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芍陂(安丰塘)始建时期的问题 - 秋心斋书画网 - 秋心斋书画网, 汪维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20 14:34:43

一、 简介“旧说”与“新论”
安丰塘古名“芍陂”,在安徽省寿县城南60华里处。“芍陂”之名,始见于《汉书·地理志》,在“庐江郡”条下云:“沘山,沘水所出,北至寿春,入芍陂。”在“六安国”条下云:“如溪水,首受淠,东北至寿春,入芍陂。”何以名为“芍陂”?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云:“肥水东北迳白芍亭,积而为湖,谓之‘芍陂’”。并云:“芍陂周一百二十许里,在寿县南八十里,言楚相孙叔敖所造……陂水北迳孙叔敖祠下……”。南朝·宋·范晔的《后汉书·王景传》中说:建初八年(公元83年)王景“迁庐江太守……郡界有楚相孙叔敖所起芍陂稻田,景乃驱率吏民,修起芜废,教用犁耕。……”大约《后汉书》成书后的1500多年间,一般都认为芍陂是楚相孙叔敖所建。
另有一说,即芍陂乃是楚大夫子思所造。其源盖出于《后汉书·志·郡国四》“扬州·九江郡·当涂县”条下刘昭注文:“《皇览》曰:‘楚大夫子思冢在县(当涂,今怀远)东山乡,西去县四十里。子思造芍陂。’”
芍陂除始见于《唐书·地理志》早已成为专名的“安丰塘”外,还有“龙泉陂”、“期思陂”之名。“龙泉陂”见于晋·伏滔《正淮》论:“龙泉之陂,良畴万顷。”但此名流传不广。至于“期思陂”,则知之者众。《淮南子·人间训》中说:“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唐·杜佑《通典》“州郡·寿春郡”下则说:“寿州……安丰……有芍陂,楚孙叔敖所起。”崔实《月令》曰:“孙叔敖作期芍陂。”即此,从宋代的《太平御览》、《太平寰宇记》,直到清代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以及《大清一统志》等书都重复“芍陂亦名期思陂”的说法。
从1975年起,出现了新的意见,即:芍陂并非期思陂,前者在安徽寿县,后者在河南固始(今淮滨县的期思集)。在否定期思陂即芍陂这一前提下,却有两种不同的见解。为便于叙述,姑分别名之曰“春秋说”、“战国说”。持“春秋说”者认为芍陂是楚相孙叔敖所造。其文献根据即上面所说的《后汉书·王景传》和《水经注》。持“战国说”者认为“当楚庄王时代,今寿县一带还是吴国的领土,至少是吴楚争夺‘拉锯’的地带,孙叔敖在寿县作芍陂不可能”。或以为“芍陂的兴修应晚于期思的水利事业,似当在战国时,很可能在楚顷襄王时”。也有人认为芍陂“也许是在战国时期楚考烈王二十年”修的。持“战国说”者为了驳倒“春秋说”,并考证出战国时期也有一个“庄王”,即顷襄王。还认为在春秋时代的庄王时期,“群舒叛楚”,不可能修建芍陂等等。
这一问题的讨论,到1976年似暂中止。其原因可能由于从1976年7月份起,安徽就处于地震的威胁中。其后不久,又发生了万众欢呼的政治上的空前的大震——粉碎了“四人帮”。这种讨论已退处于极不重要的地位,止乎所当止了。但是,问题依然存在,1978、1979年,偶有关于芍陂的文章发表,到修订本《辞源》和“向建国三十周年献礼”的《辞海》三卷本发行(都是79年发行的)就明确的反映出来了。
先看“芍陂”的注释:
《辞海》:芍陂,古代淮水流域最著名的水利工程。在今安徽寿县南。因引淠水经白芍亭东积而成湖,故名,相传此陂即期思陂,系春秋楚相孙叔敖所造,不可信。最早见载于《汉书·地理志》。自东汉至唐,王景、邓艾等屡经修浚,陂周至二三百里,灌田至万余顷。隋唐以后陂在安丰县境内,又名安丰塘。宋元后渐就湮废,今安丰塘即其残存的一部分。
