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有没有为斯大林大唱赞歌

文章摘自《同舟共进》2010年第2期 作者：左凤荣

核心提示：对于观众提出的问题：“您在总体上如何评价斯大林的活动，肯定还是否定？”普京回答：“我选择这个问题，因为我明白它的尖锐性。社会上对此讨论很多，这里'潜藏'着：如果你作出肯定的回答，一些人会不满意；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另一些人不满意。但关于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的问题迄今仍是被高度关注的话题，所以我专门挑了这个问题。”

作为中国人，我们实在没有理由为斯大林的强国主义叫好。斯大林在建设他的强国时是以牺牲其他民族和国家利益为代价的，中国是受害者之一。

2009年12月3日的一次直播节目中，俄罗斯总理普京现场回答由俄罗斯观众、听众提出的各种问题，主要谈了俄内政、俄罗斯是否走出了危机、经济发展形势、工资、就业等民众关心的问题。但在我国媒体报道中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俄总理普京公开称赞斯大林创建超级大国》（《环球时报》2009年12月4日，各大网站争相转载）。

这篇源自英国《泰晤士报》12月4日的报道称，普京称赞斯大林把苏联从一个农业国家建成为超级工业大国，“在长达4个小时的节目中，普京特地从200多万个问题中挑出了一个与斯大林有关的提问，大赞斯大林将前苏联建成为一个工业超级大国”。“普京还称赞斯大林领导前苏联人民抵抗德国法西斯的疯狂进攻”。文章还认为：“而就在数天前，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强烈谴责那些试图为斯大林唱赞歌的人。有媒体因此指出，在关于对斯大林的评价问题上，俄罗斯最重要的两位政治人物公开产生了分歧。”实际上，普京谈论斯大林的问题是在节目尾声，俄罗斯新闻网在报道此事时根本没提普京谈斯大林的话题。那么我们看看普京关于斯大林到底说了些什么。

对于观众提出的问题：“您在总体上如何评价斯大林的活动，肯定还是否定？”普京回答：“我选择这个问题，因为我明白它的尖锐性。社会上对此讨论很多，这里'潜藏'着：如果你作出肯定的回答，一些人会不满意；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另一些人不满意。但关于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的问题迄今仍是被高度关注的话题，所以我专门挑了这个问题。”他说：“在我看来，不应该进行总体评价。很显然，从1924年到1953年（斯大林是领导者）国家发生了根本变化，从一个农业国变成了工业国。诚然，农民没被保留，我们大家都明白带来的问题，特别是在后期，由于农业（落后），我们为买到食品必须排队。”这里普京并没有说苏联是“超级工业大国”，只是说把苏联从农业国变成了工业国。关于斯大林的另一项功绩，普京说：“我们赢得了伟大的卫国战争，不管是谁都会承认，我们取得了胜利。甚至当我们计算损失的时候，你们应该明白，现在谁也不能向那些组织并领导赢得这场胜利的人扔石头。原因在于，如果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失败，那么我们的国家面临的将是更大的灾难。这是很难想象的。”“但也存在不可忽视的事实，取得成就而付出了不可接受的代价：镇压，也占有一席之地。这也是事实。我们的几百万公民因此蒙难。这种领导国家的方式、这样的后果是不可接受的。这是不允许的。确实这一时期我们不仅有个人崇拜，还有反对人民的大规模犯罪。这也是事实。对此我们不应该忘记。对任何历史事件都应该做综合分析。这就是我想说的。”从中我们看到，普京并没有大赞斯大林，而是既指出了成绩，也指出了错误。

说梅德韦杰夫与普京在评价斯大林问题上有分歧，并不符合事实。从普京的谈话中看到，他不否认斯大林对苏联作出过贡献，但否定斯大林所用的方式方法，否定斯大林所建立的苏联模式，这也是普京一贯的立场。他曾说：“苏维埃政权没有使国家繁荣，社会昌盛，人民自由。用意识形态的方式搞经济导致我国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无论承认这一点有多么痛苦，但是我们将近70年都在一条死胡同里发展，这条道路偏离了人类文明的康庄大道。”梅德韦杰夫在2009年的国情咨文中也说：“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我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令这个几乎是文盲的农业国一跃成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工业强国……然而，由于社会封闭、集权统治，我们所取得的地位成就难以维持。令人遗憾的是，苏联一直是个以原料供应见长的工业巨头，无法经受住来自后工业社会的竞争。”从中看不到梅普二人有什么根本分歧，他们都不否认苏联时期的成就，但都否定苏联的体制。

