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村老烟鬼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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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村老烟鬼的自白》

我老汉今年七十三,走走坐坐爱抽烟。弟兄五个我为三,又养了三个不孝儿,人都称我“老周三”。打我记事起,祖祖辈辈,亲戚邻居大多爱抽烟。

    抽烟的人走到人跟前,气味特别大。尤其是女人娃娃,一见面不是捂鼻子就是趔得远远地,嫌我们一身旱烟味。我从一开始的尴尬,到后来的习惯与不屑,皆很自然,也很必然,直到坦然面对。

    抽烟的人很脏,走到哪儿,哪儿便乌烟瘴气。尤其是在主人家的客厅里,有土炕的卧室里,或者是农村老人常当做安乐窝的伙房里间屋里。烟灰由于闲谈间的疏忽不时地往下掉。身上,地上、桌子上、茶几上、炕上,到处都是。时不时地还咳嗽几声,象病得快要接不上气来的快死的人。更叫人恶心的还是时不时憋不住随地吐痰。人一老,倒倒子像个娃娃一样,吃惯的嘴,跑惯的腿。主人家也是个烟鬼,也比较窝囊,不好意思明说;但主人家的婆姨娃娃们则剜猴恼瞅,一脸的不高兴。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对社会、对家庭都起不了多大作用的,黄土拥到脖子上的将死之人。

    主人家新盖的房子,地上新铺了红砖,或是近年来流行的地板砖,临出门时,不知是倚老卖老,还是出于对主人家婆姨娃娃们不太礼貌的报复,一口浓痰破口而出,惹得那女人娃娃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戳咱脊梁骨。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恶心,可吐出去的痰已经收不回来了,自己都觉得恶心。哼!谁叫婊子的骨头嫌弃咱,不给老子好脸色看!

    我是个农村老人。农村老人有农村老人的难处。一上年纪,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儿孙,经济上只能靠几个心软的丫头接济。自己又瘸腿子烂鸭子地干不成个啥,遭人弹嫌。丫头娃子争气的话,还能偷偷塞给我几个烟火钱。可大多数时候,他们连他们自己的屄帮子(方言:嘴巴)都塞不满当,哪还有能力供我抽烟。我只好东一榔头西一棒,像个老饿狼一样,猥琐着,低三下四,焉头把脑,没话找话的东门子进西门子出踅(方言:音xue,蹭的意思)烟抽。时间一长,大家都讨厌我,就连老婆子都骂我没出息,屄嘴脏。有的人家一见我来,早早就把街(方言:音gai,意即大门)门关了。更有甚者,干脆让小孩子堵住街门不让进。这让我又气又恼,不免冒出一个天真的想法:想走城里亲戚家抽好烟去。可我腿脚不便当,也没人给我管路费。嗨,有花车费的钱还不如买几盒子好烟抽呢!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只不过人一老,一没用,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但我眼不花,耳不聋,心眼子小,看在眼里,气在心上。我开始像个讨要不给的“讨吃”一样,恨起那家主人的婆姨娃娃来了。一有机会,我便忍不住跑到他家踅烟,胡扯,掉烟灰,吐痰。不管他们搭不搭理,男主人的烟总会因抹不开辈份与情面,自觉不自觉、情愿不情愿地一根一根递给我抽。烟都是三毛钱一盒子的“双兔”牌黑棒子卷烟,一般人抽起来觉得很冲,但我和男主人很喜欢。因为我们的烟瘾大,抽它能解馋,又便宜。

    有时候,为了能踅到烟,我就谝(说空话,大话)我和男主人父亲年轻时的一些事,尤其是马鸿逵抓兵那档子事。我的嘴皮子很溜,那家婆姨娃娃们便听得津津有味,对我也显出少有的好脸色。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活得还算是个人,一个多少还有些儿用处的人。可大多数时候,我也感觉老讲相同的事自己都觉得尴尬,便没话找话地东家长、西家短,像个长舌妇一样戳是论非,为此也惹得是人见人烦,背地里骂我是“周屁溜子”。我寻思着,要不是看我年龄大、辈份高,保不定就会从哪个墙旮旯子冲出一个臊婊子,撕烂我这张臭屄。

    我就像一只动物园里圏着的饱肚子饿眼睛的猴子,常瞪大了眼睛,搜寻着有没有好心人递给我一根救命香蕉一样的烟;又像一只没头的苍蝇,闻着烟味味子东门子进、西门子出地找烟抽。我就是一个老饿狼,一个“讨吃猫”,一个名副其实的老烟鬼。讨厌我的人都他妈盼着我早点儿死,到阴间那个烟雾缭绕的地方好好抽我的烟去。可老天爷他不可怜我,不让我死,让我活得猪狗不如,生不如死。黄河没盖,我却不敢跳下去,因为临了不能给还算有点儿自尊的儿孙们脸上抹黑。

    我常常瞪大了日渐昏花的眼睛,盼着阎王爷早点儿派人把我收了去。可事与愿违,我还算顽强的活着,活得蒙猪一样,人见人嫌。我常羡慕那些老工人、老干部,他们都有退休金,病了有医疗费,死了还有埋葬费。像他们活得越长,享受越多,也有个活头。像我这样没有经济能力的人,多活一天还不多拖累儿女一天,多惹人嫌一天,还不如趁早一死百了,眼不见心不烦。

    世俗的风,吹干了我的双眼,背地里也流不出一滴泪水,流出的只有揩也揩不完的、人见人嫌的眼屎,数也数不清的惆怅。

       ……

    我高兴啊,我终于快要死了!“七十三、八十四”,仿佛命中注定。总算可以告别烦恼,忘却忧愁了。儿孙们假哭也好,真哭也罢,还给我点燃了人生最后一根烟,一根好烟。总算美白养活他们一场。

    四张薄板,一抔黄土,管他狗日的后人评不评说,咋个评说。老子死了,到阴曹地府还抽烟。指头熏黄,鼻子熏黑,骨头、肠子、沟门眼子都熏烂!王八日的,下辈子也一块儿抽死算了!

    哎,只可怜我那个苦命的老婆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