《辞源》:芍陂,陂塘名。在今安徽寿县南,又名期思陂、安丰塘。《水经注》三·“肥水”:“(芍)陂水上承涧水……又东北迳白芍亭东,积而为湖,谓之芍陂。陂周百二十许里,在寿县南八十里,言楚相孙叔敖所造”。三国·魏太尉王凌与吴将张休战于芍陂,即此地。
再看“期思陂”的注释。《辞源》无“期思陂”。《辞海》原内部发行的《工程技术分册》和《地理分册》中也都无“期思陂”。仅于《工程技术分册(下)水利史》中“芍陂”条下说:“芍陂一名期思陂”。至1979年正式发行的三卷本中就增加了“期思陂”条目:
《辞海》期思陂,我国最早见于记载的灌溉工程,公元前七世纪末楚庄王时孙叔敖所主持修建。据《淮南子·人间训》:“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知故址当在河南商城及其附近一带。杜佑《通典》认为期思陂就是今安徽寿县南的古芍陂,误。久湮。
还需要看一看“孙叔敖”:
《辞海》:孙叔敖,春秋时楚国期思(今河南淮滨县)东南人。蒍氏,名敖,字孙叔,一字艾猎。官令尹。邲之战,辅佐楚庄王,指挥楚军,大胜晋兵。曾在期思、雩娄(今河南商城东)兴修水利工程。又相传开凿芍陂(今寿县安丰塘)蓄水灌田。
《辞源》(修订本)孙叔敖,春秋楚令尹。蒍贾之子,沈尹茎(《史记》作虞丘相)荐之于庄王以自代。开凿芍陂,灌田万顷,相传三任令尹而不喜,三次去职而不悔。见《左传》宣十一年、十二年、《吕氏春秋·情欲、墨宝、知分、赞誉》、《史记》十九《循吏传》。
《辞源》修订本的“出版说明”说:“辞源以旧有的字书、韵书、类书为基础,吸收了现代词书的特点;以语词为主,兼收百科;以常见为主,强调实用;结合书证,重在溯源。”《辞海》三卷本的“前言”中说:“所收词目,以解决一般读者在学习、工作中‘质疑问难’的需要为主,……并注意材料和观点的统一”“对学术问题,有定论的按定论介绍;尚无定论或有争议者,则作客观介绍、概括叙述,或仅介绍现有不同的看法,尽量避免给读者以片面的或错误的知识。”毫无疑问,这些原则是正确的。
二、 对于几个问题的我见
很明显,《辞源》是仍“旧说”;《辞海》则从“新论”。两
大辞书的见解既未统一,(《辞海》的“孙叔敖”条下只说:“又相传开凿芍陂,蓄水灌田。”未加“不可信”、“久湮”字样,与同书中的“芍陂”、“期思陂”条的“材料和观点”似乎也未统一。)很难说已成定论。于此,我想谈一谈我个人的肤浅的甚至是谬误的意见:
“芍陂”、“期思陂”到底是一、是二?“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或者“作期思之陂”是否真有其事?上面已经说过,1975年以前,一般的都认为“期思陂”即“芍陂”。旧《辞源》、《辞海》、《中国地名大辞典》里都没有“期思陂”而认为“期思陂即芍陂”,或说:“芍陂又名期思陂”。1975年夏有了异议后,持“战国说”者认为期思陂并非芍陂。持“春秋说”者中有的还是认为期思陂即芍陂;有的也否认期思陂即芍陂。否认的理由大致是这样:《淮南子》所说的“期思之水”在河南固始(今淮滨县),“雩娄之野”在商城。如果期思陂即是芍陂,则从安徽寿县的芍陂到河南商城的雩娄,直线也在300华里左右。特别是两地之间,又有纵贯南北的沘水(淠河)和其他一些河流,还有丘陵地带,决安徽寿县的芍陂之水灌河南商城的“雩娄之野”,不仅不必要,且也不可能。因此认定《淮南子》所说的“决期思陂之水而灌雩娄之野”的“期思”在固始而不在寿县。
问题是固始(今淮滨县)的期思地区并没有一个“期思陂”。而且“期思之水”也不能上灌“雩娄之野”。请看河南省水利局水利发展史资料组(以下简称资料组)1975年写的题为《关于“孙叔敖决期思之水,灌雩娄之野”问题的探讨》文中的一段话:
