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 作者:蒲宫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13 05:17:32

导读:A thousand years, a thousand more, Athousand times a million doors to eternity. I may have lived a thousand lives, a thousand times, An endless turning stairway climbs, To a tower of souls. If it takes another thousand years, a thousand wars, The towers rise to numberless floor in space, I could shed another million tears, a million breathss, Amillion names but only one truth to face.
           I still love you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叫他起床。

  千年

  他听见超新星爆炸的声音。银河旋转的声音。太阳风呼啸着洒向地球的声音。风和时间中雪花结晶的声音。南极冰盖融化的声音。都市霓虹渐次凋落的声音。屋前绿草悄然破土的声音。

  床头时钟固执的滴答声。

  他醒了。

  军号响了。与此同时,黑发男生枕边的手机也嗡嗡震动开,三下后停止。

  他摸到它,摁下查看键才睁开眼,那个未接电话的主人名字便和初秋的午后澄光一起跃入视野。微热。他好看的薄唇扬了一下,想和往常一样撑身而起,却还是力不从心地跌回了被褥的怀抱。

  伸手按住额头,陈界颇觉困扰地说:“奇怪,今天怎么总睡不醒……”

  难道是新生军训害的?

  如此答道。

  没错,每年的九月,大一新生入学后的前两周,学校都会联合市武警指挥学校对他们进行军训。于是,每天早晨6:30,下午1:30起床号必然嘹亮至校园的每个角落,唤醒一切生命体,不分新生老生,人类还是猫头鹰。身为大二“新生”的陈界自然也跑不掉。即便起床号没有吹醒他,其后持续十分钟的振奋军乐也必然让周公步伐昂扬地迈出所有人类的脑袋。

  所以,这一周来,陈界不需要等季飔的骚扰电话响就已起来。但今天,任他如何努力,身体都似一只被灌了铅的水母,又飘又重,在“醒来”与“起来”的边缘挣扎沉沦。

  自己最近并没有执行过什么费力的任务,送走那个因为亏欠母亲一句“圣诞快乐”而徘徊明界的暗族,已经是他进入大学以来最重大的一次工作了。自那之后,基本没有发生什么可能让明暗两界出现断弦的情况。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认命似的闭上眼,任思绪游荡。

  他收束自己延展的意识。

  无意中带回了伊斯帕塔千朵玫瑰的亲吻,喀拉哈里万里黄沙的流连。

  他打开窗户。体会着自己这次停留的宇宙里,这个从短暂午休中苏醒的城市的慵懒吐息。

  他喜欢明界的一切。喧嚣而缄默地生长着的一切。

  人总是对自己所失去的倍觉珍惜。

  虽然他已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这一切的。停留暗界和驻足明界的他,就像明界那种潜伏地底数十年,却只鸣一夏的蝉。

  它们在浓得要滴出绿色的夏里日日叫嚷,死去的那日分外嘹亮。

  这个宇宙里的十一位灵桥,他必须先联系他们。

  他知道,这个宇宙里有她。

  “人类目前可观察的宇宙就是明界,明界以数万个平行宇宙的形式存在。这些平行宇宙的发展速度可能一样,也可能是霄壤之差。这些宇宙中都有你和我。只是,在我们还是细菌的时候,平行宇宙中的他们可能已经征服了银河系,也有可能已经在进化过程中被淘汰现在是化石。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夏日的雨后。

  满是三叶草的图书馆前庭,可爱小巧的团状白花正轻轻舞着。风再大一点,好像就要随之而去,飞到一碧如洗的天空,或者盲人窗外的花盆里。站在一片绿意的旁边,男生白色的衬衣里灌了风,一点点地鼓动。他看了看一旁享受地呼吸着雨后气息的女生,

