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之光》作者:Barbara Cartland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13 18:38:05
 
第一章  “塔里娜!”  一个年轻的声音叫着,接着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位姑娘匆匆忙忙地进入屋子。  “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她大声说。“我遇上了交通事故,警察为了写下详细情况,花了不知多久的时间。”  塔里娜放下正在收拾的箱子抬起头望着她。  “哎呀,吉蒂,难道你又出事啦?”  吉蒂点了点她那浅发的头。  “对,又出事了,”她说。“这是这学期的第三辆自行车。”  塔里娜笑了。  “你真难改呀,”她说。“我看保险公司今后不会再为你担风险了。”  “既然有七千个大学生在剑桥校园里来来去去,他们又能指望什么别的结果呢?”吉蒂问道。  “但是,事实上这次是卡车司机的过失。”。“当然不怪你,”塔里娜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  “可不是吗,”吉蒂轻松地说,接着她把外衣扔在地板上,安安逸逸地在靠背椅上坐下来。  “别再谈这事了吧,”她说。“它简直叫我厌烦。明年我得搞部汽车才行。”  “愿上天保佑我们大家吧!”塔里娜喊道。  “我一想到那个警察在那儿舔舔铅笔头,磨磨蹭蹭地拼出字母来,我就心烦。我一直担心赶不上送你走,”吉蒂不理会她朋友的叫喊,继续往下讲,“我记得你说过乘坐下午的火车动身。”  “啊,我决定搭乘更晚的一班车走,”塔里娜答道,“我昨天晚上没有来得及把东西收拾好。”  “你参加晚会了吗?”吉蒂问道。  塔里娜摇摇头。  “没有,我在工作。”  “在学期的最后一个晚上!”吉蒂喊叫起来,“说真的,塔里娜,你除了工作以外没有想过别的事。”  “听起来好象很可怕,”塔里娜抱歉地说,“可是,你知道在假期内我可能不会有很多学习的机会了。”  “挺有意思,”吉蒂问道,“那么你打算干什么呢?”  “干什么?”塔里娜说,“啊,当然是找活干了。”  “干活!干什么样的活?”吉蒂突然坐起身来,注视着她的朋友。  塔里娜仿佛在思考。  “我真的还不知道。去年假期我在一家店里当过店员。我每星期大约赚五镑。可是工作非常辛苦。有个姑娘告诉我说当女招待有小费,可以赚得多些。”  “可是,你会恨这种工作的。你想想,把一份肉,两份菜端给那些叫人恶心的旅行推销员,而他们把你呼来唤去叫唤着‘啪,小姐’,你受得了吗?”  “我倒真的不在乎,只要钱来得正当就行。”塔里娜答道。  “难道钱就是那么重要吗?”  塔里娜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楼下冷清的院子,她的脸侧了过去。吉蒂顿时想到这是一张非常可爱的脸,多么纤细娇嫩,黑色的头发从椭圆的前额波浪般地向后卷曲,在这张脸里蕴藏着一种心灵的美。  “对,钱是非常重要,”她停了一下,把每个字慢慢地从她口里吐出来。“妈妈爹爹为了送我来念书作出了那么多的牺牲。唉,我知道我得到了奖学金,可那不够支付所有的费用。假如我不到剑桥来,我就可以赚钱,每个星期都可以送点钱给家里。”  “可是,塔里娜,你父亲肯定有薪水吧?”吉蒂大声说。  “当然有,”塔里娜答道,“他是伦敦东头的教区牧师,这教区很穷,捐款少得可怜,父亲付完教区地方税及其它强制性的捐款后,充其量他每年还剩下四百镑,当然还得付所得税,不仅牧师薪水要付税,连他收来的复活节捐款也要付税。”  塔里娜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辛酸的语调,这时吉蒂忽然激动地站起身来跑到她身边。  “唉,塔里娜,我很抱歉,”她一把抱住了她的朋友说,“我不应该提这些问题,我太粗心,太娇生惯养了——钱把我惯坏了。要是你能让我帮你就好了。”  “喂,吉蒂,这事我们以前也争论过,你老是这样讲,可我有我的自尊心。”  塔里娜又笑了一下,她从窗边转身走到五屉柜前拿出衣服放进手提箱。  “我明白,”吉蒂若有所思地说。“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叫人讨厌的老顽固,尽说什么自尊自重啦,不白吃别人的饭啦,要自食其力啦,诸如此类的讨厌的老古板规矩。现在连想也没有人这样想了。”  “只有格雷兹布鲁克一家是例外,”塔里娜又说。“他们都很特别——父亲,母亲,唐纳德、埃德温娜和我。我们都有自尊心。”  她摆出姿势,把她刚从抽屉里拿出的一个白布假领戴在头上,扮成女招待的样子。  “你看,我这不是在酒店里吗?”她说。“哦,先生,请尝尝马铃薯肉馅饼,是昨天的剩菜,味道可美啦。”  吉蒂突然尖声大叫起来,叫得那么刺耳,那么突然,塔里娜吓得连白布假领也掉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吉蒂,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吓着了你吗?”  “不,我想出了一个主意,”吉蒂喘不过气来似地说。“听着,塔里娜,你听我说,我给你找到了一件工作。”  “找到了工作?”塔里娜问道。  “对!塔里娜,请你答应一定听我的。这是我想出的最好的主意。”  “到底是什么?”塔里娜怀疑地问。  “好吧,听我从头说起,”吉蒂说。“你知道我在家里是多么难受,我告诉过你好多次了。”  “是的,我知道你告诉过我的那些事,”塔里娜同意说。“不过,我一直不十分相信。”  “那么,我保证对你说的是真话,完全是真话,”吉蒂答道。“我恨我的继母,她也恨我。父亲总是太忙顾不上我,说真的,我一想到回家,心里就厌恶。在十月开学前这段时期,我真不知怎么过才好。我来到剑桥,只是为了能离开家。”  “可怜的吉蒂,”塔里娜同情地微笑了一下。  “同情也没有用,是我不得不过这种日子,反正不是你,”吉蒂说。“我刚才想到,为什么你不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呢?两天前,我收到继母的信,说她很忙,如果我能带个好朋友回家跟我作伴,倒是个好主意。现在你懂了吗?”  “我不知道你的继母会不会认为我还好,”塔里娜说。“如果是你想请我去住,吉蒂,那么,就谢谢你了。然而我还得找工作。”  “可这就是你的工作,你还不明白吗?你陪我回去,我付你钱。哎呀,塔里娜,请别太死心眼了。这不仅为你找到工作,而且还救了我的命。”  “别傻了,吉蒂。另外找个好朋友,让她陪你吧。”  “可是,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朋友,那是你知道的。在这里你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你不一定非要在剑桥找一个朋友呀,”塔里娜说。“你在伦敦认识的那些人怎么样?”  “她们都是我继母的朋友,大多数姑娘都是势利的胡涂虫。我讨厌她们。如果你要知道实情,我觉得她们看不起我。”  “吉蒂,你尽说假话!”  “这是真的,”吉蒂突然激动地说。“你想我有那么笨,连他们把我们当作暴发户都看不出来吗,唉,我知道我父亲可以买到他要买的任何东西——房屋,游艇,轿车,飞机,可是用钱是买不到社会地位的——至少买不到真正的社会地位。我继母是厚脸皮,我可不是。我听见过别人议论我们,我看见过他们是怎样看我的。我知道他们心里是怎样想的。”  “唉,吉蒂,你别这么讲。我肯定这不是真实的。你是这么漂亮,这么快活,你……你有一切。”  “一切!”吉蒂叫喊道:“你讲什么一切呀;你有一个疼爱你的家庭,他们爱你,关心你的一切,需要你和他们在一起。我除了钱什么也没有。钱!钱!老实说,你没法爱它、吻它。它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东西。”  吉蒂的声音突然变了;塔里娜看着她,在她黑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真不愿意见到你这样难过,吉蒂,”她同情地说。“你知道要是我能帮助你就好了。”  “如果你请愿,你是能帮忙的。”吉蒂答道:“去到我那象地狱的家,来看看我是怎样受罪的!来帮助我勇敢地面对继母对我的冷嘲热讽,仆人们的厚颜无耻。在那里除了拼命想爬过那个不欢迎我的上层社会外没有其它事可干。”  “但是,吉蒂……”塔里娜开口说道。  “不要老是说‘但是’,也不要光表示同情,如果你真正关心我,那就看你的行动了。”  “我是真正关心你的,你是知道的,”塔里娜说。  吉蒂不耐烦地顿了一下脚,用手帕擦擦眼泪。  “这难道就是你表示同情的方法?”她说。“你宁可去酒店干活,也不愿帮我的忙。”  “明确地讲,你要我干什么吧:”塔里娜说。  “我要你陪我回家去。只要你肯去,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每星期十镑,二十镑都行。”  “可是,我不能要你的钱,”塔里娜说。  “为什么不?”吉蒂绷着脸问道。“你可以拿别人的钱。难道我的钱是脏的,或者是不配,所以你不屑于碰它?”  “唉,吉蒂,吉蒂,别对我那么讲吧!”  “我很抱歉,塔里娜,但是钱总是妨碍我得到在生活中想得到的东西,现在又不让我得到你。”  吉蒂突然痛哭起来,眼泪象泛滥的河水从她那双大眼睛流淌下来。  “哎呀,不,不要这样,”塔里娜请求说。“别哭了,吉蒂,只要你不哭,你要我干什么我都答应。我真受不了。”  眼泪止住了,声音还有点哽咽,吉蒂说:  “你答应?你答应和我一起回去。”  “我试试看……不,我答应你,”塔里娜急忙改口说,害怕吉蒂又哭起来。  仿佛云散天开,太阳又出来了。不一会儿吉蒂的红唇边露出了笑容,眼睛闪亮起来,尽管睫毛还是湿的。她以坚定的姿势翘了一下那小而翘起的鼻子。  “你答应啦,”她得意洋洋地说。  “是的,我知道,”塔里娜不无后悔地答道:“我陪你回去,但是我不要钱。”  “你一定得拿钱,”吉蒂叫道:“不然我把钱全都花了,买一只钻石手圈或者别的什么对你毫无用处的东西送给你。”  “好吧,”塔里娜勉强同意。“你每星期给我五镑。我陪你住三个星期,以后我再去找工作。”  “我不会让你走的,”吉蒂说。“只要一旦你看到了你所要看的,你就会明白,你不能离开我。”  “嗯,我们走着瞧吧,”塔里娜答道,“不过,要提醒你,我真的不要你的钱。”  “你不要钱,可是你父母需要,还有唐纳德和埃德温娜——你不能否认吧。”  “不,我不否认,”塔里娜说。“好,吉蒂,你赢了。不过,我想你继母不一定会高兴见到我。”  “等一下,我有个主意了!”吉蒂大声说。“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要告诉我继母说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一个她喜欢让我结交的人。唉,塔里娜。别做出不赞成的样子。我了解伊琳而你不了解。我想她大概是世界上最势利的人。”  “老是那样,”塔里娜笑着说。“对一个为生活而奋斗的牧师的女儿,她是不会刮目相看的。”  “她不会知道他是个为生活而奋斗的牧师,除非你告诉她,”吉蒂答道:“毕竟,格雷兹布鲁克还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塔里娜不知不觉地翘起了下巴。  “这个家族在英国历史上曾经做过许多贡献。”  “嗯,正是那样,”吉蒂得意地说。“我们可以对她这么讲。还可以讲讲你的祖母,你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塔里娜伯爵夫人……她娘家姓什么呀?”  “巴夫托伊斯基,”塔里娜答道:“可是,这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十月革命后,白俄是不值一文的。我祖母来到这边是想找个管家的工作,这样,我祖父就遇见了她。”  “家丑不可外扬,”吉蒂笑起来了。“要么,只告诉伊琳你祖母是白俄,是沙皇的密友。”  “她的父亲是皇帝的侍从武官,”塔里娜更正说。  “这更好了!”吉蒂赞许地说。  “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能使我变成上流社会的小姐。”  “哦,当然可以,”吉蒂纠正说。“我要告诉她你非常有钱,你家住在加拿大——这样无论如何不会让我们把你家里人请出来了——在你准备花费你的百万家产之前,你只不过是来到剑桥消磨消磨时间而已。”  “噢,你真荒唐!”塔里娜笑着说。“好象别人会相信似的。”  “为什么不会呢?”吉蒂说,“而且伊琳是够笨的。”  “她一看见我穿的衣服,即使再笨也不会相信我有钱,”塔里娜嘲笑地说。  吉蒂用手捂住了嘴。  “我倒没有想到这件事,我多笨呀!这倒是真的;伊琳和她的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贴身女仆一见到你进屋子,马上就会围着你窥视你衣服上的商标的。”  “看,正是这样,”塔里娜说,“一位给我父亲打扫教堂的老太婆常讲:‘说出真话,羞杀魔鬼。’”  “不,别急,我还有主意,”吉蒂说。“我会告诉伊琳说你准备乘船回加拿大去,行李先运走了;正在你要搭火车去利物浦转船时,我没让你去,把你请来我家了。”  “那有什么用呢?”塔里娜讽刺地问。“我现在穿的这套衣服三年前只值三镑十先令。连你的继母也不会相信这是在哈代?阿迈斯商店买的。”  “你穿的这套衣服正是在哈代?阿迈斯买的,”吉蒂回答说:“因为是我自己在那里买的。”  “哎,吉蒂……”塔里娜刚开口说话,可吉蒂的声音盖过了她。  “你还不明白吗,设想你的衣服运回加拿大了,你得穿我的。我们两人恰好同一尺码。说真的,我有许多新衣服伊琳从未见过,所以不管怎样我能给你装一手提箱——就是你随身带着过夜的那类东西。啊,塔里娜!一切真太简单了。我全都想出来了,你用不着反对。”  “哼,我有充份理由反对,”塔里娜叫道。“我不想欺骗你的继母,也不想撒谎。”  “求求你,求求你,”吉蒂请求说。“只是为了让我高兴,只是为了把事情弄得好办些。如果我回去讲我从剑桥带回一个朋友,她马上就会开始提出各种问题。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接着她会瞧不起你,还会以势利眼光看你,对你嗤之以鼻。她私下还会对我说这是白费钱,好象我找不到他们所想的象样的朋友。”  吉蒂摊开了双臂。  “塔里娜,别让我受罪吧。在过去的假期里我受够了。我真太苦了,我发过誓再也不回家,可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呀!”  吉蒂的蓝眼睛里又充满泪水,她见塔里娜没有开口,便继续说道: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情况是那么不同,父亲也不是现在这样,他更容易亲近而且慈祥多了,虽然我有点怕他,我更爱他。要是母亲还在,我什么也不会在乎。”  吉蒂深深叹了口气。  “后来,”她接着说,“母亲去世了,事情都变了。父亲只是拼命工作,越来越有钱了。我只有佣人陪着,一天一天地、一周又一周地感到空虚寂寞。那时我有保姆,管家,家庭教师和游戏老师,可没有人能帮我免除寂寞的感觉,也没有人理解我在母亲死后对生活消沉的心情。”  泪水顺着吉蒂的脸颊流下来。她毫不理会,继续往下讲。  “这事太带讽刺意味了,是不是?你希望和家人在一起,可你没钱,而我买得起世界上一切东西,但是却不能买回在另一世界的母亲。”  塔里娜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了吉蒂。  “我决心和你一起回去,”她安慰地说。“也许我不近情理,大自私了,在你要干什么时总是迟疑不决。你一定要快快活活的,吉蒂。你母亲一定不喜欢看到你这么烦恼懮伤的,世上有那么多幸福,只要你愿意,一定会找到的。”  吉蒂紧紧搂了搂塔里娜,擦干了眼泪。  “好,我们得订出计划,”她实事求是地说。  塔里娜看了一下她那装了一半的提箱。  “我还是宁可讲真话,”她说。  “假如你那样做,就会把事情弄得非常难堪,”吉蒂反驳说,“不,你一定得照我说的去做。你必须是个加拿大富翁的女儿。你母亲可以是英国人,因为从你的口音可以认出。我父亲去过美国好多次,但从未听他说到过加拿大,这样  就排除了他见过你的父亲的可能性。你来到英国是要得到一个学位。可是,当然你将来是不准备当医生什么的。你回家后就只是过享受的生活了。”  “你要我扮演的角色大难了,”塔里娜说。  “啊,别担心。一旦伊琳对你印象不错,她就不会多提问题了。她太自私了,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如果她提的问题使你不舒服,就用话把她扯开,不妨问问她的首饰或她的时装。这是除了社交以外她唯一感兴趣的事。”  “暧,对社交我实在一无所知。”  “那没有关系,你知道吗?”吉蒂说。“你就说在英国你没有认识的人,因为在这里只呆了两个学期。”  “再说,对加拿大我知道得更少了。如果我是从那里来的,我应该说我住在哪个地方呢?”  “嗯,在蒙特利尔,”吉蒂答道﹒“你记得那个红头发的一年级学生,她是从蒙特利尔来,她的名字叫迈克考尔。”  “可她是本乡本土的,我们没法学她,所以她也帮不上忙,”塔里娜笑着说。  “你老是唱反调吧,塔里娜!”  “我自己的衣服怎么办?”  “为什么不先托运回家呢?”  “这个办法不错,”塔里娜说。“用不了多久我就跟着回去了。”她顿了一下又突然继续说下去。“可你继母,她会怎样想呢?说真的,她长得什么模样呀?”  “我给你看看她是什么模样,”吉蒂回答道。  她拉开门,塔里娜听见她跑下走廊进了一个女大学生的房间。塔里娜叹了口气,接着自言自语说,  “我做错了吗?我应该拒绝这样做吗?”  她对吉蒂为她安排的角色踌躇不安。同时她又感到,自从她们初次在剑桥车站见面后,她就喜欢上了这个浅黄头发的姑娘。  那是十月里一个不平常的日子。她那天曾经感到既有点胆怯而又有点紧张。她得到奖学金来剑桥上学,可她完全意识到她之所以能上这儿来,她父母承担了多大的牺牲。  她能到吉尔敦求学,想起来又高兴又激动;可是她走出剑桥车站站台时,她顿时觉得自己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无知的、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她注定会不及格,会不光彩地退学的。  这时,她看见一双明亮的蓝眼睛里着她,两片红嘴唇对着她笑,听见一个声音说:  “我看出你要去吉尔敦。你也是一年级新生吗?”  塔里娜的眼睛转到刚才对她讲话的那个姑娘的提箱的标记上,就在那时,两人之间产生了友情。在陌生面孔的人海浬,在奇风异俗的海洋中,在冷漠无情、忙乱喧闹的世界上,她们人地生疏,什么都不懂,这些就使这两个年轻姑娘紧紧连在一起了。  自那以后,塔里娜渐渐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豪放不羁的吉蒂。这姑娘的情绪时而狂欢,时而沮丧,时而对人慷慨大方,时而对不满意的事深恶痛绝;家有万贯家财,对金钱却又表示出厌恶和轻视。  象吉蒂这样类型的人物,塔里娜一生从未遇见过。说也奇怪,也许在某些方面,她们非常相似,所以至少就剑桥而言,她们成了难以分离的伙伴。  塔里娜的情绪稳定得多。她有个深深内在的信念,这是吉蒂所缺少的。可有一件事非常明显——她们对彼此的交往是完全满意的。  吉蒂匆忙地回到了房里。  “我知道米丽生特存有《闲谈者报》,”她说。“上星期报上刊登了伊琳的相片。你问我她象什么模样,就在这里,你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她打开报纸,一下扔在桌上。塔里娜弯下腰看去,一这是一张在舞会上用闪光灯拍的照片。标题是:          美丽的纽百里夫人和          迈克尔?塔兰特先生共进晚餐。  塔里娜仔细看了。纽百里太太确实非常漂亮,衣着极为精致。“这是一张冷酷的脸,”她想。但也许她错看了她,从一张报纸上的照片很难看出真面目。她的继母的容貌显然是美的。  仅仅是她这一身时装所花的钱就够格雷兹布鲁克一家过一年的了,塔里娜心里想,接着,她抑制了自己这种想法,意识到这是妒忌。她的眼光从纽百里太太移到相片中她的同伴那里——那是一个有一张清瘦,漂亮的脸,方方的下巴,高高的颧骨的年轻人。这是一张非常吸引人的面孔,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问道:  “迈克尔?塔兰特是什么样的人?”  吉蒂耸了耸肩。  “我想是伊琳的一个追随者。伊琳和父亲刚结婚时,伊琳坚持继续保持她所谓的‘男朋友’。起初,他们常为这而争吵,后来父亲不再管了。我想他除了赚钱以外什么也不关心了。这样,这些骗女人的骗子和吃白食的食客就当了没有人理解的、寂寞、可怜的纽百里太太的寄生虫。”  吉蒂不愉快地冷笑了一声。  “哦,她能得到大量的同情,我敢说,这些同情不断涌来,都是父亲最好的香滨酒和最粗的雪茄烟招引的。”  “别,吉蒂,别这么讲。”  塔里娜严厉地说。吉蒂睁大眼睛转身望着她。  “怎么啦?”  “我讨厌你这样讲话,”塔里娜说:“这会损害你的。这么多挖苦话象毒药一样会腐蚀你的。你不必去想那些事。”  “可是,那都是真的,”吉蒂坚持说。  “你怎么知道呢?就拿这个人来说吧,看起来他不像是那样的人。看看他的脸就知道。”  “我不想看,”吉蒂使性子地说:“只要是他陪着伊琳,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等着瞧吧。”  “我不相信,”塔里娜说。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象是对自己说的。  “你会发现我讲的全是真话!”吉蒂说:“好了,来吧,汽车在下午三点来接我。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糟透的旅行了。这意味着还得在伦敦换车。我带着那么多行李,几乎没法换车。所以我告诉他们派一辆罗埃斯轿车来。”  “吉蒂,我真害怕。别让我去吧。”  “你答应过了。”吉蒂说:“你不能反悔。”  “我要打电话给我妈,解释一下我要做什么。”塔里娜说:“他们是指望我回家的。我还打算在家无论如何也要住上两三天哩。”她叹了口气接着说:“但是我敢说他们不会生气的。唐纳德正在出痲疹,克里斯汀姨妈也去了,再多一个人,就会添许多麻烦。”  “把第一个星期的工资寄给他们,”吉蒂说。  她把手伸进外衣口袋里,取出一只装得满满的皮夹子。  “我刚兑了一张支票,准备给服务员小费,”她说:“我还要付书店的帐。不过,那可以缓一点。这是一张五镑的钞票,由邮局寄出比较方便些。”  她把钱递给塔里娜,可她把手藏在背后。  “我不要你的钱,吉蒂。”  “那好,”吉蒂答道:“我去打电话给花店,叫他们给你母亲送五镑钱的花。我知道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毫不动摇地向门口走去,塔里娜急忙伸手拦住了她。  “不,吉蒂,不。我相信你真去那样做。这样浪费钱,我简直受不了。”  塔里娜从吉蒂手里接过钱,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接着走到写字台那里。她写了一封短信,连同五镑钱装进了信封,写好她母亲的地址。  “现在,我要下楼去打电话,”她说。  “我也要去收拾一下。”吉蒂对她说,她从地板上拾起长大衣,搭在肩上。  “我现在真正盼望过一个愉快的假期,”她说:“有你在那里,简直太好了。”  她走出房门后,塔里娜打开钱包准备找点零钱去打电话。她把钱包拿在手里,转向房门,接着犹豫了一下。  《闲谈者报》还摊开在桌上。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慢慢地把她吸引到了报纸上。她站住了,低头看着这两个坐在一起吃晚餐的人——这个雅致老练的妇女和一个面孔清秀眼睛深邃的青年人。  “他长相很聪明,”塔里娜想。他果真象吉蒂所形容的那样坏吗?他是一个有钱人家的食客,是一个江湖骗子吗?  她想到这里,顿时觉得难受和厌恶。她有点气愤地一下掩上了《闲谈者报》,穿过房间,把它扔进了废纸篓。  假如照片上的人对任何人、对自己都是废物,全都没有好处,那么废纸篓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第二章  “我真不该来的。”  塔里娜几乎说出声来。轿车驶离了大路,穿过了两侧有守门人小屋的宅第大门,驶向远处那所大厦。  她是被吉蒂的恳求拉到这里来的。现在她觉得她同意这样轻率的计划,该有多蠢啊。可是太迟了。这所大厦已在眼前——它新而低,白得耀目,比她预料的要大得多了。  “我真害怕,”她轻轻对吉蒂说,好叫司机无法听见。  “胡说,”吉蒂答,“这才有趣哩。”  这所大厦被称为厄尔利伍德,是一所有立柱的意大利式建筑物,底层房间的窗外便是阳台。屋顶是低而平的。它是那么巨大,大得不是引起赞叹,而是使人生畏。由于房屋漆成了白色,也许还由于它周围的植物是精心培植以供观赏的,使塔里娜觉得是在看一张广告画,而不是在看真的东西。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称作是一个普通的家。  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仆跑下台阶打开了车门。  “来吧,”吉蒂不耐烦地说。  她跳下汽车,塔里娜跟着下来。她们走进大厅,这间方形的大厅给了她一个惊人的印象,仿佛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发亮,地板、家俱、穿衣镜、银器、铜器——一切都在反射、再反射,使她眼花擦乱。  “我父亲在家吗,莫理斯?”她听见吉蒂在问管家。  “纽百里先生在伦敦,吉蒂小姐,太太在下面游泳池里。”  “她收到我的信没有,就是关于格雷兹布鲁克小姐陪我回家的事?”吉蒂问。  “收到了,小姐,是我自己送给她的。她说格雷兹布鲁克小姐将住在紫丁香房,靠近你的房间。”  “那就行了,”吉蒂说。“来吧,塔里娜。”  她带路走进了一个长长的房间,几乎有整幢房子的一半长。它非常精致,简直是太奢华大浪费了。这不仅是由于塔里娜习惯了朴素的东西,而是因为她觉得沙发上的锦缎太富丽了,丝绸窗帘太厚实了,坐垫的刺绣太讲究了,仿佛像是博物院的陈列品。那些地毯、家俱和绘画都使她产生了同样的印象。  吉蒂瞧着她四处张望。  “父亲说古董摆设也是一种投资,”她过了一会儿说。  在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愤慨的味道,塔里娜不得不避开她的眼睛。她不能理解一个人布置屋子只是为了多少年后它们本身的价值会大大增加。  “我们到游泳池去吧,”吉蒂考虑了一下说。“让伊琳看看你是多么时髦。随后我们就换上轻便舒适的衣服。我有些非常漂亮的棉布衣服放在楼上,伊琳从来没有见过。”  塔里娜忽然抓住了椅背。  “让我走,吉蒂,”她请求说。“本来我觉得到这里来很有趣,所有的安排也很有意思,可是我害怕极了。我要回到伯蒙德赛的牧师住宅,宁可看到家里楼梯上的旧地毯,褪了色的椅套,剥落了的油漆,可是觉得自己是在家里,我要还我本来的面目。我并不觉得我是有钱有势的人。”  “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吧,”吉蒂说。  她挽住塔里娜的肩膀,把她带到两扇窗子中间的一面安妮女王式大镜子前面。  塔里娜仔细照了一下镜子。她看见一张显得特别娇嫩秀丽的小脸,和一个尖尖的下巴。一点不错,正是她自己。但其余的显然是属于别人的:,一顶用羽毛点缀的俊俏的小红帽,非常时髦地戴在她的黑发上,可以使整条的邦德大街为之倾倒。一会轻软的红色花呢衣服——上衣、手套和提包配上了丝绒钮扣——这副行头衬出了她苗条的身段,简直像妇女杂志封面上的人物。  “我的天哪,这完全不像我啦!”塔里娜说。吉蒂也笑起来了。  “美丽和富有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她说:“你真相信在他们看到你时还会不承认吗?”  老实讲,塔里娜自己也无法否认。她确实很难辨认出自己了。吉蒂的衣服使她变了样。她原来一直穿的是不合身的衣服,把她那苗条的臀部,纤细的腰肢和丰满柔软的胸脯都掩盖住了。现在在大镜子前面,她看出衣着能叫人完全变个样子。  “跟我来,”她说:“我们必须给伊琳一个好印象。”  塔里娜默默无言,因为她没法再争辩了。她随着她来到窗外的阳台上。那里有台阶通向咤紫嫣红的花园——那里有所有能想象出的不同颜色的玫瑰,花园里种着长方条的青草,镶成花边,颜色是这样鲜艳,使人惊叹不已。它们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正如太阳光一样使人陶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地方,”塔里娜说。  “父亲布置这个花园花费了很多钱,”吉蒂用生硬刺耳的声音回答说。  她们沿着小径走去,弯弯曲曲地穿过鲜花盛开的灌木丛,再越过设计精巧配有水池的花园,直到走近游泳池。  塔里娜从未见过面积有这么大、水有这么蓝的私人游泳池。在一个颇有点儿好莱坞气派的大帐篷前面,有许多塑料气垫床,可供人们游泳后躺着晾晒休息之用。  一台电唱机在放着轻音乐。这时有个男人从大帐篷里出来给一个躺在阳光下的妇女递上一大杯饮料,杯中的冰块在叮叮作响。  “嗨,伊琳!”  吉蒂的声音在呼唤,那个女人拾起头来。她很漂亮,这是毫无疑问的。她有金黄色的头发,灵活的蓝眼睛,穿着一件白缎子的游泳衣,镶着蓝边,剪裁得十分合身。  她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在有点苍白的面孔上她的嘴唇显得格外鲜红;她的足趾也涂上了同样鲜艳的颜色。  “哦,你回来了,”她说话的声音很奇特,与她的美貌完全不相称。这声音很难听,并且拉得有点长,她的发音也使人感到有一种不愉快的吸引力。  “她象一只美丽的猫,”塔里娜跟着吉蒂绕过游泳池,突然这么想。  “是的,我们来了,”吉蒂说:“这是我的朋友塔里娜?格雷兹布鲁克。”  伊琳伸出手来,尽管在阳光下,她的手指还是冰冷的。  “我很高兴你能和吉蒂一起来,”伊琳有礼貌地说;“我收到她的信说你本来要回加拿大,可她说服了你来我家作客。”  “我非常感谢你的接待,”塔里娜有点腆地说。  “贵客越多越受欢迎,这是这家的格言,”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塔里娜吃了一惊,她忘记了这就是她扫了一眼的那个端来饮料的人。这时她仔细看着他,几乎叫喊出来。  他非常象《闲谈者报》上刊登的他的照片,然而他本人可比照片漂亮得多了。他的皮肤是黄褐色的,看来好象他有许多时间是躺在阳光下消磨过去的。他的眼珠是黑色的,炯炯有光,他的嘴坚实有力,衬托着一个方方的下巴。  “他很可爱,”她本能地想到,接着她立刻记起吉蒂告诉过她的事,突然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一种几乎是厌恶的情绪掠过她的心头。  “你的冷饮,”迈克尔?塔兰特说,几乎是很客气地把它放在伊琳前面。“姑娘们想要点什么吗?”  “当然,”吉蒂答道:“我也要一林真正调得很好的鸡尾酒,塔里娜也一样,不过我们得先换衣服。”  “吉蒂告诉我说你父亲在加拿大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伊琳说。  塔里娜觉得自己脸红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讲哩,”她答道。  “他当然是,”吉蒂说:“一提到她父亲,她总很谦虚。但是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玩起‘我的爸爸比你的有钱’的古老的儿童游戏时,塔里娜老是赢,这太不公平了。”  “你得告诉瓦尔特快加把劲,”伊琳慢吞吞地说。“来个小小的竞争对他有好处。”  “你是从加拿大那地方来的?”迈克尔?塔兰特问道。  “在没有给你介绍以前,不许你提问,”吉蒂对他说:“现在我介绍,这是塔兰特先生,这是格雷兹布鲁克小姐。塔里娜,这是迈克尔。”  “你好!”迈克尔有点好笑地说,并伸出手来。  塔里娜握住了他的手,她一接触到他,不知怎么便觉得温暖和安慰。她不由自主地发觉自己的畏惧心理逐渐烟消云散了。不过伊琳向她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使她的心又飞快地跳了起来。  “你本来打算乘坐‘不列颠皇后号’回家吗?”  “当然是的,订的是皇家套间,”吉蒂代她答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的行李统统运到利物浦去了。但是那没关系。她和我同一尺码,我们经常换着衣服穿的。”  “如果它们都像你从剑桥回家时那样弄得一团糟,那就对不起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了。”伊琳板着脸说。  “好吧,我打算给她找点凉爽的衣服穿,”吉蒂答道:“别忘了在我们回来时,把鸡尾酒给我准备好啊。”  “我不会忘记的,”迈克尔?塔兰特回答说。  塔里娜很快转身走了。她感觉他是想表示友好,她不想作出反应。然而,当她绕着游泳池走过去时,虽然没有朝后看,她却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眼睛在跟着她转。  他在想什么呢?她感到纳闷。他在估计她究竟有多富么?或者他担心她是另一个寄生虫想钻进来坏他的事?  她的嘴唇突然向上一翘显出蔑视的样子。她多么厌恶那样的人!她想到父亲如何辛勤地工作,想着父亲干了一个星期教区工作后的瘦弱身体和满脸的皱纹。她想到那些日夜不停地访问他的人,想到他怎样顶风冒雪去探望垂死的病人。他买不起汽车。他时常因为时间太晚,公共汽车停驶,只好长途跋涉。  这时,她看不见花园里百花盛开,听不到丛林中的百鸟争鸣。她只听到母亲对她说:“亲爱的,你的鞋还得再穿上几个月,我简直省不出钱来买新的”。她的鞋漏水,坐下时,就必须把脚藏在椅子下,怕别人看见鞋子的裂口。  这些人能知道什么是生活吗?他们知道买双新鞋就意味着省吃俭用,得小心地节省每一个便士,这些他们能体会吗?  她们进了屋子,塔里娜努力摆脱刚才所想的一切。  “来看看我的房间,”吉蒂说:“它确实很漂亮。”  她们跑上了楼,吉蒂的卧室非常精致。全部窗帘是粉红色的,一张小小的有四根立柱的床,上面铺着法国软缎床罩。  “暧,吉蒂,让我讲真话吧,”塔里娜请求说:“我知道我会被揭露的。在塔兰特先生问我从加拿大什么地方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我可不爱看”  “别理他,”吉蒂答道:“他跟伊琳那些听谁的描儿没有两样。还有比利,他蠢极了。如果你一下子问他加拿大在地图上什么地方,他一定说不出来。艾立克也差不多一样糟,不过他参过军,走的地方要多些。当然,他有办法让人每年请他到拿骚这个地方去玩,总有人准备给他付船费。”  “不知怎么的,我认为塔兰特先生并不是那样的,”塔里娜说。  “叫他迈克尔,”吉蒂告诫说。“我从来不记住他们的姓。他们只是伊琳寻欢作乐的朋友,只配用教名——除非你象伊琳那样,喜欢都叫他们‘亲爱的’”  “你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塔里娜问:“你继母似乎还挺不错的嘛。”  “不错?”吉蒂笑了一下,却没有高兴的样子。“你还不知道她哩。只要她以为你是有地位的,她就会对你很好。我在电话上给她带去非常详细的口信。她的一个秘书贝利小姐用速记记了下来,所以我知道伊琳会一字不漏地收到它。”  “我想要是你没有打电话该多好,”塔里娜说。  “反正是打了,”吉蒂得意洋洋地说,“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穿什么好。”  一刻钟以后,她们走回了游泳池。塔里娜穿着一件红珊瑚色柞丝绸衣,下摆非常宽大。裙子的下面有好几层衬裙。这衣服使她的腰肢更显得纤细并且显出她那未经风吹日晒的白嫩颈项和手臂的美。  吉蒂穿了蓝色衣服,远较红珊瑚色更为适合她那白皙的皮服。  “我爱鲜明的颜色,所以我买了那套红衣服,”她说:“可是我知道我应该坚持穿蓝色和绿色,虽然它们不知怎么地总好象有点乏味。”  “在你身上并不乏味,”塔里娜微笑说:“它适合你的眼睛。可是我仍然高兴你买了这套火红色的衣服,”她用手摸了一下。“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衣服。”  “你应该穿这个颜色,”吉蒂说。  “我知道,”塔里娜答道:“但它容易脏。”  她刚说完这话,就感到懊悔。这些话不知怎么地使她产生不快的感觉,使她清晰地回想到她应该穿带有塑料围裙的衣服,好下厨帮助妈妈做饭。  她们走到了游泳池,吉蒂年轻的声音从水上传来。  “我们来了。我们的鸡尾酒呢?”  她们的到来明显地惊扰了坐在池边的两个人。迈克尔的脸正紧紧靠着伊琳的脸。塔里娜觉得他两人都有点吓了一跳,很快就分开了。迈克尔顿了一下赶忙站起来。  “鸡尾酒放在冰上了,”他高声说道:“我调的鸡尾酒可以说是智能的结晶,既有诱惑力又很好喝。”  “最好尝了再锐,”吉蒂快活地说。  “是这样,”迈克尔回答道。  “我所认识的人中间没有一个调和鸡尾酒比迈克尔调得更好,”伊琳说,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过份亲密。  “她爱上了他,”塔里娜瞧着她,心里想道。  这是毫无疑问的。伊琳正注视着迈克尔,看他进帐篷去又回转来,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  “她很美,”塔里娜想,然而在仔细端详以后,她认为这个形容词用在伊琳身上并不是那么恰当。严格地说她并不那么美。可是她给人一个美的印象。毕竟她的容貌似乎有点平凡,似乎缺少了什么似的。  很难看出少了什么,因为除了她的外表叫人赞叹外,人们也记不起什么别的方面了。从她头上每根头发到手上最小的指甲,每样东西都是那样讲究,都经过精心的修饰、勾画、烫卷和打扮,直到她这件成品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  “现在尝尝吧。”  迈克尔正站在塔里娜的身后,她抬头看看他。他们两人的眼睛相遇在一起。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的脸,是想寻找什么似的,究竟是什么,她也拿不准,不过她有点害怕。她垂下了眼睛。  “唔,真好喝,”吉蒂喊了起来。“用什么调的。”  “爱情果,杜松子酒和我的一种秘密配料,”迈克尔答道:“是什么秘方我不想说出来,因为我想申请专利。我将把它称作‘迈克尔的吻’,或者类似这样令人作呕的名字,这样,销路肯定会好的。”  “说不定真的会销路好呢,”伊琳说。“如果你能帮我推销,无疑会风行全世界,”迈克尔答道。  她从她的黑睫毛下看了看他,她的目光很清楚地表明她十分愿意为他效劳。他还没有回答,吉蒂就用不自然的尖声说。  “父亲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也不在家?”  “我想他在忙,”伊琳慢吞吞地说。“要赚钱,就得花掉很多时间。”  “看来是这样,”吉蒂答道。  她一边说一边恶意地扫了迈克尔一眼,然后站起身来。  “来吧,塔里娜。我带你去看花园里另外的地方。”  她走开了,意思让塔里娜跟着她走。吉蒂显然是故意表现得没有礼貌。但是伊琳难以察觉地微微耸了耸肩,扬了扬眉毛,暗示着她这样粗鲁无礼全在自己意料之中,这细节没有逃过塔里娜的眼睛。  她们走到了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塔里娜说:  “你为什么这样做?”  “做什么呀?”吉蒂问道。  “象那样讲话,多么难听。”  “我就是这意思,”吉蒂温怒地反驳说。“你把我当作那样的傻瓜,连他们在想干什么我都看不出吗?伊琳爱上了迈克尔。她准备大把大把地花掉父亲的钱,而他也会受之无愧。这真叫我恶心。”  “我想她只是让你觉得受不了罢,”塔里挪说。“你千万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吉蒂,那会伤身体的。忘记你的继母吧。只当她是另外一个人。别让她的所作所为伤害你。”  “可是它们确实伤害了我,你还不明白吗?确实是那样,我实在没有办法,”吉蒂踩着脚回答说。  塔里娜挽住吉蒂的手臂,轻轻地压了一下,表示同情。  “我真高兴有你来陪我,”吉蒂接着说。“因为有你在这里,一切都变得好多了,你明白吗?要是只有我单独一人,又没有人跟我谈心,我会忍受不了的。”  “但是,你有你的……”塔里娜开始说,只是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得吉蒂大声叫唤。  “父亲!”她叫喊着从塔里娜身边跑开,向花园那头跑去。  有个男人正从住宅的阶梯上走下来。他穿着一身黑色服装,好象刚从办公室出来。他长得矮小,有点发胖了,灰白头发。塔里娜顿时觉得一阵失望。  她不知怎么地指望吉蒂的父亲长得很漂亮,能和美貌的伊琳相配,而这个中年人长得很老,而且当她走近他身边时,她即刻产生了一种不喜欢他的感觉。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父亲,这是塔里娜,”吉蒂介绍说。  一只粗大的手向塔里娜伸过来。  “我非常高兴欢迎我女儿的朋友,”纽百里先生说。  在他说话的声音里显然有一种不太清楚的,很模糊的语调,使塔里娜听出他不是英国人。  “谢谢你的接待,”塔里娜说得很快,尽管面带笑容对他表示友好,然而他们中间似乎存在无形的障碍。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它们是冷淡,隐秘和精明的。她感觉地企图看透她,要看见表面下更深的东西。  “吉蒂很少告诉我她在剑桥的事,”他说。“现在你可以对我们讲讲她的情况了。她这个学期学得如何?”  “我觉得她学习十分用功,”塔里娜很快地说。  吉蒂笑出声来了。  “别相信她。我才不那样子哩,可我过得很快活。我宁可呆在吉尔敦,也不愿意像伊琳要求我的那样:跑到伦敦跟在别人后面游荡。我讨厌社交舞会,更讨厌那些参加舞会的年轻人。”  纽百里微笑地看着塔里娜。  “她是像我那样喜欢工作吗?”他问。“还是说,她只是想逃避社交生活,觉得它冷漠无情呢?”  他不等问题得到回答,就转身向游泳池走去。  “我要去找伊琳,”他说。  “她在池子边……和迈克尔在一起,”吉蒂说。  在她着重说出这名字以前,她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她父亲望着她淡淡地一笑。  “我已经料到了,”他说着就走开了。  塔里娜注视了他一会,然后转过身向着吉蒂。她正在看着她的父亲的背影。她脸上显露出空虚的神色,她的嘴角突然愁闷地垂了下来,她似乎感到失望。  “他使她失望了,”塔里娜忽然这样想。她不禁对她的朋友产生了怜悯心情。她开始理解,吉带的抱怨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她开始看出情况是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她需要有人爱她,”塔里娜想。“可是没有一个人爱她,甚至连父亲也不是很爱她。”  她激动地抱住了吉蒂。  “带我到屋子别处看看吧,”她说。“我已经充满了好奇心。”  吉蒂立刻高兴起来。仿佛不仅她自己相信,也要使塔里娜信服:这幢房子值得一看,所有的陈设确实有价值。  她们看了客厅,在图书室里排满了书,全都是用昂贵的皮革精装的,可是塔里娜觉得从来没有人读过这些书。她们又看了大舞厅,吉蒂告诉她这是五年前纽百里先生为了使伊琳高兴而修建的。它是用金色和黄色材料装饰的,天花板上垂下的绞形大吊灯是按照凡尔赛它的吊灯仿制的。  她们还看了餐厅,它是从原来的奥地利皇帝弗兰兹?约瑟夫的一座漂亮的城堡里整个拆卸下来,运到这里的。她们也仔细看了音乐室,纸牌室,地图室,还有几间小的休息室。它们都是相通的,从房子的一边一直通向另一边。  “这些是秘书用的房间,”她们从台球室走下走廊时,吉蒂说。  “你父亲雇了多少秘书呢?”塔里娜问道。  “这里雇了三个,”一个声音在她们后面回答。“可是,在伦敦还有许多个。”  两个姑娘吓了一跳。  “哦,是你呀,柯里亚先生!”吉蒂叫道。这时一个戴着眼镜面孔白白的小瘦个子,从走廊另一头的一个房间里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你回来了,吉蒂小姐,”他说:“剑桥放暑假了吗?”  “是的,今天刚回来,”吉蒂答道:“你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过奖了,”柯里亚先生弯了弯腰,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口吻,答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格雷兹布鲁克小姐,”吉蒂说:“可别装作不知道她来了,因为我敢说贝利小姐在把我的口信告诉我的继母之前会先给你看的。”  “你好,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柯里亚先生说:“你可以猜到吉蒂小姐和我是老对头。”  