“期思在白露河入淮河的尾闾三角地带,而雩娄在灌河的中游,史河、灌河之间,两地地势高程差好几十米。《淮南子》上说:‘决期思之水,灌雩娄之野’从下游引水,灌中游地带,怎么能够呢?……最近,我们(资料组)在淮滨县期思公社地区实地调查,发现这一带白鹭河入淮河的尾闾三角地区,地势低洼,经常发生洪水漫溢,和内涝积水成灾,……这一地区地势为低洼的平原,没有岗丘和高岸深谷可以筑陂蓄水的地形条件。淮河上游,植被很好,干、支流泥沙很少,地貌变化不会很大,在春秋时代,也不会有岗丘和高岸深谷。……如果硬要说这里有个期思陂,那不过是个洪、涝水积的洼地,而不能和不必要进行人为加工的湖陂罢了。”
感谢“资料组”的同志,他们以辛勤的劳动,科学的考察为我们解决了一个重要问题:原来期思地区,并没有什么“期思陂”。因此,其他一些问题也可以迎刃而解,如:今本《淮南子》是“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而杜佑《通典》引崔实《月令》则是“孙叔敖作期思陂”。究竟是“决……水”还是“作……陂”根据“资料组”的查证,当是“决……水”无疑了。这也解决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自杜佑合芍陂与所谓的“期思陂”为一之后,从宋代的李昉、乐史到清末民初的杨守敬、武同举都无异说呢?答案恐怕只能是这样:从古以来,中国大地上就没有过一个真实的“期思陂”,则唐·杜佑信手拈来东汉崔实创造的“期思陂”安在芍陂身上、直到1975年前都没有受到别人指斥,也就并不奇怪了。为什么偏偏把“期思陂”安在芍陂上呢?有人说《荀子》、《吕氏春秋》等书都说孙叔敖是“期思之鄙人”,所以芍陂也改名为“期思陂”。孙叔敖并非期思人,这里不想多说;杜佑是否这样联想的,也无法起古人于地下而问之,但揆诸情理,这是很可能的。
问题已经解决,却又产生两个新见解:有人认为期思之水虽不能上灌雩娄之野,但“期思之水”与“雩娄之野”可作为两个水利工程。又有人不同意这种见解,认为“除非能从原文的校勘方面确证《淮南子》这句中‘而’字是衍文”我们就只能把这句话理解为:‘灌雩娄之野’所用的水,就是‘决期思之水’所得。关键在于怎样理解期思之水的位置。……‘期思之水,既能‘灌雩娄之野’,自当发源于雩娄以南的山区”。经过繁征博引,认定今“固始县东北,在史灌两河合流为史灌河后不远的东岸,有蒋集,位置与杜注所云古期思城合……而‘雩娄之野’则在雩娄以北,很可能包括今史河及灌河两岸(至少是史河两岸)的平野”。创此新说者:这样一来“所作的期思陂可以理解为就是决开‘期思之水’的上游而成”。并为之起了新的名字——“期思——雩娄灌区”。
在持“战国说”者这两种见解里都可以看出《淮南子》在起作用,无论是前一种见解还是后一种见解,都还是想以《淮南子》为根据,创造出“期思”、“雩娄”两个“决、灌工程”或者将期思东迁(约百里)、雩娄北移(约百廾里)建立一个“期思——雩娄灌区”。这是否妥善,不想多说,只是愿意再一次指出:“资料组”的查证是驳不动的。如果“期思之水”能灌“雩娄之野”,就不必把这一句话改建为两个“工程”,更不必煞费苦心,花大气力,迁移“期思”、“雩娄”,另建新“灌区”了。
《淮南子》为什么要编造这种“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的故事(应说是“谎言”)呢?其目的盖在于说明孙叔敖是怎么当上楚国令尹(相)的。孙叔敖这么一决、一灌,“庄王”就“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孙叔敖怎么当上楚令尹,说法不一:《史记》说是“虞邱相进之于楚庄王”。《韩诗外传》说同《史记》。《吕览·赞能》则说是“沈尹茎”推荐的。《楚史梼杌》说是庄王“乃招聘四方之士,……遂得孙叔敖”。《孟子》却说:“孙叔敖举于海”。