇接。邦德暗自想道,这些服装正如女式时装店里的展品一样,只能成为人们的梦中情人,而无法真正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伴侣。
  拉文德再次亮相的时候,轻旋曼舞走上了通道,她身着金色的,宽松的雪纺绸多层上装,外边罩着手绣的,前后两片式垂落的,传教士式的短外衣。
  邦德颇费了一番意志力才把自己从梦中拉回到现实中:在下面的音乐和壮丽场面把他拖进如醉如痴的恍惚状态之前,他苏醒了。现在的时间肯定已经过了11  点半,佛朗科肯定藏身在自己上边或者下边的某个地方,正在等待时机发射1 颗死亡之弹。而且,他会像计划好的那样,在时装展示会结束之前付诸行动。
  邦德仔细扫视了一遍人群以上所有的地方,包括屋顶和其他任何有利于神枪手藏身之处。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人藏身,除非……他突然找到了答案,抬头往画廊的天花板上看去。他的身后正好是皇家大教堂,教堂再往上是高高在上的城堡,城堡的最高处是个小钟楼。他知道,城堡上有一个以前曾经当作挂钟室和库房使用的厢房,那个房间至少有3 个没有玻璃的窗户,或者是窗洞,从那里往外看,整个大院尽收眼底。
  通向城堡的门开在墙上,就在皇家大教堂的门右边,离他站的地方不过十几步远。门的后边是一个直通城堡的,狭窄的,拐了好几道弯的,盘旋向上的楼梯通道。沿着楼梯走到头就是那个厢房。
  邦德转过身子,大步流星地朝拱形的,诺曼底式的门洞走去,门上安着长条形的铁合页和巨大的环形锁销。他拉了一下大环,几乎没费什么劲,锁销就无声无息地开了,显然油上得很多。他轻轻拉开门走了进去,黑暗中,一股气味扑面而来——不是发霉的气味,而是机油混合着刮完胡子以后抹的擦脸膏的气味,说不定是圣劳伦斯牌擦脸膏的气味。螺旋式的楼梯通道很窄,由于使用了数百年,阶梯相当滑。邦德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快速向上爬去,由于刚才一路奔波了半个小时左右,他感到大腿的肌肉一阵阵酸胀,可是他咬着牙,轻手轻脚地继续往上爬去。令他感到欣慰的是,有的楼梯拐角处和较宽的平台上竟然还有照明灯光。
  在往上爬的过程中,他停下来休息了3 次,以便调整自己的呼吸。目前他所面临的最大的风险是不小心弄出声音,从而暴露自己。虽然墙壁非常厚实,大院里的声音依然能够传进通道。如果佛朗科真的藏身在挂钟室里,只要自己不小心弄出点不必要的声音,作为杀手的对方肯定会有所警觉。
  接近楼梯尽头处的时候,邦德已经感到自己的头发边缘和胳肢窝里开始淌汗了。他慢慢从腰间拔出勃郎宁手枪,轻轻打开保险。
  走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邦德屏住了呼吸,现在,他的头几乎已经和小屋磨旧了的地板处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了。再上5 级台阶,他将踏上小屋的地面。这时他把全身重量支在右脚上,慢慢抬起身子,使自己的眼睛刚好露出地面。
  佛朗科正匍匐在地上,典型的暗杀姿势,正好成了邦德的活靶子。他的注意力好像全部集中在下边的大院里,他的眼睛紧挨着枪上的红外线瞄准镜,他用的是0.22 英寸安舒泽牌气步枪。他的脸紧贴着卧在肩窝里的枪托上,手指扣在扳机上,已经作好了射击的准备。如果邦德想杀死佛朗科,他必须一枪命中,可是对方很可能会本能地同时扣动步枪的扳机。如果他拼命向对方扑过去,只会刺激那个杀手提前开枪射击。
  现在已经容不得邦德进一步左思右想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地面,用坚定不移的口吻轻声喊道:“佛朗科!别开枪!”
  杀手猛地把头转了过来,同时邦德听见气步枪闷声闷气地响了一声。在这么高的城堡里,除了邦德和佛朗科,任何人都不会听见刚才的响声。与此同时,邦德本能地以猛虎下山般的气势向匍匐在地上的佛朗科扑了过去,一下子骑到了他的肩膀上。邦德在按住对方的同时,从佛朗科刚才射击的四方形洞口往下面看了一眼。
  拉文德·皮科克这时正一个人在通道中央旋转,一条鲜红色的,宽褶的长裙像飞流而下的红色瀑布,围绕着她的身子。她舒展着双臂,双脚和着乐队奏出的撩人心魄的快步舞曲。她左后方不远处的安东·默里克正坐在椅子上,微微侧着身子,面带疑惑的表情看着马利- 简·马斯金,后者这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自己脖子,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脯。好像是在模仿拉文德的动作,又像是在模仿电影里的慢动作,她弯下腰踉踉跄跄慢慢向前倒了下去,一下子倒进了椅子中间。
  邦德紧紧抓住佛朗科的后脖梗子,后者在他身下拼命扭动,试图挣脱,同时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我操!我打错人了。你要对……”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一种嘶嘶的喘息,同时肌肉也松弛下去。接着他突然把背一弓,两腿拼命一踢,试图把袭击者掀翻。邦德吃了一惊,还真的被他掀了出去,肩膀撞在屋子另一头的墙上。佛朗科一个鲤鱼打挺稳稳地站了起来,顺手从屁股后边摸出一支小左轮手枪。邦德回过味来,用手一推离开了墙壁,同时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对方的手上,把对方手中的枪踢飞。由于用力过猛,这一脚也把佛朗科踢到了楼梯通道里,他身不由己顺着螺旋形的楼梯往下滚去。
  楼梯通道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像个死亡陷阱,无法进行对抗射击。邦德稳住身子,张开嘴作了个深呼吸,然后开始追击。下楼之前,他往大院里看了一眼,这时音乐已经停止,一小群人围在刚才马利- 简·马斯金倒下的地方。
  他还看见了拉文德,这时她已经离开通道,默里克的一个保镖紧紧地跟着她。
  盖博也在场,默里克显然正大吼大叫对他下达命令。正门那边有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一个担架正在往场内跑。
  邦德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直到确信佛朗科已经跑过第一个拐弯处,他才开始这一段艰难的追击。他把勃郎宁手枪平端在前边,随时准备射击。这样,在这处封闭的通道里,即使佛朗科首先击中他,他也能够进行有效的还击。
  但是佛朗科也十分谨慎,而且他已经先行一步。邦德可以听见,他每到一个拐弯处总会停下来静听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跑向下一个拐弯处。
  最后,邦德听见下边的门重重地响了一声,他不顾一切往下冲去。来到门跟前,他一只手抓住门,另外一只手举着勃郎宁手枪探出门外,随后一步跨进画廊里。画廊里的人都在伸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有的人正离开画廊往院子里走。这时佛朗科正在向邦德来的时候穿过的那一小节楼梯跑去,楼梯通向邦德进入皇家大院的时候经过的那个拱廊。邦德没有时间顾及周围的人们,拼命追赶着落荒而逃的佛朗科。他追赶到拱廊的时候,佛朗科已经踪影全无,只见刚才自己打昏的那个警官仍然瘫在刚才的地方,仍然没有苏醒。
  邦德一直追到拱廊的另外一头也没有听到任何响动,声音都是从身后传过来的,他面前的后院里没有任何响声。后院里静悄悄的,他隐约认出右前方大门旁边沿着墙根排列的那一溜重型卡车。
  佛朗科肯定在那个方向,邦德已经预感到,对方如果不是藏身在阴影里,便是躲在装甲运兵卡车的后边,说不定这时对方正用枪瞄准自己呢。想到这里,邦德迅速躲进自己右边的高墙的阴影里。现在他必须动脑筋智胜佛朗科,他的对手很聪明,总是能够逢凶化吉,作为恐怖分子,他的一生都是在天罗地网的夹缝中度过的。他是否也知道远处两排房子之间的墙上有个洞?邦德刚才来的时候就是从那里钻进来的。或许他还有另外的出路?如果佛朗科心里清楚,只有默里克和现在正在追踪他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他是否会蛰伏在阴影里或者躲在卡车后边不动,等到风波过去以后再出来呢?
  最后,邦德认定佛朗科最有可能藏身在汽车后边,因此他侧着身子,沿着墙根慢慢朝右边挪过去。那家伙到头来落得个仓惶逃命,因为他执行合同完全走了样。邦德心想,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明胶胶囊。这种东西成为子弹的时候,一旦接触到其他东西,速率就会立刻降低,而且不会在表面留下任何痕迹,最多只留下一丁点痕迹——很可能根本就无法辨认——然而却能够把某种东西注射进受害者的血管。肯定是某种速效的药品,因为马利- 简几秒钟之内就倒下了。
  佛朗科本来的目标是拉文德,邦德对此毫不怀疑。现在佛朗科心里肯定清楚,默里克的手下人已经向他全面出击了,就像他们刚才搜寻邦德那样。
  邦德已经接近了第一辆卡车。如果佛朗科躲藏在那辆卡车后边,他肯定会设法稳住自己,因为通常人们在这种场合总会沉不住气首先开火,以便干掉追踪者,而这样做的后果往往是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对方。
  可是邦德估计错了。也许刚才发生在挂钟室里的事情已经使佛朗科乱了方寸。射击是从最后一辆装甲运兵卡车旁边发出来的,而且打出了一轮子弹。
  子弹像愤怒的大黄蜂一样嗡嗡地擦着邦德的一只耳朵飞了过去。
  邦德扑倒在地,作了几个横滚,向靠在墙根的那一排卡车滚过去。他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为了缩小目标,弓着身子跑向第一辆卡车的后轮,然后蹲到后排轮子外边那个巨大的载重轮胎旁边。他双手握住勃郎宁手枪,瞄着刚才发出射击火光的地方。
  邦德再次开动脑筋,他必须用智慧才能战胜敌人。佛朗科射击以后,趁着邦德正在横滚,肯定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邦德身边的卡车离最后一辆装甲运兵车只有几米远。在这种场合,他——邦德——会怎样做呢?他藏身的这一排卡车在面对大门的一列装甲运兵车的右侧。邦德认为,自己在这种场合肯定会转移到第二辆装甲运兵车那力,装甲是最好的掩护,然后穿过装甲运兵车和普通卡车之间的空地,绕到自己藏身的卡车的后边。如果这一判断不错,佛朗科这时候肯定已经绕到自己藏身的卡车后边,正在试图从背后袭击自己。
  邦德弓着腰,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穿过了自己藏身的卡车和装甲运兵车之间的几米距离。他转回身子,一条腿跪到地上,静候着佛朗科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刚刚放弃的掩蔽物旁边。
  这一次邦德猜对了,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可是却看见追捕对象的身影紧紧贴着巨大的卡车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从后边转了过来,企图从背后给对手个猝不及防。
  邦德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蹲在地上,双手像老虎钳一样紧紧握住勃郎宁手枪,枪口对着佛朗科的身影。
  佛朗科毕竟是佛朗科,邦德必须纹丝不动,才能够保全自己的生命,即使如此,那个高明的恐怖分子仍然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见他突然扑倒在地,在倒地的同时射出两发子弹。子弹撞击在装甲运兵车的装甲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邦德仍然没有动。佛朗科的子弹偏离目标太远,而他却把自己送到了邦德的勃郎宁手枪枪口上。邦德沉稳地开枪射击,连续两次射出两发子弹,中间停顿的时候暗自在心里数了一遍“一二三”。
  邦德没有听见任何喊叫和呻吟。佛朗科像一只动物一样跃起,他的脑袋和身子弯成弓形从地上翘起来。邦德的4 发子弹全都打进他的身子以后,他打着滚又倒回地上,他的身子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四肢和脑袋一阵乱摆,像个娃娃被淘气的孩子用绳子栓住,在地上拖着走一样。
  邦德可以闻到死亡的气息——不是用鼻子,而是用头脑。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周围有许多灯光正在向自己接近,其中还夹杂着跑动的脚步声,喊叫声和其他声音。他迅速行动起来,向远处两座建筑之间的墙上的那个窟窿跑去,在快速奔跑的同时,他还要时刻注意不弄出响声。他沿着吵石路一口气跑到了约福里元帅府。到达元帅府以后,邦德减慢了速度。这时他已经感到上气不接下气了。出事的时候千万不要跑,课上是这样教的——这和点燃起爆的引信以后不能跑是一个道理。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有目的地走开,好像权利赋予你这样做一样。
  邦德沿着法国上尉带领他走过的小路往回走的时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他踏上沃尔德克鲁索大街的时候,心中不免得意起来,这下子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家了:大街上阒无一人。
  邦德在大街上刚刚走出4 步,身边突然响起刺耳的哨音。一开始,他以为那是警笛的声音,而后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人发出的声音:只有乡下人才能够吹出这种响声,这是招呼猎犬,看家狗或者其他野兽的声音。这时它召唤来的却的大手从背后抓住自己,把他的双手箍在身体的两侧。那双手抓得实在是太紧了,使邦德的双手和十指痛苦不堪,勃郎宁手枪掉到了路面上。
  “我猜是你干掉了佛朗科,对吧。可是这对你自己一点儿好处也没有,邦德。”是盖博在他背后说话,“东家对这个很生气——他有他的理由。爷们儿,他特别想见你,特别想。我相信,他已经为你安排了一个了不起的计划。”这时轿车已经驶到他们旁边,车门刚刚打开,盖博就势把邦德扔到了后排座位上。
  18让人旁观的阴谋
  M 阴沉着脸,他已经是第六遍听录音带了。“这肯定是他。”M 说完看了看比尔·坦纳,后者点了点头。M 接着转向值班警官问道:“那么电话号码是多少?”
  位于摄政公园的大楼里安装的电话系统是全英国最先进的。不仅所有打进来的电话无一例外都要被监听和录音,而且可以立即打印出被监听的内容。打印内容可以包括谈话内容,以及拨号方的电话号吗。
  值班警官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说:“是法国,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地区号确定。”他是个年轻人,刚刚结束四年的学校生涯,工作还不满一年。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的……这个……”
  “这个?”M 的目光里满是愤怒。
  “情况是这样的,长官。当然,这一系统是双向工作的,可是,在这么晚的夜里……”
  “可以理解。”比尔·坦纳插进来说,“这件事是挺麻烦,长官。如果你同意,我亲自去试试,给他们来点小刺激什么的。”
  “你去干吧,坦纳。”M 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流露任何表情。“至少我们可以肯定是从法国打过来的吧?”
  值班警官肯定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M 说完拿起红色电话机的听筒,然后接着说:“现在是杜甘的人采取果断行动的时候了。派人去搜查那个混蛋的城堡,是时候了——理由是怀疑里面有罪恶的勾当,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成。反正现在去很安全。”
  “我早就该把这个人干掉,东家。”盖博小声说道。这时,东家身边的人说话的声音都特别轻,甚至毕恭敬得有些过分。这都是因为死了一个人的缘故,邦德的心里暗自想道。他丝毫不同情这些人。如果打中的是原定目标,这些人还会这样吗?