他鞠了一躬,轻轻地把门关上,正如他的出现一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呸!”  吉蒂晃了晃身子。  “那是父亲的秘书头儿。你看清了他的模样吧。这个讨厌的癞蛤蟆!”  “嘘!”塔里娜说,怕他会听见,但是吉蒂只耸耸肩而已。  “他知道我对他的想法,”她反驳说:“即使他不知道,他的探子们也会报告他的。在这屋子里每个钥匙孔后面都有他的耳目。这里发生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在我还是小孩时,只要我一调皮,他总是抢在保姆前面向父亲报告。你瞧,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总是什么都知道。”  她快步穿过走廊,塔里娜跟在她后面。  “让我们赶快走开吧!”她说:“要是我早知道会遇见他,我就不来了。”  “你讨厌的人太多了,”塔里娜劝告说。  “如果你在这屋里住久了,你也会一样,”吉蒂答道。  这次塔里娜觉得她没有夸张。她默默无言地随着吉蒂下了楼。  她们穿过卧室的一扇窗子走到阳台上。她极目远眺,一副宏伟壮丽的景色展现在她眼前。到处是绿色的树木和闪烁的湖光水波,还有小小的村庄,在那更遥远的地方,仿佛是大海,灿烂的海波在闪耀。  塔里娜深深地吸了口气。不论美出现在什么地方,总是使她受到激励。有时她觉得这是她的俄国血统在起作用,使她对于美,不论它以什么形式呈现在她的面前,不论它表现了什么情绪,都不由自主地作出反应。  她把眼睛从面前的美景转到底下的花园。纽百里先生挽着伊琳从游泳池回来了。迈克尔?塔兰特跟在后面,挟着几本杂志。  “看那个正在伺候的跟班,”吉蒂讥笑说。  “他看起来真像,”塔里娜想。然而,她同时又恨他怎么会把自己降低到这种位置上。到现在为止,在厄尔利伍德她所见到的所有人中间,她认为只有他是有出息的。  “一个跟班,”吉蒂重复说。  她转身离开阳台,回到了房间。  “现在他们都走了,我们到游泳池去玩玩,好吗?”她问。  “那可一定会很有趣的,”塔里娜谨慎地说。  “那么,来吧,”吉蒂叫道。  她们沿着走廊跑回自己的房间。吉蒂扔给塔里娜一件游泳衣。她只花了几分钟就换上了。它紧紧绷在她十分苗条的身材上,还有一顶白帽戴在她的黑头发上。  “在屋子里更衣要方便多了,”吉蒂在她的卧室里叫喊道。“你可以在小柜里找出一条浴巾里上。”  不一会儿,她们便跑着穿过了花园。游泳池既凉爽又安静。塔里娜爬上了跳板,游泳池的水在阳光的照映下闪烁着缤纷的色彩。她知道水一定是暖和的,然而在她投入水里以前,她稍停了一下;她渴望畅游一番,但是在跳入闪闪发光的水面沉到蓝色池底的时刻,又感到有点害怕。  随后,她很快吸了一口气,跳入水中。她一直往下沉,似乎她会永远沉下去,把一切拋在后面,似乎她开始了一场新的冒险。然后她浮上了水面。  阳光在她潮湿的睫毛上闪闪发亮。她甩了甩头发好看清楚些。她这才大吃一惊,原来她正对着迈克尔?塔兰特的脸。他也在水里,正好在她旁边。他的脸和肩膀晒成了深褐色。他看到她吃惊的样子,眼睛闪闪发亮了。  “我想再回来游一会,”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要专用这个池子,”吉蒂在池子另一头粗暴地叫喊说。  “请别太自私了,”他反驳说。  “你敢对我这样!”吉蒂气急败坏地说。  迈克尔转身向着塔里娜。  “我真太冒失了吗?”他问道。  她觉得他问这话完全是真心诚意的。由于这问题使她十分为难,她不知怎样说才好。她的脸开始发红了,她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低了下来。他看人的样子真叫人狼狈,她想道,他似乎急于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意识到他正在等待她的答复。  “不……当然不,”她结结巴巴地说,然后赶紧离开他向吉蒂游去,仿佛她急需得到庇护。  迈克尔爬出了水面,又重新跳入水中,其姿势之美连吉蒂也惊叹不已。  “你在什么地方学会的?”她问道。  “在我旅行时,”他回答说。  “瞧,你跳得很好,真是太好了。”  “你这么夸赞,我真受宠若惊了。”  “你可以教我吗?”吉蒂问他。  “当然,”他答道。  他教了她好几次,但和他相比,她显得很笨。他那瘦瘦的身材跳得轻盈优美,好象在空中飞翔。  “这需要很多的练习,”他说,“这个池子,说真的,还不够深。最好是到热带的海浬去游泳。”  “啊,原来你是在那里学的呀!”吉蒂说。“是西印度群岛吗?”  “我不告诉你,”他回答说:“你太爱打听了。”他看了一下池子那边的塔里娜。“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跳不好,”塔里娜答道。“我没有多少游泳的机会。”  “让我教你几个简单的跳水方法,”他提议说,可是塔里娜摇摇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腆,她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愿意让迈克尔碰她,象地碰着吉蒂那样。他把她的两手合在一起,在狭窄的跳板上,他站在她身旁,他们的身体互相碰着。  “再来一次,”迈克尔对吉蒂说,“然后我们该回去了。我们可别误了午餐。”  仿佛伊琳的影子降落在他们中间。吉蒂立刻说:  “不,我不跳了。”  她拉下游泳帽,摇摇头让头发散开。塔里娜跑到池子的另一头拿起她放在那里的浴巾,把它被在肩上,又拿起了吉蒂的浴巾。  “让我们看谁先跑回家,”吉蒂说,急忙换上一双她用来走过花园的宽大的毛巾拖鞋。  塔里娜还没有准备好,她就跑开了。塔里娜的拖鞋背面忽然折迭起来了,她只好低下头去拉鞋。当她站在那里整理拖鞋时,迈克尔一下子游过了池子,扶着大理石池边,把头伸出了水面。  “塔里娜,”他说。  她转过来看着他。感到意外地发现他的脸正在她下面,离她只有一尺左右。  “嗯?”她答道。  “让我明天来教你,”他说。“我会很高兴的。”  “也许,”她答道。“不过,我想我做不好这些复杂的跳水动作,弄不好我会摔伤的。”  “我不会让你伤着的。”  这话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使她询问他看着他。  “我会照顾你的,”他温柔地说道,“你可以完全放心。”  她的眼睛碰上了他的目光,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它是如此强烈,如此扣人心弦,只听见她的心怦怦乱跳。  顷刻之间她几乎完全被他俘获了。接着她突然跑了起来——在她一生中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第三章  塔里娜睡醒了,躺在床上看见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倾泻在浅色地毯上。  “这个地方的气氛怎么有些不正常呢?”她感到纳闷。  昨天晚餐时她对自己提出过同样问题。吃饭时来了三位外面来的客人就餐,气氛应该是欢乐而有趣的。可是莫明其妙地好象有股令人不安的暗流,她也无法解释。  纽百里先生直挺挺坐在餐桌的一头,是他在燕会上造成拘束的气氛吗?不能指责伊琳没有尽到女主人的责任。她穿着一件淡蓝色软缎长裙,她的每个姿势似乎都打着“巴黎”的标记。当她在餐前步入客厅时她确实华丽得叫人惊叹。蓝宝石和钻石在她的脖子和手腕上闪闪发光,她还带着一条白貂皮披肩,准备晚上用。  塔里娜毫不掩饰地瞪视着伊琳。她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一个穿着如此漂亮、戴着如此豪华的珠宝的人,直到伊琳进餐厅以前,她还觉得自己打扮得太显眼了呢。  吉蒂给她穿上一件鲜绿色绸长裙,还硬给她戴上了一小串钻石项练。  “看起来我象是赴舞会哩,”塔里娜不以为然地说。  “等你看到了伊琳再说,”吉蒂答道。于是塔里娜意识到,只要伊琳在场,就没有人觉得自己的装饰太入时了。  客人们——三个商人——都老于世故地对伊琳客客气气地大大恭维了一番,可是塔里娜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伊琳只是转向迈克尔,似乎想得到他的称赞。  “你喜欢我这套新衣服吗,迈克尔?”她故意问道。她的声音里有点不同的调子,似乎要让大家都听见,她只看重他的意见。  “你所有的衣服我都喜欢,”他回答说:“或者我可以说,贝利?波尔梅困裁缝店的手艺是值得称赞的。”  伊琳撅起嘴来。  “你从来没有称赞过我自己的才能,”她说。  “是吗?”他问。  她注视着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使塔里娜突然感到恼火。“他敢当着她丈夫的面和伊琳调情吗?”她自己问自己,然后,她又奇怪自己是否真的在为纽百里先生的感情而担懮。  他似乎除了和客人中的一个谈话外,其它什么也不在意。他嘴上叼着一支雪茄,一只手深深地插进晚礼服的口袋。“他看起来像个歹徒,”塔里娜想。接着她又因为自己批评了吉蒂的父亲感到惭愧。  晚餐后太太小姐们回到客厅时,吉蒂一下子坐进靠椅说:  “唉。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父亲的朋友总是使人厌烦。”  “你也没有对他们表示过好感,”伊琳严厉地说。  “可我是那样做了,”吉蒂两眼睁很大大地说。“我谈了政治局势,或者不如说他们讲了政治局势。他们指点我经济危机和种种细节。我想我们还涉及到了打猎和射击。”  “你完全懂得我指的是什么,”伊琳发脾气说。“你一向是这样,你从来没有做好你份内的工作。”  “如果塔里娜和我有别的和我们谈得来的人聊聊,而不用去招待像父亲那些讨厌的朋友和你的随从那样的人,我们就会干得好些,”吉蒂粗鲁地说。  伊琳起身走到桌边去找香烟。她拿了一支放在嘴边然后说:  “你所需要的是教养。要是你在伦敦过一个季节,一定会比你在剑桥一团糟要强得多。”  “你那种说法我不接受,”吉蒂说。“你想去结交那些正在把女儿送进上流社会的夫人太太们。你想参加上流社会活动,而唯一的办法是靠我的帮助,哼,办不到。”  “我认为你是个可恶的惯坏了的孩子。”伊琳说。她猛地一下关上烟盒,走出房间,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唉,我知道我很没有礼貌,”吉蒂厌倦地说。“但是我恨她。她老是找我的岔儿,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关心我的任何事情,她只是想把我当作她的一项社会资本。”  “我觉得你未免有点太刻薄了。”塔里娜说。  “对伊琳这并不过份刻薄,”吉蒂说。“她的脸皮厚得象犀牛皮。”  “我不相信有人真会那样,”塔里娜答道:“大多数人的感情都会受伤害的,而且可能伤害得很厉害。不过他们不一定表现在外面罢了。你一定要改一改,好好对待她。”  “我才不呢,”吉蒂固执地说。接着她笑了起来,“啊,你是想在我身上试试你说服人的本领,你这个人实在太好了。塔里娜,那是实在的。在许多方面,我都不好,而且我还自暴自弃。伊琳只是一个愚蠢的势利小人,值不得放在心上。”  “你终归得和她一起生活呀,”塔里娜温和地说。“看来,你们最好还是成为朋友。”  “我怎能和那个愚蠢的讲究打扮的家伙做朋友呢?”吉蒂答道。  塔里娜叹了口气。她喜欢吉蒂,但她知道当她犯起了那种倔劲的时候,任何话都无法叫她改变的。  遗憾得很,没有时间让她们谈下去。男人们离开餐厅来到了客厅和女士们在一起,伊琳也回到了她刚才生过气的地方。大家在谈话,所以塔里娜乘机从一扇落地窗溜到外边阳台上。  快到黄昏时刻了。太阳渐渐下沉,天空中晚霞射出火红的光辉。花园里一切依然清晰可见。花儿将花瓣闭合起来﹒蝙蝠低低地来回盘旋。  “喂,你看这里景色怎样?”一个声音在她身旁问道。  她转身一看,迈克尔站在那里,她没有听见他走过阳台来到她的身边的声音。  “很美,美极了!”她说。  “美的是宁静,是景色还是人呢?”  “也许二者都是,”她有点笨拙地回答。  “你没有完全说真话,对吗?”迈克尔问道。“然而我可以肯定你是一个真诚的人。”  “为什么你会那样想呢?”塔里娜问。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他答。“人们不是一致认为,眼睛是灵魂的窗子吗?”  他讲话有点嘲弄,但是塔里娜严肃地回答他说:  “我不认为眼睛象一般人想的那样总能说明真诚,”她答道:“我记得有一个和我同学的女孩子常常讲些最令人吃惊的谎话,可是她总是敢正面看着你的眼睛。”  “可是我有把握不仅能从你的眼睛而且能从你的嘴看出你的性格来,”迈克尔说。  “我的嘴!”  塔里娜感到惊异。  “对,”他说:“一张非常吸引人的嘴。在你觉得什么东西很有趣时,你的嘴角会微微颤动一下,在你受惊时,你的嘴巴紧闭。”  塔里娜把头转了过去。她听见他用低而深沉的音调说出这些话时,不知怎么的有点局促不安。  “你一定非常仔细地观察过我,”她轻松地说道。“我感到荣幸。”  “谈谈你自己吧,”他提议说。“你觉得蒙特利尔市怎样?”  塔里娜立刻有点紧张。  “我想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的家乡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她回避了正面的答复,说道。  “确实是这样,”他同意说。“只要你有个家的话。”  “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家吗?”她问道。  他摇摇头。  “我没有。几年前我母亲去世了,而两个月前我父亲也在车祸中丧生。”  “我很难过,”她简单地说。  “这留下了无法弥补的空虚,对吗?”迈克尔问道。她知道,他的话虽然简短,但他的心里却怀着痛苦和哀悼。“然而我想有些人认为坏事也不一定全是坏的一面,”他继续说。“现在我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高兴上哪儿去就上哪去。  没有人为我操心。”  “你的朋友会操心的,”塔里娜纠正说。  “也许我没有朋友,”他说:“或者,可以说,只有少数几个吧?我真象那不生苔草的滚动的石头。”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真机灵,真委婉,我要你谈你自己,你反而尽让我一个人谈了。”  “我对自己不感兴趣,”塔里娜赶忙说。  “告诉我你到过些什么地方,见过些什么世面。”  他摇摇头,眼睛带笑地看着她。  “不,你别避而不谈。告诉我你家里有哪些人?”  “有父亲、母亲、一个十六岁的弟弟和一个十岁的妹妹,”塔里娜回答道。  “你弟弟在加拿大上学吗?”  这个问题难答,但是她讲了真话。  “不,他在英国上学。”  “多么有见识!在任何国家受教育都比不上在这个古老国家好,”迈克尔说。“那么,现在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认为这个地方怎样?”  不知怎么回事,好象是他在强迫她讲,塔里娜还是答复了。  “这个地方非常奢侈,非常豪华。”  “是吗?”他催促说。“往下讲。”  “你还要我说什么呢?”  “你的印象怎样?比方说,你对今晚的晚餐有什么想法?”  “你为什么这样盘问我?”塔里娜问道,“我想你是企图让我背叛这里的男女主人,让我指责他们。我受的教育告诉我,一个人决不应该在人家家里作客的同时又去侮辱他。”  她说得有些激动。这时迈克尔把头向后一扬,大笑起来。  “说得好,”他喊道,“并且也顺带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么你也已经注意到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平静和愉快?”  “我什么也没讲,”塔里娜反驳说。“你是想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我认为对纽百里先生和夫人的殷懃款待以怨报德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人才对。”  她不加思索就说出了口,她马上就意识到她在暗示什么。话既然已经溜出了四,她便冲动地伸出手来。  “我很抱歉,”她说。“我是无意的,这话太没礼貌了,可我不是有意的。”  迈克尔看来并不特别生气。他面部的表情似乎在对这话进行估量。  “你不是个傻瓜,”他说着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塔里娜站在阳台上觉得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为什么会这样粗鲁无礼呢?她扪心自问。由于困窘异常,她不禁脸上一阵发热。她还没有走开,吉蒂便从客厅跑到她身边。  “来玩卡纳斯塔纸牌吧,”她说。“伊琳要你来凑一桌。”  没有时间谈话,也没有时间反省,塔里娜跟着吉蒂进去了。谢天谢地,她发现她不用坐在迈克尔旁边。  在他和她互道晚安时,她避开了他的眼睛。但是当她最后上床时,她仍然感到自己很难入睡。她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以往她很少对人无礼或不客气。这次肯定她不仅是无礼而且是在不择手段地伤人。她觉得羞愧。  她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些杂乱无章和支离破碎的梦。在梦中她奋力想抓住某件东西,可总是离得太远抓不到。  “我必须想法赔罪,”她这样想,在她躺着时把经过的事思索了一番。她不知道该不该道歉,可又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也许吉蒂是对的,她说他算不了什么。然而,反正塔里娜不能不觉得是应该认真对待他的。  门开了,吉蒂闯进房来。  “你醒了吗?”  “嗯,当然醒了,”塔里娜答道。“什么时侯吃早餐?”  “啊,随时按铃都行,”吉蒂回答说。“我就是来和你一起吃早餐的。”  “那太好了,”塔里娜笑着说。“我可以拉开窗帘吗?”  “不,让我来,”吉蒂说。“只要按按你身边的铃。她们从不来叫醒我们的,我们可以消消停停,直到睡醒为止。这是伊琳的主意。她最重视前半夜的酣睡。”  她拉开窗帘,阳光涌进了房间。吉蒂的头发变成了金黄色。她穿着一件衣领和袖口有花边的浅蓝色软缎晨衣,显得格外年轻可爱。  “我们是在这里吃早餐还是在阳台上吃呢?”吉蒂问道。  “哦,还是在阳台上吧,那太美了!”塔里娜喊道。  她从床上跳起来,套上一件吉蒂借给她的晨衣。它几乎同吉蒂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只是衣领是柔和的桃红色,口袋是蓝宝石色,还有一双配套的小小的高跟拖鞋。  “你说昨晚过得是不是死气沉沉呢?”在她们走上阳台等候早餐时吉蒂问道。  “我过得很愉快,”塔里娜答道。  “可是,你没法愉快呀!”吉蒂大声说。“父亲那些生意朋友总是惹人讨厌。”  “我们今天打算干什么呢?”塔里娜换个话题,问道。  “我们今天早点去游泳,抢在别人前面好好玩一下,”吉蒂回答:“然后我们去打网球。”  她高高地伸出双手,举过头顶。  “好了,现在我倒有点高兴,不用去听那些讨厌的课了。假如你不在这里,我真要急着回剑桥去啦。”  “你没有想到你有点不知好歹吗?你享受得那么多,”塔里娜平静地说。  吉蒂从阳台上望着下面的花园。她举目眺望更远处的景色。地平线虽然被晨雾遮蔽着,但是景色仍然是异乎寻常地美妙。  “那要看你需要的是什么,”吉蒂终于说道:“我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家,而不是用钱为我买来的东西。”  “真正的家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而不是恨,”塔里娜说。  “那我该爱谁呢?”吉蒂问道。  塔里娜用双手做了个手势。事情是明摆着的,说也没有用。吉蒂恨这里的每个人,现在是无法改变她的,只希望日子长了,她会逐渐转变对事物的看法。  “你看,我说对了吧,”吉蒂得意洋洋地说,好象比赛她赢了一分。“来,吃早餐吧,谢天谢地!”  塔里娜也和吉蒂一样饿了,可是同时她禁不住欣赏起了桌上的银茶壶,它擦得镁亮,可以照见她的睑,还有像纸一般薄的瓷器;三盘精致的小菜;从杰西牧场运来的金黄色牛油;带花边的细麻布托盘布,配上同样的餐巾。  她几乎想站起来推推吉蒂让她也欣赏一下。虽然她得不到爱,失去了母亲,可她仍然得到补偿,可以享受四周各色各样美好的事物。  吉蒂放下了杯子。  “我要去换游泳衣,”她说。“我们得赶在别的讨厌的人以前。大清早去游泳一定很愉快。”  “我一会就来,”塔里娜答应说。  她走到梳妆台前,刷了刷头发,不论怎么忙,她总是花些时间把头发刷好。她的头发很厚,自然地卷曲着,黑得像寓言上的乌鸦翅膀。  “你的头发是从你俄国祖母那里遗传来的,”她的母亲常常这样讲,她的面貌跟她父亲书房挂的祖母的肖像也非常相似。  塔里娜伯爵夫人从俄国逃到英国,她所有贵重和常用的东西都丢下了。身上不名一文而且人地生疏,她那时一定是多么孤单和恐惧啊!那真是多灾多难啊,比她和吉蒂所忍受的不幸都要大得多。接着,她转身从穿衣镜里看见她的脸是那么严肃,望着自己不禁笑了。  “如果老像这样叨念自己如何幸运,简直要变成一个惹人厌烦的家伙了。”她说着大笑起来。  她发现她昨天穿过的游泳衣被女仆收走了,换上了另外一件。今天是件白色的,非常合身,配上一双红鞋,红帽,和镶着红边的毛巾晨衣。  塔里娜把帽子拿在手里,打开房门。这时,一个女仆从走廊另一头的房间走了出来。  “我正是来找你的,小姐,”她说。“纽百里太太想和你谈谈。”  她拉开了她身后的门,塔里娜走了进去。在房间尽头的一个小隔间里有张高出地面的大床,由台阶上去。床的形式像个贝壳,用白软缎复盖着,白缎子床单镶着金色的边缘。  整个房间的基本色调是白色和金色,显得有些单调。全部家俱都是精美的十八世纪标本,但是它们如此笨重,使人有些手足无措。房间里还有些白色的沙发,白色的靠椅和白色的地毯,白得使人不敢在上面走动。  伊琳躺在这张巨大的床中间,象贝壳里的一颗大珍珠。她穿着一件透明的睡衣,使她的身材毫无隐蔽地显露出来,她的嘴唇涂得很红。她靠在一只有着古色古香花边的巨大的软垫上。  “你和吉蒂今天打算做什么呢?”她问道。  “我们刚才正准备去游泳,”塔里娜回答说。  “嗯,我请了几个人吃午餐,你们一定得来。你告诉吉蒂,好吗?她有个怪脾气,老是突然开车走了,也不先告诉我一声。”  “好,当然我会告诉她的。”  塔里娜对伊琳笑了一笑,使她放心,但她似乎没有注意。  “要是你下楼,请你带个信给秘书,”她说,“告诉贝利小姐马上打个电话,不然我们就会成了十三个人了。”  “我会告诉她的,”塔里娜答道。  她走到床边,从伊琳手里接过一张纸条。  “安排这些事情十分麻烦,”伊琳抱怨说。“我从来没有得到吉蒂的任何帮助。我是个傻瓜,总是为她做牛做马。”  “我肯定她是真心地感激你的,”塔里娜笑着说。  伊琳敏锐地望着她。  “你知道她才不感激呢。她有了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地使用它。如果她不小心,她遇见的人又都是些讨厌的专骗女人钱的骗子,那么一定会惹出许多麻烦。”  塔里娜觉得很不自在。  “我要走了,把信带给贝利小姐,”她说。  “还要催她快点,”伊琳又说。  “我会的。”  塔里娜赶紧离开房间,非常高兴能从对吉蒂的争论中脱身出来。她跑下前面的楼梯,回忆着秘书的房间在哪个方向,吉蒂昨天给她看过的。她打算找个男仆问问,可时间太早,附近没有人。  过了一会儿,她记起来了。经过音乐室,先向右转再向左转。对,这些就是秘书们的房间。那次柯利亚先生正是从对面一间轻轻走出来﹒吓了她一跳。  她抬起手正想敲门的时候,听见了说话的声音,是男人们在谈话的声音。一时间她踌躇着。假如纽百里先生在办公或在接见客人﹒她要是闯过去,他会生气的。这是他的声音在讲话,然后是另一个男人。接着她突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正在谈一些琐碎的小事,然后一阵大笑。纽百里先生又讲话了,这个女人回答了他。  塔里娜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她简直不能相信她的耳朵。她一定是在做梦。随后她同时听见了打字的声音。另外有人也在讲话,还有别人。她听出了这个声音,恰恰是昨晚坐在她旁边的人,在仔细听了他讲话以后﹒她确实知道她既不是在做梦,也没有神经错乱。她听见了她自己的声音在重复她昨晚的讲话。  她停住仔细地听,她简直什么事也不能做。语句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知道她所听到的一切完全重复了昨晚的谈话。这是晚餐时的谈话。  “我们现在要离开你了。”  这是伊琳讲话的声音。  “别呆得太久,瓦尔特。我知道你们男人都一样,见着葡萄酒就不想动了。”  塔里娜记得,这些话是伊琳、吉蒂和她自己离开餐厅时说的。  这时听到把靠椅向后推开的声音。  “我答应你,亲爱的,我们都急于过来和你们呆在一起”  门关上了,后来纽百里先生接着说。  “请移到桌子这头坐,先生们,少校,你要点核桃吗?”  “不,谢谢。”  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  “我看你不打算喝葡萄酒,迈克尔。你能帮我一下忙吗?请你顺便下楼到汽车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我今天下午留在汽车袋子里的一些文件。我原想让仆人去取的,但它们有保密性质,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当然行。”  这是迈克尔的声音。  “你用的车是卡迪纳克吧?”他又说。  “对。它们在汽车后座的口袋里。我想不到我这么傻,把它们忘了。我真不应该把它们留在那里。”  “那好,你可以相信我,至少我希望如此。”  在迈克尔的声音里带着笑。门关上了。  “这倒是个好借口,把他支使开了。”纽百里先生说。“再晚些时候,等我妻子上床休息后,我们还可以再谈。但是现在我有一点要说明的那就是……”  “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吗?”  塔里娜匆忙转过身来。柯利亚先生从走廊另一头他的房间走了出来,一双戴着厚镜片眼镜的眼睛注视。  “我……我正在……找贝利小姐。”塔里娜结结巴巴地说,怀疑他到底站了多久。  “你有信带给她吗?”柯利亚先生问道。  “是的,纽百里太太派我来的。”  塔里娜拿出一张字条,柯利亚先生看了一眼。  “啊,是给戴维逊少校。我知道了,我马上给他去电话。我想,贝利小姐现在正忙着。”  “我……我搞不清她在哪个房间办公。”  “你是不可能知道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你只是昨天才来的。”  “是的,当然,”塔里娜同意说。  “那么,行了,一切我会办的,你放心好了,”柯利亚先生说。  塔里娜不知怎么地觉得他的话里有点含糊的恐吓口气,然而主要的是她简直不想跟他谈下去,于是她急忙沿着走廊走开了。当她觉得出了他的视线之外以后,她开始跑了起来。  她跑出这所房子到了花园里,她只在这时才停了下来,好让她那怦怦直跳受了惊吓的心平静一下。说来似乎荒诞无稽,然而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餐桌的谈话,以及柯利亚先生的突然出现都叫她心惊肉跳。  这一切究竟为什么?她靠着玫瑰花丛,稍稍停了一会儿,想猜出其中的道理。在桌子下面有一台录音机!她听说过这类事,但从未想到过它真会发生。在剑桥有个男学生一天晚上对她讲解在俄国人们是用什么方法对有点想革命的同志进行检查的,那时他们都笑起来,说要是把所有的话全录下来,该是多么使人难为情。  “想想看,你和一个姑娘每一次谈情说爱都得由某个公务员记入档案以供将来参考﹒真是异想天开。”女学生们大笑起来。  “如果调查的是你,那么每个星期一定不可避免地发生一起悔婚的案件,”有人这么说。  他们又大笑了起来。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是一种想入非非的事情,在别的国家会发生而却不可能在这个国家。然而正是在这里,在厄尔利伍德,事情竟在充满了像她一样的普通人的房子里发生了。  她一定在做梦。但是她知道她没有。那么为什么要把迈克尔支使走呢?要是那时候柯利亚先生没有出来就好了。接着,塔里娜突然毛骨悚然。她并不想知道纽百里先生的秘密,也不想听见她无意中听到的东西。最好能摆脱一切是非。但是她仍然不能不感到好奇。  她走到了游泳池,还不知道她的脚是怎样把她带来的。  “来呀,我的慢性子,”吉蒂喊道。“你上哪儿去了?”  “发生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吉蒂,”塔里娜回答说:“你的继母派我带信给贝利小姐,我走到她那里,在门口不觉犹豫了一下,这时我听见……哦,你猜我听见什么?”  “我猜不出,”吉蒂说。“告诉我吧。”  “正好,也告诉我,”一个声音从游泳池里传出来。  塔里娜往下看去,吓了一跳。迈克尔在水里,她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想到在那里碰见他。她只看见吉蒂在帐篷前晒日光浴。  面对这个问题,她在那里犹豫不决。剎那间她认识到她永远也不应该告诉吉蒂。毕竟这是她父亲的秘密,至少可以说,去揭露那些她并不想要知道的事是有失忠厚的,况且她是碰巧遇上的。  她觉得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她真希望能收回刚才讲过的话。  “讲呀,”吉蒂说。“你听见什么呢?”  塔里娜往下看着迈克尔的眼睛。他在等她讲,从他那晒黑脸上的表情她什么也揣摩不出。他不知怎么地很警觉,仿佛急于想知道她讲些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把他支开呢?他们要讲些什么;不让他听见?那为什么又信任他去取机密文件而不让外人去呢?  她觉得自己有点发抖。这里面的奥秘是她想象不到的,她太笨了,几乎脱口说出她听到自己声音的意外事件,即使她要告诉吉蒂,也该私下讲。只能在迈克尔不在时再讲。她知道他们两人都在等着。  “没有什么,”她笨拙地说。“我给纽百里太太带了信。她是怕午餐会有十三个人。”  “唉,塔里娜,那不是你要讲的,”吉蒂责怪说。“你是想告诉我真正有趣味的事。这只怪他大讨厌,所以你不讲了。走开,迈克尔。我不懂为什么我不能独个儿呆在游泳池里。”  “你不是太自私了吗?”他问。“再说,我也很想听听塔里娜听到的事。”  “没有……没有什么,”塔里娜结结巴巴地说。“确实没有什么,我带了信,至少我想交给贝利小姐,但是,柯利亚先生从他的房间走出来,让我给他去转交。”  迈克尔转身到游泳池那边去了。  “我十分清楚,我是不受欢迎的。”他说。  “我不想妨碍小姑娘们谈她们的秘密。”  塔里娜挨着吉蒂在塑料大气垫上坐了下来。她觉得心慌意乱,几乎有点害怕。  “哎,别理会他,”吉蒂说。“我就讨厌喜欢逗弄人的家伙。你要说什么呢?”  “没什么,”塔里娜说。“真的,什么也没有。”  吉蒂站起身来,拉下游泳帽盖住她的卷发。  “你简直太神秘了,塔里娜,”她说。“我想这都得怪迈克尔。没关系,让我们去游泳吧,再晚一点,就会太热了。”  她从池边跳入水里。塔里娜坐了一会,看见她游向浅水那边,迈克尔在那里坐在池边上用脚扑打水。后来,她觉得一定要振作起来,便拋去了浴巾,慢慢地爬上跳板。  当她到达跳板顶端时,她发现迈克尔也跟着她来了。他本来是在下面池子里,他一定游得非常快。然而他上了跳板靠拢地站着,一点也不显得匆忙。  “你改变了主意,要学跳水吗?”他问道。  “不,”她任性地说。“如果你要跳水,就先跳吧。要是有人在后面等着,我会紧张的。”  “好吧,如果你要那样,”他说着就越过了她,就在此刻他们的身子相碰了。  她觉得他冰凉的身子擦过她的手臂和臀部,后来他站住了,低头看着她。  “你说谎说得不高明,是吗?”他问道。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她举止失措地说。  “我想你懂,”他答。  他仿佛飞向空中,姿势优美,象一只飞燕一样,然后他消失在蓝蓝的水中。几秒钟后,塔里娜也跟着他跳下了水,看过了迈克尔完美的动作之后,她觉得自己显得太笨拙迟钝了。  她慢慢向池子那一头游去,刚刚游到一半,大帐篷的电话铃突然尖声响起来了。吉蒂正坐在那一头地边,她向着迈克尔望去,他正在又一次爬上跳板。  “你去接电话,好吗?”吉蒂问道。  “为什么我应该去呢?”他答道:“它不象是找我的。”  “哼,真讨厌!”吉蒂咕哝说。  她起身走进大帐篷的玻璃门。她讲的每句话都穿过水面传出了回声。  “喂……啊,喂,父亲!是,是。当然。我非常喜欢,好,我去告诉塔里娜。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大约三点钟。太美了。对,迈克尔在这里,他也去吗?……当然她会……啊,谢谢你,美妙极了。”  吉蒂放下话筒,走出门跑到游泳池那里。  “听着,塔里娜,”她说,“太好了,太叫人兴奋了。我们今晚要到杜维尔去。我们乘游艇去。到了那儿,我们就住在旅馆里——那里更舒服。”  “杜维尔!”塔里娜茫然说。  “对,多开心呀!”  “但——但是我——我不能,”塔里娜说,扶着池沿顺着石阶走了上来。  “别傻,”吉蒂答道,“当然你要同我一块去。父亲特别要你去。”  “也许她怕晕船,”迈克尔说。  吉蒂轻蔑地转过身去看了他一眼。  “你也要去,伊琳特别要你去。真令人吃惊,不是吗?”  “我不胜荣幸之至。”迈克尔用讥笑的口气回答。  “我想你会的,”吉蒂转过身来背对着他。“好,塔里娜,别那么古怪,你会喜欢的。这艘游艇太好了,说真的。”  “但是,吉蒂,我怎么能去呢?我的衣服!”  “我知道衣服由海上运走了。可是我还有衣服呀,”吉蒂答道。“实际上留在这里和去杜维尔不会有什么区别。”  “如果住旅馆,我不能让你为我付钱,”塔里娜坚持说。  “别那么荒谬了,”吉蒂答道,接着她大声说,“当然,如果你要,你可以自己付钱。”她背朝着迈克尔,她说话时对塔里娜皱皱眉头,以示警告。  “对,当然,”塔里娜勉强说。“谢谢你父亲的好意,我……我从未到过杜维尔哩。”  “你会过得非常愉快的,”吉蒂说。  她显得喜气洋洋。  “来吧,让我们回到屋里去。”  她给塔里娜使了个警告的眼色,然后,以激动和兴奋的口气轻轻说:  “我有件极其惊人的事告诉你!”        第四章  塔里娜没有讲话,直到她们走出游泳池到了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她看出吉蒂非常激动,这时,她说:  “你想到没有,去法国我需要一张护照呢?”  吉蒂用手捂住了睑。  “哎呀,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你没有护照吗?”  “事实上我有,”塔里娜答。“去年夏季我想法找到了一个工作,就是把一些儿童送到以色列和母亲团聚,但是到了最后,这些人又变卦了,我想他们认为我太年轻。”  “那么,如果你有一张护照,那就没有问题了。”吉蒂说。  “别傻了,”塔里娜答道:“你清楚我是冒充加拿大人,但我的护照却是一张普通英国护照。我碰巧知道,作为一个加拿大人,我不能有英国护照,除非我能证明我父亲是在这个国家出生的。”  吉蒂呆呆地站了一会,咬着嘴唇,塔里娜含着一丝幽默的微笑注视着她,她完全知道,吉蒂正在尽力运用她丰富的想象力为这个显然难以应付的局面,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有办法了!”吉蒂突然叫道。  “我肯定你没有办法。”塔里娜说道,“不过,你说说看。”  “我们丝毫用不着担心。”吉蒂叫喊说。“柯利亚先生一向办理护照这一类的东西。不管是父亲或伊琳,对这样的琐事从来不操心。我会告诉那个矮个子说你的护照是通过秘密途径得来的。叫他不要告诉伊琳,因为这是秘密,那以后他会闭口不讲的。他最恨伊琳了。”  “他才不会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哩,”塔里娜笑着说。  “嗯,可是他会的。”吉蒂答道,“那不是什么胡说八道,柯利亚会以为你是通过地下活动弄来的护照,正如他自己一样。”  “他自己一样!”塔里娜重复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这样,我知道他可以用某种非法手段为别人搞到护照,”吉蒂有点辩解似地说。  “我不相信。”她表示怀疑。  “这是真的,”吉蒂断言说。“有天父亲在书房里和他谈话,他们不知道我在那里。他们正在谈论父亲的一个捷克朋友遇到了麻烦的事。当时父亲对柯利亚说;‘马上给他弄一张护照,而且一定要比你上次弄的那张好些。’”  “‘我很抱歉上次那张,因为经常做护照的那个人生病了,’柯利亚先生对他说。”  “‘我不听任何借口,’父亲吼叫说:‘我要的是效率。给我把护照弄来,注意要十分可靠。’”  塔里娜用惊奇的眼色看着她的朋友。“你是说柯利亚先生弄到的护照是伪造的吗?”  “那还用说。”吉蒂答道:“别做出那样天真的样子。塔里娜,你知道在战争时期各式各样的人都去弄假护照,我们还为我们的间谍,伪造了法国和德国的护照。几星期前我读过一本书:讲的是一个女情报人员被空降到法国的德占区的故事。难道你认为她的护照除了伪造以外,还能是别样的吗?”  “不,当然不,”塔里娜犹豫地说。“我可不喜欢有人把我看成女情报人员哩。”  “他们不会的,”吉蒂保证说。“我已经编好了整个故事。你的父亲不愿你来英国,引起一场争吵,他威胁要拿走你的护照,因此你自己想出一些巧妙的办法,什么办法我们不细讲了,总之你搞到了一张英国护照,以防万一你的加拿大护照被父亲没收。”  “他们不会相信的,”塔里娜无精打采地说。  “他会的。这个故事编得很好,很有趣,”吉蒂反驳说。“再说,他自己是个喜欢搞鬼的人,他总以为别人会跟他一样。你知道这个原则:‘做贼的最会抓贼。’”  “我觉得这太吓人了。”塔里娜说,“反正我不太想把事搅得那么复杂。”  “其实并没有那么糟,”吉蒂指出,“即使事情搞糟了,我们总来得及讲真话的。伊琳也许会发脾气,认为受了骗。别人都丝毫不会在乎的。”  塔里娜突然想起了迈克尔注视着她并且说她有一双诚实的眼睛时的样子,她极力排除了这种想法。  “嗯,我想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了。”她满心不情愿地说。“可是,现在看出爹爹说得对,撒了一次谎就得撒第二次。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现在开始有点搞胡涂了。”  “什么是真的,就是你要跟我一同去杜维尔。”吉蒂说。“我们乘游艇去。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件事。”  “游艇!”塔里娜重复说。“那就是作为什么那么高兴吗?”  “对,那正是我高兴的原因。”吉蒂答道。  “一定是和男朋友有关,”塔里娜猜道。“为什么你没有对我讲过?”  塔里娜回头看着她。  “因为我害怕,”她说。“因为我觉得即使是你,也不一定会理解我。然而,现在你要见到他了,见了他以后你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兴奋,为什么我爱上了他。”  吉蒂讲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很轻,好象它太宝贵了,不容她高声地讲。  “哦,吉蒂,你该不是爱上了一个不合适的人,是吗?”  “这就要看不合适的含义是什么了,”吉蒂口气生硬地说。“别告诉我你象别的人一样。象父亲,他对一切都是用钱来衡量的,而伊琳想到的只是社会地位,高贵血统和诸如此类的胡说八道。我爱上一个真正的人,同时我认为——只是我还拿不准——他也爱上了我。”  “他是谁?”塔里娜问道。  她们已经走到了池畔花园的矮墙边,她们可以看得见那所房子,但是没有人能听得见她们讲话。她们坐了下来。  “把事情全讲给我听,吉蒂,”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以前没有告诉我?”  “我是想告诉你的,”吉蒂答道:“我不止一次几乎脱口说出来,但是我又害怕。在你一生中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事,既感到兴奋而又害怕,唯恐别人知道后来破坏呢?这就是我对乔克的爱所感受到的。”  “他叫什么名字?”塔里娜问道。  “乔克?麦克唐纳,”吉蒂说。“他是父亲游艇上的大副。”  “大副!”塔里娜重复说。“吉蒂,你永远不会被允许和他结婚的。”  “我正是害怕你会这样讲,”吉蒂回答说:“如果他爱我,我想他是爱我的——那么,我准备和他结婚。”  自从她认识吉蒂以来,塔里娜第一次注意到在她下了决心时她的下巴变得坚定有力,她的嘴唇紧紧地闭成一条顽强的直线。她把手放在她的朋友的手臂上。  “我希望你幸福,吉蒂,”她说,“我只希望如此,你是知道的。告诉我有关这个人的事吧。”  “那是在去年放假时,我开始认识了他。”吉蒂说。“我们乘游艇在地中海航行,游览了巴利阿里群岛、西西里岛、喀普里岛以及所有那些地方。”她得意地作了个怪相。  “在开始时我觉得极其无聊,”吉蒂接着说,“伊琳有比利陪她玩,父亲似乎整天在工作,口授信稿呀,拍发电报呀——事实上我很少见到他。”  塔里娜似乎清晰地看见了这幅图画。  “我觉得我是没有人要的,象过去一样,”她继续说:“但是这时,我躺在甲板上开始注意到这个大副,他看来跟别的船员不同,反正他的长相比别人强得多了。我渐渐惯于找些借口和他谈话。船长不在驾驶台上时,我常常溜上去,乔克在午餐后似乎总在甲板上,而别人都在大厅里坐着。我突然认识到,我爱上了他。”  “那么,他爱你吗?”  “他还没有这么讲,”吉蒂说。“不过,我心里觉得他爱我,他总是很有礼貌,对我讲话象对待老板的女儿。可是,我肯定他心里是爱我的。一我从他的眼睛看得出来,对这类事,人们是不会弄错的。”  “但是,吉蒂,自从复活节以来你还没有见过他……”  “我给他写过信,”吉蒂说。“他写过回信。写得有点生硬,很有礼貌,如果不是我了解他的话,从他的信里简直看不出什么来,我要改掉他那苏格兰人式的自我克制态度,我要跟他结婚。”  “真是胡思乱想,”塔里娜说。“你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你不仅要对付伊琳,更重要的是要对付你父亲。他决不会容忍你嫁给一个他认为是……”  “他的仆人的人,”吉蒂插入说。“这我知道。有一次在我们谈到这件事时,乔克也是那样说的。‘我是你父亲的仆人,’他说,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说我的家里会有这种看法的。”  “别那样匆匆忙忙吧。”塔里娜请求说。  “匆忙!”吉蒂喊叫说。“我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有见着他了,那算是匆忙吗?我曾经想找个借口到南安普敦去一趟哩。不,我一点也没有匆忙,现在可太好了,今晚我会见到他;即使我们到达了杜维尔,不住在游艇上,乔克也会呆在港口的。”  塔里娜从吉蒂头顶仰望那所房屋。它洁白闪亮,代表着荣华和财富。使她想到,它与大副的微薄工资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  “如果你没有得到许可就和地结婚,你父亲会怎样呢?”  “我猜想他会切断供应给我的几个臭钱。”吉蒂说。“那也难不着我。”  “你从来不知道受穷的滋味,”塔里娜说,“你从来没有做过饭,没有用最便宜的肉和菜做过饭,这些肉和菜都是放陈了,弄脏了的,因此便宜一两个便士。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房子漏了没有钱来修补,或是冬天出外没有大衣。这样的问题多得不胜枚举,你连想也没有想过。”  “我能学,”吉蒂固执地说。“我并不比别人笨。”  “这不是笨不笨的问题,”塔里娜说。她再一次注视着这所房屋,然后说:“我不想和一个很有钱的人结婚,我也不需要像你那样有许多的钱,但是我害怕一辈子过贫困的生活。我厌恶贫穷,它使人感到卑微,难以振作;它剥夺了一切美的享受,而换来的只是破灭的幻想。”  吉蒂大惑不解地看着她。  “塔里娜,你从来没有这样讲过。”  “也许我那时不够真诚。”塔里娜说。“我听见过你咒骂自己的钱,对你的家吹毛求疵。虽然我一刻也没有怀疑过我的家庭是非常幸福的,我父亲和母亲彼此相爱,我们彼此间都很亲热,然而像我们所忍受的那种贫困可能会毁掉亲人的爱,假如他们不是圣人的话。”她几乎带着呜咽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父亲和母亲在许多方面可以说就是……圣人。然而我知道我母亲责怪过教会的委员们,因为牧师薪金太少。我常见她眼里含着泪,因为她缺钱,不得不拒绝我想买件新衣服的要求,即使那衣服是我非常需要的。当我父亲在吃饭时推开盘子不想吃下去了,我曾见过她痛苦的脸色。因为我们只能买便宜菜吃,有时菜很糟,简直叫人难以下咽。”  当塔里娜说完这话时,她的两眼已充满了泪水。