  陈界没有想过会再和灵桥以外的人说起这些。

  去年冬天,他送走了那个暗族男孩的时候,她碰巧在场。造成这种“碰巧”的则是:他无意毁了她几经奋斗才得来的mp3,于是打工赔钱给她,她去监工,而那个暗族恰巧寄身于他打工的乐器店老板的身上——这样一个奇特的因果环。之后,他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甚至想过要把灵桥里有消除记忆能力的伙伴叫来“消忆灭口”,却一拖再拖。

  ——这个女生并没有如他预计的那般在事后追着他问东问西,或者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共享成学校十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她只是在那以后遇见他时会笑着打招呼。再跟他去监工时也只是复习功课,仿佛已经将那件事忘记了。

  直到两个人熟悉到会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不会害怕么?”

  “害怕什么?难道……你打算不还我钱?!”母夜叉这种传说中的生物瞬间破棺而出。

  ……虽然第一天和她接触,就知道她和别的女生不太一样。难道是,神经比较粗吗?

  陈界习惯性地挠了挠浓密的黑发,无奈地望天。

  最后明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季飔有一瞬尴尬,随即却拉了他跑到楼下,兴奋地说:那你给我解释下什么是明界暗界吧。

  得到答案的女生此时偏过头看他,笑:“也有可能另一个宇宙中的我也正听另一个你讲科幻世界。”

  “……可能吧。”刻意无视了她的后四个字。

  “嘿嘿,可能还有个人在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忽然觉得很温暖。”想起什么,追问,

  “暗界呢?”

  “这些平行宇宙只是实际宇宙的10%,剩余的那90%就是暗界。其实明暗界水乳交融似的共存着,只是以咱们这个宇宙的科技水平而言,暂时只能间接观察到暗物质的存在,无法进行其他研究。在我眼里,维持明暗两界之间均衡稳定的是一根根银色的丝线,像乐器的弦和音韵的丝缕。我的任务,就是梳理这些弦,防止它们断裂造成的宇宙失衡。”

  女生伸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可以看见的弦?”

  被她的表情逗乐,他忍笑补充道:“在我眼里是这样。在其他灵桥眼里,断弦可能是错坠时空的雨滴,色彩诡异的图幅,或者已发生异变的危害者。我们的任务就是消除这些不稳定,避免严重后果。”

  “那要是你们没有完成任务……”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由刺耳音调、冰雹黑雨、吊诡色彩、尖牙利齿混合出的恐怖世界,不禁打了个寒战。

  “如果用人类的军队比喻,我们灵桥就是分布在各个平行宇宙的民兵。你知道,兵种的顶级是特种兵。灵桥其实是为他们打扫战场的存在,像打扫鲨鱼激斗后残局的海鯷。”

  “……难以想象。你知道么?认识你之后,我开始频繁接触我学理论物理学的那个朋友。什么平行世界理论、弦理论、暗物质……我的脑神经就开始进行不规则抽动。”“你那个朋友是……男的?”“对啊。”季飔敲着前额,试图驱走眼前跳动的洛伦兹郝柏林还有爱因斯坦的微笑。完全没有意识到男生语气中微妙的停顿。许久,陈界望着天空中以舒缓姿态掠过的鸽子,建议说:“……下次问这些找我……他又不是实战者。”

  伴随主人的思绪一起摔回生硬床板,回忆戛然而止。两个月前的挫败感没有随时间的流逝变得淡薄,而是换成一个吐舌表情对陈界眨着眼睛,依旧是那般无辜却成功让陈界的心灵粉碎性骨折的语气:

  “你不是民兵么?”“……民兵也是兵!”不过现在想想,她是为了告知她这些类似前沿物理理论的“他”才去找学习理论物理的“他”的啊。像个绕口令。上铺的床板忽然好看了些。不同专业的舍友正在上面翻动,试图召回周公。又试着握了握拳,却得到类似帕金森氏综合症的结果,陈界自暴自弃般叹息开:今天是地貌潘的课,去了都不一定能过,不去还不挂定了……仿佛知道了他的投降欲望,一条短信此时追杀而至:“陈猪,再不起来,嫦娥二号都要上天了。”不用看都知道是谁。陈界揉了揉脑袋笑。终于拼命向床杆借力爬了起来。上铺的舍友被这阵震动惊扰,

  伸下头来:“怎么?”“被人追命了……”说着下床套上衬衫,同时拨通电话,响了一声后挂断。“……没见过被追命还这么开心的。”舍友嘟囔着继续睡去。

  “他回了?”

