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16唐师曾:远逝的英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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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时髦官兵一致,一律穿“国绿的卡”(国防绿颜色之“的确良”咔叽布),没有军衔。“官兵”唯一区别是“指挥员”上衣四个兜,“战斗员”上衣两个兜,合在一起统称“指战员”。要说真没区别纯粹扯淡,周恩来军装上的“为人民服务”长方型纪念章,就与普通战士的五星加横条“为人民服务”型质不同。更不用说不同级别的政治军官,也都名称迥异、泾渭分明:连级叫指导员;营级叫教导员;团级叫政委……

    2009年4月13日,营长毛晓东、教导员孙寿洪在广州地铁农讲所站出口。他们离开部队30年,连腰上的武装带都一模一样。“抗美援越”;“援柬牵越”;“支援边疆,机动作战”;最后才是“自卫反击,保卫边疆”。在铺天盖地的经济大潮中,正收拢打散的部队,实行《兄弟连》式的自救。 

79年“援柬牵越”,我军伤亡巨大。41军121师361团1营1连是穿插最远的部队。穿插部队无前线后方,四面楚歌,敌人环伺。该部最先参战,最后撤出,整个28天孤军奋战,阵亡4人,伤17人,全连132号人,伤亡各为12%和3%。这是当时最好的战绩,30年前,该部军事主官和政治主官就知道以人为本。

    孙寿洪作为虎将毛晓东的搭档,先是41军121师361团毛晓东连的指导员,后是毛晓东营的教导员。现在是什么?……现在还是毛晓东的“政委”,喝什么酒?喝多少?抽什么烟?抽几支?就连纂局吃饭,“政委”也要亲自到地铁口去接“晓东”。晓东搞穿插是天才,从不逛街。在花天酒地的广州城,肯定会走丢的!丢人,那不是咱们连干的事。

 

    1979年高平穿插,121师361团团部遭越军伏击,营长阵亡。临终前留下三句话:“一、我不怕死。二、马上收拢部队。三、把部队带回去。”这三句话从此刻进毛晓东、孙寿洪的生命。穿插部队轻装前进没有军锹,几个人用63式步枪的刺刀在越南丛林中掘出一个坑,铺上自己的绿棉袄,掩埋战友。自己冻得瑟瑟发抖,扒下缴获的越共血衣(其实也是中共制造援越的)穿上,完成穿插后,特意返回旧地。挖出腐尸,拆毁越南一座检查站,用门窗、房檩火化尸骨,再把碎骨头装进一个牛肉罐头盒,背回祖国安葬。据参战老兵讲:当时牺牲一个战士补偿300块,相当一头猪。牺牲一个干部补偿400块,相当一条牛。不像现在,死一个民工能赔20万,世道变了,人权——生命、财产得到应有的尊重。

    孙寿洪,1949年生,大连人,沈阳音乐学院附中毕业,专业是古筝,与世代扛枪的毛晓东天壤之别。孙寿洪1969年11月入伍,分配到广州军区战士歌舞团“海上文化工作队”,唱歌弹弦子,是闻名全军的“海上的乌兰牧骑”。

    孙寿洪有英雄情结,不喜欢当文艺兵,主动要求到野战部队。72年12月调到陆军41军步兵121师,步兵361团政治处当干事。以后坚决要求下连队锻炼,75年到步兵1连蹲点,邂逅1连20岁的连长毛晓东。两个人聊天,喝酒,用蜡烛烧腊肠罐头。一拍即合,成为莫逆。毛晓东找到上级,要求把孙寿洪留给自己当指导员,共浴战火,铁磁至今。

    老鸭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两人一见如故。据毛晓东讲,两人都是北方人,脾气急,快人快语。“老孙这个指导员是我挑的。挑一个文工团下来的,没当过战士、没当过排长的知识分子当指导员?知识分子能主动下野战部队,少有。在咱们部队,政治干部就是监督枪杆子的,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里面,像我们这样几十年没红过脸的,少有!”

    孙寿洪说,毛晓东其实不算北方人,他汕头出生,天生是当步兵的料,军事技术没人能比。20岁当步兵连长,太牛逼,一般人根本看不上,不知道怎么看上我。尽管他生在汕头,但毛晓东的爸爸是山东人,妈妈是丹东人,由此对北方性格有归属感。别看他战场上像个凶神,可为人善良,属于表面平静、招女人喜欢的闷骚型。不仅受士兵崇拜,就连驻地的“渔妹”都喜欢他,穿插敌后,俘虏了一帮越军女人(可能有军属或女兵),她们看1连风纪整齐,好几个非要跟我们回国,躲避战乱。我怕晓东心软,不得不下令:“一、不许任何人单独审讯这些女人。二、不许任何人把这些女人带回国。”我写了一张纸条“经审查,这批俘虏属于平民。希望友邻部队放其回家。54480部队一营教导员孙寿洪。”

 