  安东·默里克的样子真像刚刚经受了一场重大打击——身子好像也矮了半截——他对盖博挥了挥手说:“我不这么认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格兰大个子继续说道,“照我说的做没错:捉活的回来就对了。一下子把他的脖子斩断,或者叫他尝一颗要他命的子弹,那样就太便宜他了,盖博。时机一到……”说到这里,他诡谲地一笑。
  眼下他们是在一间整洁的屋子里,邦德看得出来,屋里的家具全都是斯堪第纳维亚样式的——无论是办公桌、普通桌子还是椅子,用的木料都是条形的松木。屋子里只有一把舒适的皮转椅,理所当然,这是专门为默里克准备的。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敢冒险了。刚才在车子里的时候,邦德几乎立即就被铐上了手铐。而现在他的手和脚双双被铐上镣铐。邦德心里清楚,现在他们肯定是在机场的奥尔丹航空航天公司办公楼里,可是屋子里没有任何窗户,所以他无法证实这一点。默里克把这地方称作“斯巴达式的,可是正好符合我们的要求”。他还补充说,他们这里至少还有一个非常保险的房间,“连闻名于世的逃遁专家霍迪尼也无法从那里逃出去。”
  东家支走了盖博,然后坐下来,他端详着邦德,半天也没作任何表示。
  最后,他用手抹了一下前额,神情疲乏地说道:“请你原谅,邦德先生。我刚才一直在医院里,警察也介入了。不过大家都非常友好。”
  “因为佛朗科的事儿吧?”邦德问道。
  “在某种程度上,”默里克说到这里凄婉地一笑,然后接着说,“在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你说到做到,邦德。真的把佛朗科干掉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虽然你已经一笔勾销了我们之间的合同。”
  “不错。”东家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真的挺后悔。然后他接着说道:“不幸的是,你介入的过早了点儿,而且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不幸。据我所知,佛朗科的死仅仅被认作是流氓团伙之间的火并。警方还需要核对他的身份。”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含含混混地说了一句:“这个扁绦虫。”然后他接着说:“扁绦虫。真想不到亲爱的马利- 简会在扁绦虫手里消亡。我们在一起共事已经很多年了,邦德先生。而现在你成了造成她死亡的原因。”
  邦德平静地问默里克,如果死去是他原计划要杀掉的人,他是否还会如此悲哀。
  “绝对不会,”默里克有点兴奋起来,“她是个毫无用处的女人。没有存在的必要。而马利- 简却是个智慧过人的科学家……”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好像他的情妇之死和反复提起这件事再次把他带回到死亡现场。接着他又感叹了一句:“扁绦虫。”
  邦德趁着这家伙的情绪跌进低谷,进一步去揭他的伤疤。他问默里克,他所说的扁绦虫指的是什么。
  “她的死。”东家说着说着变得严肃起来。“粘上了就无法摆脱。佛朗科是个智慧过人的魔鬼:一个出类拔萃的组织者和登峰造极的杀手。我作好所有的安排以后,邦德,是他给我出的这个主意。”
  按照默里克的说法,佛朗科有办法搞到仍然属于科研前沿的物质,不留任何痕迹的毒药。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却详详细细地讲述道:“多年以来我们就知道,扁绦虫表皮腺体分泌的一种毒素可以导致动物的心脏停止跳动。作用非常快,和突发性心肌梗塞一样。只是到了去年,从扁绦虫表皮得到的提取物才刚刚够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产生同样的作用。极其微量的这种物质能够导致一次完美的和自然的心肌梗塞,而且是数分钟,甚至是数秒钟之内的事。”
  佛朗科和他那帮听话的科学家们一直在研究一种能够把毒素送到位的系统:一种厚度恰到好处的明胶胶囊,用一种特殊的武器把它发射到特定的距离以外,而这次使用的是0.22  英寸安舒泽牌大功率气步枪。在射程距离以内,包括它在枪膛里和在弹道上以最高速率运行的时候,一部分胶囊会被剥离掉,仅仅留下一层极薄的表皮。“实际上它比估算的射程要远,”默里克说到这里第一次露出了笑脸,“而且仍然有效。被击中的人没有明显的感觉——但是明胶子弹的力量足以把皮肤击穿,从而把毒素注入伤口。足以使人心肌梗塞——然后死去。”
  邦德问道,官方对此案是否持怀疑态度。默里克回答说,没有,没有任何疑点。有目共睹的事实是,马利- 简·马斯金死于心肌梗塞。“我这儿有她的死亡证明。”说到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堆芯熔化行动结束以后,我们将安葬她。”说着说着,东家的神态发生了变化,他渐渐恢复了常态。
  “她是个战士,是在实现我的理想的战斗中牺牲的。如果只顾着悲伤就大错特错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我们。说实在的,邦德先生,我对我们无法一起工作感到遗憾。我必须承认,我对你确实还有点崇拜呢。我们刚刚到达佩皮尼昂机场的时候,你的那场即兴表演确实够得上专业水准。可惜的是,这一点恰恰暴露了你是受过某种专业训练的人,对不对?”
  “随便你怎么说都成。”邦德不再言语了。现在的时间肯定已经过了半夜1 点钟。两次试图战胜默里克的努力都失败了。但愿第三次能够如愿——如果还能有第三次机会的话;沙漏的沙子漏得很快,不出12  个小时,居心叵测的东家的堆芯熔化行动即将付诸实施,打头阵的是魔法师本人。
  默里克又恢复了像鸟一样的神经质的动作,身子往前靠了靠。真奇怪,邦德心想,这个长着像鬃毛一样的白头发,让人一会儿觉得像猎犬,一会儿觉得像鸟一样的人,怎么看起来竟然会这样引人注目呢。
  “你在电话亭打电话的时候,被你把脸打烂的那个人,邦德先生,”默里克诡秘地笑了笑说,“他听清了你说的话。所以我敢肯定你是007 ——这当然是某种代号了。谁是M ?”
  邦德摇了摇头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样说吧,”墨客邸的东家说话之间把身子紧贴到桌子边缘,“当我还是个核物理学家的时候,我也和官方签过保密协议。我曾经参与过小说家们称之为秘密组织的活动。如果我猜得不错,M 是个代号,是富于想象的人们对英国秘密情报局头头的称谓。”
  “是吗?”邦德问的时候眉毛往上一扬。他心里暗自想道,脑子里的弦必须绷紧才成;他心里清楚,即使把情况往最坏里想,伦敦总部至少可以确定他打电话的地方的大致方位。如果他们已经完成了这一步,默里克和他这伙人这时候早已经被赶得鸡飞狗跳了——这一点真让人失望。他自我安慰道,事实上,M 最终肯定会派人来奥尔丹公司。最后他转念想道,用不着自欺欺人了,实际上,下一次机会仍然会再次失之交臂。
  默里克又说话了,邦德回过神来,注意倾听这个小个子在说些什么。“……
  还没有来得及和M 说上话,对吧?我认为,我们根本不必担心那方面会有什么麻烦。”说到这里,他轻轻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下去。“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要启动堆芯熔化行动,而且现在已经无法阻止这一系列必然发生的事件了。已经去世的,无人惋惜的佛朗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就绪。
  当我收到过世的佛朗科的所谓的恐怖主义激进分子发来的信号,说某些核电站已经被占领的时候,我将提出我的要求。”
  “我知道,一共是6 个核电站。”邦德平静地说。他必须尽一切可能打破默里克表面上的平静,消弱他的信心。
  那张斗犬一样的脸顿时泛起灿烂的笑容。“没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好像他实施的什么小计谋已经得逞。
  邦德暗自想道,向他施加压力。“6 个,一个在英国,一个在法国这里,一个在联邦德国,一个在东德,另外两个在美国。”
  默里克把双手一摊说道:“精明,詹姆斯·邦德。你居然还知道位置。
  可我也知道,你无法把信息传递给任何管事的人。”
  这个讨厌的小个子居然无动于衷。可是邦德不会轻易放弃努力,他迅速地挨个背出了这些核电站的名字:“黑山一号机组、圣劳伦斯二号机组、诺德Ⅱ二号机组、埃森汉姆机组、印地安角三号机组、圣奥诺佛里一号机组。”
  “绝对准确。噢,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本地时间明天下午将近1 点钟——英国时间正午——佛朗科的硬汉子自杀小组将开始分头准备夺取……”
  “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邦德正想对默里克所说的这个小组即将开始行动一事加以评论,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了回去。或许现在已经用不着对东家施加任何压力,他会主动把一切都说出来。例如他们将要去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离开?等等等等。
  “你所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默里克冷笑着说道,“堆芯熔化行动是一次经过长期充分准备的行动。”
  “无论你准备得有多么充分,这些地方的保安人员正在加强防范措施,防止恐怖分子的袭击。”他们之间的谈话已经变得离奇古怪,好像两个参加演习的指挥官正在讨论各方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好像他们生活在一种特殊的虚拟环境中似的。“从内部采取措施?”默里克对邦德的说法嗤之以鼻。“亲爱的邦德,你不会以为我对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会采取冒险的方式吧。最开始,我给可怜的佛朗科拉了个单子,供他选择目标。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这些目标,原因是它们最容易遭渗透。”说到这里,他啪地在松木桌子上拍了一掌。“它们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被渗透了。我们必须特别耐心,一年的时间看起来确实长了点,可是耐心结出了硕果。在每一个目标地点,佛朗科都安插了4 个内线工作人员。在每一个反应堆里,如今的情况是,我们有4 个牢靠的人。他们都有技术,而且绝对忠诚,踏实肯干,并且干得非常出色。一年以来,他们当中无论男女,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得到了器重,和保安人员也混熟了;每一个人都成功地把这次任务必需的设备偷运了进去。”
  “武器有时候会发生意外。”尽管邦德越来越担心,他表面上仍然装出一副平静如水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早已被恐怖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武器是微不足道的东西。”默里克的眼睛里重新躁动着那种令人不快的深层的运动——令人恐怖的熔化的岩浆,它似乎流露出一丝疯狂。邦德毫不怀疑,在他的心灵深处,他肯定是完全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冒险去干这个矮个子魔鬼将要从事的事情。“武器只会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派上用场。所有这些男女,一共24  个人,他们虽然在不同的工厂,却会在相同的时间值班。
  他们所有的人都可以进入控制室。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武器才会派上用场——也许只是作为一种威胁手段。在6 个工厂抢占控制室应该以不流血的形式进行,而且里边的其他工作人员立刻会被释放。”
  “对于像他们那样的人,你到底了解多少呢?”邦德说话的时候,尽力不使自己的感情外露。默里克现在的样子,与其说像个斗犬,不如说像个动作缓慢的动物。但是,他所作的策划显然天衣无缝,实在是令人折服。
  “我吗?”默里克对这一问题显然很惊奇。“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只有佛朗科认识他们。而他是按照我的命令行事的。佛朗科,如我说过的那样,是个极其专业的人才。我教会了他一切必要的知识,他进而把这些知识传受给了他的各个小组成员。有一点我敢保证,詹姆斯·邦德,每一步行动我们都作过规划——就有关的工厂的每一个步骤都作了规划。没有任何一步是冒险行动。你看,在控制室里的最初几个步骤是预防性措施。首先,遥控装置将被切断:这意味着出了事的工厂将无法急刹车。”
  “急刹车?”
  “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人专用的词汇。急刹车的意思是指突然关闭某个裂变反应堆,遥控控制棒的开合。在我们计划控制的反应堆当中,只有一个例外,其他几个都有中央控制室,从那里可以同时控制数个反应堆。所以每一个行动小组首先需要做的是切断自己的反应堆与外界的联系,使中央控制室无法从外部控制它。”说到这里,他露出一副令人不快的,使人毛骨悚然的笑脸,他这种笑像他熔岩般的眼睛一样令人讨厌。他继续说道:“如果行动小组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命运,我们就无法达到目的。”
  邦德的肌肉像他绷紧的嘴唇一样抻紧了,他感到浑身的肌肉越来越紧张。他已经考虑了十多种可能阻止这次恐怖主义罪恶行动的方式,他希望自己能够在对方采取具体的行动之前阻止他们。而默里克讲述的渗透方式和目标反应堆会立即与外界中断一切联系的情况,把他考虑过的所有措施一扫而空。
  “那么接下来呢?”
  “噢,”默里克把头凑过来接着说,“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当他们把自己与中央控制室的联系切断以后,他们还会切断与外界联系的所有通导线路。”
  “不与外界保持任何联系啦?”
  “他们不需要任何联系方式,那样很危险,只能导致他们的分化。我们不允许各小组之间以及他们与官方之间有任何对话。他们有授予他们的命令;有行动的时间和详细的指令。”说到这里,他再次作出那种毫无幽默感的笑容。“他们只有一种,唯一的一种对外联络方式,这就是和我联系。而这种联络只是偶尔进行一次。
  “每一个小组都配备着一个小型的,功率极其强大的收发报机,是我自己的一家公司开发的,就是这家公司。这也是每一个小组偷运进核电站内部的最重要的物品。每一架机器都调整到一个特殊的频率。一旦他们进入电站内部,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每一个小组将发送一个加密的词汇,同时还得发送一个识别码。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接收到这些信息,”说到这里,他洋洋得意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就是我。同样,全世界只有这些小组成员能够接收到我的信号——当然是另外一个加密的词汇——即通知他们取消任务的信号。只有在我的要求得到完全满足的情况下,我才会发送那个信号:而且他们收到这一信号的时间必须在他们分别成功地夺取核电站并且发出第一次信号以后的24  小时以内。如果届时他们没有收到我发给他们的取消任务的信号……”他用双手作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然后接着说:“假设他们没有收到信号,他们会继续下面的步骤——按照事先设定的时间准时开始——开始下面的步骤。他们会分别切断自己的反应堆的冷却系统。”这时候,邦德的面部像石头雕像一样没有了任何表情,他的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默里克的双眼。“如果他们走到那一步,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此死去,实际上,全世界相当大一部分面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无法供人类居住。会有巨大的破坏和严重的污染……”
  默里克像佛爷一样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可能全世界会遭受一场劫难,真的。这可是真的,邦德先生,所以几个有关国家的政府——几乎可以肯定其他国家的政府也会这样——会阻止发生这种事情。我的要求肯定会得到满足的,对此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那么各国政府通过什么方式了解你的要求呢?”
  “你会知道的,邦德;你会的。你会在第一排座位就近观察。”说到这里他怪模怪样地笑了笑,接着又说,“你将有机会看到一切,自始至终的一切。”
  “可是……”
  “事情完全过去以后,”说到这里他双手一摊,好像是说,他也爱莫能助。“嗯,佛朗科在适当的时候必须离开,你已经为我完成了这件事。你看,我绝对不能够让佛朗科把赎金转交给他的那些恐怖主义组织,因为我需要这笔钱。为了给世界带来安全,我必须保留从这次行动中得到的每一分钱。这样做看起来不够光明磊落,可最终结果会证明我是对的。”默里克好像浑身很不自在,他动了动身子,然后继续说下去。不过,这时他的声音里添了一丝哀伤。“当然,我扣掉了你的所得,这件事确实有点不光彩。无论如何,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确实成功了,虽然结果不是我原来预料的样子。而且,说真的,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朋友。所以,现实的情况是,我不能允许你手头掌握着我的材料。然而,如果你有什么直系亲属,我会捐出一笔钱……”
  默里克的声音这时已经低得听不清了。
  “因此你要杀了我?”
  “差不多吧。原来我有个绝妙的主意,可自从马利- 简死了以后,我认为你必须为此付出痛苦的代价。你肯定喜欢激动人心的死法吧,詹姆斯·邦德?”
  “那么拉文德呢?”
  默里克把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说道:“死去的本来应该是她,而不是马利- 简。可是你不用担心,邦德。她会和你在一起——一起走向苍天的尽头。”他阴险地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或者一起走向地狱的尽头。”
  “你这狗杂种。”詹姆斯·邦德平静地说,他设法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你已经尝试过杀掉你的被保护人,现在你还要再干一次。她可是你的被保护人啊……”
  “多年以来,她一直是我的肉中刺。”默里克说话的时候同样不动声色。
  “就和这几天你的所作所为像我的肉中刺一样。拉文德·皮科克小姐去世以后,我的工作就不可能再受到干扰了。”
  “为什么?”邦德咄咄逼人地问道。“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你的爵位、不动产和钱财的合法继承人?”
  安东·默里克的眉毛往上耸了耸。他的这一动作使他那张好斗的脸显得更加令人生厌了。“精明。”他尖着嗓门说,而且一字一顿,咬文嚼字一般说出了这两个字。“极其精明。不过你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因为人们几乎无法证实这一点。不错,她是合法的继承人。而我是通过不合法的手段才取得了今天的地位,你看……”
  “你是指你祖父那档子事呢?还是指你过世的令人惋惜的父亲是否明媒正娶了你的亲生母亲受到怀疑一事?”
  在整个谈话期间,默里克第一次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随即愤怒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的调门开始抬高了。
  这时邦德感到自己已经占了点上风,因此他拼命回忆当初M 向他解释默里克一族曲折的,混沌的历史的时候说过的细节。“是西西里那件事吧?好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事了,东家。那里的坟墓——在什么地方来着?——是卡尔达尼塞塔吧?是你父母亲的女佣的坟墓吧?对于那些事情,文件记载得非常详细。我本该想到你对这些事情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主管贵族纹章的里昂勋爵正在对此事作详细的调查……”
  默里克的脸都气歪了,可是他的声音却很快恢复了常态,接着他的笑容也恢复了常态。他说:“啊,也许你说的不错,可惜没有人能够证实这些。”
  “哦,这可没准儿。你的生身之母是你父亲的女佣,对不对,安东?”