我们不想研究孙叔敖到底怎样当上了楚国令尹,但想问《淮南子》的作者:孙叔敖在为相之前,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权力、“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了呢?据《左传》,孙叔敖之父贾蒍为鬥越椒所杀。清人夏尚忠的《芍陂纪事》中说孙叔敖“因避越鬥椒之难,奉母隐于梦泽”。夏说虽未言所据,但蒍贾被杀后,妻、子逃隐,是合乎情理、逻辑的。人们都知道,任何一项较大的工程的完成,都是千百群众之功,决非一人之力。但是,计划、主持、领导者的作用也不可没的。《淮南子》、编造故事时可曾想,这难道是一个还未做令尹的“期思之鄙人”能够办到的吗?!不过,既已肯定无此“期思陂”,这种疑问实在是很“蛇足”的了。
持“战国说”者创新论以保卫《淮南子》,可见《淮南子》之说深入人心。因此,认识一下《淮南子》,实属必要。
《淮南子》以其成书之早,常被征引,甚受重视。东汉高诱的《序》中说:“故夫学者不论《淮南》,则不知大道之深也。是以先贤通儒、述作之士,莫不援采,以验《经》、《传》”。从商务印书馆据汉魏丛书本影印的《淮南鸿烈解·淮南总评》中可以看到多是好评,如:扬雄《法言》说:“《淮南子》其一出一入,字直千金”。刘知几《史通》说:“《淮南子》牢笼天地,博及古今。”可谓极尽推崇,最高评价。但《总评》中也有另一种评价,如:“芦泉刘氏曰:‘右《淮南》一书,乃全取《文子》,而分析其言,杂以《吕氏春秋》、《庄》、《列》、《邓析》、《慎子》、《山海经》、《尔雅》诸书及当时所招宾客之言,故其文驳乱,序事自相舛错。……其书虽无足取,然论律吕而存古乐;论躔度而存历数,天文、地形,亦有当留心者。’”这好像可以说是持平之论,既肯定其“无足取”,也指出“有当留心者”。
《淮南子》属于杂家,班固曰:“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盪者为之,则漫羡无所归心。”班固是泛论杂家。《汉书》中还有这样一段:“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汉书·景十三王传》)这是对刘安及其宾客的具体的评价。结合上面所引“芦泉刘氏”对《淮南子》的评价来思考一下,应如何看待《淮南子》,大致可以明确了。下面再摘录几段《淮南子》作为佐证:
“昔公牛哀转病也,七日化为虎,其兄掩户而入觇之,则虎。博而杀之”。——《俶真训》
“武王伐纣,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激,疾风晦冥,人马不相见。于是武王左操黄钺,右秉白旄,瞋目而撝(挥)之曰:‘余任天下,谁敢害我意者?!’于是风济而波罢”——《览冥训》
“故皋陶瘖而为大理,……师旷瞽而为太宰。”——《主术训》
“子路撜(拯)溺而受牛谢,孔子曰:‘鲁国必好救人于患。’子赣(贡)赎人而不受金于府,孔子曰:‘鲁国不复赎人矣’。”——《齐俗训》
“伯乐、韩风、秦牙、管青,所相各异,其知马一也。”——《齐俗训》
“武王伐纣,当战之时,十日乱于上,风雨乱于中, ……”——《兵略训》
“若夫尧眉八彩,舜二瞳子,……禹耳参(三)漏,……文王四乳,……皋陶马喙,……禹生于石,契生于卵,……史皇产而能书,羿左臂修而善射。若此九贤者,千岁而一出,犹接踵而生。……”——《修务训》《淮南子》对于夏禹极有兴趣,书中凡十见。现再录一则:
“禹乃使太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地形训》
历数、天文、地形我丝毫不懂,应由内行、专家来研究。如仅就上面所引《地形训》的一段话来“留心”一下,就不免失笑了。