吉蒂也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她慢慢地说:“象那样的事我没有想到过,我只想到住小房子,也许还得做饭,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我可不在乎。”  “如果厨房地板很脏,而你还得自己去刷的时候,你会在乎的。”塔里娜告诉她说。“当煤气或电费的账单是那么惊人,你不得不一星期一星期地节约开支,直到你简直不敢做饭的时候,当你的墙上油漆剥落了而你无力装修的时候,你是会在乎的。”  塔里娜挖苦地接着说:“你现在想的是一间美国式的高级厨房,你穿着一条精美的围裙,在发亮的炉子和嵌在墙里的食橱前,到处掸掸拂拂;甚至垃圾也是由高级机器清除的。可是靠一个大副的工资,你是买不起这些设备的。”  “父亲不可能把我所有的钱都拿走呀,”吉蒂反驳说。“母亲给我留了些钱。”  “你怎么知道乔克?麦克唐纳愿意靠你的钱过活呢?”塔里娜问。“如果他是一个体面人,他会拒绝的;他一定要靠自己赚钱谋生。”  吉蒂用手遮住了眼睛。  “塔里娜,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不支持我,”她说。“这关系到我的整个生命,现在你是想破坏它,在我还没有得到幸福以前,就破坏它。”  塔里娜低叫了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吉蒂,我向你保证,我只是想让你面对这个问题,不仅要用感情而更重要的是要用理智。你一定要用常识来判断,你不能匆匆忙忙行事。”  “现在我唯一要匆忙去做的,”吉蒂有点动摇地说,“是利用这机会再去看看他。也许在我们见面时,他不再爱我了——常有那种可能性存在。”  她脸上显出一副可怜相,塔里娜只好劝她安心。  “如果他真的爱你,他是不会忘记你的。”她柔和地说。  “他是爱我的,我肯定他是。”吉蒂喊道。“啊,塔里娜!我太爱他了。”  她的话显然出自她内心深处,对此,塔里娜出于善意,克制住自己不再讲了。  “让我们回屋去换衣服吧,”吉蒂提议说。  “我们要把需要装箱的东西清理出来。”  她尽量把话说得轻快些,但是显然地她那喜悦和兴奋的神情消失了,她清醒多了,信心不足了。这时塔里娜感到内疚,她的挑剔,害得吉蒂失去了期望的欢乐。  她们进了住宅,上楼到了吉蒂的卧房。  “把你的护照给我。”她说话又有点带劲了。  “我幸好带上了,”塔里娜说。“我差点把它装进衣箱送回家了,后来我怕在火车上或在别处丢失,我领到这张护照是很激动的,所以放在身边作为护身符,相信有一天我会走好运,到国外去旅行的。”  “你从来没有出过国吗?”吉蒂问。  塔里娜摇摇头。  “没有,”她回答道,“所以我非常想做工,能带那些儿童回以色列。但是,我想,由于我缺乏经验,那些父母亲吓得不敢让我带了。”  她从抽屉里拉出一个廉价的文具盒。  “就在这里面,”她说。“和作业放在一起,都是我早该做的作业,可从到这儿以后我连看也没有看过。”  “到了杜维尔你不会有多少时间学习的。”吉蒂笑着说。  “我一定挤出时间来,”塔里娜道。“为了取得学位,我不敢落后。”  “你取得学位后,打算干什么呢?”吉蒂问  道。  “当教师。我想,”塔里娜答道,“在吉尔敦念完后,我如果能得到助学金,那么我就上师范学院。”  “早在那以前你一定结婚啦。”吉蒂肯定地说。  塔里娜摇摇头。  “不,”她说。“我似乎不是那种急于结婚的人。我告诉过你,我害怕贫穷,再说,我也不会遇见百万富翁。”她在开玩笑,而吉蒂却认真了。  “你同我们在一起会遇见许多百万富翁的,”她说。“但我得警告你,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我猜想我们所要的东西恰恰总是和我们所拥有的东西相反。”塔里娜说。  “是的,我想那是真的。”吉蒂答道:“所以,我要爱情和贫穷,而你要财富和保障。”  “我也要爱情,”塔里娜急忙说。“我认为每个人都需要爱情,超过了世上的一切东西。但是我们有些人找不到合适的人,那就是为什么我得工作,事业能弥补找不到合适丈夫的损失——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  “事业是弥补不了的,你知道,”吉蒂坦白说。“我不相信任何东西能弥补失去的爱情,因此我一有机会,就抓住不放。”  “但是,你说他还没有向你求婚呢。”塔里娜说。  “他一定会,”吉蒂自信地答道。她的眼睛扫过这间房,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容貌。“他一定会的,不管别人怎么讲,怎么反对,我现在既然找上了他,就不让他从我这里溜走。”  有人在敲门。  “进来。”塔里娜说。  进来的是吉蒂的女仆。  “你准备带些什么到杜维尔去,小姐?”她说。“另外,我给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整理些什么呢?我现在就得开始。他们说箱子要在两点半钟送到楼下去。”  “快来吧,”吉蒂说。  她抓住了塔里娜的手,拖着塔里娜到她的房间去。好几只轻便小提箱打开着放在地板上。吉蒂跑到衣柜那里,开始把衣服一件件拉出来,分成两堆,扔在床上。  “把那些给格雷兹布鲁克小组装箱,再把这些给我装,”她吩咐女仆说。“别忘了把帽子装进去,还有腰带、提包和鞋子。这些棉布衣服差不多都有羊毛衫配套的。去年夏天你不在这里,是吗?不然,你会记得的。”  “不在,但是萝莎说她会帮助我。”女仆回答说:“她嘱咐我有许多零星东西得记住放进去。”  “我们需要晚上用的毛皮披肩。”吉蒂说:“还有白天用的暖和外衣,在另一间房里你会找到的。你最好为格雷兹布鲁克小姐装进一件蓝色和一件白色的外衣,给我装上一件粉红色的和一件绿色的。”  “这几只箱子装不了这些衣服。”女仆答道。  “那么,吩咐再送几只来。”吉蒂吩咐说。“箱子房里有的是箱子。”  塔里娜注视着这难衣服,好象是在梦中。纯棉布衣衫、绸衣、厚毛衣、女裙、漂亮的羊毛衫、游泳衣、浴巾——似乎无止无休地堆上去,这些都是吉蒂分给她的。  “我们穿的是同一个尺码,这真是好运气!”吉蒂突然说道:“想起来实在很有意思,因为虽然我们的尺码一样,你甚至能穿我的鞋,可是我们的相貌却完全相反。”  她伸出手来摸摸塔里娜的头发。  “黑色和金色,那是我们合在一块儿的颜色,要是在赛马时有这种颜色的马,我们就买它的票。我们现在去换衣服吧,然后,我拿你的护照下楼去找柯利亚先生。”  她给了塔里娜一个告诫的眼色,提醒她不要当着女仆讲什么。塔里娜慢慢走回她的卧室,关上了门,把她放在梳妆台上的护照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她自己的照片和填写的有关她的记载。  “这是不对的,”她说。“我不应该答应这么做。”  然而不知怎的她无法反对,她渴望跟着吉蒂出国游玩。从前她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迫切地渴望着得到什么东西。  “杜维尔。”她轻轻地自有自语,这个名字对她仿佛有一种魔力。  反正伪装已经把她带到这里,再懊悔也无益了,除非吉蒂过于乐观,这个假面具又有可能使她伴着纽百里一家,渡过英伦海峡到欧洲最豪华的游览胜地之一去游玩。  她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护照。几分钟后,吉蒂闯进房来。  “啊,塔里娜,你还没有换衣服。”她说。  “喂,把你的护照给我,我正是要找它,我这就拿去给柯利亚先生。”  “我最好还是等你回来再换衣服,”塔里娜回答。“如果柯利亚先生不相信你所讲的,我就搭火车去伦敦。”  “他会相信的。”吉蒂笑了。  她走过塔里娜身边时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象一只忙碌的蜂鸟跑出了房间。  塔里娜脱下内衣,穿上吉蒂提供给她的精致的镶花边的内衣。过了一会儿,她走到衣柜前看看挂着的衣服。  那里有一件白的亚麻布衫镶着蓝边,配上一件小小的短上衣,它似乎有点儿象航海穿的。塔里娜把它穿上了。  她刚准备好了,吉蒂就回来了。  “他遇事从不动声色,”她说,并很快关上了门。“我告诉他说你父亲是个很难应付的人,甚至威胁要剥夺你的继承权。我对他说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要告诉伊琳。他觉得能够骗骗她就感到高兴。他甚至显出点人情味,并且说:‘吉蒂小姐,我给自己规定了一条:遇事决不向别人吐露。’”  吉蒂学着柯利亚先生说话的腔调,塔里娜忍不住大笑起来。  “反正,一切都顺当,这类的事他从来不会去打扰父亲的,除了小小的柯利亚自己外,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你那感到内疚的秘密。”  “甚至对他,我也不喜欢说谎。”塔里娜诉苦说。但同时她听说一切顺当,就忍不住兴奋得心口直跳。她能去杜维尔了,今晚她能跟吉蒂一起航行,能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外国的海岸。  “我有件事必须要做,”她急切地说。“那就是让我妈妈和爹爹知道我上哪儿去了,我打个电话行吗?”  吉蒂很震惊。  “但是,你不能从这里打电话出去,”她答道,“那些秘书注意收听所有的谈话。”  “他们为什么要收听呢?”塔里娜问。  “我不知道,”吉蒂答道。“可是,他们肯定会的,这类事我见过。而且,在电话里我和朋友商量的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父亲,可父亲都知道。”  塔里娜想起餐桌下安装录音机重放谈话的事。既然如此,那些秘书奉命收听电话谈话,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我一定要让妈妈知道。”她说。  “我们得在午餐前找时间溜到村里去,”吉蒂告诉她。“我先去弄一辆车,别人不会问的。在我开车走后大约三分钟,你在小路的中途等候我。”  “我同你一道去吗?”  “不,最好我一个人去,”吉蒂回答说,“你不知道那些七嘴八舌的人在屋子里会怎样讲。”  她讲完话就走了。塔里娜叹了口气。总有这么多的神秘的事出现。她怀疑这些事是不是能得到颇为合理的解释。  她仍然不能忘却她听见从秘书办公室门背后传出来她自己说话的声音。无疑的,任何人记录下在他自己餐桌上说的一切话,总还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呀。  她想回忆那三个来进午餐的人是谁,那个靠着她坐的是威廉爵士,但他姓什么可不知道,另一个是少校,第三个她十分肯定,有个很庸俗的名字叫霍布金生。  为这伤脑筋没有用。塔里娜想,她是不会找出答案的。说真的这不关她的事。  她下了楼梯,走出了大门,匆忙地跑下台阶,快步走上了车道。她没有走多远,吉蒂的车就赶上了她。  “跳上来。”她坐的是一辆时髦的双座美国跑车。说着就开了车门。  塔里娜上了车。  “你看见了什么人吗?”吉蒂问道。  “除了一个男仆外,我没有看见别人。”塔里娜答道。  “那好,”吉蒂说。“我只怕你碰见伊琳或迈克尔。我们不好说我们是到外面去打电话的,可是他们知道我们在村子里没有什么需要买的。”  “为什么没有呢?”塔里娜答。“我们可以说我们要买些丝带或邮票或别的东西。”  “邮票是由男管家摩理斯供给的。如果我需要扣子、丝带一类的东西,向伊琳的女仆去取就行了,她存放得很多。”  塔里娜大笑起来。  “这真是荒谬可笑。”她说。“那么,不经过军事法庭,我们是不能到村里去了。”  吉蒂也笑起来,但接着又认真地说:“正是那样,总有那么多的问题,问我去干什么呀,为什么呀,这都是因为每个人闲得没事干。”  “这倒象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塔里娜说。  “那里有电话间。”吉蒂急忙剎住车叫喊说。她们刚好到村子边上。  塔里娜下了车。  “我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办。”吉蒂说。“我把车子往前开再转回来。我还要去村子店里买些酸水果糖,我只是觉得这样东西在家里还没有,要是有人问起的话,这倒是个比较好的借口。”  “好吧。”塔里娜答道。  她走进电话间把钱准备好了。接着,她向接线员要了教区的电话号码。她能听见电话铃断断续续地响。她想,跟平时一样,家里的电话在父亲的书房里,她母亲这时会在厨房里,在她听电话前,得花点时间等。  终于,听筒拿起来了,她的母亲的声音讲:“喂。”  “喂。妈妈!”塔里娜叫喊道。可又被接线员打断了。  “请按钮A。”她叫喊说。  塔里娜照她讲的办了。  “妈妈,我是塔里娜。”她叫道。  “喂,亲爱的,我一直盼着你来电话。你过得快活吗?”  “是的,我过得好极了。”塔里娜答。“妈妈,你猜猜看?我们今天下午要到杜维尔去。”  “到杜维尔!”  格雷兹布鲁克太太感到意外。  “对,纽百里先生带着我们坐他的游艇去。”  “塔里娜,你的衣服怎么办?我肯定在那种地方你不会有合适的衣服穿的。”  “一切都好,别担心。”塔里娜说,“吉蒂和我穿同一个尺码,凡是我需要的,她都借给我。”  “我奇怪为什么你几乎把所有的衣服都送回家来。”格雷兹布鲁克太太告诉她说。“我不能想象你现在穿什么。”  “吉蒂有那么多的东西,我无论需要什么,她只用叫我从她的衣柜去取就行了。”  塔里娜觉得自己脸红了。对外人弄虚作假是一回事,要是对自己母亲,则是另一回事了。  “那就好了。”格雷兹布鲁克太太说。从她的声音听出她放心了。“我一直在为你担心,我还想把钱退给你。你太好了,给我寄来这些钱。亲爱的,这阵子我们的日子可非常难过,唐纳德自从生病以来特别需要调养,你知道他多么爱吃水果啊!”  “是的。我知道,妈妈。我现在好得很,什么也不缺,事实上我希望能够多给你寄点什么……我……我在这里找到了一点工作。”  塔里娜觉得她不能告诉母亲,钱是她最好的朋友给她的。她能肯定她父亲不会让她接受的,他宁可受穷,也要维持他的无上的自尊。  “太好了,你可别为我们担心。”格雷兹布鲁克太太说。“我们会安排的,无论如何,你赚的钱你自己也要用呀。你还得给许多人小费。”  “一切都非常好,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塔里娜说。  “你的游泳衣怎么样?要不要带你的那件去?”  塔里娜眼前出现了她那件便宜的旧游泳衣,她几乎穿了五个暑天了。它已经补过,还褪了色。只要一想到她穿这件旧游泳衣到杜维尔去游泳,就叫她发抖。  “不用了,行了,妈妈,我可以向吉蒂借一件穿。”  “哦,别忘了谢谢她的款待。谢谢她让你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格雷兹布鲁克太太说。“我们也为你非常高兴,爹爹昨晚刚说过,你和有钱的人相处,机会太好了,你不必急于直接离开剑桥去找工作干。”  “我在这里每分钟都过得快活。”塔里娜说,“向唐纳德和埃德温娜问好。”  “我会的。”她母亲答应说。  “代我给爹爹一个亲吻,你别太劳累了,好吗,妈妈。”  “我不会的。”  在格雷兹布鲁克太太的声音里听得出她有点觉得好笑。  “再见吧,亲爱的。愿上帝保佑你。”  塔里娜挂上了听筒。她对着电话间墙上的镜子,看了一下自己的脸,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感到羞愧。  假如她母亲见到她穿着吉蒂的衣服,假如她知道她讲的是谎话,而且不惜弄虚作假继续扮作有钱有地位的人,她一定会非常难受的。  “决不能让她知道。”她下决心说。随后打开电话间的门,溜了出来,走到阳光下面。  她以为路上没有人,但是她立刻看见右边不远处树荫下有一辆车在等候着,那是一辆灰色敞蓬车,里面坐着一个人,正是迈克尔。塔里娜瞧着他愣住了。  “我可以用车送你回去吗?”他问。  “不……不,谢谢,一会儿吉蒂会来接我的。”  “啊,我看见她到村子里去了。我正在奇怪她怎么把你撇下了。后来我经过电话间时,发觉我不会看错了人,你是有紧急事打电话吗?”  塔里娜简直呆住了。她觉得非常尴尬,首先是因为碰见了他;其次是因为认识到他公开而毫不羞愧地表示了极大的好奇。  “我突然记起有点事还没有办。”她说,“我要找的这个人在我回去以前可能会出门。”  “原来是那样。”他微笑说。  “嗯,正是那样。”她答道。  他们在互相敷衍,她想。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兴奋。  “你正在愉快地期待着这次航行吧?”他问。  “非常愉快地。”  “你不怕晕船吗?”  “我……”塔里娜及时发现自己正准备说不知道,她突然剎住了并且改口说:“那要看海上的情况了。今晚无论怎样应该是风平浪静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迈克尔说,“晚餐后如果你到甲板上来,我要指给你看古老英国的万盏灯火,它们是非常美的,我想你一定知道。”  “是的,当然。”塔里娜有点心虚地说。  她不大懂他讲的是什么。接着她松了一口气,看见吉蒂飞快地把汽车开来,在村子里的街道上激起了飞扬的尘土,在一阵尖锐的剎车声中,她把车停下来。  “很抱歉使你久等了。”她说。这时她看见了迈克尔。“你在这里干什么?”  “和你一样,我想。”迈克尔答道。  “你在监视我们,”吉蒂说,“我不会让你这样子的,我们干什么和去什么地方完全与你无关。”  塔里娜惊愕地从吉蒂怒容满面的脸转到迈克尔惊奇的脸,“他是当真感到意外了。”她对自己说,她希望吉蒂没有那么冲动地向迈克尔发脾气。  “我到村里来给自己买几片刀片。”迈克尔说,“如果我在无意中偶然发现了我不应当知道的事情,我只能说我的行动是十分清白的,我并不想冒犯任何人。”  “那么,我来是买酸水果糖的,”吉蒂示意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糖就在我身边座位上。”  “我当然相信你,”迈克尔和蔼地说。“我为什么不呢?”  塔里娜跨进了吉蒂的车。  “别多说了,”吉蒂低声地说。  吉蒂猛地推动排档,没有再看迈克尔一眼,把车开走了。  “老是这样。”她怒气冲冲地说。“伊琳派出年轻人来监视我,只是为了满足她自己,让我意识到我只是一个小孩,不论干什么,上哪儿去,都得先问过她。”  “我相信这次你错了。”塔里娜说。  “你不了解她。”吉蒂反驳说。“要是你和我们一块呆得久些,就会看出我是怎样看待伊琳的。我恨她,我也恨迈克尔。”  塔里娜默默不言。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她的那些感情作出积极反响;她应该讲她也恨迈克尔,她也怕他。但是,她没法强迫自己把话说出口。  她很奇怪他答应带她去看英伦的灯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无疑的,她一点也不恨他。        第五章  塔里娜站在船舱里,倾听海水拍击船体的声音。船航行得很慢。因为纽百里先生吩咐过要用差不多整夜的时间穿过海峡,这样,当船在特鲁维尔靠岸时,女士们用不着早起床。  “我们必须在特鲁维尔港靠岸,”吉蒂告诉她。“因为杜维尔没有港口,不过两地相隔只有一英里左右。遗憾的是伊琳认为特鲁维尔大嘈杂,我们不能留在游艇上,只好去住旅馆。”  就塔里娜而言,只要他们能到达,她根本不在乎早起床或在哪里住宿。她简直难以相信航行已真的开始,英国已被拋在后面,而在她前面就是法国。  当他们乘车驶下南安普顿时,她一直觉得仿佛会发生什么事情阻止她前往法国,她简直难以相信最后她所有的梦想都变成了现实,她是在出国途中了。  这次旅行是由纽百里先生带领,一切经过了精心安排并布置得很奢华。吉蒂、塔里娜、伊琳和迈克尔乘一辆罗尔斯豪华轿车,纽百里先生带着柯利亚先生和他的秘书主任乘坐另一辆启程,跟随着的还有两辆车,装着佣人和行李。女佣人中有伊琳的女仆和吉蒂的女仆,她同时也侍候塔里娜;另外有纽百里先生的跟班;有二等厨师,每次出海他总是跟随他们的;有两个男仆充任游艇上的服务员;此外还有固定的游艇上的工作人员。  “要是他们知道这一切对我是多么新鲜啊!”塔里娜想。她看见了吉蒂提供给她的时髦的行装,几十个手提箱、化装盒、帽盒都放在南安普顿港的码头上。  港口里有许许多多的船只。塔里娜突然希望能乘上大海轮横渡大西洋。要是她真的能够去加拿大旅行,那该多好啊。这时,一个声音好象代替她高声说出了她的想法,在她身旁说道:“你是在想家吗?”  是迈克尔在问她,但是一时她换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会呢?”她问。  “在你注视着伊丽莎白皇后号时,我看出你的眼睛带有怀乡的神色。”他说。  “那是……”她开始说。只是控制住自己不再发问。她知道她既然在大西洋上往返航行过多次,应该见过伊丽莎白皇后号的。  “对,那是伊丽莎白皇后号,”他答道,好象她已经提完了这个问题。“你不认识它吗?”  “一时没有看出,”塔里娜冷淡地回答,“况且我从来不善于识别船。”  她很快转身走开了,害怕迈克尔会再找她谈别的事,几分钟后,她走上了“苍骛号”。  这是塔里娜所见过的游艇中最漂亮的一艘……不过她暗自想道,她可没有标准,由于她看见过的船实在太少了。  首先,她从来没有料到纽百里先生的游艇会有这么大,它似乎象一艘小海轮。其次它的全身白得耀眼。尽管她决心要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是禁不住叫喊道:  “这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吉蒂使个眼色提醒她,但是纽百里先生感到很高兴。  “它是很舒适的。我看应该这样讲。”他说。“它应该是舒适的,只要看它化了多少钱就知道了。”  “父亲花的钱总是值得的。”吉蒂用嘲笑的口气说。但是没有通常那样多的抱怨情绪,她很快向甲板周围看了一眼,塔里娜心里明白,她在寻找她渴望见到的那个人,就是那张她梦寐以求的亲切的面孔。  “唉,我这个人就是厌恶大海。”伊琳使性子地说,“答应我,瓦尔特,不到晚餐后我们不开船。”  “行,当然行,”纽百里先生回答:“直到你上床睡觉,我们不会开船的,如果你服用安眠药,那么船把你带到海峡对岸,你还会什么也不知道哩”  伊琳走到下面去了,塔里娜靠着栏杆看海鸥在天空盘旋,在海洛里呈现灰色而且很脏的海水,在这里经过阳光的照射变成了金色的海洋。  她感到一阵兴奋透过全身,这是一场冒险的开始,现在,在她生命中终于有令人兴奋的事发生了,而在昨天她的生活好象还是那么沉闷和沮丧。  “我们去找自己的舱房吧。”吉蒂说,塔里娜从她的声音里察觉出她失望了。“我哪儿也找不到他。”她们走下去时,她轻声说道。  “可能他在岸上。”塔里娜提醒她说。  “我总以为他一定会到这里来见我们的。”吉蒂说。  船舱跟游艇的其它部份一样豪华,舱内装饰得非常漂亮,真正的床代替了船上的铺位,还有小巧的梳妆台,上面有精巧的暗藏的灯光和镜子,无论什么人坐在那里都会显得特别漂亮。