  邦德敢于使用对方的教名,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默里克点了点头答道:“可我仍是他的儿子。”
  邦德再次咄咄逼人地说:“可你还有个兄弟——准确地说,应该是你的堂兄弟,他是你父亲和他明媒正娶的夫人的儿子。他出生在西西里匪盗横行时期,当时你那当女佣的母亲已经怀孕。你兄弟后来怎么着来着?回来找你算帐来着。”
  默里克突然插话说:“他带回来一妻子,一个孩子,以及相关的法律文件。”
  “然而他和他妻子在一次空难中双双去世。”默里克冷笑着说:“噢,绝对正确。他是那种你们称之为具有大无畏精神的人:一个才华横溢的人。
  至少在他去世之前是如此。”说到这里,他再次冷笑了一声。“西西里人名声不好,可他们喜欢孩子。匪盗们抚养了他,培育了他,使他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然后告诉了他事实真相——当然是在他受到基本良好的教育之后。
  像我一样,他善于等待时机,但是他显然涉世不深。当然,我告诉过他我将把墨客邸和默里克城堡让给他。他也相信这一点。他是个飞行员,真令人遗憾。我听说是燃料管破裂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引起的,我记不清详情了。”
  “你能肯定他的夫人也和他在一起吗?”
  “我怎么能阻止她呢?”
  “那么他们的孩子——拉文德——怎么没有同往呢?”
  默里克作出一副凝神注视远方的样子,好像他能够看见过去似的。他说道:“他想要一架新飞机,我鼓励他去买一架,因为他眼看就要继承这笔财富了嘛。实际上他把飞机开进了峡谷里,一架轻型飞机。他原来打算第二天好好试验一下飞机的各项性能,同时向他的妻子和孩子展示一下他的技能。
  当然啦,我当时不在场。当时我必须去爱丁堡就有关我让出爵位一事和律师们谈一谈。他们必须先看一看文件。当时那孩子病了,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说是肚子疼。他们说当时的情景惨极了。要知道,他避免了栽进城堡里,就差一英尺。真够勇敢的。他们两个人当场就死了。出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说那婴孩是捡了一条命。”
  邦德点了点头问道:“你一听说此事,便十万火急地赶了回来,所以律师们根本没有看到这些文件?”
  默里克强作出悲戚的样子点了点头说:“对,他们什么也没有见到。没有任何人见过它们,它们安安稳稳地躺在城堡里,任何人也找不到它们。不过它们再也没有用处了,从明天往后它们就没有用处了。所以现在我让你知道了这一切。如果你是为主管贵族纹章的里昂勋爵工作的,他就只好认倒霉了,就像你和拉文德的运气已经到达尽头一样——而且你们的时间也到头了。”说完他伸出一只手去按电话机旁边的一个按钮。“我们大家都需要休息一下。明天将是非常繁忙的一天——或许我应该说是今天,因为现在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已经快夜里3 点钟了。我们这里的空间恐怕不够宽敞,所以你只好和我的被保护人一起分享唯一的安全室。你可以看到,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看起来,一切都好像还有希望。”
  盖博进屋把他带走之前,邦德向默里克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过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是吧?”
  “有问题吗?”
  “你还说过我会在你身边观察对吧?”
  “怎么啦?”
  “是在什么地方?”
  默里克把身子凑过来说:“当然,这一点你是想不到的。我曾经提到过,我们将使用功率极其强大的收发报机,是这样,明天我在这里的公司将对这种设备进行一系列试验——当然是用另外的频道喽。一些非常有实力的人物对此很有兴趣。知道吗,这些人不仅掌握着异乎寻常的权力,而且他们像我设计的核反应堆一样,超级安全和可靠。我这里的天才助手们开发出了高频收发报机,这种机器采用一种我们称之为安全频蔽流的技术,这意味着,这种信号无法临听。邦德先生,任何人都无法偷听,也没有人能够探测到它。
  我们有一架大型飞机。”他得意地笑了一声,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有趣的是,飞机是由美国提供的,而且我们的试验场是在空中。飞机不仅能够携带我们需要的所有的设备,而且还要在空中停留24  个小时。附加的油箱,超过我们所需要的时间。你的最佳观察座位就在飞机上。”
  盖博和另外两个手下人一起来到屋里,他们首先俯首倾听东家给他们下达命令,然后带着邦德穿过一大串走廊。他们对待邦德相当粗鲁,可是他们来到盖博称作“安全室”的地方时,盖博给他打开了手铐。
  “从这里你跑不了。”盖博轻蔑地说。邦德看出,盖博信心十足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地方是个相当狭窄的密室,屋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带栅栏的小通气孔,而且还安装在墙壁的高处。屋门足有8 英寸厚,朝屋里这一面没有门把,而且门关上以后几乎看不到门缝,门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被推进屋以后,邦德感到自己好像被推进了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里——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间屋子偶尔也被当作保险柜使用。屋里有两张床和一盏小灯,好像是个长明灯,灯泡安在和天花板齐平的一块加金属网罩的厚玻璃里边。
  拉文德正在其中的一张床上睡觉,他们把邦德推进屋里的时候,她一下子被惊醒了。她从床上跳起来,惊叫了一声,在惊慌中用手胡乱去抓毯子,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身上仅仅穿着花边内衣。
  当她意识到进来的是邦德时,她的羞涩顿时烟消云散了。“詹姆斯!”
  她已经忘记了毯子,一下子冲进他的怀抱。“哦,天那,他们还是把你给抓住了。我原来希望你至少已经离开这里了。”
  “运气不好。开车的时候如此,现在也如此……”
  她仰起头看着他,问道:“詹姆斯,你真的明白我和他们抓住你一事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说你在车子里出事那一次,是吧?”
  他点了点头,任她说下去。
  “我听说的第一件事情是东家告诉我你开车出了事故。他们不允许我和你接触。他们威胁我,还有马利- 简……你听说她已经死了吗?她死于心肌梗塞。”
  这时,邦德吻她的嘴,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上一次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那天晚上他们互道珍重,然后他开着绅宝车进行了一次流产的大逃亡,他们也是这样接吻的。
  她倒退着坐回床上,再次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哦,詹姆斯,我真的觉得你应该设法逃出去,带着救援的人回来,肯定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说的不错。”邦德俯视着她,笑着说道。“真的非常可怕,”他开玩笑似的说,“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挺得住呢。”
  这时她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换上了一种庆幸的表情。“确实可怕,对吗?依我看,答案只有一个。”说着,他开始把身上的东西脱掉。
  大约1 个小时以后,他们两个人厮守着躺在床上,脸对着脸,深情地看着对方。“詹姆斯,”她款款说道,“如果我们能够从这里逃出去……”
  他再次用一个吻阻止了她。她是个坚强的姑娘,柔弱只不过是她的外表。
  邦德觉得,现在是她了解全部事实真相的时候了。“听我说,迪丽。”
  他很有分寸地向她讲述了——他只忽略了一些细微末节——马利- 简心肌梗塞的事实真相,以及原来的目标是她拉文德等等。他还简要讲述了默里克计划上午展开的行动。
  她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终于,她用一种逆来顺受的,平静的语调说道:
  “这样看来,我们的命运是注定了的。亲爱的詹姆斯,谢谢你。你救了我一命,可我现在反而觉得,当时一走了之可能会更好一些,那还是在王宫里呢。
  安东在我眼里突然之间变成了小人,可以想象,他肯定已经准备好了什么特别损的招数惩罚咱们呢。”
  邦德伸出一只手指按住她的嘴唇。“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呢。”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还说救援的人仍然来得及赶到,或许他自己还能够想出脱身的办法。“无论如何,迪丽,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被人从飞机里扔出来过呢。
  也许相当好玩儿呢。像现在我们在一起一样,至少我们还会在一起。”
  她咬着嘴唇,勇敢地点了点头,然后把他的头拉过来靠在自己头上,他们的感情再次融合到了一起。对于邦德来说,他们两个人好像已经摆脱了时间,摆脱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随着不断增长的欢乐漂流着,漂进人世间极度欢乐的漩涡。
  他们在小床上耳鬓相摩,双双沉入梦乡。
  比尔·坦纳再次回到M 的办公室,时间已经接近清晨6 点钟。他带回来的是坏消息,由于当时是半夜,他们还无法查证邦德用过的电话机的号码。
  他疲乏地说:“他们9 点钟就可以把号码查出来了。”
  M 看来一筹莫展了,他的脸苍老了许多,皮肤像羊皮纸一样粗糙,失去了光泽的眼睛周围满是担忧的皱纹。他愤愤不平地说:“好像如今的人都不懂‘紧急’两个字的含义了。”M 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他们已经接近了某种可怕的事情,甚至是巨大的灾难。逻辑告诉他,安东·默里克的失踪,邦德的电话,以及联邦调查局找不到佛朗科的下落,这些都预示着同一件事。也许他们现在已经走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而这一深渊正是这个恐怖主义者和前核物理学家经过多次会面构筑起来的。
  “杜甘也是这样。”M 不满地说,“我转变观点同意他进默里克城堡搜查的时候,他倒满腹牢骚了。但是现在这件事他已经照办了。他们只好大半夜把某个法官从床上打发起来为他们签署搜查证。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像一群呆头呆脑蜜蜂一样一窝蜂出发了——有杜甘,他的手下,还有一队特警为他们开路。”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即便如此,9 点钟之前他们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
  比尔·坦纳虽然一脸忧愁,仍然试图冲淡眼前的紧张气氛。他说:“早知如此,长官,还不如当初来一手硬的,早就武力解决了。”
  M 咕哝着说:“来点咖啡倒是真的,这才是我们需要的。去弄点咖啡,参谋长。不加奶,要滚烫的,又浓又甜的。我有一种预感,今天将是一个漫长的和难熬的日子。”
  19最后通牒
  他们来的时候带着武器,而且是全副武装。有盖博和其余3 个打手,盖博手里握着一支自动手枪,打手中有两个人手里端着托盘。
  “这是东家亲自为你们精心点的一顿特殊的早餐。他说你们能明白他的意思。”盖博说完示意那两个人把盘子放下。邦德清楚地记得,头一天他们刚刚抵达佩皮尼昂的时候,他和默里克之间有一段精彩的对话:被宣叛死刑的人吃的最后早餐。
  打手们出去以后,盖博倒退着往门口走,边退边说:“我们回来收盘子的时候,你们别想用刀子和叉子和我们作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带着枪。这次谁也逃不了。”
  其中一个打手在盖博背后放肆地大笑着说:“他们只有一条路可逃,是吧,盖博?”
  “闭上你的嘴,笨蛋。”盖博说着退到门外,伸手拉门。门还没有关紧的时候,邦德从屋里喊起来:“我们怎么洗脸漱口哇?”
  “啊,给忘了。”盖博把门关死之前,在门背后的不知什么东西上鼓捣了一下。沉重的金属门关死的时候,屋里的一面墙上豁然打开一扇门,露出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有一个水池子,几条毛巾和一个洗脸池。邦德仔细查看了一下这个屋子,发现它和外边的屋子一样坚固。“我还是没办法刮胡子,”
  他说话的时候尽量显得很轻松,“不过咱们俩至少可以干干净净了。”
  两个托盘里有几盘冒着热气的腊肉、鸡蛋、香肠、两个银制的咖啡壶、足够的烤面包片、黄油、果酱——所有的东西都盛在墨客邸东家的专用瓷器里,用刻有族徽的罩了罩着。甚至盛黄油的玻璃托盘也刻有族徽。邦德随口说道:“盛在贵族盘子里的黄油。”说完之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圣经里的典故含有不祥的预兆——他似乎记得,典故讲的是一次谋杀:是《旧约全书》里的一个什么角色把黄油端给某人之后用帐篷钉子把对方杀了。盖博来的时候带的是枪,而不是帐篷钉子。
  拉文德把托盘推到一边,说道:“詹姆斯。我不想吃东西。我什么也咽不下。”
  邦德走过来,扶着她的双肩说:“迪丽,你的信心哪儿去了,姑娘?我们肯定会有办法逃出去——我肯定会找到办法逃出去,相信我。如果默里克看到你吓成这个样子,而且害怕他,他不定有多高兴呢。你必须鼓起勇气和他斗,打起精神来。”实际上,他说这话的时候对逃跑一事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而且,对于正在酝酿中的,不可避免的悲剧性的灾祸和大面积的破坏,他完全束手无策。然而,邦德凭经验感觉到,像默里克这样的人,只有用超常的智慧才能够战胜他。
  拉文德沉默着,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邦德用爱抚的口吻说道:“至少得喝点咖啡吧。”
  邦德以身作则,当然,他也觉得这顿饭实在难以下咽。腊肉和鸡蛋堵在他嗓子眼里,怎么也不肯往下走,他只好用加了许多糖的咖啡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冲。至少他的身体需要从这些东西里边摄取营养,而且他需要保持充沛的体力。拉文德也努力一点一点地吃了些烤面包,喝了些咖啡。他们吃完早餐以后,邦德躺回床上,面对着墙,拉文德则抓紧时间洗漱和换衣裳。
  然后邦德接着洗漱,他脱掉衣裳,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办法刮脸。如果他们真的会死掉,他倒宁愿干干净净地死去。可悲的想法,邦德暗自骂了自己几句。从现在起,他必须坚定地迎接挑战,时刻提高警惕;他必须随时观察周围的一切;他必须利用默里克计划和行动中的任何疏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疏漏。
  邦德无法估算时间,可是他觉得这一觉睡得相当久。现在很可能已经过了中午,当然是法国时间的中午。最后期限是当地时间下午1 点——英国时间正午。显然等待不了多久了。
  5 分钟之分,盖博和刚才那几个人再次出现了。他们很快把餐具收了起来。两个囚徒在枪口的指点下离开了小屋。在这几个人的押送下,他们穿过寂静的过道和狭窄的走廊,最后沿着一节楼梯上到一个紧急出口的金属门跟前。盖博紧走几步,赶在他们之前把门打开,招手让他们穿过这道门。
  邦德听见拉文德在自己身后气喘吁吁的声音。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他们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他曾经注意过的那个飞机库——一座巨型建筑,里边的面积容纳一个街区还绰绰有余:巨大的空间,回音缭绕,到处充斥着油味和橡胶味,墙的高处有一大排装着栅栏的换气扇,机库里显得相当凉快。然而,机库里最惹人注目的东西是停在场地中央的一架飞机。它的机尾对着高大的卷帘门,一辆黄色拖车已经挂在飞机的头部。
  邦德一下子就认出了它,他惊讶于这个巨型飞行器的体积竟然会如此庞大。这是一架洛克希德- 乔治亚C-14  型运输机——重型运输机:美国的巨型战略运输机,翼展超过48  米,机身长度超过44  米,机身高度近12  米。
  和这个庞大的机器比较,连飞机库都显得小多了。飞机的机身上仍然是标准的美军伪装色,可是又多了由蓝色、白色、红色和黄色组成的法国空军的标志,机身的后部还涂上了奥尔丹航空航天公司的字样。从机身下部,邦德可以看见机尾的腹部那个巨大的机舱盖的轮廓,它是由液压控制的,即使在飞行中也可以放下来,因此可以方便地卸下或者空投人或物——包括坦克、各种机动车辆,甚至直升机。
  无疑默里克可以把他需要的一切都装进这个庞然大物——包括一些技术人员和他的采用安全频蔽流技术的全套电子设备。重型运输机,邦德心想,确实名副其实,他随口把这个意思说了出来。
  “不错,邦德先生,确实是重型运输机。”默里克的声音在邦德身边响起来,他上身很随意地穿着一件夹克,下边穿着一条便裤。“我也觉得名副其实,当然还按照我的要求改装过。你肯定会有兴趣……不过现在应该登机了。”
  从飞机库的前方传来自动卷帘门启动的声音。盖博用手枪捅了邦德一下,他们一起走上舷梯,向驾驶舱旁边靠近飞机腹部的登机口走去。
  默里克率先向飞机里边走去。透过驾驶舱的窗户,邦德看见飞行员们正在做起飞前的例行检查默里克的两个手下人留在舷梯口,而刚才站在舷梯旁边的另外两个人则跟着邦德、拉文德和盖博一起走进飞机。
  飞机内部显然按照默里克的指示做过改装。登机口里边是个装饰得十分别致的带酒吧的餐厅,有几个圆形的小餐桌,从椅子的数量看足够坐12  个人。脚下的地毯相当厚实,邦德往前看,两个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恐怕你们不能和我们这些人一起在这里用餐了。”默里克说话的时候一会儿看看邦德,一会儿看看拉文德。“虽然我不愿意如此,可我不得不放弃这一殊荣。我们必须竭尽全力,准时去应付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无法允许你们在飞机里走来走去。然而,我会关照你们,让你们吃好喝好。”他指了指通向机身后部的横拉门,“你们穿过机舱那一段的时候请小心一点,对此我将不胜感激。那里是我的电子设备的中枢,或许也是整个这次任务最重要的部分。”
  穿过横拉门以后,机舱好像变窄了,地面没有铺地毯。这一节机舱大约有12  米长,机舱两侧从地面到舱顶满是电子设备,装在金属盒子里,放在高高的架子上。在这节机舱的中段,过道两边各有一处空出来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两个人,身穿雪白的长大褂,他们正坐在复杂的控制台旁边值班。从这节机舱穿过的时候,邦德大声问道,他们是否可以听到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盖博立即给了他一拳,同时默里克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在这个电子洞穴的尽头处,另外还有一扇横拉的舱门。邦德训练有素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一扇能够防弹和防火的双防门。他估计,他们这时已经到了机身中段的后部。默里克在舱门跟前停下来,他伸出一只手,一边拉锁销一边说:“这是专门为我建造的。”说完他把门拉到了一边。他们所到之处是一个圆形的空间,这里的照明灯全都是隐蔽式的,散发着一种安祥的,幽幽的,似绿非绿的光线。“这是我这次行动的神经中枢。”横拉门自动关闭的时候,默里克得意地环顾了一下补充说,“我将要从这里指挥堆芯熔化行动。”
  机舱两边各有一个椭圆形的小舷窗,舷窗上的遮光板已经拉下来,所以外边的光线一点也进不来。在舱门两侧,有两张非常宽的弧形桌子,每张桌子对面各有一排复杂的电子仪器。