《淮南子》对于孙叔敖的兴趣,仅次于夏禹,全书中也提了六次。其中一次说:“庄王诛里史,孙叔敖制冠浣衣”。(见《说山训》)这是什么意思呢?高诱注:“里史,佞臣。恶人死,叔敖自知当见用,故制冠浣衣。”“用”作什么呢?若就是用为令尹,那么,与“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岂非两歧?到底那一说“可信”,那一说“不可信”呢?类此之例,举不胜举。我们这些既非“先贤、通儒”,亦非“述作之士”的一般读者,对于这“一字值千斤”的鸿文,究竟是信硕儒、大师高诱、刘向、刘知几等的评价好呢?还是相信无名之辈刘芦泉的评价好呢?总之,刘安及其宾客这些“盪者”、“浮辩之徒”,信口开河,本非信史,(正史也不能无误),至于是否深信不疑,甚至曲为之说,则是后人的事了。
综上所述,似乎也就可以解答这样一个问题:“以刘安为首的《淮南子》的作者们,就住在离芍陂不远的寿春城(当时的淮南王郡)编书,书中好几次提到孙叔敖,并且记载了孙叔敖主持兴建期思——雩娄灌区的事,(原文如此,可见“灌区”已成定名。——笔者注)却何以竟未提过孙叔敖主持创修更大的水利工程芍陂,这件更著名于后世的事?”
是否可以这样解答:谎言如说近处事,容易被戳穿;说远处事就不大容易败露了。这答案也许不能令人满意,那末,我要请求注意一种情况,即:《淮南子》绝口不谈寿春境内的事。诸如考烈王迁都寿春;李园杀春申君等等著名的人物或大事,在《淮南子》全书中也都无一语及之,难道就可以因此便说这些人和事都“不可信”吗?
现在,继续谈“简介”中提过的几个问题:
吴、楚争夺州来,孙叔敖不可能在寿春修芍陂。有人认为“当楚庄王时代,今寿县一带还是吴国的领土,至少是吴楚争夺‘拉锯’的地带,孙叔敖在寿县作芍陂发展灌溉就不可能了。”也有人说:“从公元前584年(楚庄王七年)吴国攻入州来以后,吴楚之间战争频繁,雩娄以东的现在皖西、淮南地区,包括寿县、芍陂一带,长期为吴楚争夺拉锯的地区。在芍陂一带大兴水利的社会条件,似不具备。”
对此问题,首先应弄清“吴入州来以后,吴楚之间战争频繁”是楚庄王死后七年才发生的事。作此说者确切知道“吴入州来”事在公元前584年,难道就不知楚庄王死于公元前591年?不过,即使这是楚庄王死后的事,我们也不妨稍为了解其情况。据《左传》记载,从鲁成公七年(楚共王七年,公元前584年)“吴入州来”到鲁昭公二十三年(楚平王十年,公元前519年“吴灭州来”的65年间,吴楚之间的战争,多数以楚胜吴败而告终,还先后有两个吴王(诸樊、余祭)在战争中毙命。那些次战争, 除楚灵王五年(鲁昭公六年,公元前536年)“吴人败其(楚)师于房钟”一役深入楚境外,其余战争都是在吴楚边境长江两岸进行的。所以即使是庄王死后的吴、楚之间的“拉锯”,也不能说是进行于“现在皖西、淮南地区。包括寿县,芍陂一带”的。
相反,弄清楚共王七年(吴寿梦二年,公元前584年)“吴入州来”的前因后果,倒是可以了解在这以前,吴国有没有资格与楚国进行“拉锯”。摘引一段《左传》于下:
《左传》:鲁成公七年,“楚围宋之役,师还,子重请取于申吕以为赏田,王许之。申公巫臣曰:‘不可……’王乃止。子重是以怨巫臣。子反欲取夏姬,巫臣止之,遂取以行。子反亦怨之。及共王及位,子重、子反杀巫臣之族子阎,子荡……而分其室。巫臣自晋遣二子书曰:‘……余必使尔罢(疲)于奔命以死!’巫臣请使于吴,晋侯许之,乃通吴于晋,……教吴乘车,教之战陈(阵),教之叛楚……吴始伐楚,伐巢,伐徐。”
这段左氏文章,不仅说明了吴从何时开始与楚为敌,而且交代了“入州来”之前吴与楚的关系。在“教之叛楚”句下,杜预注:“前是,吴常属楚”。这就明确指出了鲁成公七年、“入州来”之前的吴国不过是楚的附庸国而已。当时之吴,不列于“诸夏”、“上国”,僻处在东南近海的一隅,车不会乘。阵不会摆,有什么资格、力量来与在五霸之一的楚庄王统治下的楚国“拉锯”呢?