  “嗯。”季飔看着刚刚响过的手机来电的名称,呼出一口气。伸手挎住好友,两人继续向教学楼方向走去,一边凄惨叹息:“最近基金真是跌得惨不忍——”好友一阵飓风般气势的晃动掐断了她未及完成的感慨:“咱们学校有这么、这么、这这么……的留学生啊?!”季飔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一向伶牙俐齿堪比《九品芝麻官》里那位老鸨的好友变成“MS.这么这这么”。

  树木和草坪包裹的学术交流中心,颗颗嵌在里面的西式小洋房。一个男子站在距教学楼最近的那间白色建筑前。高挑。薄金色的发。不知什么质地的衣服衬得他整个人淡然却耀眼。看不清表情。他所在的地方,风止云息。

  陈界本是帅哥排行榜的榜首,如今看来得易位了。转回头的时候季飔想,却忽然觉得那个男子有点眼熟。嗯……是像……陈界?

  他注视着她。他们之间有大概十五米的距离。其间是五角枫。柳。小蘗。落了花的丁香。4米的青白水泥路。她正轻声笑着和朋友一起从对面走过,向那里矗立的六层建筑走去。她在这个宇宙是学生,穿着海蓝色的棉裙,白色的高领薄衫。同是白色的小跟靴子踩上楼前的青石阶梯,跳动出微微的嗒嗒声。因为身边的人对他的议论转过头看他,眼角眉梢是未散的笑意。只一眼,便转回头去。栗色的长发荡起弧度,和扬起的裙角、微红的脸庞一起定格。他把它们放成慢动作。珍藏进他记忆的书架。背景是宇宙轻柔流动的声响。随即他看到那个匆匆走来的男生。他走了过去。

  陈界看到那个人朝自己走来。一步步,世界随着他的脚步依次剥落瓦解,褪成空寂流转的白。他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世界已经空荡,只剩他们两人。——理弦者。全世界静寂无声,只剩他如宇宙深处缭绕的清寂之风一般的音色。完全的肯定语气。很奇怪,陈界并没有觉得危险,只是平息了自己因为疲惫和刚才的疾走而急促的喘息,答道:“是的。”

  ——暗涌马上会经过你所在的这个宇宙,我奉命在这里承击。到时我会挡住99.998%的涌潮,无法兼顾的0.002%请你们协助我解决。“好的,我会随时注意。”——谢谢。那个人笑了,笑容和他一起消失的同时,世界从凝滞中复苏。陈界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挠挠头,却在途中放下。暗涌意味着大规模的时空动荡,估计明烨他们也同时接到通知了。即便是灵桥,见到这种能靠一己之力阻挡绝大部分动荡的特种兵的几率也微乎其微。要不要去买彩票呢?他认真地想。随即看了看自己还在颤抖的手,难道是即将到来的暗涌影响的?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战斗力。另外,那个特种兵有点面善,是在哪里见过呢?思考的同时步入了教室,看见坐在第二排的季飔对他微微一笑。

  他闭上眼,感受暗涌到来前宇宙的静寂。作为志愿者接受“明暗质转”改造的时候,自己大概和刚才那个理弦者一样大。未改造前的他所在的那个宇宙,有比这个兄弟平行宇宙超前百倍的科技。他们可以控制暗物质,制造暗物质,甚至和恐怖异常的暗族军队进行过黑洞战。也是这场战斗间隙,他们开发了明暗质转技术,为改造人的诞生和战争结果的逆转创造了条件。那时他和她都是质转方向的研究生。