  每张作为控制台的桌子面前都有3 把固定在机舱地面的模压的转椅,这两排椅子后边另外还各有4 把椅子,好像是专门为参观的客人准备的。飞机后部,也就是朝着重型运输机机尾那边,另外还有一个舱门,门上涂着鲜艳的红色,还印有一排醒目的大字:红灯亮时禁止入内。在这个舱门的右边还有一个较小的舱门,默里克指着它说:“按照房地产商的说法,这里边都是普通办公间。”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又说,“我们将要在大海上愉快地飞行整整一天,我们需要的一切都在飞机上。现在,我得请你们入座了……”
  邦德立刻感到盖博的手抓住了自己,同时他看见另外两个人向拉文德靠过去。
  “你的座位在我旁边,”默里克转身面对邦德说,“应该说是在我的左边。”
  盖博粗鲁地把邦德按到舱门右边面对控制台的一把椅子上——对着机头方向——然后在他腰部勒上一条普通安全带。
  “为了你和我的被保护人,我们专门把安全带系统作了一些改进。”默里克说着坐到邦德右边的椅子上。他坐下的时候,他的外衣被撩起来一点,因此他后腰上的枪套露了出来,同时还露出了枪套外边的吓人的警用巨蟒牌小手枪的弧形枪柄。这种型号的手枪只有4 寸长,邦德太熟悉这种枪了,因此他一眼就认出来。不错,这东西可以派上用场——而且伸手可及。
  数秒钟之后,有关这个伸手可及的武器的一切希望在邦德的头脑中灰飞烟灭了。
  “把你的手放到背后,邦德。”盖博拖长声调说。邦德看见,盖博手上拿着一小截网状的带子,然后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攥到一起,接着,自己的手腕被苏格兰大个子用带子勒紧和系死了。盖博一只手按着邦德,另外一只手忙着摆弄被默里克称之为改进了的安全带系统。原来它是两条固定在椅子下面的安全带,从邦德的胸前交叉穿过他的肩膀,然后被拉紧。后来,他感觉到盖博调了调松紧,把带子扣在椅子背上和座位下面的什么地方。这下子他是休想再自由活动了。
  默里克系上了自己的安全带,开始摆弄面前的控制台。他的双手熟练地在控制台上操作着,控制面板上的各种指示灯和显示屏接二连三地亮起来。
  控制台中央升起一个可以调节的像蛇头一样的麦克风,它的前边有一个罩起来的按钮,按钮上印着两个大字“讲话”。
  邦德用心看了看排成一列的数字钟,每个钟都标注着某个特定的时区,6 个钟代表了6 个目标地点的时间,现在的英国时间是差10  分1 点。
  邦德看了看另外一个控制台,拉文德被夹在默里克的两个手下之间,像他一样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那两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在控制台上进行操作。邦德这时才意识到,那两个人原来不仅是保镖,还是训练有素的技术人员。这时候,他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颤抖。黄色的拖车已经动起来,推着飞机退出了机库。
  默里克抬起头说:“我曾经答应你,让你坐在第一排观看,”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说的不错吧。一切都在你眼前。”
  邦德看见,盖博的身影消失在他们后边的红色的门背后。他问默里克,那个门通向什么地方,对方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说道:“出口。”他几乎是在大声喊了,“那里有个升降板,知道吗。所有的人都从电视上见过各种车辆从那个升降板上开进飞机,我说的是常规的这种型号的运输机,空降部队也从那个升降板往下跳。我本来也想让你从那里跳下去,邦德。后来我又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邦德正要继续说下去,4 个普拉特·惠特尼涡轮发动机中的1 个已经发动起来。重型运输机苏醒了,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发动机相继发动起来。
  “对,我从来没有说过。”默里克说着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控制面板,然后补充了一句:“一切都是在最合适的时间。”
  这时盖博回来了,他对默里克点了点头,好像是在传递某种约定。“很好。”默里克表示明白对方的意思。然后,他指着自己右边的椅子说,马利- 简本来应该坐在这里。“不过她的精神仍然在这里。”他这时的样子很严肃,“很抱歉必须约束你,邦德。可我觉得这很必要。我手下的人忙了整整一夜,才安装好这套即开即锁式的安全带系统。开关在椅子下面,你是无法够着的。”
  发动机一个接一个轰鸣起来,然后变成一种同步的共鸣声,这时飞机已经开始在辅道上滑行。靠近前门的机舱顶部不知什么地方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预示着驾驶舱里的人要和机舱里的人通话了。“机长提请奥尔丹公司56  航班全体机组人员和乘员注意,”是英语,而且拖着长腔。一般而言,仅凭声音来猜测人的长相,十有八九会出错。邦德听到这声音之后的第一印象是,此人准是个身材瘦高,面目凶恶,头发又长又稀,并且已经开始谢顶的人。“请系好安全带,掐灭香烟,我们马上要起飞了。”
  邦德开口说道:“这一路肯定少不了颠簸。”
  飞机引擎的声音稳定下来的时候,显示英国时间的数字钟已经接近了11点54  分,然后引擎发出巨大的如雷的轰鸣,总计84000 磅的推力把所有的飞机乘员和两个囚徒都压在了各自的座位上。
  飞机停止在跑道上颠簸,转入稳定的正常飞行姿态时,默里克把身子凑近邦德,为他戴上一副有塑料泡沫衬垫的大耳机。他说道:“你能够听到一切,而且我还可以通过它们和你说话。”他提高嗓门,“现场快速解说,像观看赛艇一样。”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时间,现在的英国时间是差2 分钟正午12  点。“销魂的时刻到了。”默里克的笑几乎使邦德忍无可忍了,“很快你就会听到恐怖小组报告消息的声音。”
  重型运输机从佩皮尼昂的跑道上起飞之前5 分钟,消息从世界各地反馈回来了。M 已经收到了有关邦德打电话的地点的报告,也已经调查了与默里克有关的所有线索。他所作的调查理所当然把他的注意力引到了奥尔丹(法国)有限公司和这家公司设在佩皮尼昂机场的总部。
  一些加急电话打到巴黎,然后通过各种不同的警务和特工专用线路直接转到佩皮尼昂。然而,效率仍然十分低下,直到这时,一辆载着秘情局成员——法国的秘密情报局成员——和一队武装警察的轿车才呼啸着向机场飞驰而去。
  位于摄政公园的总部大楼还收到一些令人鼓舞的消息。安东·默里克博士的一个亲密的朋友,一个叫作马利- 简·马斯金的人在佩皮尼昂的一个时装演示会上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一具男尸——原先误以为此人是街头流氓团伙火并的牺牲品——也是在时装演示会会场附近发现的——经过调查被证实为正在通缉的恐怖主义分子佛朗科。
  “是007 干的吧?”比尔·坦纳随口说,实际上他并不是在提问。
  “也许是,不管怎么说,两个人已经被清除掉了。”
  “那么很有可能……”坦纳正要说下去,M 打断了他:
  “鸡蛋没有变成小鸡之前不要去数它们,参谋长,永远不要这样做。我们可能还是晚了,一晚上干等着什么也没做,时间对我们极为不利。”
  M 手下的几个精兵强将这时已经乘坐一架军用飞机从诺斯沃特飞上蓝天。
  可是,正如M 所料,一切为时已晚。
  巴黎郊外100 多公里的某地,离奥尔良市不远的一组大型建筑物的地下深处,有一组被称作圣劳伦斯一号、二号和三号机组的核电站设施。一些人正在里面静悄悄地进行例行检查。
  二号机组负责管理大型涡轮机的两个人在12  点50  分的时候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一个负责维修空调系统,使之能够常年运转的维修工本来正在值班室里和其他3 个同事打牌,这时也找借口离开了值班室。这3 个人一边沿着管道形的,空荡荡的过道往前走,一边找出了他们在各处窝藏的设备。
  与此同时,在地下50  米处的控制室外边负责安全工作的一个保安员正在入口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转。法国时间1 点前2 分,前面说到的3 个人在电梯通道旁边的紧急出口处会合了。他们接着又下了一节楼梯,来到控制室外边的走廊里,与他们的同伙保安员会合了。这时的时间是差1 分1 点钟。
  控制室里的6 个人的工作是监视各种仪表盘,控制能量的输出,随时检查系统是否有意外的波动和变化,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保安员把进口的门打开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转过身来,愤怒地对他大喊着:“克劳狄,你在干吗?你知道你是不能……”他看见对准自己的自动手枪时,嘴里的舌头顿时转不动了。他还看见另外一个人手里端着折叠式赫克勒·科克牌半自动步枪对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指点了一遍。
  被称作克劳狄的保安员是这几个人里边唯一开口说话的,他说:“把你们的手放在头上,离开所有的设备。赶快,不然就杀死你们。我们说话算数。”
  他说话的态度使在场的6 个人不由不信。他们惊惶失措地丢掉手里的记事本和笔,赶紧交叉起手指把双手按在头顶,迅速离开了身边的监视仪器。
  这两个武器对他们的威慑力如此之大,因此他们肯定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个人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同伙,分别迅速而准确地走到控制室里的两个地方。不出几秒钟,这两个人对前面提到的两个武装同伙伸出大拇指,这表示他们已经割断了通讯线路并拔掉了外部遥控线路的开关,与外部世界中断了所有的联系。所以圣劳伦斯二号机组的控制权完全落入了这个控制室,而这里已经和外部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切断通讯线路的人做的事情非常简单,他只不过把三部电话机的插头从插座里扯了出来。与此同时,两个持枪的人让室内的6 个技术人员面对出口排成一线。
  这6 个不幸的人的头脑里浮现出一幅幅图景——他们的妻子和家里的其他成员脸色苍白地面对他们曾经在电视新闻里见过的那种场面:长期被扣压的人质生活在悲惨的环境中;作为对其他人的警告,某些人质被枪杀;男人们和女人们不堪忍受肉体上的折磨,一个个面容憔悴,脸都拉长了。使他们大喜过望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两个持枪的人让他们从正门离开,然后从楼梯走回地面,路上不许喧哗。
  “我建议你们不要采取任何过激的行动,”枪手克劳狄说,“出去以后你们向当局报告,就说几分钟之内外边会有人发出信息,提出我们的要求。
  在那之前如果官方作出过分反应,我们将关闭冷却系统,我们将引发中国综合症。把这些告诉官方,听见了吗?”
  这6 个人赶紧点头,然后哆里哆嗦地离开了他们的工作岗位。随着一声闷响,控制室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两个手持武器的人在室内把安全锁全部关紧,然后透过一排沿着走廊的墙壁排列的防弹玻璃看着被释放的操作人员排着队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正忙着从一个帆布旅行包里往外掏他们最为重要的设备,收发报机。其中一个人拉出一节电线,把插头插进墙上的一个插座里。保安员克劳狄是这个小组的头头,他打开这架小型的,像盒子一样的收发报机的开关,首先亮起来的是一个红色的指示灯,然后红灯变成了绿灯。
  他按了一下传输按钮,接着清晰地大声报告说:“三号,战争。”
  与上述情景类似的事情在位于欧洲和美国的其他5 个核电站同时发生了。
  詹姆斯·邦德通过耳机清晰地听到了下述对话:
  “三号,战争。”
  “这是位于法国的那个,”默里克说,但是他的话立即被另外一个同样短小的口令打断了:“一号,战争。”
  “英国。”默里克说着把展开在控制面板前边的一个记事本上列出的核电站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划掉了。
  “四号,战争。”
  “五号,战争。”
  “二号,战争。”
  上述口令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声音清晰无比,好像说话的人就在邦德身边。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寂。邦德看见,默里克的手一会儿握成拳头,一会又平摊开来。他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将他自己置身于一种破釜沉舟的境地的人。眼下的沉寂使默里克焦灼不安,他用手指尖不停地点击着控制台的台面。
  经过漫长无比的等待,耳机终于响了:“六号,战争。”
  “全都成功了!”默里克激动地攥住邦德的一只胳膊,不住点头。
  “现在,”他接着说道,这时他的声音变了调,好像他已经不能自已。
  “现在该轮到我说话了。马上我就会启动最后通牒。你看见了吧,一切都是预先设定的,人力是无法挽回的——除了有关国家政府的反应。在欧洲各国和美国各地,我们预先设置了一系列隐蔽的,功率强大的微型转发器,它们由这架飞机上的一种信号控制。这些转发器将向每一个欧洲国家转发一条翻译好的消息,一些亚洲和东方国家也会收到这条消息。转发的消息将加载到有关国家的公共广播信道上,并且会抢占广播节目正在使用的信道。”说到这里,他调整了一下面板上的一个旋钮,同时眼睛紧盯着旋钮下面的一个音量显示器,它上面的几个指针都指向表盘的中心。“你会听见用你的母语广播的最后通牒,邦德先生。你肯定会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会明白为什么我不会输。”
  默里克俯下身子,拨动了两个开关,然后准备去按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的按钮,这时他补充说:“顺便说一句,你听不出是我的声音。可是那确实是我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像个女人。有一种行家称之为‘电子遮羞布’的精密设备,用它可以把人的声音完全改样。我选择的是一种动听的女士的声音。
  现在,注意听。”
  事先没有任何预兆,邦德从耳机里突然听到了那声音。一开始,那声音尖锐而强硬,随后,当它开始宣布一个严肃的要求时,反而柔和了许多。渐渐地,邦德意识到了默里克的阴险和狡诈,真让人不寒而粟。他不觉瞪大了眼睛,感到一阵阵反胃。
  几乎一个小时以后,M 和政府的其他官员们在一起,包括情报部门的人,总参谋部的人等等,组成了处理秘密危机临时委员会,简称国办新发室委员会——地点在白厅地下深处的国务院办公室的新闻发布室里。委员会的人在一起再次倾听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疯狂的,可怕的最后通牒的录音。M 已经是第7 次听这段录音了,可是,这段讲话的内容仍然有力地震撼着他——震撼着包括所有欧洲国家,美国,以及世界上其他一些国家的人民。
  此前M 采取的唯一行动是打电话把前往佩皮尼昂机场的法国警察召回来。然而,他打通电话的时候,法国方面已经把他们召了回来,因为他们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已经通过车上的收音机听到了那个最后通牒。
  宣读最后通牒的是个女人。M 联想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鼓动性秘密广播,例如好好勋爵和东京玫瑰等等。
  “停下你们手中的工作,现在就停下来。请注意收听广播。对于每一个成年男女和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这都是十万火急的紧急广播。停下来,站稳当,注意收听。”这声音突然插进广播节目的时候,尖锐而强硬,然后渐渐地柔和下来。“下面广播的是一条十万火急的消息,它涉及到每一个人。但是,它是针对英国、法国、联邦德国、民主德国、美国的政府的。这条消息采用各种语言在欧洲国家和美国,以及其他没有直接关系的国家同时广播。
  这条消息只播送一次,对有关政府的要求也只提出一次。
  “英国夏时制今天中午12  点整,即格林威治时间加一个小时,6 个核电站已经被恐怖分子组成的小组控制。这些小组目前已经占领并且控制了下述核电站的控制室,”广播中的声音接着罗列了6 个核电站的全名和它们的精确位置,然后声调渐渐提高,继续宣读道:“我必须说清楚两件事,占领核电站的人都是具有献身精神的人,有些人把他们称作狂热分子,如果有必要,他们会以身殉难;第二,这些小组之间以及与外界的所有通讯联络已经被切断,他们只能与一个人联系——即是我。他们手里都有如下的明确命令:如果有人企图进攻其中任何一个核电站,我的人将立即关闭该核反应堆的冷却系统。这将导致热能的大量堆积,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会发生一次相当于中等程度地震的爆炸,接着这一核电站周围的大片地区将遭受放射性污染。该反应堆的堆芯将继续燃烧,直至穿透地面,最终在地面开一个口子,大量的极具破坏性的放射性物质将会不断涌出。大家所熟悉的电影里的名称中国综合症指的即是此。
  “在我的讲话结束以后的24  小时之内,如果我提出的某些要求得不到满足,这些人将会一丝不苟地按照命令执行导致上述结果的行动。在此我再次重申,占领核电站的那些人会抱着必死的信念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如果在24  小时之内这一行动成为必然,其结果将是一次世界性的灾难。在大面积地区内,生命将荡然无存;毫无疑问,在更大的范围内,粮食将无法生长,牲畜和鱼类将无法生存。据我们所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将意味着世界的末日。如果我的要求得不到满足,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阻止这一灾难的发生。
  “我的要求如下:得到一笔赎金,赎金必须用抛光的钻石支付,其总价值不得低于500 亿美元;即数字五加两个零,单位为亿,币种为美元,支付的实际物品为抛光的宝石,其价值按照现行的兑换率计算——按照现行的兑换率计算。这些宝石——如今在伦敦、荷兰、比利时和美国的宝石市场上可以很容易筹集——必须按照要求封装在一个海军配备的那种黄色的大漂浮袋里。袋子上必须安装一个海军或者陆军使用的那种标准的打捞环。这一物品必须用飞机空投到下述地点。”说话的声音平静地报出了经度和纬度,而且重复了3 次,以免产生误解。
  “空投钻石之前,必须把空投地点80  平方公里海域范围内的一切船只清除,空投飞机完成任务之后必须马上离开上述区域。在钻石被空投以前,在钻石被我安全地打捞起来,清点完数量和检查完质量之前,我不会发出放弃这些核电站的指令。我有专门清点数量和检查质量的专家,这一过程从空投开始计算大约需要两个小时。所以,有关国家的政府实际上有大约22  个小时按照我的要求行事。假如赎金没有被空投,假如其中有诈,我没有及时把它打捞起来带走,从而导致没有发出指令,占领6 个核电站的人将按时把威胁变成实际行动。
  “必须强调指出,这次广播不是恶作剧。这次广播是我的最后通牒。广播结束以后我们将无法联系。我重复一遍,任何试图与占领核电站的人建立联系的企图只能导致悲剧的发生。你们有整整22  个小时的时间。广播到此结束。”
  事发的时候首相正在汉普郡视察,他是被紧急召回伦敦的——一辆警车在前边开道,车速高得吓人——现在他正在主持会议。
  “我已经和美国总统,以及其他有关国家的首脑接触过了。”首相说话的时候满脸愁云,但是他仍然不失首相的风度。“我们一致认为,无论多么不得体,对这次恐怖主义行动我们别无选择。我们被要求出一笔巨资,然而所有受到威胁的国家这时候都在忙着收集成色最好的钻石。我们已经派了专家,伦敦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收集到的钻石将以最快的速度空运到巴黎,一架法国空军的飞机已经处于待命状态。有关各方已经在那边成立了一个联合行动协调部门,以便减少中间环节,同时检查钻石的成色。如你们所知,空投区域在地中海,现在的计划是在我们的时间明天上午9 点种实施空投。很明显,最困难的事情是把这一区域的所有船只清除出去,已经派遣这方面的专家去做这件事情了。我个人认为,这是一次很不光彩的行动。这是我们国家第一次向恐怖主义团伙的敲诈行为屈服,但是我们的联合专家组认为,我们别无选择。还有人发言吗?”