也有人以“群舒叛楚”证明当时楚国东境不静,不能修芍陂。并引徐旭生(炳昶)先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一书的解释:“当日淮水南、大江北,如今霍邱、寿县、六安、合肥、霍山、舒城、庐江、桐城、怀宁等县,西不过霍山山脉,东不过巢湖,这一带平坦的地带,除了六、蓼、钟离各国以外,全属群舒散处的地域。”为证,论者说:“据此,则芍陂一带在‘群舒叛楚’时,当亦在‘群舒’散处的范围内。”我们对照了古代历史地图集和现代中国地图后,深感徐旭生先生说的正确:芍陂正处在六、蓼、钟离三点之间,正好不在“群舒”的范围内。因此,可以说“群舒叛楚”并不影响修芍陂。也许还可以说修陂是为了发展农业生产,更有利于平定叛乱。
其实,论者是深知“群舒叛楚”事件经过的。论者确切晓得“直到公元前601年(楚庄王十三年)才平定下来”接着说:如果说芍陂是孙叔敖主持创修的话,则其时期只能是在公元前601——594年这六七年内”。
芍陂是“因陂成塘,”前引《水经注》也说“肥水东北经白芍亭,积而成湖”。这种水利工程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技术,贵重的器材;也不需要劈山凿岭,只是土工而已。即使只有六、七年的时间,大约也就可以基本上完成了。
为了把芍陂定为战国时的水利工程,持“战国说”者强调“子思造芍陂”之说“更不容忽视,而值得我们认真对待”。论者一则曰:“‘子思造芍陂’似不能在春秋时”。再则问:“‘孙叔敖造芍陂’……怎样同战国时‘子思造芍陂’之说统一的起来?”前者尚作疑似之词,后者已完全肯定子思是战国时人了。其有力的证据是《皇览》说,子思墓在当涂以东,“这一带在春秋中期,还在‘群舒’以东,(笔者按:恐是“以北”)似不可能为楚国境土,这样,子思自不可能在春秋时葬在当涂,而只有在战国,楚国已控制这一带才行。”
“群舒叛楚”上面已经谈了,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个“子思”。战国时是有一个“子思”的。三卷本《辞海》有此条:“子思,(前483——前402)战国初哲学家。姓孔,名伋。孔子之孙。相传曾受业于曾子……”。却未言其曾经“造芍陂”。此外又未著录同期或异代的第二个“子思”,故真正了解这个“造芍陂”的子思为什么时代人的,恐怕只有《皇览》的撰集者们了。朱更翎先生在其《安丰塘(芍陂)史料溯源及其工程演变》一文中说:“孙叔敖有关事迹,在先秦两汉古籍中常见记载;而‘楚·子思’似仅见于《皇览》。《水经·肥水注》所记芍陂水利工程,比它以前的文献记载最为详细;《后汉书·王景传》基本上是一篇水利人物传记;而《皇览》若按《史记索隐》的说法,则为‘记先代冢墓之处,宜皇王之省览’的书。就史料价值而言,它们显有区别。”我想,这不仅对于“子思造芍陂”作了明确的论断,就连以上所说的许多话,也都可以得到概括了。
为了把芍陂定为战国时期的水利工程,持“战国说”者还考证出战国时也有一个楚庄王,即顷襄王。对此,不拟多说。因为“造芍陂”者,除刘昭所引《皇览》说是“子思”外,其他文献都说是“楚相孙叔敖”而没有说“楚庄王”。所以,除非能考证出孙叔敖是战国时人,否则,不管有几个“庄王”,都达不到把芍陂拉到战国时代来这一目的的。