1979年,穿插有功,孙寿洪擢升1营教导员后,骑马去121师属医院,当时营职配军马和警卫员。

    据他们的老排长赵小兵介绍:指导员孙寿洪比连长大六岁,军事技术不如晓东,可是心极细,是全师有名的“开锈锁专家”,属于老天派来的上帝之手。不管多刺头的战士,一到1连,都能绵羊变老虎。军事主官与政治主官如此珠联璧合,全军罕见。

    孙寿洪到1连前,1连各项军事比赛都是全团、全师第一,就是文艺落后,养猪、种菜在全师倒数第一。孙指导员说这个不难,文工团出身,干别的不行,唱歌一定非拿全师第一不可。果然。不仅唱歌全师第一,连一直倒数第一的养猪、种菜也跃居全师第一。

     种菜全靠臭大粪,尤其是马粪。在指导员率领下,1连首先构筑壁垒,保卫本连厕所,严防外人偷粪。凭晓东建立起的1连军事技术,所向披靡。安内之后迅速攘外,洗劫连队附近所有大小粪坑,继而席卷机炮连等所有有军马连队的马粪……把1连的菜地弄得墨绿墨绿。引得干部家属爱之心切,常来偷摘战士的空心菜。战士不敢说话,指导员率先打上门去,一颗菜罚款五元,不管多大的干部,从此没人敢碰1连的劳动成果。

     1连猪栏里肥猪满圈,确保每个月杀吃一头,给摸爬滚打的战士补充体力。猪头、下水、心肝肺……五脏俱全,全都下战士的锅,概不送上级领导。

    孙寿洪笑着说,有些连队养猪不得要领,养得根本不是大肥猪,而是瘦干狼。 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养的不是大肥猪,而是腰身矫健的狼和跳高运动员。”还有连队养猪为撑门面、争先进,舍不得吃,只为应付首长检查。还有的连杀猪“没心没肺”,好部位全拿去给首长进贡了。这样的事,咱们连不干。全连团结得像一个人。 

   2009年3月16日归国凯旋纪念日,原121师361团1营1连48位参战老兵,在连长毛晓东、指导员孙寿洪率领下,整队到越战墓地,看望30年前牺牲的战友。孙寿洪讲:“这些战友从来就没死。30年来,每年如此。我们不鞠躬,只敬军礼。我们永远是骨肉兄弟。”

1979年陆军41军步兵121师361团1营1连参战老兵。

    政委制度,是苏俄内战时红军总司令托洛茨基的一大发明,列宁为此称赞托洛茨基“是唯一能在三个月内建立起一支红军的人。”是“红军的缔造者”。

  1917年十月革命,布尔什维克通过“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的电台,“向全世界宣布,社会主义世界革命已经成功。”其实,当时布尔什维克仅在彼得堡、莫斯科等极少数城市暴乱成功,迅速被各种反革命力量所包围。虚张声势的布尔什维克,面对全国内战,根本没有能打仗的职业军官。为弥补不足,托洛茨基启用沙俄旧军官打内战。为防备旧军官谋反(如卡朗施塔特等),托洛茨基在每个军事主官身旁安插一名政委,予以监视。挎短枪的政委,随时准备将挎长枪的主官击毙。托洛茨基规定:党代表制度必须从连级开始,以便完成基层士兵政治灌输、对下级军官政治监督。该制度后来被毛泽东克隆,仿造出中国“红军”,称“三湾改编”,支部建在连上。

  在这一制度下,原本属于民族国家的传统军队,获得空前的政治凝聚力,确保布尔什维克获得内战胜利。托洛茨基的政委制度,随着苏俄输出革命、共产国际……以“党代表”形式输入中国。国民党北伐成功,中共革命胜利,都不同程度沿用了苏俄的政委制度,党指挥枪。托洛茨基的偶然发明,成了各社会主义国家的建军法宝,并绵延至今。

左:连长毛晓东。右:指导员孙寿洪。 

    不久前,老兵何继生肝癌晚期,住进南方医院。医院上下都瞒着他,可老何是什么人?打穿插的司号员,打仗勇敢,穿插英雄,越南子弹把他的冲锋号都打穿了。他在医院里察言观色,穿插到医院病例室,偷看诊断书后,坚决要求回家。“连长、指导员,你见过放疗、化疗治好的人吗?把钱省下来给其他战友吧。”

    老何回农村老家,吃农家饭,每天出工,拖儿带女,生活困难啊!愣是比医生预计的多活了半年多。挺高一条大汉,轻得只剩骨头架子,被他老婆轻轻抱着,到田头晒太阳。

    临了,他老婆来找孙寿洪,说:“指导员,老何不行了。他有两个要求,想求组织解决。一、太疼,受不了!二、死后,想土葬。”

    这年头哪还有组织啊?孙寿洪想都不想:“全答应他!”老何说疼,那一定是疼。全连立即在战友间筹钱,每天给老何打杜冷丁,一直打到死。土葬?咱不是毛主席,先答应他,让英雄心里踏实,至于能不能办成,以后再说。

     老何临死最后一句话:“连长、指导员,我们来世再做兄弟。”

黄友德是毛晓东、孙寿洪用罐头盒背回来的营长。临死留下三句话“我不怕死,收拢部队,把部队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