  M 清了清嗓子说:“有,我代表秘密情报局发言,首相。我们认为,我们知道谁是这次周密的恐怖行动的幕后操纵者。我们还知道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正在地中海上空的一架飞机上。如果总参谋长同意,我将请求法国空军用雷达监视这架飞机,当然要使用机载雷达。我知道,在恐怖分子离开核电站之前我们不能采取任何行动。然而,我们必须抓住线索,以便事情一了结,我们能够设法把钻石追回。”
  首相点了点头说:“我在来这里的路上读了你送来的秘密报告。你在报告里提到你手下的什么人的事情?”
  “这我还无法确定,”——M 的样子格外庄严——“但是有这种可能性,我的一个手下可能在飞机上。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根本无法考虑通知他做任何事情。”
  “问题不在这儿。”首相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接着问道:“你看他能否对改变目前的形势做点儿什么?”
  “如果连他都不能阻止这种邪恶的事情,首相,就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20魔法师
  邦德坐在控制台前边,脑子里全是各种相互矛盾的想法,拖着他往绝境里走去。他意识到一些深陷绝境的人的典型特征:好比一个落入大海的人,终于明白自己已无力游到彼岸;或者像一个倒在雪原上的人,意识到自己已经疲乏之极,精疲力竭地躺在雪地上再也无法动弹,觉得周身被一种奇特的舒适感包围着,冻僵的人常有这种感觉。
  显然,默里克在策划当前的行动时充分利用了他渊博的知识和特殊的情报来源。他通过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国际恐怖分子聚集了自己的力量,制订了一整套复杂的,令人佩服的,非常策略的行动方案。在现如今这个阶段,看不出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他。为了他自身的安全,默里克会把邦德和拉文德两个人都除掉。使邦德大惑不解的是,默里克为什么至今仍然没有把他们杀掉。你看,残忍的东家在为自己的最后通牒选定最后期限的时候,那么困难的事情他都能够作出决定。因此邦德只好认为,如今他们仍然活着的原因,恐怕是因为默里克的自负,他需要行将就木的见证人为他喝采。
  别泄气,邦德暗自对自己说。保持警惕。看看能做点什么;一定要超越自己。他首先做的是通过感觉猜测重型运输机的飞行航线。他感到,自从这架飞机达到巡航高度以来,它差不多一直处在一种椭圆形大回环式的飞行航线上,每一圈的飞行距离大约为80  公里。这是最佳飞行态势:最大高度,飞机能够保持最省油的状态,同时,在前舱,奥尔丹公司的技术人员可以进行他们顶先计划好的设备试验。
  他看了看拉文德,对她笑了笑。她嘴唇一撇,报以一个苦笑,似乎她正在勇敢地同脑子里各种恐惧念头拼命抗争。
  安东·默里克几乎一直在喋喋不休。这时他说:“知道吗,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90  分钟左右,我们将降低到打捞高度。届时我们通过雷达可以了解到对方的飞机空投和离开现场的情况。我要让他们感到如坐针毡,直到最后一刻。如果漂浮袋在我指定的地点——我敢肯定它会在那里——事情就非常简单了:就打捞海上物品来说,我的飞行小组已经经过严格的训练。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做几次低空飞行,飞机尾部拖上一个带许多打捞钩的绳子。只要漂浮袋一上钩,我们就用绞盘把它收上来。钻石会因此而升值,对吧?”
  他知道自己的玩笑并不可笑,可是他仍然自鸣得意地笑起来。
  “升值是肯定的。”邦德答到,“你会使钻石充斥市场,甚至搅乱市场。”
  “噢,亲爱的邦德,为什么你总是低估我?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你不至于以为我下周会派遣大批童子军带着钻石涌向市场吧。”说到这里,他愤愤地叹了口气。“我计划这些已经花费了超长的时间,再等待一小段时间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两年都不成问题。慢慢地,慢慢地,这些钻石会一点点地流入市场。现在我手头已经有足够的资金建造我的反应堆。我只不过想从这点钱里得到一些补偿而已。”说到这里,他直视着邦德的眼睛,开心地笑着,然后补充说:“免费建造我的反应堆。这回他们算是彻底栽了,还要为我掏腰包。”
  “如果他们坚决不妥协呢?如果他们立意不给你你需要的宝贵的500 亿呢?”邦德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很清楚,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默里克直视着邦德,冷冷地说:“那么如今的世界将一去不复返,将不再是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了。”
  “那么你是真的要让这些恐怖主义小组关闭那些冷却系统喽?”
  默里克抬起一只手挥了挥:“没有这个必要。那些国家的政府会心平气和地拱手把钱交出来。他们别无选择。”
  “然而……”邦德差一点再次说出自己这几天的担心——或许某个恐怖主义小组会失去控制,有可能某个保安部队会发起进攻。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有关国家的政府虽然同意让步,然而却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魔法师提出的要求。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和安东·默里克争论,或者对他晓之以理,其结果只能是对牛弹琴。
  如果争论毫无用处,邦德必须想出其他办法。被绑在椅子上,拉文德像他一样帮不了任何忙,邦德心里清楚,他们生存的希望极其渺茫。他必须在对方坚固的防范中找出哪怕是一丝缝隙。他可以充分利用默里克的自负做点文章,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局。说到做些具体的事情,首要的是,他必须腾出手,脱出身来。第一步完成以后,下一个问题是如何对付默里克、盖博,以及坐在另一个控制台旁边挨着拉文德的两个打手。
  邦德愣愣地看着面前排列整齐的庞大的电子设备,特别是默里克眼前的几个设备。他暗自对自己说道,用逻辑思维。如果他能够获得解脱,首先应该做什么呢?所有的耳机都插在一个有明亮的指示灯的设备上,上面还有音量显示器,还有一个数码频率显示器,以及6 个旋钮。他毫不怀疑,这是默里克令人惊叹的全套设备中最为重要的单件设备,重中之重是那个麦克风和那个传输按钮。按住那个按钮,然后说话,肯定可以把信息传给占领核电站控制室的各个恐怖小组。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如果默里克能够成功地从海里打捞起钻石然后安全转移,他肯定会这样做。可是他会说什么呢?默里克会怎样解除占领状态呢?
  自负。利用这一点。利用他的自负。邦德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么恐怖小组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默里克闪烁其辞地问道:“你什么意思,他们的什么命运?”
  “这个嘛,恐怕没有人能够让你犯哪怕是一丁点错误,安东。”邦德试图和默里克套近乎,“这次的行动恐怕是本世纪之内组织得最为精明的恐怖主义战略行动。但是,当你得到钻石后安全回到家的时候——我猜肯定不会是佩皮尼昂吧……”
  默里克大笑着说:“不幸的是你无法亲眼看到了。”
  邦德点点头,好像他们之间正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他说:“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而且我知道你还是要用老一套召回你的走狗:通过无线电,利用安全频蔽流技术,发出你的命令,然后他们投降。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默里克耸了耸肩膀,再次闪烁其辞地答道:“这事本来是佛朗科负责的。”
  然后他压低声音接着说,“可佛朗科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些人是和他单线联系的。他们本想有个壮烈的死,沾染超剂量的放射性物质而死。据我所知,如果他们收到放弃行动的命令,他们会举着手走出未。关押,盘问,开庭审判,然后再关押起来。”
  “你是说既然他们乐意为他们的主义而献身,所以他们同样会乐意为此而服刑吗?”
  “如果他们当中有人挺不住,那他也只能指认佛朗科,而后者已经消失了,据说是在交火中被杀死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看仪表盘,然后又接着说下去。“我认为他们不会在监狱里关押很久,会有许多人质事件、谋杀事件和交换条件。”
  邦德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那么你是一个接一个通知这些小组呢,还是采用一个统一的口令撤消你的行动?”
  这一次默里克完全失去了警惕,他说:“同样的口令,可是每一个小组都按照事先约定的序号接受命令,因为有可能需要留下一个小组,以便其他小组安全撤离。事先是这样约定的。但是,当然啦,哪个小组都不可能安全撤离。”
  “你不认为某个小组撤离的时候会贸然开火杀出去?”
  默里克慢慢地摇了摇头予以否定。
  对于邦德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他需要知道撤消行动的口令;既然每一个小组报告的时候用的都是“一号……战争;二号……战争”,等等等等,稍微具备常识的人即可弄清楚怎样通知这些占领小组撤消他们的行动。至少按照逻辑去分析不会错。假如他能够找到解脱的方法,他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方案。但是,怎样才能解脱呢?
  只要能够把胳膊解脱出来就行。默里克每次移动身子,邦德总会瞟一眼他衣服下摆盖住的巨蟒牌小手枪的弧形枪柄。假如能够把胳膊解脱出来,总是能够找到机会的……动动脑筋。好好想一想。肯定会有某种办法,而且时间还很充裕。如果真的能够想出办法,他还必须等到默里克计划中的行动的最后关头,也就是说必须等到明天。如果现在就向恐怖小组发出信号,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考虑到恐怖分子的行为方式,邦德知道心理因素对他们的影响。劫机者和扣压人质的人在最初几个小时里对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都疑虑重重。所以最好还是耐心等待。
  邦德已经在考虑最棘手的问题了,这时耳机里突然传来声音。他听出这是飞行员的声音:“机长提请墨客邸东家注意。先生,你能叫一个人过来一会儿吗?”
  默里克用一个怪诞的动作摆了一下头,招呼盖博。“到驾驶舱去一下,看看有什么事。”
  盖博点了一下头,走开了。默里克看看手表说:“但愿没出大问题。我看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了。”
  盖博离开了大约有10  分钟时间,他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一种困惑的神情。他弯下腰附着默里克的耳朵嘀嘀咕咕说了一通。东家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拍了拍盖博以示安慰,让他离开了。然后他把椅子一转,对另外一侧控制台旁边的人说:“机长说,他们在驾驶舱的雷达上断断续续接收到跟踪信号,在雷达扫描范围的边缘地区,正北方向。他们还发现了其他飞机——都是商业飞机——但是他们总是能够断断续续地收到两个同样的信号,好像对方在和我们保持距离。你们查查看。”
  那两个人俯身看着观察孔,可能他们在通过观察孔观看雷达屏幕。“你们的搜索距离是多少?”邦德冷冷地问默里克,他心里清楚,如果有飞机在监视他们,纵然现在已经是傍晚,M 至少已经克服了重重困难,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你是说驾驶舱那边?大约l60 公里。”现在默里克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这里的距离稍远一点——大约240 公里。”
  “找到啦。”盖博的一个手下说,“一共是两个,从屏幕上可以断断续续看到它们。”
  一阵沉默。后来,大约5 分钟以后,刚才说话的人再次开口了:“可能是监视飞机,总是在距离以外,偶尔飞到搜索距离以内观察一下然后又离开。”
  “哦,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帮助。”默里克说,“他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在你拿到钻石和发出撤消行动的命令之前当然不会采取行动。”邦德想道,把事实告诉默里克,他可能很快会想到后果的严重性。
  “然后呢?”默里克问道,撇着嘴显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邦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把你从天上击落,对你采取迫降措施,什么都可能发生。或者跟踪你到你的领地。”
  默里克极其严肃地盯着邦德看了足有1 分钟,然后放声大笑起来,他把头猛地一仰,满头白发被他甩到了脑后。他问道:“你真的以为我没有对付这种可能性的任何措施吗?既然我作了如此精心的规划,你以为我会在这一小步棋上冒险吗?”
  “像你这样足智多谋的人?我认为你不会这样。”邦德虽然嘴上很硬,心里确实一阵发虚。这个狗娘养的,真的,像安东·默里克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轻易冒这样的险。他当然早已排除了堆芯熔化行动中的任何冒险倾向。
  “让他们继续玩吧。”默里克说话的时候仍然在开心地笑着。然后他又对拉文德那边的两个人说:“看住他们,一直到我们采取行动。”接着他转向邦德说:“你以为我没有料到这一点,没有在飞机上安装反雷达设备吗?