也有人对于王景修芍陂提出疑问:王景是庐江太守,怎么去修九江郡内的芍陂?质疑者虽然也假设“碰巧就在王景做庐江太守的前后,芍陂一带曾一度从九江郡划给了庐江郡?或者‘庐江郡’是‘九江郡’之误?但“不能不对《后汉书》这句记载究竟有多大可靠性,感到有疑问。”对于这一问题,颇有作答案者,我认为答案还是要从《汉书》里找。本文开头就引《汉书·地理志》,在“庐江郡”条下说:“沘山,沘水所出,北至寿春入芍陂。”“六安国”条下说:“如溪水,首受淠,东北至寿春入芍陂。”这就是说,“九江郡”寿春邑里的芍陂之水有两个来源:一为六安国里的如溪水;另一条就是“庐江郡”里的沘水(今淠河)。“庐江”、“九江”二郡紧相连,芍陂西边就是“庐江郡”,“庐江郡”的稻田也受“九江郡”内芍陂之益,似也说得过去。以今天的“淠史杭灌区”为例,绝大部分灌区在安徽,但史河在河南,(这似乎可以比作沘水在庐江郡),所以固始一带也在“淠史杭灌区”之内。按照设计,河南可有98万亩土地受益。如果这种说法可以成立,则我觉得《王景传》用词之精确实在使我叹服,与《淮南子》的“客里空”是不可同日语的。不是吗?《王景传》明明说是“郡界有楚相孙叔敖所起芍陂稻田”,下面说的是“修起芜废,教用犁耕。”本来就没有说他越界去修“九江郡”的芍陂。难道可以据此就给《后汉书·王景传》以“不可信”的结论吗?!
还有一个“言”字问题。持“战国说”者指出:“为什么郦道元不象范晔那样,简单地肯定芍陂就是‘孙叔敖’所起,而是说:‘芍陂……言楚相孙叔敖所造?……会不会因他(郦道元)已掌握了关于芍陂的较丰富材料,发现其中有矛盾,难解之处,才使他(郦道元)如此慎重?真的,“会不会”呢?我当然不敢代郦作答,只是觉得:如果郦道元“掌握了关于芍陂的较丰富的材料,发现其中有矛盾、难解之处,”于是就只举孙叔敖一说。冠上“言”字,以明责任(得自传闻,与己无关)。既不提另一说;又不加“误”。“不可信”。之类的按语,“封建文人”“如此慎重”,实在很难令人索解了。
由于上面的咬文嚼字,想再谈一谈“久湮”的问题。《辞海》所说芍陂“宋、元后渐就湮废”。虽然“渐就”,还没有完全彻底的“湮废”。“久湮”便不同了,《辞海》注“湮”字,有“阻塞”、“埋没”二义,“阻塞”,似只能用于水源;“埋没”乃适用于全陂。“久湮”给我们“一般读者”会是什么知识呢?大概是“早已不存在了”吧?为了弄清问题,不得不略述与“芍陂始建”无关的宋元以来的芍陂情况:
据文献(包括碑文)记载,北宋 ·崔立、李若谷、张旨都曾修陂。南宋形势之糟,人所共知,据光绪《寿州志》记述:其时芍陂引淠水的源流,因“屡经兵火,其故道无人能识,故日就湮塞”。这里说的很清楚,“日就湮塞”者是淠水入芍陂的“故道”,而不是芍陂本身。自然,还可以质问:“无源之陂,难道还不湮废吗?答曰:不能忘记,芍陂之源还有来自六安龙穴山之水。(“龙泉陂”之名见于伏滔《正淮》论,伏滔可能即以芍陂的水源称之曰:“龙泉之陂”)虽然山水不如淠水,但芍陂毕竟不是无源之水。至于元代的97年间,虽无修治芍陂的具体记载,但据武同举《淮系年表》,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年)“春正月,江淮行省言:‘两淮土旷民寡,有洪泽、芍陂屯田,宜增置淮东西两道劝农营田司……’”元·成宗元贞二年,(公元1296年,“以洪泽、芍陂屯田军修大都城”。第二年(大德元年,公元1297年),“冬,复立芍陂、洪泽屯田,增两淮屯军为二万人”。屯田不能无水,芍陂大约还未“湮废”。在元以后的明朝,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户部尚书邝埜驻在寿州,从蒙城、霍山征调民工二万人,大修了芍陂。从成化年间(公元1465——1487年)起,六安豪强不断占陂为田、塘身日蹙。