  忽然的传声打散了他回忆里刚刚出现的栀子香气:——界,暗涌还有一分钟到达你所在的空域,和你的所有战力做好迎击准备。完毕。——是。完毕。

  季飔装作不经意的转头,就看见坐在阶梯形教室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陈界正偏头枕着右臂。阳光流淌进来,在他白衬衣未扣的袖口上辗转,模糊了他漂亮的肩线和眉目。大概又睡着了。在那个位置,这种季节,穿那么少,会受凉的。一时有些气结。——地貌课是他为数不多会精神矍铄地听讲并且做笔记的课之一。往常他绝对不会在这门课上睡觉,何况这学期今天上午没有排课,他理应睡足了。现在这是怎么了?“我工作的时候可是很耗费精力的。”去年冬天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曾这样对她说过。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女子单打。现在却有难以扼制的心疼一点点浮出,变成吞咽困难的气泡梗在喉中,戳不破避不掉。

  她从不刻意去问他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论它是一个人,一间房子,一段记忆,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或者兼而有之。

  它有权被一个人专属。只要那个人愿意。

  因此,虽然她亲眼见证了“钢琴王子净灵异闻录”的诞生,心里有一百个惊讶一万个好奇,还是吞到肚子里当自己失忆。直到两个月前他主动告诉她。

  有一个他,存在于她一知半解的另一个世界,并很可能是为此弄得像现在这般精疲力竭。

  她娟秀的眉毛打了结。

  早知道不叫他了。让他在宿舍好好睡一觉。反正潘老师上课向来不点名。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叫他起床。

  她记不起来了,但她的日记本肯定记得。她只记得他那时光荣挂课,而且挂得要被踢出地理基地班。得知消息的时候她正拉了他在花园背六级单词,于是训斥他:“考都考进来了,你想毕业证书都不拿就出去啊?!那你平常还那么辛苦地打工干什么?!上课不来考试挂科。”

  “我起不来。”

  “我叫你!!”话音一落,神奇地在花园里造出一隅静音区,花丛敛了裙裾,蝴蝶停下振翅,似在偷笑。

  男生愣了愣后,也笑:“那……谢谢了啊。”

  “陈界,起床!上课!毕业!”

  “陈界,太阳晒屁股了!”

  …….

  “八戒他弟,你哥都起啦。”

  两周后为了省钱,把叫醒短信改成骚扰电话,他回一声表示已经起来。

  其间又过好久。久到他们之间的绯闻传得整个地理系沸沸扬扬。好友在她唯一一次抱怨时这样宽慰她:传绯闻的前提是,大家认为绯闻主角是相配的。

  一句话,让她以“抱怨”形式出现,实质是征求好友意见的小试探偃旗息鼓,心中莺飞草长,一片喜悦。

  自己的心情,她不是不懂。她明白那种无论何时都可以浮现的思念意味着什么。只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认为以好的成绩毕业,找到好的工作,让妈妈过上幸福的日子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只能是第二。虽然这个第二有时让人忽然就想起“为谁风露立中宵”这样酸甜入骨的美丽诗句来。

  何况,他还没有表白什么。她知道,世间之事绝大多数是先发者制人,感情除外。

  先发者制于人。她愿意等待。而且,不知为什么,总有一个疑问徘徊在她的脑中:那个相配,该不会是指她第一,他也第一,不过一正一倒这件事吧。

  宇宙被煮沸。吞没一切的暗融汇如象群,鸣喝踩踏,滚滚而来。他恢复成暗质形态。迅速核对着空域中每一个战力的位置。调整部署。摁灭瞬间暴涨的恒星飓风。小行星疯狂地撞击。星云电磁毒药般弥散。星系的震荡逆转。用生命去容纳,控制。疼痛隆隆穿透他的身体。如他接受改造手术时一般。无数倍放大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无限扩展的感知能力。无数倍放大的能量。无限延长的寿命。星球忽然变成晶莹的弹珠,飘在他的手里,脆弱无比。却再也无法拥抱她。