  如果它们真的是来监视的飞机,我们去打捞战利品的时候,立即会向它们发射干扰图像。”
  “你对此有怀疑?他们早就知道你要去哪里——我的意思是他们早就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打捞钻石。”
  “在他们敢于靠近我之前,我早已躲得远远的了。准确地说,我会让恐怖小组坚持到最后一刻。”说完他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邦德以前从来没有看见他有这种反应。“不管怎么说,也许这件事本来就与我们无关。例行的飞行任务,偶然的巧合,什么都可能。”
  “也许吧,然而我认为这件事并不……”邦德把余下的话留给对方琢磨去了。
  重型运输机正北方向的远处,法国空军第四战斗机飞行大队的两架超级幻影式飞机整齐划一地作了一个转弯动作。飞机上的驾驶员可以看见他们的下方有另外两架幻影式飞机正在迅速向他们靠拢。刚才一直在作监视飞行的两架飞机中的长机驾驶员接通了对讲系统,然后说道:“我是看家狗5 号。”
  他的耳机里响起正在靠拢的飞机驾驶员的声音:“看家狗5 号,我是看家狗6 号,正在执行巡逻任务。我们现在来接替你们。指示你们返回基地加油。完毕。”
  “我是看家狗5 号,”首先说话的幻影式飞机驾驶员说,“收到指示。
  一切正常。按原计划行动。祝你们好运。”
  看家狗6 号回答收到信号。透过锃光瓦亮的飞行头盔,6 号飞行员转过头看着执行第一轮监视任务的两架幻影式飞机调转机头飞走了。这时他招呼自己的僚机跟上,两架新来的飞机在大海上空作了个大回转。他心想,这一圈动作做得不错。可是,他们的任务肯定不只是常规的监视。他们监视的对象肯定不是俄国人;他根本不相信中队长告诉他的那些话,他说这只不过是一次防御训练而已。至少有一件事很说明问题,他们武装到了牙齿——飞机带足了从炮弹到火箭等等全部弹药。
  飞行员低头看小雷达屏幕。亮点在指定的方位出现了。这两架飞机作了个转弯动作,准备再去兜上一大圈。如果亮点消失,他们受命向对方靠拢,直到发现对方。
  佩皮尼昂机场南边,几架欧洲战斗机及支援机公司的美洲虎式飞机在机场的主跑道上翘首以待,好像一声令下它们就会直冲云霄投入厮杀一样。在机场的调度中心,法国空军参谋部的指挥官们正忙于查看奥尔丹公司为重型运输机编制的飞行方案报表。到目前为止,那架飞机一直在按照计划飞行。
  那架飞机在海面上空爬升到预定的高度以后,一直在固定的高度飞行,测试奥尔丹航空航天公司开发的专用设备。这种飞行态势将会在大约10000 米的固定高度保持将近21  个小时。然后,奥尔丹公司的计划是,这架飞机在第二天中午1 点钟返回佩皮尼昂机场之前将降低到贴近海面的高度。
  在伦敦,在俯瞰摄政公园的大楼里,M 仔细看了一遍法国方面发给他的最新报告。安东·默里克的重型运输机仍然在按照上报的预定飞行计划飞行。
  当然啦,他心想,一般来说应该如此。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对方把赎金拿到手。除非——M 暗自希望——除非詹姆斯·邦德在飞机上,除非他有机会做点什么。
  这是一个漫长的,令人疲乏的傍晚,而这只不过是一个更加令人疲乏的漫漫长夜的前奏而已。默里克的雇员们显然训练有素,所以他们办事的时候显得有条不紊。默里克一开始就告诉过邦德,他估计空投赎金的飞机在第二天上午九、十点钟之前不会飞到空投区域。“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至少计算机算出的结果是这样。我把最后期限设定到最小限度的原因正在于此。24  小时的时间刚好够用。”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像个爱显摆的小学生那样笑着。“他们会气得发疯:因为没有任何时间冷静地把事情通盘考虑一下。”
  休息时间和吃饭时间是交错安排的,所以邦德身边至少会有默里克和盖博两个人之中的一个在场,拉文德身边那两个人的情况与此相同。盖博在绝大部分时间总是在场。
  至于邦德和拉文德两个人,他们吃东西的地方——吃的和喝的差不多总是咖啡和面包——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椅子上。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他们的双手才被松绑。如果谁想上洗手间,总会有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跟着,而且还把门反锁上;出来之前必须敲敲门,外边的人才会把门打开。回到座位上以后,他们总是在枪口下被重新绑回到椅子上。整整一夜,邦德没有任何机会改变对方的规矩,可是他丝毫没有放弃希望。不仅如此,当他一个人在洗手间里边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最后一次去洗手间的时候,邦德从装手纸的硬纸盒里掏出一大团手纸,把它卷成一个椭圆形的球体,大约有3 寸长3 寸厚。从洗手间回到座位上之后,邦德照常把双手放回到身后,作出让对方绑上的样子,同时他设法把手心里攥着的纸球塞到两个手腕子之间,然后把两个腕子并拢。
  其实这是逃生表演家们常用的老一套伎俩。两个手腕子被绑紧以后,邦德便开始用手指往外拔夹在两个腕子之间的手纸卷。做这件事情非常费时间,不过整个纸卷再次回到他手心的时候,捆住他手腕的绳子便完全松了,松了大约1 寸。因此他可以把绳子转动一下,把系上的疙瘩转到手指够得着解得开的位置。整个过程持续了1 个多小时,到最后一刻,邦德知道,只要自己把两个手腕子靠拢,然后双手合十,捆住他手腕的绳子就会掉到地上,他的双手就可以完全解脱出来。
  等待黎明,他心里想道。等待黎明,等到他们都疲乏已极,情绪降到最低潮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如果有机会,无论结果如何,他一定要采取行动。
  大约早上5 点30  分左右,默里克在飞机前部喝完咖啡回来,盖博问道,他是否也可以到餐厅里去一下。
  “如果你是去喝咖啡的话,没问题,盖博。”默里克笑着说。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扫视着面前的仪表盘。
  大个子没有觉得默里克的话里有什么言外之意,因此他粗着嗓门说,当然是去喝咖啡。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然后一松手,让门自动关上。
  邦德心里十分清楚,他的动作必须既迅速又精确。默里克就在他前边,正全神贯注盯着他面前的仪表,邦德这时候装作睡着的样子。拉文德身边的两个人都在场,其中一个闭着眼睛,可是,看样子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放松和休息;另外一个人正低着头,通过观察孔看下面的监视器。
  邦德轻轻地动了动双手,使捆住他手腕的绳子松脱了。他攥了几次拳头,使血液循环疏通一下,同时在动手之前最后考虑一遍想好的行动计划,然后下定了决心。
  这时他把绳索扔到地板上,开始行动。他抬起右手,直接向默里克衣服下摆里边的手枪摸过去,同时使出全身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轮圆了左手向毫无防备的东家的喉结打去。他左手掌的根部稍微打偏了一点,没有击中对方的气管,而是打中了对方的脖子侧面。然而邦德出手的力量足以让对方遭受致命的一击。在他打中对方的一刹那,他的右手已经抓住了警用巨蟒牌手枪的枪柄。默里克往地上倒去的时候,他顺势把手枪掏了出来。这时邦德仍然被绑在椅子上,因此他双脚用力一蹬,迅速把椅子调了个方向,同时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手枪,抬起了胳膊。
  默里克失去知觉的身子倒在地上之前,邦德一边对拉文德喊“坐着别动”,一边扣动了扳机。坐在对面控制台旁边的两个人中,反应快的是正在观察雷达屏幕的大个子。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掏枪的动作比他的同伙快了一丁点。邦德扣动扳机的时候,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这肯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冒失的事情之一,因为每一颗子弹都必须击中目标。假如其中的一颗子弹打穿了飞机的机身,立刻会启动飞机的增压装置。在各种各样的射击场长期苦练射击的好处这时候完全体现出来了。他一共射出了两轮子弹,连续两轮射出4 发子弹——按照空军特种部队的说法,这叫作“双联连发”——0.357 口径子弹射击的声音在封闭的机舱里简直就像小钢炮轰击的声音。4 发子弹分别打中了各自的目标。拉文德几乎立刻就大声尖叫起来,邦德心里很清楚,这不能怪她,因为他射出的第一发子弹从侧面打进了看守她的家伙的肩膀,送他进入永恒的第二发子弹从侧面打进了他的头部,鲜血像泉水一样从枪眼里喷涌而出。而且,这个人的鲜血还在空中飞溅的时候,邦德已经射出了另外两发子弹,这两发子弹都打中了刚才正在打盹的那个人的脖子。
  他仰面往后倒去,枪声引起的回音还没有消失,他的身子轰然倒地又引起一阵共鸣。
  接下来是一阵沉寂,沉寂突出了拉文德惊魂未定的抽泣声。“没事儿啦,迪丽。我只能这样。真对不起,让这事发生在你身边。”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尸体,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的看守这时都已经死了,而她的身上溅满了他们的血。她颤颤巍巍地再次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詹姆斯。对不起。因为我没有料到。你是怎么……?”
  “没时间解释了。最重要的是,必须立即对那几个恐怖小组采取措施。”
  007 说完把手枪换到左手,抓住固定在控制台上的麦克风的蛇形管。下一步完全要依靠逻辑分析的准确性了。既然那些小组报告的时候说的是“一号……
  战争;二号……战争”,对于邦德来说,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终止他们的核恐怖行动。他按了一下传输按钮,然后缓慢、清晰地说道:
  “一号……锁住,二号……锁住,三号……锁住,”直到通知完所有六个小组——收尾的时候他用的是安东·默里克为这次堆芯熔化行动给自己起的代号——魔法师。
  “现在我们只好听天由命了。”邦德看着拉文德说,这时她仍然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邦德的双手开始在自己的皮带扣上忙活起来,他必须设法把藏在里面的拆开的小刀重新组装起来——就是他在佩皮尼昂的时候把皮带割开一小块取钱的时候用过的那把小刀。这是个磨人的活,可是邦德能沉得住气。其间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拉文德一眼,对她笑了笑,说了几句话,以便鼓起她的信心。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他快速解脱的方法其实就在那姑娘身边,如果她手脚能动就好了。
  刚才观察雷达屏幕的技术员被邦德的子弹送归黄泉以后,身子一直瘫倒在他原来的椅子上,他的面部稍稍侧向拉文德这边。那家伙的裤腿右侧稍微往上翘着,露出一根长木头管。这是刀鞘,里面肯定稳稳当当插着一把苏格兰短刀。在佩皮尼昂狂欢的人群中逃命的时候,邦德的脑子里曾经有好几次闪现过这样的念头,死亡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伴随这样一把短刀悄悄降临到自己头上。他们这种人身上带着这样的刀子不足为奇。现在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件武器,然而他却够不着它。小刀组装好以后,他提醒拉文德注意她身边的那把短刀。
  “天知道你从哪里变出了那个小东西,詹姆斯,不过你还是快点儿吧。”
  从她脸上即可看出她心里的恐惧。“盖博离开差不多15  分钟了,如果你到时候还没有脱身……”
  “好的,迪丽,不要庸人自扰,我的拉丁文老师总爱这样对我说。”说话的时候,邦德已经在切割交叉在自己胸前,把自己束缚在椅子上的带子了。
  小刀非常锋利,可是它实在太小,想快也快不起来,而且稍不留意还会把自己划伤。
  他埋头工作的时候,他们周围没有任何杂音,与失去知觉的墨客邸东家相对应的是邦德自己的呼吸声。他现在还无法判断刚才把默里克伤得多重。
  如果当时他打得准确无误,默里克早就会因为气管被打断而命归九泉了。
  交叉在胸前的第一条带子被割断了,可是邦德仍然不能动换。不过这时他已经可以像拉锯一样用小刀切割另外一条带子了——和刚才相比,现在顺手多了,因为随着第一条带子被割断,他已经有了更多的活动余地。尽管如此,用这么小的刀子切割结实的宽带子仍然是个漫长的过程。这一步完成之后,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原装安全带放开。他终于完全自由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活动了一下肌肉,使血液重新畅通起来。
  他立即来到拉文德跟前,跪在地板上,把手伸到椅子下面摸索着,找到了锁紧装置,然后把它们全部打开,束缚她的带子一瞬间全松开了。再花几秒钟时间把捆住她手腕的绳索打开,她就完全自由了。
  “你不觉得把那支枪拿过来更好一点吗?”拉文德说话的时候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控制台,邦德把刚才用过的手枪留在了那里。
  “别担心,盖博不会再对我们有太大……”邦德的舌头在嘴里僵住了,因为他看见拉文德的目光转向了机舱门那边,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
  邦德猛地转过身,发现盖博已经回来了,这时他正站在门口。他用一只大手扶着拉开的门扇,环顾控制室,而且已经看到了死去的同伴。盖博和邦德的目光相遇的一刹那,他们两个人都愣住了,互相注视着对方。邦德看了一眼默里克的控制台和那里的手枪,在同一时刻,盖博也看到了那个武器。
  邦德站起身的时候,盖博愤怒地大吼一声——极端的愤怒和对主人的哀痛之情混合到了一起——疯狂地向邦德扑过来。拉文德第一次把积郁已久的恐惧爆发成一声歇斯底里的,拖长的尖叫。
  21空中打击
  在鸟瞰摄政公园的总部大楼里,M 把他的指挥中心设在9 楼自己的办公室隔壁。这时他正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时断时续地梦见自己孩提时代一些早已忘却的往事:自己正沿着海滩奔跑,海水拍打着脚面。突然响起了一种熟悉的声音,梦里的他看见早已过世的妈妈摇铃召唤他回家喝茶,M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这是折叠床旁边的红机子的铃声。M 拿起听筒的时候注意到,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清晨5 点钟了,他含含混混地问道:“什么事儿?”
  电话另一头是比尔·坦纳,他问M 是否可以赶紧到指挥中心来。“他们已经投降啦。”参谋长说话的时候完全是一种喜气洋洋的口气。
  M 问道:“你说谁已经投降了?”
  “恐怖分子,那些占领核反应堆的人。所有的人:英国这边和法国的小组,美国的两个小组和德国的。他们举着手从里边走出来,都说事情已经完结了。”
  M 皱紧眉头问道:“解释原因了吗?”
  “事情刚刚过去两分钟。”这时坦纳已经恢复了他往日里镇定自若的说话声,“我们正在不断接到报告,长官。他们说他们接到加密的通知,让他们撤消行动。我们派往黑山一号机组的人说,恐怖分子认为,他们的行动已经达到了目的。我曾经与审讯组的一个人直接通过话,他认为是某个环节出了错,导致恐怖分子收到了取消行动的通知。”
  M 暗自笑起来。“不可能,”他咕哝着说,“有可能出现这种操作上的失误吗?”
  “是007 干的?”参谋长问道。
  “还能有谁?重型运输机怎么样了?”M 这时已经从折叠床上起来,一边用肩膀托着电话听筒一边提上裤子。
  “还在监控之下。法国人已经行动起来了,两个战斗机小队已经起飞。
  在反应堆的技术人员检查完所有的设施之前,他们暂时不会动手。顺便说一句,几个反应堆看起来都运转正常。”
  M 顿了一下,问道:“法国战斗机?是命令他们对重型运输机采取迫降措施吗?”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听筒。
  这时坦纳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的声音甚至显得过分严肃了点。“他们受命设法让对方投降,然后让它飞回佩皮尼昂。”
  “还有呢……?”