至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寿州知州黄克缵,严厉惩处,驱逐了常田、赵如等三十余家,使得他们所占的塘身“百有余顷,复为水区”。有清一代,据《芍陂纪事》所载,从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至嘉庆初(嘉庆元年,公元1796年)143年间,修治芍陂可考者即有二十人。其中最大一次工程是寿州州佐颜伯珣督修的。从康熙三十七年(公元1698年)起,历时七年。《芍陂纪事》记载这一次的工程质量说:“迄今(嘉庆年间)年已近百,堤岸巍然,间有低薄,尤无大损”。此后经清末至民国,芍陂虽“晚景不佳”,但它还“残存”着,并未“久湮”。
还要说一点与题无关的话,即今日的“安丰塘”、亦即“芍陂的残存部分”又如何?
解放以来,安丰塘的面积未变,塘周还是五十华里。但是,经过三十多年的修治,特别是从1958年安丰塘工程纳入淠史杭 工程总体规划以后,安丰塘的面貌不断改观,经过1976年至77两年,每年11万多人的奋斗,修起块石护坡和防浪墙25公里后,蓄水能力达到1亿立方米。实际蓄水8,200万立米。灌溉面积63万亩,比解放前的八万亩,增长了近八倍。1983年灌区粮食产量达5.73亿斤。
1983年,有客自北京来,看了烟波浩淼、水天相接的安丰塘后说:“这叫安丰塘?叫它安丰海不也行吗?”
今天的安丰塘只不过是淮河中游、淠史杭灌区里的一个中型反调节水库,若与始建于战国时期、现在灌溉面积已达800多万亩的都江堰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无法比拟的了。
                  三、结束语
综上所述,可以归纳为这样几句话:问题的根源在于《淮南子》,而把“决期思之水”变成“作期思之陂”则是无心的笔误或有意的篡改;中国土地上从来没有一个真实的“期思陂”;所谓“‘孙叔敖作期思陂’即此(芍陂)”。则是附会;“子思造芍陂”,除刘昭所引的《皇览》中有此五字外,“战国诸子以至汉代一系列著作”都无此说。对此少见的孤例似只能存疑,而不宜立即肯定“子思”是“战国时人”,关于楚国有几个庄王的问题,“群舒叛楚”的问题,“吴入州来”的问题、春秋之“巢”在何处的问题,都不影响孙叔敖修芍陂。
那末,“孙叔敖修芍陂”就肯定无疑了?也不尽然。早在1975年,持“春秋说”者中的一部分人就提出疑问:《左传》,《史记》《汉书》等较早的史籍都未说到孙叔敖修芍陂事。特别是《史记·循吏传》,列孙叔敖于篇首,却未言其兴修水利事;《汉书·地理志》提到芍陂,也未说是何时、何人所造。这不能不是一个疑问。持“战国说”者自然赞同这个疑问。持“春秋说”者也有人假设两种原因:“一是芍陂建成后,该地区可能发生过剧烈的地震,使之改观或部分淹没;另一种情况,可能是西汉时芍陂常年失修而造成荒废,或者是尚留极小规模而不引人注目之故”。这些假设、推测,自然不是定论,还需要研究。我同意下列的意见,即:“在还没有真实可信的文献记载或确凿无疑的考古发现彻底否定了《后汉书·王景传》和《水经注》的记述之前,似乎只能维持传统的说法:‘相传芍陂是楚相孙叔敖修的’”。
                               
                               1985.8.22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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