从2003年纪念斯大林去世50周年开始，俄罗斯国内确实存在一股颂扬斯大林的风潮，2005年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助推了这股风潮。而使这股风潮势头加大的更重要原因是俄罗斯要恢复大国地位，需要增强民众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苏联时期的辉煌和成就自然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好素材。2000年以来俄罗斯经济的迅速发展和国家实力的增强，也使俄罗斯重返世界大国行列的信心增强。俄罗斯人积极评价斯大林主要是从强国主义出发的，但我国却有人把它转化成了对斯大林体制模式的评价，竭力为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辩护。在俄罗斯国内虽有人为斯大林唱赞歌，同样也有人否定斯大林，认为苏联成就的取得并非斯大林一人之功，而是人民奋斗的结果；斯大林用人民的鲜血建造社会主义的大厦，使社会主义变成了注定建不成的“巴比伦塔”。我们的媒体对此反映很少。

作为一个中国人实在不应为斯大林的强国主义叫好。斯大林在建设他的强国时是以牺牲其他民族和国家利益为代价的，中国是受害者之一。邓小平在1989年5月与戈尔巴乔夫谈话时说过，沙俄是侵害中国权益最大的两个国家之一，一定意义上也包括苏联时期。许多事实可以验证邓小平的说法。黑瞎子岛是被斯大林于1929年占去的，苏联与张学良东北军因中东路发生战争，苏联红军取得胜利，让日本人看到东北军战斗力弱，使他们敢于发动“九一八”事变，开始大规模侵略中国。卫国战争前苏联利用盛世才在新疆驻兵开矿，卫国战争开始后才不得不把目光从新疆移开。1944年苏联又趁中国忙于抗日战争而苏德战争出现转折之机占领了唐努乌梁海地区，1945年二战胜利之际又利用中国国民政府有求于它，把外蒙古从中国分裂出去。斯大林执政时期使中国失去的领土已超过沙皇政府。苏联利用出兵中国东北之机，恢复了沙俄在中国失去的权益，苏联红军在东北拆走厂矿设备，把本来卖给日本人的中长铁路又变成了中苏共管，把旅顺港变成自己的军事基地，租期长达30年。新中国成立后，斯大林仍不愿放弃在中国取得的权益，极不情愿废除与国民政府签订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及有关协定。经过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领导人的不懈努力，斯大林不得不对中方让步，重新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及关于中长铁路、旅顺大连港的协定。面对即将失去在中国的权益，为了实现其远东战略利益，斯大林改变了对朝鲜半岛的政策，支持金日成统一。朝鲜战争爆发后，苏联代表离开安理会，为美国介入朝鲜战争提供了方便，斯大林在向哥特瓦尔德解释此事时说：“如果美国政府今后继续陷在远东，并把中国拖入到为朝鲜的自由和自身的独立而进行的战斗，结果会怎样呢？首先，美国像其他任何国家一样，不可能战胜拥有大量武装力量的中国。也许美国会在这一斗争中受些损伤。第二，在这件事情上受损伤的美国就没有力量在最近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也许第三次世界大战会无限期地拖延，这就为欧洲社会主义的巩固争取了时间。更不要说美国与中国的斗争将会使整个远东革命化了。这从世界力量平衡的角度看是否对我们有利呢？当然有利。”（俄罗斯社会政治史国家档案馆，Ф.558，оп.11，д.62，л.71-72）斯大林用意昭然若揭，苏联是朝鲜战争最大的赢家。

毛泽东虽认同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但他认识到其中存在一些问题，对斯大林没有说过多少好话。在1958年7月22日与苏联驻华大使尤金的谈话中，毛泽东说：“在斯大林的压力下，搞了东北和新疆两处势力范围，四个合营企业。”“你们一直不相信中国人，斯大林很不相信。中国人被看成是第二个铁托，是个落后的民族。”“错误的经验是：斯大林的形而上学、教条主义。他不完全是形而上学，有一部分辩证法，但大部分是形而上学。你们叫做个人崇拜，是一个东西。”邓小平也说：“斯大林严重破坏社会主义法制，毛泽东就说过，这样的事件在英、法、美这样的西方国家不可能发生。”“社会主义究竟是什么样子，苏联搞了很多年，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可能列宁的思路比较好，搞了个新经济政策，但是后来苏联的模式僵化了。”

从国家和民族利益出发，中国是斯大林强国政策的受害者；从社会主义利益出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质是克服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的弊端，突破斯大林模式的束缚。正如邓小平1986年11月9日所说：“我们建设社会主义，准确地说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样才是真正地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因此，无论作为中国人，还是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者，我们都没有理由跟着别人为斯大林的强国主义唱赞歌。

（作者系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