  “如果不起作用,给他们的命令是把它击落。”
  “知道了。”M 说话的声音低得让人几乎听不清。
  “我明白,长官。”参谋长心里完全清楚M 脑子里现在想什么。“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M 慢慢地把电话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看来邦德根本没有机会把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枪拿到手。默里克的保镖头子已经愤怒到极点,他像一头受伤的雄象一样,已经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
  他的咆哮变成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人那种使人肝胆俱裂的吼叫,看来唯有一梭子子弹才能阻止他。这时他已经一跃而起,飞身跨过半个屋子,一下扑到邦德身上。这个禽兽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的时候,邦德感到肺里的空气被挤空了。盖博满嘴脏话连篇,不停地用最不堪入耳的词语诅咒着。这时他已经骑在邦德身上,两腿压住邦德的下身,两只巨手攥住邦德的脖子。邦德眼前已经升起一片红色,想喊拉文德帮忙,可是盖博扼住他喉咙的双手使他发不出声来,喊出来的声音简直就像泄气的皮球发出的声音。然而,盖博的袭击来得突然,去得同样突然。
  重型运输机的引擎到目前为止一直在匀速运转,这时声音突然变了调,声调突然提高了,变成了怒吼。两个厮打在一起的人感到身子下面的地板突然歪向一侧,邦德感到飞机飞行状态的变化,就势来了个翻身,可盖博仍然紧紧地扼住他的脖子,他们两人一起向机舱的另外一侧滚过去。邦德在一瞬间瞥见拉文德在机身剧烈抖动的作用力下连滚带爬冲到了前边。重型运输机再次抖动起来,橡处于惊涛骇浪中的船那样颠簸着。趁着这一阵抖动,再加上飞机以剧烈的动作突然改变飞行状态,好像机头突然朝下栽,邦德终于彻底摆脱了盖博。
  邦德咽了口吐沫,他的喉咙已经被盖博掐得几乎贴到了一起。只听拉文德突然喊道,有几架战斗机正在进攻。“好几架战斗机,”她喊道,“正在向咱们靠拢。”
  邦德感到自己的耳鼓在咚咚地跳,他再次痛苦地咽了一口吐沫,试图在摇晃不定的地板上挣扎着站起来。飞机正在机头朝下摇摇晃晃地飞着,邦德这时觉得,自己好像正乘着过山车往下滑行。他终于扶着机舱的前门站立起来,赶紧去抓控制台上的手枪。与此同时,他瞥见拉文德被甩向另外一侧的控制台,她的身子已经缩成一团。邦德现在完全顾不上她了,因为盖博此时正在默里克的控制台旁边,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而且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手枪,准备作第二次进攻了。
  巨人向邦德冲过来,在摇摇晃晃的地板上站稳了脚,他狰狞的面孔换上了一副笑模样。“现在我改主意了,”他大声喊道,“不让你吃子弹了。我觉得子弹太便宜你了。”巨蟒牌手枪的枪身隐没在他的大手里,只露出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邦德的胸膛,示意他往机舱后部印着红色的“红灯亮时禁止入内”字样的舱门走。
  “你往那边走。”盖博嚎叫着,同时艰难地试图站稳脚跟,因为这时飞机显然在机头朝下迅速下降。
  不服从命令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巨蟒牌手枪的子弹肯定会把邦德的胸膛撕裂。他只好侧着身子往后边的舱门走去。
  “听着,”——盖博紧紧地跟在邦德身后,同时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免遭突然袭击——“现在把那个东西拉开,在我的手抓住它之前你不许松手。”
  邦德只好按照命令行事;这时他感到枪口顶住了自己的后背,同时看见盖博的一只手扶住了拉开的舱门,他们一起来到到处是龙骨和椽子的重型运输机的后舱。飞机这时突然再次作了个意外的急转弯,把他们两个人分开了,邦德“我还在你后头,邦德,枪在我手里,所以不要做不老实的事儿。我得在这里拉个闸。”
  飞机尾部的货舱非常冷:它是个空荡荡的金属结构的空中仓库,里面充满了飞机里常有的气味,即各种油料和特殊的塑料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在重型运输机高高的尾翼下边,机身摇晃得更加剧烈。邦德必须抓住龙骨骨架才能保持平衡,因为这架巨型飞机好像在连续不断地忽而往左忽而往右来回作着转弯动作,而且一直在急速下降,所以机尾一阵阵摇晃得非常剧烈,其间还夹杂着巨大的噪音——邦德这时清楚地分辨出,这声音来自向他们俯冲时掠过他们的其他飞机。
  “现在我们开始。”盖博喊道。邦德听见身后有一个大型电闸被拉下来的声音,接着是液压机的声音和不断升高的回音。邦德猛地转回身子,看见盖博正靠在机舱门旁边一个突出的东西上,他手中的枪仍然瞄准自己,他的左手正抓着敞开的金属柜子里的一个两英尺长的双刀电闸,这时他已经把闸刀合到了‘开’的位置。飞机再次来回摆了几下,突然下降了百来米,他们两个人分别紧紧抓住自己身边的东西。盖博大笑着说:“东家原来准备在打捞赎金的时候把你从这里推下去,用打捞钩拖着你,现在我要看着你从这里下去,邦德。”
  温度明显降低了,邦德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流动。他扭头往飞机的后边看去,只见机身两侧正在张开,弧形的机体沿着轴线慢慢向两边翘起,同时脚下一块狭长的地板伴随液压机越来越大的声音开始下坠。踏板正在下降,而且,现在他已经可以看见外边的蓝天了。
  “大概只要两分钟。”盖博喊道,“然后就会有个斜坡,你会沿着斜坡滑下去,邦德。一直往下掉进地狱。”
  邦德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如果他真的要死,那他必须和盖博拼了。可是,看来他根本无法接近对方,他们之间的距离足有6 米以上。邦德同时还意识到,重型运输机这时候仍然是机头朝下,正在用最复杂的动作左右摇摆着试图逃避追击。邦德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错觉,因为他分明听见在空中颠簸的飞机的金属机体正在发出近似人类在极度痛苦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最怕的是从非常高的地方跌落摔死。詹姆斯·邦德也不例外。他紧紧抓住身边的龙骨骨架,不知所措地看着身后的金属和天空之间越张越大的口子。他从来不惧怕突然的死亡——那种场合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他总是能够从容地面对它。刚才还活得好好的,刹那间被抛进永恒的黑暗并不可怕。可是,这一次他面对的情况却迥然不同,他已经感到死神湿漉漉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一种极度的恐惧包围了他,使他冒出一身冷汗。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脚下的踏板滑落下去了,而且形成了一个斜坡,机身的后部已经豁然洞开,出现一座房子那么大的口子。高处是苍天,这时苍天摇晃起来,因为飞机再次开始作逃避动作了。
  “这是我们应该说拜拜的地方了——天久地长,邦德。现在你从那里下去,试试没有翅膀怎么飞。”
  “有本事你开枪呀。”邦德喊道。他心有不甘,要死也得拼个鱼死网破。
  他突然松开手拼死向盖博冲过去,这时重型运输机的机头再次往下一坠,机尾摇摇晃晃往上翘起来。邦德被甩到空中,几乎失去平衡,身不由己向盖博飞了过去。在此生死一瞬间,邦德看见对方的面部绽开一脸笑容,盖博握枪的手已经抬起来对准了007 的胸膛。
  他们脚下的甲板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飞机再次往下一坠,邦德被甩向一边。通向机舱的门突然开了,邦德以为这是飞机晃动的结果,这时他仍然在继续往前跌落,他看见了拉文德,只见她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从死去的苏格兰人刀鞘里得到的短刀冲了出来。
  盖博本想转过身子,用手枪抵挡一下,可是,由于他脚底下还没有站稳,加上袭击来得太突然,他已经丧失了机会。邦德也感到一阵惊惧,他看见那把短刀刀光一闪——只见拉文德把左手也腾出来,用双手握住刀柄,使出浑身力气把刀扎进盖博的喉咙。尽管气流的声音,飞机引擎的震颤声和怒吼声响成一片,盖博因恐惧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仍然在空旷的后舱响起来。他慌乱中丢掉手枪,伸手往自己的脖子摸去,鲜血从他的喉结处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裤。直到这时他才转过身子,双手捂住脖子倒了下去,接着,他像卸船时掉落的一包货物一样往低处滚去。
  这时邦德已经来到了机舱门旁边,他伸手抓住了盖博,然而飞机再次改变了飞行状态,机头开始上扬,发动机的声音也变了调,飞机在爬升。邦德虽然抓住了盖博,可是他无法拉住这个彪形大汉,后者从他手中滑脱,向后边往下斜的长条形踏板滚去。拉文德背过身子,紧紧抱住邦德。盖博这时像一个充填得圆滚滚的模拟人像一样滚远了,一路上到处都溅上了他的血,他在离开飞机的一瞬间,好像还犹豫了一下。邦德原以为他早就死了,可是盖博在脱离飞机掉下去的一瞬间,从他被短刀划开的喉咙里随着血沫飞溅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尖叫——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难以忘却的声音。
  盖博滚到踏板外沿的时候,身子正好顺了过来,他那溅满鲜血的脸正好仰起来对着邦德,他伸出胳膊,两只手紧紧地抠住踏板。在最后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虽然盖博的眼神里只剩了死气没有了生气,他那即将成为死尸的躯体仍然还有一口气,他的眼睛深处仍然迸射出一种刻骨的仇恨。接着,默里克的大个子保镖头子消失了,掉进了重型运输机下面的天空中。
  拉文德几乎像疯了一样喊道:“是我杀死了他。”
  “说得不错,亲爱的迪丽。”邦德这时还必须扯着嗓门说话。“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救了我的命。”说完他伸手握住大闸刀上的木头闸柄,把它拉起来,推到“关”的位置。
  液压机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来,首先开始移动的是踏板。邦德转过身子面对拉文德的时候,发现她看着飞机尾部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同时嘴巴也张开了。从飞机尾部还没有完全关闭的开口往外看,可以看见两架超级幻影式飞机正向重型运输机冲来。邦德和拉文德正在观望的时候,两架战斗机的头部各发出一阵明亮的闪光。重型运输机还没来得及感受任何动静,幻影式飞机带着一阵旋风和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倏忽间便消失了。
  紧接着是一阵撞击声、声音不大的爆炸声和金属被击穿的声音。他们脚下的地板像波涛中的船那样忽悠忽悠摇晃了好一阵,然后飞机改变了飞行姿态,好像悬在空中静止了。飞机引擎轰鸣了一阵,最后,他们感到脚下的地板纹丝不动了。
  邦德感到鼻孔里充满了辛辣的烟味,他推开拉文德,然后拉开机舱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浓的烟雾。幻影式飞机射出的两三发小口径炮弹打穿了机舱顶部,打中了主控制台,火焰正从那里窜起来,呛人的浓烟也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邦德对拉文德喊着,让她躲开。刚才在后舱里搏斗的时候,他曾经下意识地注意到机舱门两侧的架子上固定着两个大型灭火器。他抓起一个沉重的红色钢瓶,在身边的龙骨骨架上撞碎了灭火器的保险栓,拉开机舱门冲进去,把泡沫灭火器的喷嘴对准控制室一通猛喷。
  过了一会儿,邦德拼命咳嗽着返回后舱来找第二个灭火器。两个灭火器全部喷完,火焰才完全熄灭。可是机舱里仍然浓烟滚滚,把他们呛得泪流不止,不停地咳嗽。
  邦德抱着拉文德站在机舱门旁边,等待浓烟散掉。他感到重型运输机这时已经进入一种比较自然的飞行状态。然后他听见起落架放下和锁定时发出的一连串巨大的响声。他心里想道,刚才法国战斗机进行的真枪实弹的射击确实起到了作用。放下起落架是飞机表示投降的国际惯例。
  这时控制室里的烟雾几乎已经散尽,可是仍有些刺鼻。拉文德向其中一个椭圆形舷窗走去,然后拉起挡板往外看了看说,飞机好像正在降落。接着她喊道:“这边有两架战斗机。”
  邦德朝另外一个舷窗走去。机身下边的海岸线已经很近了,飞机这时正在作大回转。他这边也有两架幻影式飞机在监视他们。他往下面看着,寻找熟悉的地面坐标,他认出了卡尼戈山的轮廓。战斗机一直紧随着他们,这时它们也放下了起落架和整流副翼。显然它们要和运输机一起降落在佩皮尼昂机场。
  邦德往四周看了看,两个技术人员的尸体已经被甩到了机舱的另外一侧,可是他没有看见安东·默里克的身影。拉文德说,也许墨客邸东家苏醒以后到前边给机组人员下达命令去了。可是他们在佩皮尼昂降落以后,直到当地警察和M 的特使登上飞机,仍然没有找到默里克。
  在接下来的简短的情况汇报会上,一个幻影式飞机飞行员报告说,他看见一个人从飞机尾部的踏板掉了下去,显然他指的是盖博。另一个飞行员说,可能还有一个机组人员掉了下去,可是经过一番争论之后,他又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战斗机来得非常快,可是重型运输机不仅不服从命令,还试图逃遁。作为最后手段,其中两架战斗机迫不得已进行了短促的射击。作出这种炫耀武力的姿态以后,运输机屈服了。据那个驾驶员说,就是在那次射击之后,他好像看见一个降落伞向海中飘去。但是他强调说,对此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因为当时运输机尾部浓烟滚滚,天上的光线很晃眼,而且空中还有一些云。
  “如果他真的跳了下去,”M 派来的一个官员说,“在海里生存的希望极其渺茫。”
  在返回伦敦的飞机上,拉文德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见不到她的保护人的尸体,她永远也不会相信他已经死去。
  同一天的傍晚,在位于摄政公园旁边的总部大楼里,邦德有保留地向M 作了汇报。
  22魔法师的城堡
  M 坐在办公桌旁边,面对着邦德,他说:“你玩儿得也太悬乎了,让人都受不了了,007 。”
  “让谁受不了,长官?”詹姆斯·邦德述职以后,感觉身体特别疲乏,他傍晚之前才抵达伦敦,几乎立即开始述职。从那时以来,邦德已经把事情从头至尾反反覆覆叙述了好几遍。在整个述职过程中,他不断被插话和提问打断。他述职的全过程被录了音,在场的还有比尔·坦纳。与此同时,一个高级女警官一直陪着拉文德——邦德想当然地认为,她肯定也被盘问得不耐烦了。
  “都那样了,你居然让他给跑了。”M 好像真的很生气。
  “悬乎得让谁受不了,长官?”邦德固执地问道。
  M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所有的人。现在我最关心的是,那个所谓的墨客邸东家安东·默里克哪儿去了?”
  M 桌子上的白机子响了,M 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对他的参谋长说:“佩皮尼昂有消息来了,你去把它拿过来行吗?”
  坦纳刚离开就回来了,新来的消息至少解开了部分谜团。M 看了两遍才把文件递给邦德。文件上说,法国官方把重型运输机从头至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在飞机上改装过的部分发现了一个小空间,从餐厅的一张桌子下面即可进入那个地方。那地方足可以藏一个人,而且里面装备了足够一个人用好几天的各种必需品。有迹象表明,那地方有人使用过,另外,飞机腹部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出口已经被人打开了。
  M 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对了。”他拿起电话机接着说,“最好把这份报告重新誊一遍然后签上名,邦德。我必须通知杜甘和罗斯他们。这家伙竟然还在逍遥法外。”
  邦德举起一只手,好像是在请求M 把电话放下。他说:“听我说,长官,我能提几个问题吗?然后,也许我还要提几个要求,行吗?”
  M 慢慢放下了电话听筒,他说:“你问吧,我不会轻易答应你任何要求。
  不过你得快点。”
  “我提不提要求要根据你对问题的答复来决定……”
  “别罗嗦了,007 ,我们不能整个晚上都耗在这里。”
  “杜甘和罗斯的人是不是还在监视默里克城堡及其周围地区?”
  “今天下午撤出去了。他们名副其实地像过筛子一样把城堡和墨客邸村筛了一遍。”M 又开始摆弄他的烟斗了。
  “他们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据我所知,逮捕了几个人。一个叫恩里克·麦肯杰的面包师;几个强壮如牛的村里的年轻人。拿走了几件小型武器和几件自动武器;估计他们没有碰东家的古典武器收藏品。所有现代武器都带回伦敦来了。”
  “他们发现文件了吗?有没有关于皮科克小姐的法律文件?可能是一些可转移的股票,股份,有没有诸如此类的东西?藏得特别隐蔽的文件?”
  “没听说过,007 。藏得特别隐蔽的文件?听起来倒蛮像一出戏剧。”
  “你能打听一下吗,长官?打听一下,别告诉他们我的报告什么时候能送达理查德·杜甘爵士和市局特警处,行不行?”
  M 耸起眉毛说:“应该说这不成问题,007 。”说完他开始按电话机上的号码键。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邦德和比尔·坦纳安安静静地听着M 和理查德爵士之间的对话。当然他们只能听见M 单方面的话语和他的沉默。最后,M 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摇了摇头说:“他们带走了能找到的所有的文件,可是没有关于皮科克小姐的任何文件。城堡里还有几个保险柜,杜甘说一两天之内他们还要返回城堡再搜索一遍。”
  “这么说,在此之前那里没有人守卫?”
  M 点了点头说:“那么你的要求是什么,喂,邦德?
  邦德咽了口吐沫开口说道:“长官,你能把我的报告暂时扣压48  小时吗?
  特别是关于奥尔丹飞行俱乐部那部分——就是我们飞往佩皮尼昂的路上经过的那地方。”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市局特警处插手那里。如果安东·默里克真的是躲在重型运输机里逃生的,那么他现在肯定已经在前往那个飞行俱乐部的路上了。
  他的关系非常多,而且他的直升机还在那里。”
  “我们正好应该让市局特警处在那儿守候他才……”
  “不行,长官。城堡里还藏有法律文件——如我刚才所说——也许还有一大笔可以使他东山再起的资金。安东·默里克肯定会返回城堡。他知道,现在必须销毁能够证明皮科克小姐的爵位以及她是墨客邸资产合法继承人的证据。我要在他找出材料的时候当场逮住他,如果可能就活捉他。”
  “看来我们更应该让杜甘的人和市局特警处联合行动了。”
  “长官,这个人应该由我来对付。”邦德的口气像挥舞的战刀的刀刃一样锋利。
  “你这是在让我不按规程办事,007 。这本来应该是杜甘的活儿,而且我也没有权力……”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然后转念问道:“你脑子里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想的是参谋长和我一起去,长官,答应我们48  小时自由时间,给我们一架直升机。”
  “你要直升机?”
  “把我们尽快送到位。噢,当然啦,在我们进去之前,我还想在上空兜上几圈。”
  “兜圈,”M 几乎是在吼了,“还要兜圈?你以为我是谁呀,007 ?是美国总统吗?你说的兜圈到底是什么意思?”
  邦德假装没有注意M 说的话,比尔·坦纳看着他们斗嘴,在一旁开心地笑着。邦德说:“我说,长官,我们不是有几架安装了远红外系统的金花鼠型直升机和一架老式的瞪羚型直升机吗?使用权不是在你手里吗?”