  陈界趴在桌上,没有意识到刚刚第二排有担忧的目光注视自己。明暗界交际处的他

  正变幻了双分身,一人坐在平台钢琴前,一人将小提琴架上左肩。静静地调着音。周围空间瞬间扭曲。他却想起季飔刚才的笑容,那一瞬他脑中只剩了一个念头:如果这次的暗涌没有挡住,明界被吞没了的话……即便只是那微乎其微的0.002%,他忽然庆幸自己是个民兵。他笑。琴弓压上琴弦。手指按上琴键。——S.E.N.S《spiral》。

  他们的征途是个莫比斯环。一旦开始,无人预测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返回原点。一次和暗族的遭遇战之后,他收到她发来的私人邮件。不断的征战模糊了他对时间的概念,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是离开所在宇宙后的多久。

  只是立体影像中的她已满头银发。她坐在褐色的木质摇椅上,紧张地挺直了脊背。犹豫好久,终于笑着说:“我不知道这封邮件传给你要多少时间。界,你好么?呐,我现在的年龄比你大好几倍了啊。要是你敢想啊呀啊呀她这么老这么丑声音这么难听了啊,我就咒你满嘴长疮浑身流脓牙齿掉光光!

  我很好。你们重创本空域的暗族,而后踏上莫比斯征途不久,各地就开始了战后重建。除了平常的研究工作外,我一直在我们长大的孤儿院做义工,现在那里是战争遗孤收容所。

  我常躺在天台听风声,看白云迤逦而过。想象它说不定是我们原来一起牵着手看过的那一朵。他的泪水在呼啸的宇宙风中刹那蒸发。

  改造手术成功,你的发变成薄金色的时候,两股纠结如蛇的感觉却将我的意识滞涩

  成空白。我为我们的世界开心,改造人实验成功,它可以得救了。我为自己悲哀,我已无法再拥抱你,亲吻你,和你一起老去了。有时我会想,如果当时我也是合格的实验体,或者你也是不合格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哪怕是一起化作飞灰。这个念头只有一瞬。我为你骄傲。我知道你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为了守护我。只是,我很想念你。”

  “崩塌是较陡斜坡上的岩土体在重力作用下突然脱离母体崩落、滚动,堆积在坡脚或者沟谷——”地貌老师的授课正快速进行。教室后面这时配合似的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哦,”可爱的地貌老师看了看后排,严肃地说,“这就是‘崩塌’。”季飔回头,看到崩塌缘起,立刻有种无力感蔓延全身。——陈界你上课睡觉都能睡到桌子底下去,啊?接下去后排传来的话,却让她立刻飞奔向他,不顾正在上课。“潘老师,陈界他好像晕倒了!!”

  也许是老了,最近我常能看见过去。我们一起坐的穿梭机掠过云层时的隆隆声。学校运动场上的呐喊。你右手上为我打架留下的疤痕。你颈间浅浅的薄荷味道。你喜欢的梓果在舌尖留下的苦。我们牵手淋过的雨。”她支撑着僵硬勾起的唇角,对他笑,眼泪却掉下来,“界,我想念你。”最后一句,掩面而泣:“删掉吧,不要让他看见我哭。”

