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报复:清代土豪二三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6 20:45:07

关于报复:清代土豪二三事

from 创造社新任社长宋石男 by 四一

《晶报》专栏

近读张仲礼《中国绅士研究》(上、下编)与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两书,对清代士绅社会有了一些认识。张仲礼分析了19世纪中国绅士之构成、特征、科举生涯及其收入,于绅士之特权、生活、社会参与乃至控制等,均有精彩论述;瞿同祖则认为,士绅是与地方政府共同管理当地事务的地方精英。作为社群或公众的首领,他们解决乡里纠纷、组织救灾等募捐、主导地方防备,并在增进地方公共福利中扮演积极角色。

 

瞿、张二氏,均为精通西洋技击又有中国功夫傍身的学者,论述颇多发明,令人受益匪浅。不过,读毕二氏著作,我却浮出了两个小疑惑:第一、两位学者多是论述士绅的良性作用,于其劣性着墨不多;第二、传统笔记中多有土豪巨猾之记载,而此类人群,是否可归入士绅阶层,若不能,是否与士绅阶层有交叉,抑或只是士绅阶层的一个对立面?如果土豪与士绅并非完全重叠的人群,那么土豪的社会生态圈又是怎样的结构与样貌?

 

上述疑惑也许太严肃了,那么且让我们暂时摆脱沉闷,进入清代土豪之闲话时刻。

 

清人钱泳《履园丛话》中,记清初苏州土豪横恶事迹甚详。钱泳称,清初苏州有地方黑恶势力之“四大天王”:施商余、袁槐客、沈继贤、徐掌明,“俱揽据要津,与巡抚两司一府二县,声息相通,鱼肉乡里,人人侧目。”

 

施商余是头号狠角色,堪比许文强或者文强。官至吏部尚书的大学士金之俊归田后,屡受他的侮弄,至患膈症而殁。施商余如何侮弄金之俊,钱泳没有交代,不过我们可从金之俊的清史稿本传中找到消息:“之俊家居,有为匿名帖榜其门以谤之者,之俊白总督郎廷佐穷治之,牵累不决。事闻,……之俊削太傅衔”。曾任中央大僚的老金竟不敌作为地方土豪的老施,可见后者之实力与气焰。

 

施商余不止搞退休高级干部,也搞一般人。有次他下乡遇雨,停舟某船坊内,主人延之登岸,盛馔款留。他见其家有兵器,就暗令他人去县里举报,而后他又佯为解救,声称“以此报德”。主人感恩涕零,再三称谢,送他银子,他不要。这时正当鲥鱼新出,主人以为奇货,千方百计搞了一担来送。施说好吧,你的心意我领,叫佣人挑到我厨房吧。结果那佣人到施的厨房一看,哦卖糕的,满厨房都是鲥鱼,而且比他们送的还肥,还新鲜。

 

又有一次,施见一银匠妻貌美,就笑嘻嘻地赞道,这婆娘的眼睛最俏丽!银匠一听就吓坏了,归去立即用石灰把妻子的眼睛弄瞎,以免她被施用计劫夺。

 

施虽嚣张,也有被收拾的一天。后来金之俊的一个门生到江苏做臬使,要替老师报仇,百般罗织施的罪名,将其杖毙,尸体沉入胥江,跟鲥鱼作伴去了。

 

沈继贤也厉害。他曾与人打牌,被人抓了一张要紧的,他就冒火了:“我的牌哪个敢抓!”偏偏对方是个愣头青,顶嘴说:“抓了你又能爪子嘛?”沈就唤过家人,说了些悄悄话。少顷,派出所来人抓愣头青。愣头青又生气又委屈:“我犯啥子法了?要抓我?!”这时候沈才笑眯眯地说:“抓了你又能爪子嘛?”

 

又有一次,当地乡镇企业家请客,沈为上宾。一少年至,对沈的礼节不到位,满堂骇然,齐责少年。少年说:“我只认得到沈殿霞,认不到啥子沈继贤,爪子嘛?”没多久,少年被盗贼诬陷,进了局子。他老爸以五百金求沈解救,得脱,少年上门叩谢,沈不要他的钱。少年再三恳求,沈仍不要。少年感激无地,叩首不已。这时候沈才笑眯眯地说:“如今你认得到啥子沈继贤了嘛?”少年始悟。

 

当时苏州有俗语说:“得罪了你,又不是得罪沈继贤,怕什么!”可以想见沈的气焰。后来沈得罪了知名道学家、江苏巡抚汤斌,被杖毙于玄妙观三清殿下,满城拍手称快。据说当时有上百双手鼓掌太猛,肿了,第二天狗皮膏药差点卖断货。

 

还有徐掌明,他与昆山徐氏大族联谱(昆山徐族在清代出了徐乾学等名流巨公),势力炙手可热。当时有谚云:“长、吴两县印,不及掌明一封信。”他与亲戚黄振生有矛盾,就找人打死一个村农,抬尸至黄的门口,诈称是黄所杀。这官司打了13年,黄的家产几被败光。不过徐掌明后来也因为此案而被发遣,他不甘心,偷跑回乡,被人举报,下狱论死。他的儿子也没出息,假扮流窜犯偷入一个孙姓妇女的卧室,将人家强奸了。孙氏被奸时,也没闲着,在他身上到处乱摸,发现他有六个手指头。就因为这个生理特征,徐子被逮系归案,立斩。

 

上面的土豪事迹,几乎都跟报复有关,而报复,也是黑势力的立身之本,相信大家都还记得《教父》中那只血淋淋的马首。不过,土豪黑势力之外,士绅白势力同样好报复这一口。清人赵彦偁《三愿堂日记》就记载了一个别致的故事:

 

张鹏(字抟万,号南溟,他的名、字、号均取典于《庄子·逍遥游》,为人却一点都不“庄子”)也是江苏人,顺治进士,官至吏部左侍郎,算是副部级干部。他青少年时代品行不好,被学道取消秋试资格。他几次求学道放他一马,都为学道坚拒。他就说狠话:“以后我混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呢,您丫别这么狠”。学道乐了:“以后的事我不管,就算你快马疾驰,也追不上我”。可惜地球是圆的,人能站到什么位置还真不好说。后来张鹏当了巡抚,学道呢“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还是学道,而且刚好在张鹏手下。有天学道去见张鹏,张鹏消遣他说:“我不用快马,两只肉腿就追上你了”。学道知道这日子难过了,几次辞官都被拒绝。最后张鹏说,你要辞官,得有病才行,否则不好跟上面交代,现在这堂上有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灰尘,你揉些进眼睛,搞成沙眼、青光眼、二五眼啥的,就有病了。学道不得已,依言为之,始得退终于家。

 

关于仇恨,西哲曰:“You not only refuse to shoot a man, but yourefuse to hate him”(你不仅应该拒绝射杀一个人,还要拒绝去恨他),但我们的土豪或者劣绅不会同意这种娘娘腔的说法。他们不但要去恨,而且一有机会,立刻就会掏出枪来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