浴室是通到塔里娜睡觉的舱房的,在房内床边有收音机和各种取暖设备和通风设备。  “我相信我一定会按错按钮的。”她笑着说,“说不定会给我自己来个淋浴。”  吉蒂上去按住了她的嘴。  “天哪,别看到什么东西都那么高兴,记住你有钱,非常有钱,你父亲很可能有六艘这样的游艇。”  塔里娜开始大笑起来。  “全都是那么荒谬可笑。”她说,“我一点也不相信任何人会被这样笨拙的玩笑骗过去,我应该对你父亲和继母说出真话。”  “如果你讲了真话,要是你还能跟我们一起到杜维尔去,那才叫稀奇呢。”吉蒂警告说。  “你真的是那样想吗?”塔里娜问道。  “你还没有看透伊琳的为人吗?在我说她是从来未见过的最势利的人时,我并没有夸大其词。”吉蒂说,“如果她知道你只是一个穷牧师的女儿,她会不准我父亲花一个便士带你到任何地方去的,她还要说你不会给我带来好的影响,说我应该只在我自己这个阶层里交朋友。”  吉蒂苦笑了。  “真可笑,不是吗?我自己的阶层!要是那样,我只能和酒吧女招待或工厂女工交朋友了。”  塔里娜扬起眉毛,吃惊地问:“你为什么那样讲?”  “因为那是真的。”吉蒂答道;“要是伊琳知道我把事情真相讲了出去,她准会宰了我。事实上我祖父从欧洲来到英国时口袋里不名份文,他是捷克人,他唯一的长处就是他不在乎做任何苦工,只要能赚钱。他起初在鞋厂里扫地,每星期只有五先令。”  “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塔里娜说。  “我是这样,”吉蒂答道:“可伊琳总是谎称父亲出生于贵族家庭,统治着几千名不驯服的农奴,天哪,她真是个骗子!”  “忘掉她吧。”塔里娜简单地说。  “那正是我要努力做的。”吉蒂答道:“我要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乔克。你来吗?”  “我要在这儿呆一会。”塔里娜说:“我要看着所有的小玩意,拧拧它们,看看是不是真的。”  吉蒂笑了一下,走出舱房,把门关上了。  塔里娜走到舷窗那里,向外凝视,她似乎看到了从牧师住宅的后窗口望出去的景色。污秽的房屋靠得很紧,急待修理,一排排湿衣服迎着微风飘动,儿童们在泥泞的街道上边跑边互相叫唤,翻腾打闹,瘦瘦的饿得半死的猫在垃圾堆里爬来爬去。  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开,要是她父亲和母亲现在能和她在一起,要是她能把一部份的假期让给他们,这该是多么有意思啊。她想起在她家门前不断有人来探访。  “请让我和牧师讲句话,好吗?”  “可以请牧师来看看我的祖母吗?医生认为她活不长了。”  “牧师能帮我说说吗?”  “牧师能不能……”  “牧师可不可以。”  没完没了的请求,从来没有一个被拒绝或被推掉。她想到母亲整天擦这擦那,洗衣服,打扫房子,做饭,有时她急忙地出门去,说“我不会耽误太久的,下午三点我参加母亲联合会,开完会我马上得去看看鲁宾逊太太。”  电话铃响了,门铃响了,人们在找她。格雷兹布鲁克太太总是面带笑容表示同情。每一个人离开牧师住宅时都感到在世界上还有人了解他们所受的痛苦。  塔里娜用手抚摸着椅背,这把椅子的价钱足以抵上她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还有余。  “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她扪心自问,但是她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住在破旧又忙碌的小小牧师住宅里的人却比在这美丽豪华的游艇上的人要幸福愉快得多,幸福是举足轻重的,是人人所寻求的,而不是用金钱能够买到的。  “不过金钱可以叫人觉得又舒服又漂亮。”塔里娜低声说,她在镜子里注视着自己,她认识到吉蒂的衣服使她变了样。  “好漂亮的衣服。”她自言自语,抿着嘴轻轻笑了。然后她跑上了升降梯,她刚刚跨上甲板,吉蒂就来了,她的眼睛在发亮。  她转头看看,肯定别人听不见时,使低声说。  “一切都好,他在这儿!”  “他高兴见到你吗?”塔里娜说。  “我想是的,”吉蒂回答说,“他完全是苏格兰人的脾气,遇事不流露,你懂我的意思吗?可是他一定是高兴的,因为我很高兴见到他。”  塔里娜暗自思量,认为这不大合乎逻辑,但她没有这样讲,只是注意看着吉蒂富于表情的脸,它好象突然活跃起来。  “我爱他,”吉蒂说,“我能肯定这点。以前也没有怀疑过,但我很久没有见他,现在我又见到了他,我更深信不疑了。”  “唉,吉蒂,别过早下结论。”塔里娜请求说,“在你还不十分确切地知道是爱他以前,说什么你爱某人,那很容易。但是爱情是能用很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我的爱包括了所有各个方面。”吉蒂粗野地说。  “你怎能那么肯定呢?”塔里娜说。  “我能肯定。”吉蒂答道,“你见到乔克,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此刻他正忙着,不过我想过一刻钟以后能找到机会跟他谈话,我们在这儿等着,然后我们可以到前面去看看。”  塔里娜不再说话了,她为吉蒂担懮,她知道这个姑娘忍受了多少孤独,在家庭里是多么郁郁寡欢。她没法不觉得,他是她所遇见的第一个与那些他们硬要介绍给她的人迥然不同的男人,所以她迷恋上了他,这完全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要是能有机会谈谈该多好啊。”吉蒂说,“他害怕船长和别的船员的闲言闲语。我害怕父亲和伊琳,一切是这么困难,不过在我们到达杜维尔以后,也许我们去找到机会见面的。”  塔里娜心想那是不大可能的,但另一方面,她以前从未到过杜维尔,她很难预料他们在那里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一刻钟以后,吉蒂侦察了一番,又回来了。  “他现在正在前面。”她说,“快来,附近没有人。”  塔里娜从安乐椅里跳了起来,随着吉蒂转到船的那一边,她看见一个身材结实,晒黑了的年轻人站在甲板上,他外表英俊,粗犷甚至带点野性,他有一双深陷的蓝眼睛,眼睛里不知怎么的,有种莫测高深的难以捉摸的神色。  “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乔克。”吉蒂说,“我已经告诉她所有关于……我们的事。”  塔里娜看出乔克?麦克唐纳有点紧张了。  “没有什么可讲的。”他有点生硬地说。  “我知道。”塔里娜回答说,好让他放心。  他似乎放松了些。  “吉蒂小姐是我雇主的女儿。”他说。  “唉呀,别讲那一套,乔克。”吉蒂大声喊道。  “然而这是真的。”乔克?麦克唐纳毫不妥协地说。  “嗯,我知道。”吉蒂说,“但是,对我们来说,那没有什么关系。”  “它肯定会有关系。”他答,“如果这次航行中有人见到我常跟你谈话,那就会意出麻烦来的,现在我得走了。”  “请,请别……”吉蒂恳求说。可他举手到帽沿上行了个礼就走开了。这使塔里娜看出,一个男人如果穿上了制服,会显得英俊得多。  “让他走吧。”她对吉蒂说,“他知道怎样做最好,你一定不想给他添麻烦吧?”  “不,不,当然不。”吉蒂回答说,她很快地平静下来。“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我们有很多事要商量。”  “当他忙的时候,你们是不能商量的。”塔里娜反驳说,“你必须记住他的好名声跟你的名声同样重要。”  “我从来没有想到。”吉蒂说。  “我不想对你说教。”塔里娜笑着说。“不过,我觉得你相当自私。”  吉蒂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臂。  “我不在乎你对我说教,要是伊琳对我这样,只能让我发脾气。现在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以后得多留意。”  塔里娜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面颊,但是当她独自回到舱房更在准备就餐时,她理解到吉蒂不仅要隐藏她的情感还要控制她的冲动,这该是多么不容易啊。  “我希望他是好样的。”塔里娜想,“为了吉蒂,我希望他是的。”她不能不认识到:在吉蒂和乔克的不同社会地位之间,横着一条鸿沟。  她可以想象。如果伊琳知道了所发生的事,她会多么震惊。现在她对纽百里先生也有了足够的认识,所以她很清楚,他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她换好了衣服,正在想纽百里先生的时候,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她叫了一声,以为是女仆敲门。接着门开了,出乎意料之外,是纽百里先生在门口。  “我可以进来吗?”他问。  “当然。”塔里娜答道。  他走进舱房,小心地把门关上。  “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  “帮忙!”她应声说。  “对,”他笑着说。“你可以为我做件事吗?”  “当然,”塔里娜答道,“任何事都行。”  “其实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他说,“你瞧,下星期四是吉蒂的生日,我给她买了一件小礼物,在我们到达特鲁维尔港时,海关人员要上船检查,有时他们会把整个船搜查一遍。”  “总之,我不愿意让他们发现吉蒂的礼物。我并不在乎海关税,也许要付的,但是我不想让她早知道我给她买了件什么礼物,这样到时候她会感到又惊又喜。”  “当然,我明白。”塔里娜说,“但是,你要我干什么呢?”  “我要你把它藏在你自己的东西里的某个地方,”他答,“你是一个客人,所以他们不会对你感兴趣的,而对我就不同了。我作为游艇的主人,总是他们怀疑走私违禁钻石或枪支的对象。”  他被自己开的玩笑逗笑了。  “行,我会把它藏起来的。”塔里娜说。“我还不知道藏在哪里好,但是我肯定他们不会发现的。”  “谢谢你的好意。”纽百里先生说。“还要请你注意,这是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除了吉蒂以外还包括伊琳和迈克尔。我总是喜欢假装不给人送生日礼物,然后在每个人得到后,都感到惊喜。”  “啊,那正像我父亲一样,”塔里娜说。“他没有时间,也不能花……”她支吾了一下,然后很快接着说:“……花时间上街采购,然而在圣诞节他总是有漂亮的礼物送给每个人。”  “嗯。我看他和我是一个类型的。”纽百里先生笑着说。“谢谢你,塔里娜,仔细收藏好。”  他把一包很小的东西放过她手里,不知怎么的,她原料想这包东西会大得多,她几乎困惑不解地向它看了一眼,这小包非常轻,包装得很仔细,并用好几小团火漆牢牢封住。  “谢谢你。”纽百里先生又说。他走出了舱房,把门关上。  塔里娜站在那里凝视着手中的小包,里面是什么呢?她感到奇怪,当然是珠宝,可是它无疑是很轻很小。  她向舱房四周看了一下,想找一个藏东西的最好地方,她记起了一个侦探故事里写的是把东西藏在女主人公的鞋尖里,但是把东西藏在衣服之类里的想法立刻被排除了,因为女仆艾拉会收抢她所穿的每件衣服,因而会很容易发现它的。  不,一定要找出个更好的地方,碗柜和抽屉都安装在墙里,海关人员要是找什么,碗柜和抽屉都是他们首先要检查的地方。  塔里娜站在那里动开了脑筋,要找到这种既不显眼又可以把东西藏得好的地方,比她当初想的要困难得多。  随后,她想出了一个主意,悬挂在洗手盆的架子上是一只粉红色的塑料海绵袋,艾拉把海绵和法兰绒面巾都装进了袋里,除了海绵袋就只有发刷、梳子和牙刷这几样东西是她自己的,是从剑桥带来的。  这只粉红色海绵袋实际上是她妹妹埃德温娜去年圣诞节送给她的礼物,这是她一便士一便士积攒下钱来买的。塔里娜很喜欢它,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妹妹做了无数小小的牺牲,才能积累到两先令十一便士,买到了这件礼物。  艾拉已经从袋里取出了海绵和法兰绒面巾,把它们放在盆子旁边,海绵袋空空地挂着。塑料是不透明的,也很厚,可以收藏纽百里先生那只很小的包。她拉开袋口的带子把小包悄悄放了进去。没有人会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它在镀铬的金属架上轻轻地晃来晃去。  塔里娜得意地微笑了。“应该把东西收藏在最显眼的地方,最好是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谁这样讲过呢?或是她在哪本书上读过的?反正这是她能想出隐藏纽百里先生小包的最好的地方。  她蓦地想起,到了晚餐时间了。她从舱房跑了出去;过了差不多三小时以后,她又回到了房里。她首先想到的是收藏在塑料袋里吉蒂的礼物。  她摸了一下,它还是安安稳稳地在那里。当她站在那里听外面海水发出的声音时,她发觉自己突然想起了这天迈克尔对她讲过的话。  “我要指给你看英国的灯火。”  自从他们上船以来,她还没有和他单独在一起;她觉得,即使他们单独在一起,他也不会再提到他所讲过的话了。  他是真心讲的,还是仅仅出于礼貌,到后来又后悔提出过这样的邀请呢?对这个谜,她得不到答案。  在大客厅里,当他们互道晚安时,在他的眼色中没有任何责示,他的声音也没有表达出什么。  “晚安,塔里娜。晚安,吉蒂。”  仅此而且。接着她便回到了船舱,一直到现在,才记起他对她提过的事。  伊琳大约在十点钟便回房就寝了。纽百里先生把他们留下来玩桥牌,他说他喜欢晚餐后玩一盘。塔里娜和他配成一对,吉蒂和迈克尔配成另一对。塔里娜没有经验,出了许多差错,当他指出她的差错时,他还是很爽快的,对她的笨拙一点不恼火。  她的思想全集中在打牌上面,没有空去想别的事。可是,现在她记起来了,当然,这有点可笑,她应该象别人那样立即回房睡觉。现在已经很晚了——差不多十一点钟了。没有人会料到这时她还会走上甲板。  她开始慢慢地解开衣服的腰带。这是件漂亮的衣服,有着宽大松散的下摆,配上浅蓝宝石色花边和粉红色丝绒裙带,她刚解下腰带又把它穿上了。她不想睡,她肯定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她自己不可以去到甲板上观察那些灯火呢?  她并不是希望迈克尔也在那里,她对自己说,是他才使她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的,可是他自己却忘掉了。她突然产生了不惜冒险活动的想法。这时回房上床睡觉该是多么扫兴啊!她随时都能睡,只是现在不行,现在有那么多东西可看啦。  她走到衣柜前,取出吉蒂借给她的外衣,这是一件柔软的蓝色羊毛衫,非常暧和、舒适。她把胳臂套了进去,把毛衣拉下紧贴着她的身子,她对镜子照了照,看见自己的眼睛晶亮发光。  “我并不打算去和谁见面。”她高声说。“我只要去看看大海,不管怎样,看一会儿也行。”  她关上了舱房的灯,轻轻地穿过铺着厚地毯的走道,从宽宽的升降梯爬上甲板。这时四下无人,她也并不期望有人,船在黑夜里缓缓向前行驶。她走到船头,靠着擦得发亮的栏杆向后眺望。她觉得微风轻轻地把她的头发从前额拂起。  她看见了海岸的非常模糊的轮廓。沿着海岸她看见了一片灯火,几乎象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远处悬崖峭壁上的灯火在上下闪动,仿佛它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还有往来船只的灯光;那些高悬在头顶上飞机的灯光也夹杂在星光点缀的天空中缓缓运行。  这一切是无比美妙的。她觉得它们简直象一条项链环绕着一个安全和坚强的整体,那就是英国。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我说过我要把它们指给你看的,它们真美,是吗?”  她没有听见迈克尔走上甲板,但是这时,他并没有使她感到吃惊﹒似乎她一直知道他会来的。  “是的,非常美。”她说,“美得令人难以相信是真的。”  “但它们确实是真的。”他说,“每一个灯光代表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孩子;代表一个家庭,一个人在工作,在奋斗,在挣扎,企图到达某个地方;代表着一个人在恋爱,在生活,在死亡。每个灯光都具有重大的意义,而且它们全是属于英国的。”  塔里娜没有转身去看他,她不加思索地说:  “我没有想到你竟能有这样的见解。”  “难道我那么象蠢材吗?”他说,“或者是因为你觉得处在我们这样地位的男人,除了金钱,对任何别的事都不会有感情。”  “我没有那样讲。”她说。  “没有,可是你是那样想的。”  “不,我也没有。”塔里娜否认说,“我刚才完全没有想到你,我想到的是这些灯火,而你却用言语把我所想的全都说了出来。我还不够聪明,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  “用言语说出你的想法。”他温和地说。“是那样吗?”  “对,是那样。”她答道。  “而你不希望我蹧蹋掉这片美景和这个时刻?”  这是一个问题。停顿片刻后,她几乎是用耳语般的低声说道:  “不,请不要。”  他们默默无语站在那里,塔里娜似乎觉得站了很久。一条船从陆上的避风处驶了出来,它灯火通明,转了个弯,向南方驶去。还有一艘拖船转向了北方。塔里娜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里简直是神仙境界。”  “我记起了第一次见到蒙特卡洛的灯光的情景。”迈克尔说。  “我从没去过蒙特卡洛。”塔里娜答道。“但是,我不相信别的地方会比这儿更美。”  “美对我来说是非常孤单的东西。”迈克尔说。“我思想和别人一起分享,我希望知道别人所感觉的正是和我感觉的一样。否则,总有点不完美。我非常想说,‘你也是这样感觉吗?’或者‘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有时没有人回答我,只有风和太阳,可是他们都是非常冷寞的伙伴。”  “听你这么说,你一定非常寂寞。”她脱口说道。  “我有时寂寞得简直无法忍受。”迈克尔答。“然而,我还得坚持下去,因为我知道寂寞决不会真正持续下去,总会有某件事、某个人来解脱它。那时候,我们会非常感激的,因为我们非常深切地体会到了寂寞和不寂寞的区别。”  他的声音里有种语调告诉她,他是痛苦的。她怀疑地问:“那就是为什么你今晚要和我在一起观看这些灯火吗?”  “让我独自一人看。我实在受不了。”迈克尔回答道,“所以我要你也在这里。”  “谢谢你的好意。”  “好意?”在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你认为我是出于好心?”  “不是吗?我想全靠你非常好心地引给我看了这些东西,不然,我决不会发现它们。”  “你真太天真了。”  她头一次转过脸去看他,天色很黑,但她还能看出他脸部的轮廓,深沉的眼睛。使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向她微笑。  “天真?”她询问说。“在哪方面?”  “我不了解你,”他回答道。“但是我想了解。”  他低头看着她,在她脸上搜寻着。这时她突然发觉月亮正在从云后面露出来,她的脸一定很清晰地朝着他,而他的脸仍在阴影里。  她站在那里注视着他,试图弄清他的意思,也想领悟自己内心某些奇怪的感情,这几乎是一种高昂的激情,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穿过她全身,她在期待仿佛她知道即将发生的事。  “你非常美!”  他的声音如此低,他的话如此突然,使她喘不过气来。  但她只能看着他,后来她仿佛想摆脱掉那使她着迷的魔力,把头掉了过去。  “你是在胡说。”  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并不真诚。  “我是在说真话,你很美,我想不到有哪个姑娘能这么美。”  “你不可能见过许多姑娘哩。”  塔里娜想把话说得轻松些。她仿佛觉得迈克尔更靠近了,他的手臂贴近了她靠在栏杆上的手臂。  “塔里娜,这名字对你很合适。”  她没有回答。他说出了她的名字,象是在呼唤。接着他又讲下去。“现在,”他继续强调说,“我们正处在无人地带。昨天我们在英国,明天我们将要在法国。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正处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只有你和我——塔里娜和迈克尔!”  “过去和未来。”塔里娜柔和地重复说。  “然而,我们没有选择余地,现在一定会变成过去。”  “它也会变成未来。”他温和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未来会带来什么吗?”  “我想过,但是我不想知道。”塔里娜答道。  “你不想吗?我却很想知道,我很好奇。不过,大概因为我住在东方的时间太久,所以也变得相信宿命论了。天意不可违抗,而且它越来越近了,你感觉到了吗?”  塔里娜觉得一阵颤抖透过全身,究竟是恐惧还是狂喜,她不能肯定。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她轻声说。  “我想你知道。”他说。“它越来越近了,小塔里娜。我们无法躲避。有的东西太重要了——命运和爱情,我们不能逃避它们。”  “我们想逃避吗?”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她只知道他对她施加了魔力,他使她着迷了,使她越来越靠近了自己,她避不开他的声音,也避不开他就在她身边这一事实。  “我不想逃避。”他答道。“但是你可能有不同的感觉。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是无法逃避的。这就是命运和爱情。”  她觉得他的手触摸着了她的手,突然她感到一阵惊慌失措,可是太迟了,他的另一只手臂已经伸出,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了。  她犹豫不决地移动了一下,好象是想躲开,然而他的嘴唇已经吻着了她的嘴唇,他征服了她,吻着她的嘴唇不放,他的吻是那么狂热,使她慑服,使她困扰,她成了他的俘虏。        第六章  塔里娜一时由于感到意外和震惊,几乎呆若木鸡。接着迈克尔嘴唇的压力和手臂有力的拥抱唤醒了她心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仿佛有团火焰穿过她的全身,留下一种强烈的狂喜,并且越来越强烈,一直到她整个身体在这种刺激下战栗不已。  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们还紧紧拥抱在一起。