  他们告诉他她死在邮件发出的两天后。这封邮件经过了三万光年的距离。

  他们的宇宙中,早在三万年前就已没有她了。

  世界重稳。

  陈界睁开眼,视野中不是宿舍斑驳的木质床板,而是一片纯净的白。凉意从心底浮起:该不是已经转化到暗界了吧?那她呢?那个悭吝堪比葛朗台,坚韧赛过肖生克,每次晕车也要去监工,哭起来不出声却让人心寒似北极,训斥时不留情面让人羞愧得想重投胎……好奇却不逼问,每天打来唤醒电话,思考时绕头发,生气时瞪眼睛,微笑时极美丽的……她呢?自己竟然没能守护她么……却听见女生讽刺中难以掩饰惊喜的声音,“睡了两天,你真能干。”他一跃而起,看着床边的她,再看周围,意识到自己正在校医院。“……陪了我两天么?”“没有。”“枕着手臂就睡了是吧?”比着自己的额头,他问她。“你怎么知……”话尾随着指腹下毛衣纹路触感的出现而不甘消失,季飔转头赌气似的不看他:“我以为你就要这样睡死了呢。”眼圈却红了起来。

  “他惯于颠沛,深切明白自己永远的过客身份,因此不爱貌似归属的错觉,喜欢漂泊中的异地,喜欢旅店,喜欢那些象征寄宿的地点。他深信世界只是个大旅馆,除了他的灵魂,他一无所有。无牵无挂,只是停泊。不把客房当家园,也就无谓流离失所。只珍惜旅途,不要求终点。”她死后又过很久,他在第五平行宇宙见到另一个她,是个小说家。那时他的思念和寂寞已近乎将他撕裂捣碎,为了避免由此造成的战力损失,他的上司默许了他和她的接触。在那里,她为他写了一本小说,里面这般评价他。拿给他看的时候,他不予置评。他没有告诉她:很多情况下,唾弃是因为无法得到。他也没有告诉她,其实他觉得所有的生命体都要有所寄托才能活下去。他也一样。他只是抓紧他所拥有的每分每秒注视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她。

  两人走出医务室时,季飔依然有些不放心:“真的没有不舒服了么?”

  “精壮得可以吃下一头牛。”她瞪他一眼,却终于稍微安下心来——他已经恢复得可以和自己开玩笑了。心念转到这里,狠狠掐他手臂一下。“干吗?!”“活该。”医务室外,成行的梧桐在风中摇摆,泛起阵阵的沙沙声。夕阳的金黄被树阴筛碎,落成两人身上浅色的花。季飔望着远处泼墨般的云霞,赞叹说:“好美。像极光。”“……亏你还是地理系的。中纬度能看见极光?”“就是,要你管。”她吐舌,“反正这么美。”“你看蟑螂都美。这两天有什么事么?”“没有。”停顿了一下,“不过今天下午有个奇怪的人……”“?”“我等你醒来,心里着急。就去浇花。”女生抬手指着不远处,“一个男子站在那棵梧桐底下,一直往这边看,忽然就走过来对我说你会没事的,让我放心。后来半个小时左右你就醒了。”“什么样的人?”“说不出来,惊人地英俊……惊人地让人觉得不属于这个世界。”

  静静注视她,说话时好像世界都停摆了。他的声音就是时空涟漪荡起的中心。话音刚落,身体就蒸散开,最后消失的是那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仿佛融了整个星空在里面,宇宙般的深邃孤清。

  一直看着她。

  “其实前天上地貌课前,就在学术交流中心那里见到过。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和你长得很像。”“……季飔,诚实地说,你这是在变相地夸我帅吧?”“……自恋。”“默认了啊。”他停下脚步,第一次目不转睛地望进她的眼里,“那么,做我女朋友好吧?”

  ——界,这个宇宙,你和飔……也是恋人?——嗯。——中校,下个任务在J1104空域。走吧。——是。

  想要守护她,即使这种守护的代价是再也不能拥抱她。

  他离开那个小说家的她所在的宇宙时,她的书已经面市了。封面是白色的时空洪荒,和其中唯一的一朵花。书吧里一个沙哑的男声正低回吟唱:

  A thousand years, a thousand more, A thousand times a million doors to eternity I may have lived a thousand lives, a thousand times An endless turning stairway climbs To a tower of souls If it takes another thousand years, a thousand wars,

  The towers rise to numberless floors in space

  I could shed another million tears, a million breaths, A million names but only one truth to face

  I still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