  M 使劲咳嗽了一声,好像是在清嗓子。
  “如果参谋长和我一起乘直升机去,我们在着陆以前需要在空中兜上5 分钟,主要是看看地面情况,以便确定默里克没有在我们之前捷足先登。”
  M 又摆弄起他的烟斗。
  “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
  “你能肯定你不需要一个中队的战斗轰炸机把那地方翻个底朝天?”
  邦德笑了笑说:“我认为没这个必要,长官。”
  M 半天没开口,末了他说道:“有一个条件,邦德——除非参谋长也同意你这样蛮干。”说完他看了看比尔·坦纳,后者点了点头。“你们不许携带武器。不管你怎么说,在现阶段,我无法同意你们携带武器进入杜甘的管辖区域。”
  “你刚才确实说过东家的古典武器收藏品原封没动,对吧,长官?”
  M 点了点头,然而他狡黠地笑了笑说:“对于这种事情,我可没有把握,詹姆斯。我只能祝你好运。”接着他挖苦地追问了一句:“没别的要求啦?”
  “至于这个……”邦德说着把脸转向了别处。“不知你能不能说服理查德爵士的人把钥匙借给我们用一下?马上就要,长官。就说我要去找落下的衣服,或者随便找个什么借口。”
  M 叹了一口气,嘴里不情愿地咕哝着,可是仍然伸手拿起了电话机。
  瞪羚型直升机载着詹姆斯·邦德和比尔·坦纳飞到墨客邸山谷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4 点钟了。
  邦德事先和年轻的直升机驾驶员研究过地形图。他希望在绅宝车冲进深沟时经过的道路上降落。最重要原因是,他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看见他们的直升机。他自己随身带来了两个手持信号弹——一红一绿——以便紧急情况下召唤直升机增援。
  降落以前整整5 分钟的时候,他们的耳机里响起了事先约定的口令“超越”两个字。这说明金花鼠型直升机已经纵向穿过了整个山谷地区和城堡,正在向他们报告一路平安无事,而且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交通工具或者其他直升机。
  瞪羚型直升机的螺旋桨旋翼还没有停止转动,邦德和坦纳已经穿行于荆花属灌木和欧洲蕨之中,向谷底死气沉沉的默里克城堡挺进了。黎明时分的空气很冷,能见度很高,空气里的气味使邦德想起了几天前的经历——他第一次看见城堡的景象,城堡内部和外表巨大的差异,他逃难的经历,默里克的中心工作室和室内大量的武器珍品,东客房以及它豪华的室内装修,还有行刑室里令人不快的阴湿的气息等等。
  他们按照指示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不过万幸的是,比尔·坦纳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两个加长型手电筒。M 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解决了钥匙问题,不过仅仅拿到了进出货物的后门的钥匙。杜甘告诉M 说,这是他们在整个城堡留下的唯一进出口,其他所有的门都已经加装了电子门锁。
  两人花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走到大草坪。邦德一路上没说话,只用手势告诉坦纳应该如何走,一直把他带到城堡的后边,旧城堡的轮廓在夜空的衬托下显出一副气势汹汹盛气凌人的样子。如果邦德估计得不错,安东·默里克会从旧城堡后边的直升机停机坪出发,对自己的城堡作最后一次拜访。眼下邦德脑子里实际想的是,魔法师的城堡。
  虽然这地方几天前才变得阒无人烟,他们穿过进出货物的小门,刚刚踏进城堡里边的时候,立刻感受到空气里的霉味和湿气。这又一次撩拨起邦德的回忆。仅仅几天之前,他就是从这个门里被带出去,然后被推上了麦肯杰面包作坊的货车。而这只是一次长途奔波的起点,尔后在地中海上空拼死的聚会成了那次旅行的终点。
  邦德现在必须找到正确的路,前往东家陈列着武器珍品的中心控制室;他可不愿意两手空空地和安东·默里克对峙。一开始,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用手电筒照着路一通乱找,末了,邦德终于找到了通往位于地下的狭长形的武器收藏室。他们用手电筒照着挂满各种刀剑、锐器、手枪、火枪和步枪的四壁时,比尔·坦纳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坦纳惊叹道:“光是这些武器就够格作个巨富了。”
  邦德点头表示赞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从走进后门以来,他们一直在用耳话说话,好像默里克和他的心腹会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袭击他们似的。城堡外面,黎明伴着曙光肯定已经到来。如果默里克真的想尽快获得自由,他可能很快就会到达,如若不然,他们就得等到晚上,等他在夜幕的掩护下到达。邦德利用手电筒的光线一个挨一个地挑选武器的时候,坦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们在原地站住,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接着又释然了。
  “什么也没有。”坦纳刚刚说完,突然又对邦德说了一句别出声。
  这次两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从很远的地方,声音穿过砖石和大地传来,是发动机的嗡嗡声。
  “他已经来了。”邦德说完伸手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件武器:一个运动型弩机。这是一件精工细作的武器,但是在结构上作了改进。一根非常结实的粗弦绷在金属弓的两个尖上,润滑得非常好的机械部分还有一个能够把弓弦拉紧和扣上的扳轮。邦德拿了弩机,还从弩机旁边拿了3 支箭。手里有了武器,邦德招呼坦纳一起走出屋子。
  “到上面的前厅去。”邦德悄悄对坦纳说,“白天对他不利,他肯定想拿到材料赶紧离开。上帝保佑他把材料全部拿到手,然后我们到外边把这个狗杂种抓住。”
  在开阔的地方,他们成功的几率会更大一些,这一点邦德是有把握的。
  他们到达前厅的时候,正在降落的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响。这时它正在旧城堡后边盘旋,从声音判断,这还是那架小型贝尔牌直升机。他们藏身在暗处,邦德侧耳倾听着直升机的声音,如果驾驶员不关闭发动机,他的判断就不会错——默里克不希望在城堡里滞留,他会立即找出藏匿在城堡里的文件,然后马上离开。如果发动机停下来,他们就必须设法在城堡里面制服他。
  可以听见有人在城堡后边的某个地方摆弄门的声音,然后吱呀一声。默里克也是从邦德和参谋长刚才进来时经过的小门进来的。上帝保佑坦纳,亏了他刚才想到进门以后把门从里面锁好。关门的声音响过以后,紧接着传来一阵坚定的脚步声。这说明,这个人无疑在此居住年深月久,对这里了如指掌,即使在黑暗中也不会迷失方位。脚步声干脆利落,邦德决不会听错。默里克——魔法师——终于又回家了。
  从城堡外边的远处传来贝尔牌直升机引擎稳定的旋转声,几乎可以肯定,这意味着驾驶员正坐在自己的驾驶座上耐心地等候着。邦德用拿着弩机的手作了个手势,他和坦纳一起轻手轻脚往默里克刚刚打开的门走去。门外几乎完全是大白天了,天上飘着几缕淡淡的云,还没有露出地面的朝阳把它们抹成了粉色。直升机引擎发出的声音非常响,邦德指了指旧城堡的后边,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坦纳和邦德肩并肩贴着石头砌成的,被风雨和时间剥蚀得破破烂烂的塔楼边缘来到一处可以藏身的死角里。从这里望出去,城堡后边的一切尽收眼底。
  邦德聚精会神地,费力地摆弄着弩机上的扳轮,每转一下都要憋一口气,随着钢质的弓架弯曲到一定程度,结实的弓弦终于卡到了扳机上。为安全起见,他把弩机对着天上,把一支箭放进箭槽。他不知道这个武器的射击精度究竟怎样,毋庸置疑的是,它是一个致命的武器。
  七八分钟的等候让他们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之久。突然,远处的砾石路面上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邦德从躲藏的地方跳出来,把弩机的托子顶住自己的肩窝。安东·默里克这时正在往他们右侧的旧城堡方向拼命奔跑,他左手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厚厚的油纸包,右手拿着什么东西,邦德一时没看清。他斜着眼睛,用弩机上老式的瞄准器对着默里克,同时大声喊道:
  “够了,默里克,一切都结束了。”
  墨客邸的东家并没有停下来,他好像只是对着邦德的声音传过来的方向侧了一下身子,把右手抬了一下。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尖啸。只见默里克的手里射出一个火球,拖着一条长长的慧尾。火球从邦德和坦纳之间穿过,他们感到它尾部喷出的热量擦身而过。它像一个重锤一样击中城堡的外墙,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一大块墙石被炸得粉碎,无数小石块飞散开来。
  坦纳轻轻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一侧面颊。一块小石子击穿了他的腮帮子。
  邦德立即明白了默里克使用的是什么武器:这东西从50  年代初期就是收藏家的宠物,它是手枪式火箭发射器。这种火箭发射器可以发射高速小型火箭,火箭推动耐高温的亮晶晶的类似铬钢的弹头。这种13  毫米的弹头在火箭的助推下可以穿透非常厚的钢板。邦德曾经摆弄过这种武器,这时他回想起当年曾经产生过的疑惑,他无法想象它击中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他没有时间再仔细琢磨它的威力了,因为这种发射器的弹夹可以装5 颗火箭弹,他手中的弩机一次却只能发射一支箭,而且他没有机会装上第二支箭。
  邦德没有犹豫,在默里克——他仍然在拼命奔跑——抓住机会发射第二颗火箭之前,他扣动了弩机的扳机。弩机的机械部分突然向前冲去,它的推力使邦德大吃一惊。机械部分撞击的声音淹没了射出去的箭发出的响声,接着便听见默里克一声惨叫,箭体射穿了他的胸膛。
  默里克仍在奔跑,邦德和坦纳同时追了上去。默里克趔趄了几步,手枪式火箭发射器掉在碎石路面上。可是他仍然跌跌撞撞地,顽强地往前奔跑着,痛苦地大声呻吟着,手里仍然抓着油纸包。他现在几乎跑到旧城堡后边的高坡上了,翻过高坡就是停机坪。
  邦德拼命追上去,只是在捡起手枪式发射器的时候停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这个武器,枪里的一颗火箭已经上了膛。安东·默里克由于极度的疼痛大声喘息着呻吟着,继续往高坡上跑。邦德第二次喊道:“站住。站住,安东。
  我不想杀你,可你要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默里克继续奔跑着,好像他长了一双聋子的耳朵。当他跑上高坡顶端的时候,邦德和坦纳听见直升机引擎增加升力的声音越来越响。默里克的身影这时正好衬托在被朝阳辉映得红红的天穹之下:他踉踉跄跄地跑上了高坡顶端,正准备向邦德他们视野以外的贝尔牌直升机作最后的冲刺。
  邦德再次喊了一声“站住”,可是对于默里克来说,这时他是决不会停下来的。邦德谨慎地举起手枪式火箭发射器,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巨响,火箭离开了枪膛,邦德感到后坐力传到了他的手上。火箭喷出一片火花,拖着一长串火花越飞越快,以一平方英尺大于1000  磅的推力击中了默里克的后背。
  这一次邦德真真切切领略了人被火箭击中的情景。这就好比用气焊的焊炬在剪成人形的靶子后边将靶子烧穿一样,因为默里克的后背从中心被撕开了。邦德亲眼看见那个人被抛向空中的时候,后胸被撕开一个大洞。在对方落到高坡另外一侧之前,他甚至可以透过那个洞口看见对面的天空。
  登上高坡顶端的时候,坦纳已经来到了邦德身边,这时他的半边脸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在高坡另外一侧的凹地里,直升机驾驶员正在给引擎加速,准备立即起飞。可是,当他瞥见邦德抬起来的手里握着手枪式火箭发射器,他当即改变了主意,并且马上关掉了发动机,乖乖地从驾驶舱里爬出来,主动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
  邦德把手枪交给比尔·坦纳,一路下坡走到血肉模糊的安东·默里克旁边,他正好倒在停机坪的边缘。邦德没有注意倒在地上的尸体。他需要的东西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个不轻的,鼓鼓囊囊的油纸包。他小心地拾起纸包,把它夹在胳肢窝里,转身往上坡方向的旧城堡走去。他在那里站了足足两分钟,临走前他要最后看一眼城堡。魔法师的城堡。
  23好样的女人
  詹姆斯·邦德站在月台上,抬头望着拉文德·皮科克那双明亮的眼睛。
  没有多少人在一生中能够经历几次魂牵梦绕的,使人流连的消夏时光,而邦德正是这样一个幸运儿。这时他隐隐感到一丝怅惘,可是他心里清楚,花开自有花落时,再好的事情也总有个终结。而这一时刻现在到来了。
  在默里克尸体旁找到的油纸包里,装着许多有价值的东西,有些东西需要花费几个月的功夫才能澄清。最为重要的是能够证明默里克父母身份,以及拉文德·皮科克对财产和爵位拥有合法继承权的一些无可辩驳的正式文件。文件还证明她的真实姓名是拉文德·默里克,皮科克不过是个假名,是她父亲返回老家继承遗产之前,没有经过任何法律程序为她起的名字。结果她父亲未能继承遗产便饮恨九泉了。
  邦德被允许追回这些文件,而M 亲自监督把这些文件交到了苏格兰最好的几个律师手里。法律会尽快对这件事作出裁决,M 对此表示乐观。几个月之内,拉文德就会得到合法继承权。
  在这段时期,局里给邦德放长假,以便他恢复元气;而比尔·坦纳则必须坚持上班,他脸上的膏药糊了一个多月,伤口才彻底长好。
  从墨客邸回来以后没过几天,邦德和拉文德一起开车前往法国的里维阿拉饭店。一开始,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因为邦德认为,住最高级的饭店肯定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所以他就带着她去了。可是她一直心神不定,她不喜欢热闹场面。
  有一次,那还是他们在尼斯的尼格里斯克饭店的时候,拉文德半夜把邦德吵醒了。她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恶梦,在梦中尖叫然后哭泣起来。后来她告诉邦德,她梦见他们俩被困在重型运输机上,飞机着了大火。詹姆斯·邦德把她搂在怀里,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抚慰着她,就这样拥着她直到旭日东升。后来,他们坐在大凉台上,一边吃早餐一边观看在英国步行街上闲逛的人群,远处是地中海,出海的游艇扬起片片白色的三角帆。
  这样过了几天,他们决定去尝试一种较为简朴的乐趣——开车到山里去,到山里寻找远离闹市的小村庄,或者到鲜为人知的海边的小地方,在温暖的阳光下,或懒洋洋地躺着,或从容地吃东西,或海阔天空闲聊,或彼此爱抚。
  邦德不断对她说,不久的将来她将肩负起许多重任。拉文德渐渐变得严肃和沉默寡言了。虽然她仍然保留着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随着时光的流逝,邦德注意到,她的信件越来越多,她花在电话和电报上的时间也是水涨船高。
  一天早上,她突然宣布,他们必须立即返回英国。
  接下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回到伦敦一个星期以后,拉文德在格雷饭店见了一名律师——爱丁堡一家事务所派来的——她被告知,苏格兰法院已经作出裁决,宣布她为默里克财产和爵位的合法继承人。主管贵族纹章的里昂勋爵还庄重地出具了一份正式文件,宣布她正式继承墨客邸的默里克小姐爵位。
  两天以后,拉文德来找邦德。她带来的消息是,她已经联系好一家农业方面的重点大学,她要去那里学习房地产管理。实际上她当天晚上就要乘卧铺车离开伦敦前往爱丁堡,去料理一下那边的事务。
  “我希望让那地方重新焕发青春。”她对邦德说,“需要重新打扫和彻底换换空气了。我认为我父亲的遗愿肯定是这样的——让我使这处产业恢复名义,使它名副其实。”
  邦德的休假第二天也该结束了,因此他没有阻拦她。她这样做是对的,他对自己能够为她的光明前程增砖添瓦而感到骄傲。他带着她一起到外边吃了晚餐,然后开车到她那里取东西,最后把她送到了车站。
  “你一定会来看我,詹姆斯,对吧?我的意思是等我把那里的一切重新安置好的时候。”她从车厢的窗子里探出身子,他们身边到处都是临开车前的忙乱景象。
  “你不让我去我也要去。”他笑着说,“你敢不让我去。每到晚上你可能得抓着我的一只手才成——为你驱赶鬼怪。”
  “鬼怪?真的有鬼吗?我太荣幸了,詹姆斯。”默里克小姐说着俯下身子,在火车拉响汽笛和刚刚启动的时候,她深情地吻着邦德。“再见,詹姆斯。希望很快能见到你。再见,亲爱的詹姆斯。”
  邦德往后退了一步,扬起一只手说:“好的,迪丽,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好样的女人,列车像一条长龙缓缓驶出站台时,邦德暗自想道。真是个好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