塔里娜觉得似乎深深地陷入了奇妙的爱的海洋里,她不加思索地沉浸在里面,除了内心的欢乐外,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最后他们轻轻地叹了口气,嘴唇分开了。她的头向后靠在迈克尔的肩头上。在银灰色的月光下,他低下头来看着她。  “我的爱人!”  他高声说道,他的话含着深沉、激昂的热情。  直到这时,塔里娜才突然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她发出有点不连贯的喘息声,转过来把脸藏在他肩膀里。  他默默无语,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她紧紧地偎依在他有力的怀抱里,有种说不出的安慰的感觉。她要更紧地依偎着他,永远不要再尝到独自一人的孤单的滋味。  “塔里娜!”  她听见了他那迫切而激情的声音。她稍稍把头抬起,似乎在倾听,她腆地避开了他的眼睛。  “你真大可爱了,”他说。“我刚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一生中所要找的姑娘。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的模样,那么年轻,那么娇艳,那么迷人,简直太迷人了。”  塔里娜的头脑里回忆起了一幅情景:迈克尔正给伊琳端去饮料,奢侈豪华的游泳池,伊琳的金发上闪烁着阳光。  几乎还没有意识到她在干什么,塔里娜变得殭硬了。伊琳和迈克尔!迈克尔和伊琳:这两人在她的思想里是不可分割地连系在一起的。  “我爱你!”  他说出来了。迈克尔的声音是如此低沉,如此动人,这个声音使她一听见就倾心于他了。  “啊,我爱你!”  这句话,她没想到过会有任何男人对她讲,更不用说是迈克尔了。  “为什么?”  她问得非常轻,可他一下就听见了。  “我刚才说过,因为你是那么可爱呀。你用你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那样瞧着我,我就简直没法解释你使我产生了什么样的感觉。你的嘴唇微笑时微微向上弯起;我知道你有点害羞,有点害怕。天哪,如今最难找到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在害羞的时候充满了女性的魅力。”  塔里娜慢慢地从他身边缩开身子。“伊……琳,”她颤抖地说。  于是她知道促使他们把一切都忘了而投入彼此怀抱中去的那股魔力已经消失了。痛苦使得她几乎哭了出来,她知道它必然会消失,她不想让它消失。然而已经为时过晚,伊琳挡在他们中间,非常清楚,好象就是她本人当真站在他们中间一样。  “伊琳怎么啦?”  迈克尔的声音突然变得严酷起来,那种深沉的感情的共鸣也听不见了。  “你懂我的意思吗?”  塔里娜讲得那么低那么轻,可还是不得不说出来。  “她对你和我两人是毫无关系的。这只是我和你两人之间的事。这是我们的秘密,塔里娜。”  她觉得自己在颤抖。他们在谈些什么呢?难道他不懂得秘密是该隐藏起来的事,对这些事最好不要让人知道,而且不说出来。  “我得走了。”  她突然迫切地希望离开这里。  “不,不,别离开我。”  他伸开手臂又拖住了她;随后当她想挣脱时,他有力的身子靠得更紧了,他拖得这么紧,使她无法抗拒。她只能把头摆开,不让他接触到她嘴唇。  尽管如此,他还是吻了她。他又一次吻她,这次更为激动,更为疯狂,好象对她有点生气。  “不,不行。”  她想要制止他,可是太迟了。心醉神迷的情绪已经偷偷地透过她的全身,侵蚀了她的意志,耗掉她的力量,因而她只能紧紧抱住他,在他的嘴唇下面,她的嘴唇变得柔软了。她在发抖,她全身软弱顺从;后来突然间她挣脱了。  “我爱你,永远不要忘记。”他说。  她站了片刻,喘了口气,准备走开。接着,她跑起来,跑过甲板,从升降梯下去回到了自己的舱房。  她关上舱门,把它锁上,然后站在那里,双手捧住发烧的双颊。她扑倒在床上想思索一下,平静一下她心里翻腾起伏的狂乱思绪。  “我爱你!”  她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她还能听见这句话一再重复发出回响;接着她本能地提出了问题:“为什么?”  情感的浪潮在她全身汹涌翻腾,她感到自己的嘴唇热情饱满,自己的乳房丰满坚实。然而,她知道除了脑子里想的问题外别的都无关紧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爱她。  在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幅幅图景:迈克尔和伊琳正坐在游泳池旁谈话,两人的脸靠得根紧;他在餐桌上对着伊琳微笑;他为她去取披肩;他握住了她的手。伊琳和迈克尔!  然而,她是个结过婚的女人,而且……很有钱!现在,这个想法终于呈现出来了。她一直躲开这个想法,竭尽全力想向自己隐瞒这个想法,但是它还是冒出来了。  迈克尔认为她很有钱。她,塔里娜?格雷兹布鲁克,一分钱也没有,却假装是个大富翁的女儿,是个有着百万财产的姑娘。就财富而论她与伊琳不相上下——而且她没有结过婚!  塔里娜把头更深地埋进了枕头里,这不可能是真的。难道有人装假装得那么象?难道有人能使她产生那么强烈的感情,象迈克尔那样,而同时却又是个伪君子?  她让疑心的毒汁深深浸入她心里,决心扫除使她神魂颠倒地投入他的怀抱中的那种魔力的最后一点残余。  迈克尔以为她有钱,有钱,有钱。  她想起在剑桥大学她房间桌上的《闲谈者报》。上面刊载的他的相片仿佛又在看着她。她记起吉蒂刺耳的话:“浪子!帮闲!伊琳的宫廷侍从!反正他们靠父亲的钱可以舒舒服服地生活。”  吉蒂蔑视的声音仍在耳边鸣响,此刻听起来象丧钟在塔里娜耳边敲起。  有钱!有钱!她的虚构的财富成了圈套,把她自己陷进去了,不过,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塔里娜试着问她自己,在两个年轻男女之间接一个吻到底有多大关系?吉蒂和她的其它女朋友们吻过几十个男人,有时甚至连他们的姓名也不知道。  这次可不同,这完全不是那回事,塔里娜对自己说。然而,再一次,同样的问题又来了,为什么?  就在这时,她得出了答案,泪水慢慢地涌上来了,她难过得无法止住;这个答案使她胆颤心惊,她知道无法躲开它,但还不得不承认它是事实。  她爱他。当她第一次见到他,发现他有张特别吸引人的脸时,她就爱上了他。甚至就在厄尔利伍德游泳池边他们会见的时候,那时她虽说想去恨他,实际上却已经爱上了他。当他们在走廊上谈话的时候;当她从电话间出来被他看见而大吃一惊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了他。今晚当她来到甲板上,明知他会在那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了他。  情况变成这样,完全是她自己的过错。然而,不管怎么说,任何事都不能影响真理。她的爱情早已在她心里萌发了。  “我必须恨他,”塔里娜高声说,“我应该认清他究竟是什么样人,并且鄙视他。我应该正视事实:他向我求爱是为我的钱。”  然而恰恰在她试着激起自己的满腔怒火的时候,她明白这是毫无希望的。她爱他;她爱那张黑黑的奇妙莫测的脸,那双深沉的眼睛和在他微笑时那意外出现的带着幽默感的皱纹。她爱他那张坚实的嘴——曾经吻过她的嘴,那嘴唇曾俘获她的心。  一回忆到他的狂吻,她突然感到一阵喜悦袭来,使她止不住颤抖,于是她知道这是没有希望的。无论他干过什么,无论他讲过什么,她还会继续爱他。  几个钟头过去了,塔里娜拖着身子走下床来,开始脱掉衣服。她整个人好象分成两半。一半是失望、怀疑和羞辱;另一半是狂喜、欢乐和盲目乐观,认为反正事情会顺利的。  “你多么笨呀!”她对着镜自问。不一会她感到双颊涨起了红晕,因为她记起了他对她讲过她那羞怯的眼色和微微向上翘的嘴角。  “我再也不要见他了,”塔里娜高声地说,于是她上了床,祈祷黑夜快快过去,这样明天又会把迈克尔带到她身边来。  她以为她会很难入睡,但是她一定是累了,不知不觉很快地睡着了。  她一觉醒来已经快九点钟了。船上引擎已停下来,她甚至没有察觉到游艇已经进港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拉开舷窗的窗帘,她看到了外边的码头,绿色树木和树下的红色小卖亭,人们漫步行走——他们看来和她刚离开的海峡那边的人很不相同。  她到了法国!她极其高兴地叫了一声,抓起晨衣跑下走道来到吉蒂的舱房。  吉蒂正坐在床上,早餐在托盘内,摆在她前面。  “喂,你起晚了,”她喊道。“我以为天一亮你会起床来看我们的船进港的。”  “没看到进港真叫我生气,”塔里娜说,“吉蒂,我们到了法国,真的到法国了!我没想到我居然会来到这里。”  “嘘,嘘,”吉蒂说,“引擎没有开动时,在船上讲点什么话几乎谁都听得到。别忘记你是什么地方都玩腻了的旅客。”  她的话又把塔里娜带回到她睡了一觉后忘得一干二净的那种处境。一个玩腻了的游客!她,这个没有机会旅行的寡见少闻的穷牧师女儿,这样笨拙的欺骗把戏她怎么能继续玩下去呢?  她又一次想恳求吉蒂让她讲出真话,然而她想起吉蒂有她自己的难处,同时她知道如果她珍惜她们的友谊的话,她必须忘掉她自己,去帮她的朋友。  “昨晚你找到机会跟乔克?麦克唐纳谈过话了吗?”她问道,她想暂时忘掉一切涉及迈克尔和自己情感的念头。  吉蒂点点头。  “顺利极啦!”她低声说。“我知道他正在当班,我溜进了驾驶台,除了我们两人外没有别人。我们谈了很久。他爱我,塔里娜。”  她讲这话时比较严肃,没有吉蒂以前谈到乔克?麦克唐纳时那种兴奋。  “你也爱他?”塔里娜柔和地说。  吉蒂点点头。  “当然,”她说,接着,她轻声呜咽道。“乔克说他不愿跟我结婚。”  “为什么不肯?”塔里娜上前抓住吉蒂的手问道。  “因为我那该死的钱!”吉蒂答道。“他说他永远不要靠老婆养活他。他要我作出选择:要么放弃他,以后再也不跟他讲话;要么跟他结婚,靠他的收入来维持我们的生活。”  “你怎样回答的呢?”塔里娜问道。  “我当然说,金钱对我来说除了不幸,什么也没有带来。他不要听。他说我必须严肃地考虑,不要像我做别的事那样一时冲动。他还说,直到他绝对相信他能够靠他自己使我得到幸福,否则就不和我结婚。”  “这话我听起来很不错呀,”塔里娜说。“为什么你是那样不快活呢?”  “因为我害怕,”吉蒂说。“我害怕我没法使他相信,我确实是爱他的。除非……啊,塔里娜。说老实话,我真有点害怕他算不上真爱我。如果他爱我就像我爱他那么深,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逃跑,今天就逃走呢?”  “我想他是很理智的,”塔里娜说。“这样犯错误没有好处。此外,你有没有想过你必须得到你父亲的允许呢?”  吉蒂点点头。  “我没有想过,但乔克想到了。那就是为什么乔克不同意逃跑的缘故。照他的话说,我必须勇于承担后果,必须告诉父亲,我准备跟他结婚,并且,不要一分钱。倘若我那样做了,你也知道,父亲和伊琳一定会想出对策叫我们分开,因为他们比我们要狡猾无情得多,我们斗不过他们。”  “我看这倒不一定,”塔里娜说。“或许你父亲会尊重你和乔克自力更生的要求。”  “你还不了解父亲,”吉蒂轻蔑地说,“他正和伊琳一样也有他自己的抱负。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所以他要我从上层开始向上爬。在我进剑桥大学以前,他老是介绍他的朋友们的儿子给我,提出举行社交聚会等等。只是因为我对这些人很没礼貌,让他感到难为情,所以他不再这样干了。不过我知道他居心何在。”  塔里娜笑了一下。  “哎呀,吉蒂,你一定是个非常难对付的女儿。你处世接物都是那么苛求,为什么不肯随和一点呢?”  “因为我知道我需要什么,”吉蒂回答。“我需要乔克,我要把他得到手。”  这时她看起来特别像她父亲。后来,挑舋的神气消逝了,泪水充满了眼眶,她说:  “首先我得说服乔克。唉,塔里娜,帮帮我吧。”  “当然,我一定帮忙,”塔里娜安慰地说。  “你一定行!”吉蒂充满了信心。“你能找他谈一次话吗?你告诉他说你知道我爱上了他。你知道我只要能做他的妻子,可以毫不考虑地放弃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你能告诉他这些吗?”  “我怀疑我能真的这样对他讲吗?”塔里娜说。  突然她想起了迈克尔。她想,她愿为他放弃世上的一切,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吉蒂可就完全不同啦!  她一眼扫过豪华的舱房,梳妆台上金的梳妆用具,钻石手镯,宝石和钻石耳镮,都是吉蒂晚上戴过,在上床时随手扔在那里的。她的衣服乱七八糟地拋在靠背椅上——单是一件在巴黎时髦女服商店缝制的蓝雪纺绸的短衫,价格就抵得上乔克半年多的工资。  塔里娜想,目前吉蒂也许看不起这一切,但总有一天她会非常想再得到这些东西,以及更多的东西。  “你在想什么?”吉蒂问她。  “我在设想你和乔克在一起的生活。”塔里娜答道。  吉蒂笑了。  “能跟乔克结婚该多好呀!”她说。  “你有把握吗?”塔里娜问道。  “我有这种感觉。”吉蒂答道,“我要在他身旁,我要听他对我说话。塔里娜,你知道他从未吻过我呢?我知道这是因为在游艇上他不愿意,而在别的地方又没有会面的机会,我已经让他答应我在今晚见面。不论怎样,我总能想办法脱开身。”  “今晚我们要去住旅馆吗?”塔里娜问她。  “我想是这样,海关检查过了就会。”吉蒂说。  这时有人敲了一下门。  “进来,”她叫道。  门开了,纽百里先生穿着一件镀金扣的游艇外套走进房来。  “早晨好,姑娘们!”他说。“你们瞧,我们进港了,一次非常平稳的航行,甚至伊琳都睡得很好。”  “我睡过了头,真是羞死人,”塔里娜说。“我本来要看船进港的。”  “这说明船长多么高明,没有把你弄醒。”纽百里先生答道。  “你要上岸去吗,父亲?”吉蒂问他。  “海关人员马上就上船来了,”纽百里先生答道。“我听说他们要在船上进行一次相当彻底的搜查。他们似乎怀疑有些水手携带了违禁品。无论怎样,假使他们闯进你的房间,也不必奇怪。”  “我最好还是起床,”吉蒂说,“在我还穿着睡衣的时候,我不喜欢好多男人在我房间里到处嗅来嗅去。”  “我也是一样,”塔里娜说着就回了自己的舱房。  她很快把衣服穿好了。如今事到临头,她对藏在海绵袋里那个小纸包倒真有点担心了。假如她当真辜负了纽百里先生的重托呢?其实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错事,他完全有能力付出罚款。不过这是他唯一求她办的事,她希望使他满意。  这天显然是个炎热的日子,她穿上吉蒂借给她的一件凉爽的打着宽带的棉布衣裙,又取出一件短袖羊毛衫套在衣裙上。海风吹来天会凉的。  她开了门,最后一次向舱内四周看了一眼。海绵袋依然无恙地挂在镀铬的金属架上。这时她非常想取出那小包放在手提包里,这样会好些吗?后来她决定不这么干,听其自然。第二次想法往往是错的。  正在这时,吉蒂走出了她的舱房。  “我们没费多少时间,对吗?”她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没有见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塔里娜回答。  “让我上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吉蒂说。“我想他们一定会象用蓖子那样检查水手宿舍。”  “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塔里娜问她。  “哦,当然!今年春天我们到达蒙特卡洛后,他们也小题大做折腾了半天。父亲说他们对船上水手有怀疑,可是他们把我的舱房也检查得乱七八糟”  “这种事肯定不寻常吧?”塔里娜又问道。  吉蒂耸耸肩。  “啊,我看是这样的。一旦他们咬住你,就从不轻易放过。”  她们看见纽百里先生坐在甲板上天篷下的一张靠椅上,一张报纸放在他膝上。  “你们不能上岸,”他说,“所以还不加舒舒服服地坐一会。”  吉蒂和塔里娜坐下了。没多久,塔里娜的心猛地跳跃起来。迈克尔从甲板的另一头逍遥自在地走了过来,双手插在口袋里,衬衣的领口敞开着。他看起来很轻松愉快。当他转过身来朝着她时,她察觉到他的眼色突然亮了起来,好象他正在想念她,一见到她就象是实现了他的美梦。  “早晨好!”  他的声音低而深沉。  “睡得好吗?”  他的问话象是对所有三个人讲的,可是塔里娜明白,他要的只是她的回答。她试着对他硬下心肠,去恨他,但是发现这不可能。他太吸引人了,太使人无法抗拒——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她控制不住自己,微笑了一下,在他的注视下她的面颊红了起来。她的眼睛羞怯地闪烁着。  “塔里娜一直睡到九点钟才醒,”吉蒂带点指责的口气说。  “那么,她是个经验丰富的水手罗。船上的引擎一停下来我就醒了,那正是六点三十五分,”迈克尔说。  “那么你是很惊醒的啦,”吉蒂说。  “当然,”他答道,“在海上我总是非常警觉的。”  “是害怕吗?”吉蒂有点嘲笑地问。  “在苍鹰号上是不会害怕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是在别种船上,坦率地说,我有时真害怕极了。”  “怕什么呢?”吉蒂问他。  但是迈克尔已经转过身去,从那堆报纸里拿起一张,似乎全神贯注地读起那些大标题。  “真是个神秘的小伙子,”吉蒂压低声音对塔里娜说。  塔里娜没吭声。她正在琢磨他是不是在海军呆过,他讲的船是哪种船。她觉得她对他确实一无所知。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在四十八小时以前她还不认识的人。而这个人有这么大的魅力,把她整个地迷住了,只要他一出现,她就全身颤抖,心跳个不停。  “他在想些什么呢?”她非常想知道。“他是在回想昨晚的每个时刻,每句讲过的话,每一次触摸,每一个感受吗?”  她渴望跑到他身边问问他这是不是真的,真的吻过她,真的讲过他爱她。可是她不能动弹,只能紧张地坐在那里回想,思考,感受,一直到她觉得感到痛苦而不能哭出来,实在太难受了。  一个侍者来到甲板上。他对纽百里先生讲了几句话,他听了以后就下去了。  “海关人员正在执行他们的任务,”迈克尔说。“看来他们似乎找出了什么。”  “你怎么会那样想呢?”塔里娜尖刻地问。  “侍者说那个海关长官,或者不管怎样称呼他的官衔吧,要求见老板。”迈克尔简短地说。  “那么你认为他们查到了什么呢?”他好象有点诧异。“你看来有点担心,”他说,“可别告诉我你私带了两块金条或这一类的东西。”  “不,不,当然没有,”塔里娜答道。  “也许他们在货舱里找出一箱枪枝。”吉蒂说,“要是那样,我们都得去坐牢。法国人最恼火偷运军火。”  “多半是他们找出了钻石啊,”迈克尔回答说。“这是既轻巧方便而又容易携带的值钱东西。可以把它随便塞进任何地方——塞进牙膏,剃须膏,或者甚至放进糖罐里。”  “哦,你说的是哪种钻石,”吉蒂说,“我想你指的是伊琳的印度大钻石吧。”  “法国人从不为一个漂亮女人的首饰操心的,”迈克尔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检查牙膏,糖缸和这类地方吗?”塔里娜问道。  “你似乎有点担心,”迈克尔说,“我相信你一定偷运了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里有点严肃的味道。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我……我不担心﹒”塔里娜说,挂念着架子上的粉红色海绵袋子。  她想假若那不是给吉蒂的礼物,而是纽百里先生从一个国家私运到另一个国家去的钻石呢?假若,这些被查获了,他否认他知道这件事的话﹒谁会相信她呢?他们会送她去坐牢吗?她猜度着。  她突然意识到迈克尔正在注视着她。正在那时,伊琳也走上了甲板。她穿着一件白色紧身上衣,带着沉重的结实的金首饰,一走动便闪闪放光,发出了响声。她看起来比平时更为雍容华贵。  “我不得不起床,”她烦恼地说,“我的舱房挤满了人,在床底下和橱柜里到处窥探。我想不出他们在找什么。”  “过来坐下吧,”迈克尔安慰她说。  他赶紧站起来,拿来一把带有脚垫的舒适的靠椅。伊琳坐下以后,他在她背后放好一块椅垫。他似乎很热心,有骑士风度,在塔里娜眼里,他对她的照料几乎是阿谀奉承。  “她为他付钱,当然她有权享受,”塔里娜想,马上她就很起自己来了,因为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对人怀有恶意和不够厚道。以前吉蒂也对她说起过这类事,她总是表示不信。  “我们都在奇怪发生了什么大事,”迈克尔说。“我刚才打过赌说,这全部要怪塔里娜偷带了几块金条。”  “我们只好解释说,她是把它们当作镇纸用的,”伊琳被自己的笑话说得笑起来了。“这些无谓的折腾真是可笑。”  “说起这类事,只有像我们这种人才有条件进行大规模的偷运,”吉蒂说。“普通人渡过海峡作一天的旅行不可能偷运多少东西,他们能吗?再说他们也没有钱经常旅行。显然我们才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嗯,对我来讲,我才不会费神搞偷运,”伊琳说。“这太麻烦了。无论什么时候,我要在巴黎买什么,我总是给柯利亚先生开个条,他申报海关,包括所有的东西——每一滴香水,以及所有的东西,甚至一双新手套,瓦尔特总是坚决主张我不要弄虚作假。”  “哦,这么说,爹爹是最诚实的罗,是吗?”吉蒂说。她话里似乎是说伊琳并不诚实。  “诚实总是值得的。”纽百里先生走下舷梯大声说。“你们听说现在一切已经正常,我们随时可以上岸,一定很高兴吧。”  “现在还太早了,”伊琳使性子说,“你为什么不能和他们安排好,让他们在中午来折腾一通?”  “我们最好别跟他们争吵,”纽百里先生用十分快乐的声音说。“这些海军长官们正在高兴地喝酒,我提议我们也来点酒。我已经告诉了侍者拿一瓶香槟酒上来。”  “香槟酒!”吉蒂叫道。“我们在庆贺什么吗?”  “只是庆祝我们到达法国,亲爱的,”纽百里先生答道。  “一个挺不错的借口,”迈克尔说。他看了一眼还没有坐下的纽百里先生又问:“他们没有找到什么吗?”  纽百里先生摇摇头。  “没有,”他回答说。“我自己也给弄胡涂了,不知他们要找什么。”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迈克尔问道。  “一个字也没讲,”纽百里先生说。“他们当然用的是例行检查这个词,译成法文可难听了。可是我又不是个傻瓜!”  “你不是个傻瓜,这是什么意思?”伊琳问道。“难道你是说在今天早晨这场折腾背后还有文章吗?”  “不,不,亲爱的,就当地官员而言,这不过是一次过份积极的搜查,我觉得遗憾的只是在某些地方使你感到不方便。”  侍者送来了香槟酒,小心地把它打开了,然后递给每人一浅杯金色的酒。纽百里先生举起了他的杯子。  “为苍鹰号上三位美丽的女士干杯!”他说。  “我不能想象为什么我们要喝莫埃特牌的酒?你知道我从来不爱这种牌子的酒。”伊琳皱皱鼻子抱怨说。  “我有个不同的建议,”迈克尔说,他举起杯子,阳光洒满杯里,似乎他举着一杯流动的黄金。“为英国之光干杯——为钓爱情之光干杯。”  塔里娜觉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避开了他的眼睛。但是伊琳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没听过这样的祝酒辞。”  “英国之光正如爱情之光一样,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含义,”迈克尔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对我来说,它们意味着梦里所求的一定会实现。它们指的是每个人所追求的一切,在他心里有个坚定的信念,总有一天它会实现的。”  “听起来很动人的,”吉蒂说。“我要为英国之光和爱情之光干杯,愿我们在法国两样都能找到。”  她举杯一饮而尽。她的父亲以难以理解的眼光看着她,但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吉蒂站起来了。  “来吧,塔里娜,我们上岸去。”  “我们要在诺曼底酒家的花园里进午餐,”伊琳说,“你们最好在一点半钟左右到那里找我们。”  “好,”吉蒂回答说。  她走下了甲板,塔里娜跟着她。当她走上刚刚搭在码头上的跳板时,她忍不回头看看迈克尔是不是跟着来了。她一回头,心里便冷了半截。迈克尔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他坐在伊琳跟前,正在一心一意地跟她谈话。  不知怎么日光仿佛在白天消失了。但是吉蒂没有看出塔里娜这时多么无精打来。当她们乘车从特鲁维尔港口到距离只有一哩的杜维尔去时,一路上吉蒂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这个小小的城市。  这里有豪华的别墅,宏伟的旅馆,一个小得象一块冰糕般的赌场,还有狭窄的街道,挤满了引人入胜的华丽的商店,排列得整整齐齐,吸引着有钱的游客。  “我们到酒吧间去喝杯咖啡吧,”吉蒂说,她敲了敲出租汽车的窗子,告诉司机停下来。  她付了车费,然后她们坐到人行道旁的一张小红桌子旁,头顶上撑了一把彩条的太阳伞。  “请来两杯黑咖啡,”吉蒂用法语对待者说,接着她两只胳膊放在桌上,双手支住面颊,望着塔里娜笑起来。  “真好玩,”她说。“假若你不在这里,我一定会感到寂寞难受的。现在我要带你看看杜维尔的风光。”  她们喝完了咖啡,塔里娜的眼里慢慢露出了高兴的样子。她极力不去想迈克尔,也不去回忆他紧靠着伊琳的脸。他们曾为英国之光和爱情之光而举杯祝酒,她非常清楚这个信息只是给她一个人的,可也不知怎么地她不能信任他。  “你对迈克尔怎么看法?”她们走在通向海边的两边排满商店的街道上,她问吉蒂。  “我比以前要喜欢他些,”吉蒂答道。“当然,我恨伊琳身边所有的那些听话的猫,但我应该说直到现在他是这伙人里最好的一个。”  “你真的以为他只是那样的角色吗?”塔里娜低声问道。  “还能是别的吗?”吉蒂答。“问问他的打算是什么。问问他为什么不找个工作干。我可以跟你打赌,他会象所有那些人一样避而不答。”  塔里娜默默不语。一剎那间,鲜明的蓝色的海仿佛变成了灰色的。这时她强迫自己集中思想去看那沿着沙滩延伸下去栽满树木的海滨,看那鲜明的红红绿绿的帐篷,看那一排排游泳者的更衣室,吉蒂解释说它们是按星期或按月出租的。  她们看着欢快的室外鸡尾酒吧间,那里有许多女人穿着精心裁制的华丽游泳衣,可是她们从没有下过海,只是在晒黑了的年轻男人旁边啜饮开胃酒,看来这些年轻人除了躺在太阳下面外,这辈子没有于过别的事。  一切都这么令人兴奋和富于异国情调。阳光照在大地上,她们沿着海滨走着,有些人坐在道旁的躺椅上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塔里娜能听见他们用法语对她两人发出赞美之词。  “多么漂亮的英国女人呀!”  能引得许多法国人转身来看她们,并且发现她不再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而是人们颇感兴趣的对象,是个引起别人好奇心的对象,这使她颇有点儿兴奋。  她们坐了一会儿,听乐队演奏最新的流行歌曲,后来吉蒂看了一下她的钻石手表。  “我们该回去了,”她说。“我饿了,不知你怎样。”  “我不饿,”塔里娜说,不过她还是站起身来了。  她突然觉得非常想回去。她知道只有一个原因——她渴望见到迈克尔。她真想严厉地责骂自己,凭什么要喜欢他呢?她甚至爱他,真是太苦了。她总该有些自尊心吧,有足够的力量和意志去抗拒这种吞蚀了她的感情吧。这种爱情不可能是真的,因为它既不是建立在尊敬之上,也不是建立在爱慕的基础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虽说这时她的思想在否定她的爱情,她的身体却大声疾呼反对她的思想。她告诫自己:“我应该坚决些。我应该恨他。我应该下决心和他一刀两断。”  她有意让自己记住他似乎特别靠拢伊琳和特别向伊琳献殷懃的时刻。她有意在心里描绘他们俩人的图象,让它呈现在她的眼前。  “你能够爱那样的人吗?”她严厉地问自己。  “怎么啦?”吉蒂询问。“你非常沉默,看来很不快活。你该不是玩得不高兴吧?”  “当然不是,”塔里娜答道:“我一直玩得很好。我很感激你把我带来,吉蒂。我从来没有想到一切会这样美好的。”  “的确出人意外,是吗?”吉蒂说,“你快看看诺曼底饭店那可爱的蓝绿色屋顶,那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你发现了那个尖屋顶上有个相当奇怪的东西吗?”  “看见了,那是什么?”塔里娜问。“啊,那是一只猫!”  “一只瓷做的猫,可能是为了吉祥才放在那儿的,”吉蒂说。“真不寻常,是吗?杜维尔充满了不寻常的事。也许我们也会碰到的。”  她说话时眼光非常柔和,塔里娜知道她这时想的是乔克?麦克唐纳。  她们走进了旅馆。她一眼便看见迈克尔正同伊琳坐在前厅里。塔里娜对自己说:“我应该恨他。”  她们走了过去。他站起身来,塔里娜的眼光和他的眼光相遇在一起。她只坚持了一下,就知道这是无法抗拒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他怎样坏,她还是爱他!        第七章  “等别人上床以后,你跟我来,我要带你去看些有趣的东西。”一个声音轻柔地说。  塔里娜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刚才她正注视着轮盘赌的桌子,滚珠在盘里旋转。收赌钱的人低声吆喝,筹码被铲入庄家的钱匣里,发出卡嘈卡哈的声音,一时间她简直看得象着魔似地呆住了。  “没有更好的了。”  一阵寂静。塔里娜觉得这时她最好别说话。接着她听见收赔钱的声音说:  “黑的一对,三十六。”  谈话的声音又爆发出来了。  “你说什么呀?”塔里娜问道。  “我说我要带你去一个真正有趣的地方。”迈克尔答道:“这儿太无聊了,除非你急于想把钱扔掉。”  塔里娜的眼光顺着迈克尔的眼睛穿过桌子,她看见伊琳坐在那里,一大堆筹码放在她的面前。她看来是赢了,不过这也很难说,因为她在管赌台的人那儿换了好多法郎。  “你玩不玩?”塔里娜问迈克尔。  迈克尔摇摇头。  “我玩不起,”他说,“但是我奇怪你怎么不试一下”  塔里娜的脸有点红了。  “我不懂赌钱,”她支吾道。“我也不敢肯定我是不是赞成赌钱。”  “你愿意让我教你玩吗?”  “不,不。”  回答脱口而出,几乎是太快了。  “那么,好吧,照我的提议做吧。伊琳就要回去了,纽百里先生也要走。在你道过晚安以后,就到大厅里来,我等着你。”  塔里娜本能地想拒绝他。她知道当她的男女主人以为她已上了床的时候,她却和迈克尔出去,这样做不仅从世俗观点看来是错误的,并且是她的父母绝对不会赞成的行为。  “我想也许……,”她犹豫地说,后来她感觉到迈克尔的手碰了碰她。  “请你来吧,”他恳求说。  她的抵触消失了。突然间她很想去。她问她自己,为什么不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去享受一下呢。虽然赌场很有趣,但是连着两三小时看着别人输赢,这种兴奋感也渐渐变淡了。  吉蒂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随便下着赌注。  “我是不在乎的,”她说,塔里娜发现吉蒂喜欢自己一个人赌;不喜欢别人注意她。所以她有时没事干,只是各处站站,不知怎么地迈克尔的建议提出来恰恰是时候。  “我应该拒绝,”塔里娜象是对自己的良心说,而不是对迈克尔说。  “可是,你不会的,”他回答说。“我等着你。”  他对她一笑,使得她的心一下子翻腾起来,随后他离开了她,又回到伊琳背后站着。  轮盘又转动了两三次,后来伊琳起身离开了台子。  “把我的筹码收起来,迈克尔,”她吩咐道,带着一种罗马女皇对奴隶惯用的语调。  塔里娜不太情愿地走到伊琳身旁。  “你准备回家吗,纽百里太太!”她问。  “是的,我累了,”伊琳说道。“另外,最好在我赢钱的时候离开。”  “你赢了很多钱吗?”塔里娜问,觉得有义务表示一点兴趣。  伊琳耸耸她赤裸的双肩。  “我搞不清有多少,”她答。“不过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睡觉了。”  她被自己的笑话招得笑了。这时迈克尔走到她们跟前,晚礼服口袋里装满了小筹码,手里还拿着许多大筹码。  “你想把它们兑换了吗?”他问。  “好的,请换吧!”  他走到出纳员那儿。伊琳到处找吉蒂。  “我们最好一道回去,”她说。“我想我丈夫不会呆得太久的。”  “他在酒吧间和几个刚才跟我们一块吃晚饭的先生在谈话,”塔里娜说,“要我去叫他吗?”  “好,就说我要回家,”伊琳吩咐她说。  有两个肤色相当黝黑的人和纽百里先生坐在一起。他们都在抽大雪茄烟,在他们旁边有一瓶放在冰块里的香槟酒。塔里娜有点犹豫地在桌子旁边站住了。  “喂,塔里娜,有事吗?”纽百里先生问。  “纽百里太太要回家。”  “正好我也要回去,”他边说边站了起来。  他同他的朋友们握了握手,并和他们用一种塔里娜听不懂的语言讲了几句话。随即挽住她的手臂,穿过赌台,来到站在桌子边的伊琳和迈克尔身旁。  当他们快要走到两人身边时,纽百里先生停下跟一个熟人讲起话来,塔里娜独自向前走去,伊琳和迈克尔都没有看见她走过来。迈克尔这时转身离开桌子,手里拿着一大札钞票。她听见伊琳说:“啊,真讨厌!在我的手提包里还有一个筹码,是一万法郎的。”  “我拿去换了它吧,”迈克尔说。  “不,你留着,”伊琳答。“这是你该得到的,你今晚给我带来了好运气。”  塔里娜觉得迈克尔仿佛犹豫了一会,接着他从伊琳手里接过了筹码,顺手放进他的衣袋。  “谢谢你。”他说。  塔里娜简直不相信她看到和听到的是真的。她踌躇一下,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迈克尔往下讲。她心乱如麻地想道,他一定会讲完这句话:“谢谢你,但是我用不了多少时间就给你换好了,”或者是,“谢谢你,可我真的不能接受这类的礼物。”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把手插在晚礼服的口袋里,他抬起头来,看见塔里娜正在注视着他。  “塔里娜来了,”他对伊琳说。“她把纽百里先生找回来了。”  “现在我们可以走啦,”伊琳打了个哈欠说。  “吉蒂呢?”迈克尔问道。  伊琳回头看了看赌台。  “老实讲,这个孩子太叫人操心了。你找她,她总是不在。”  “我能找到她,”塔里娜勉强开了口,“我去把她找回来。”  她走开了,她觉得没法再看着伊琳和迈克尔,“多么可耻呀!多么丢脸呀!”她想,“一个男人接受女人的礼物和金钱,特别是象伊琳这样的女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个插曲比长期以来发生的任何事件都要使她震惊。她现在明白了吉蒂为什么把迈克尔叫作拆白党,叫作听话的猫。她本以为他会接受汽车、赛马这一类的礼物,显然比利和埃里克就是那样做的。可是塔里娜从没想到他居然会卑躬屈膝接受十镑钱,象小学生或佣人那样接受赏钱。  她还没有走到吉蒂身边就已经开始为迈克尔找借口了。他来到这样的地方,一定有许多东西要他花钱,虽然纽百里先生已经供给他吃和住了。  接受的礼物是实物或是现钱两者有什么区别呢?塔里娜知道其中有很大的和根本的区别,然而她还是不肯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她只知道她痛恨他口袋里的那一万法郎的筹码。  “他们走了吗?”吉蒂来到她身边,问道。“唉!我的运气真糟透了。我输得精光。”  “啊,吉蒂,不会是真的吧!”塔里娜叫道。  “当然,只是输光了我带来的钱。”吉蒂答道。“我想大约有二十五镑吧。但是,我一向讨厌输钱。”  “谁不是这样呢?”塔里娜问道。  她不让自己想这二十五镑用在别的地方该能做多少事呀。  “伊琳赢了吗?”吉蒂在问她。  “我想是的,”塔里娜答。“她说她不耐烦点数。”  “那就是说她赢了一大笔,”吉蒂说。“她在赢钱的时候不敢对钱表示过份的兴趣,害怕这会带来坏运气。因为每当你想赢你反而会输。不过,我高兴她赢钱,这可以让她的脾气好些。”  “听起来你好象特别希望她情绪好些,”塔里娜说。  吉蒂点点头。  “我今晚要去见乔克,”她悄悄地说。  这时塔里娜几乎吐露了她自己的计划,接着她又怀疑她是否会跟迈克尔去。他们怎能偷偷摸摸用这样的方式花伊琳的钱呢,假使她知道了,肯定不会赞同。  “我不去。”就在她们赶上了纽百里夫妇和迈克尔的时候塔里娜对自己说。  “快来吧,吉蒂,”伊琳说。“你老是让你父亲等着你。”  大家都知道纽百里先生并不在乎等待吉蒂,实际上不高兴的是伊琳自己;可谁也没讲什么,而吉蒂既然处于被动的地位,就得多多少少表示一下歉意。  “好了,我们走吧,”伊琳说。  她带头走出小客厅,穿过正在表演歌舞节目的舞厅。他们走下了通向赌场大门的楼梯。  在门外迈克尔召来一辆纽百里先生私人雇用的大轿车。伊琳一言不发地踏进了汽车,吉蒂跟着过去,纽百里先生绕过去坐在司机旁边。  “半小时以后,”迈克尔在塔里娜走过他身边时悄悄地说。  “我不来。”  没有时间多说了。她跨进汽车挨着伊琳、吉蒂坐在后座上。迈克尔坐在另一个窄一点的座位上。  不到一会车就开到了诺曼底旅馆。当他们到后,伊琳冲了进去,用专横的姿态让大家马上回房睡觉。  “你可别在楼下门厅里闲逛,吉蒂,”她说,“一个年轻姑娘那样做很不合适,希思柯特夫人今天晚上还在对我说,她绝对不让她的女儿没有女伴陪同就到处闲逛。”  “哪怕是让简?希思柯特独个地光着身子呆在皮卡迪利广场的中心,她也会是绝对安全的。”吉蒂答道。  “她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姑娘,认识许多正派人,”伊琳反驳说。  尽管她决心不看他一眼,塔里娜和迈克尔的目光还是相遇了。  “请一定来,”在他眼色中无疑是带有恳求,这是他想传达的信息。她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来呀,来呀。”  伊琳叫他们跟着她走进电梯。没有迈克尔的地方了;电梯关门时,他向他们挥挥手。  “晚安。”  “晚安,迈克尔,明早见,”伊琳叫道。  电梯停在三层楼。他们都迈出电梯,穿过宽宽的走廊走向大套房。这大套间是伊琳和纽百里先生用的。吉蒂和塔里娜的房间在同一条走廊上,两间房换在一起。  “晚安,吉蒂,晚安,塔里娜。”  伊琳不愿多花时间,只是做做样子亲了一下她的继女,然后走进了套房的门。  “晚安,父亲。”  吉蒂吻了吻纽百里先生,比平时更带感情。他跟塔里娜握了握手。  “我希望你今晚过得不太沉闷吧,”他说。“我注意到你没有赌钱。”  “我喜欢看别人玩,”塔里娜很快地回答。  “明天我一定要说服你去小赌一下,”纽百里先生温和地说。“大概我那个会花钱的女儿明天早晨会向我要一张支票。”  “完全正确。”吉蒂答道。  他对她们两人笑了一笑,便走进了套房。吉蒂来到了塔里娜的房间。  “我现在马上就要走了,”她说,“乔克在旅馆外面等着我。”  “假若伊琳要找你说说话,那怎么办呢?”  塔里娜担心地问。  “不会的,”吉蒂乐呵呵地说。“她见到我就厌烦。再说,乔克等了我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我原来希望能象昨晚那样早些离开赌场的。”她轻轻在塔里娜脸上吻了一下,便溜出房间,匆忙穿过了走廊。塔里娜关上房门坐在梳妆台旁。她也想往楼下跑去,她突然急于想见到迈克尔并且和他谈谈话。就在这时她想起了一万法郎的筹码。她的心硬了起来。她为他感到羞愧,可是她心里知道她非常想去找他。  她一想到昨晚他的吻,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发热。不论他干了什么,不论他的行为怎样,她无法否认她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  她忽然听见敲门的声音,她朝房门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难道迈克尔竟上楼来和她争论,不顾伊琳差不多就在隔壁房间里的事了吗?假如他们被发现了,这会使她陷进难以忍受的尴尬处境里。  她对他很恼火,急燥地穿过房间,打开房门,准备怒气冲冲地吩咐他立即走开。使她大吃一惊的是:站在门口的是纽百里先生。  “哦,是你呀!”塔里娜喊道。  纽百里先生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几乎是踮着脚走进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不愿叫吉蒂听见,”他说。“我是来取她的礼物的,承你的好意帮我收藏了它。”  “啊,好的,当然可以,”塔里娜说。  她整天忙于别的事情几乎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她快步走到和卧房相连的浴室里。艾拉已经打开了她的行李,正如她所料到的,这个粉红色海绵袋已经挂在浴室洗脸盆旁的钩子上了,里面装着海绵浴擦,法兰绒面巾和肥皂,是她离开游艇前自己把它们收拾进去的。  她一件一件地把它们扯了出来,最下面是纽百里先生交给她的那个小包。她把它拿进卧室里。  “它在这儿。”她说。“不过有点潮湿,你知道我把它放在海绵袋里了。”  纽百里先生笑了。她觉得他原来有点担心,现在他笑了,放心了。  “在你的海绵袋里,”他喊道。“一个非常巧妙的藏东西的地方。挂在那里每个人都看得见,可是没有人会注意。”  “我正是这样想的,”塔里娜说。“我记得有一次读过一本书说要藏好一件东西就应该把它放在找东西的人的鼻子底下。”  “你是个非常有头脑的年轻姑娘,我能看出来,”纽百里先生赞扬她说。“你一定得让我送你一件小礼物,表示我的谢意,因为你能够打败那些好管闲事的海关官员。”  “啊,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来查我的舱房,”塔里娜说。“事实上,从没有人问过我有什么东西要申报海关的。”  “他们检查了他们想看的每件东西,”纽百里先生说。“好啦,吉蒂的礼物会使她非常高兴的。一切都谢谢你啦。”  “后天就是她的生日,是吗?”塔里娜说。  “对了”  “我应该送给她一点东西,”塔里娜说。  “你也应该让我送你一件礼物,”纽百里先生坚持说。  “哦,不必了,谢谢你,”塔里娜说。  他拍拍她的肩膀。  “我一定送一件非常好的东西,”他说。“你最好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我们干得多么巧妙的事,假若传到海关官员耳朵里,下次他们甚至会更仔细地搜查我们。”  “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塔里娜说。  “请不要说出去,”他说。“女人,即使是最好的女人,像我妻子和女儿,也难免爱多讲话。一讲就泄露出去了,你懂得吗?”  “是的,我当然明白,”塔里娜答道。  他又拍拍她的肩膀,走出了房间。塔里娜觉得奇怪,这样魁梧身材的人能有这么轻得出奇的脚步声。  只有她单独一人时,她的思想又闪电式地回到了迈克尔那里。他会等她多久呀?她怀疑。她看了下表。时间刚刚过午夜。  突然电话铃响了,她惊得跳起来,几乎本能地跑去制止这喧闹的铃声。她一拿起话筒就知造是谁在另一头讲话。  “喂!”  “是你吗,塔里娜?”  “是的,迈克尔。”  “我在等着你呀。”  “我告诉过你我不来。”  “可是,为什么呢?”  “哦,我只是想到那会好些。”  “我可要你来,只呆一会儿也行。我们只到特鲁维尔去,我知道那里有许多小的不显眼的地方,不过在晚上这个时候那里总是非常热闹、非常有趣。”  塔里娜有点动心了。  “不,迈克尔!”  “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因为……啊,我也不能解释是什么原风。”  “听着,”迈克尔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我要见到你。这非常重要,对你我都重要,明白吗?”  “但是,那怎么……那怎么可能呢?”  “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别那么别扭,下楼来。我保证一切都好。”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塔里娜原是坐在床上的,但现在她站起来了。  “好吧,”她忽然说,“我一定来。”  她拾起一条围巾披在她的肩头上。她身上穿是白色透明硬纱的晚礼服,镶着一大串珊瑚花的边缘,缝着金属小亮片。在她走过房间时,它们不停地闪烁发光。她关上了房门,跑下走廊,好象害怕被人拦住一样。  她没有乘电梯,是走下楼来的。迈克尔站在大厅中间,他以为她是从另一边下来,所以他的背对着她。在他没有提防的时候,她突然一眼看见了他。他那宽宽的肩膀,坚实的头部和他站立的姿态看来似乎可以完全信赖,使人绝对放心。她觉得无论他干什么无论他举动怎样,她都可以信赖他。  她本能地告诉自己他是可以信赖的,尽管她的头脑却不相信这是真的,认为自己是受骗的。然而她知道她的本能是正确的。她到了他的身边。他转过身来,脸上充满了衷心的喜悦。  “你到底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他抓起她的双手举到他的唇边,然后挽着她的胳臂,领着她走出大门,来到户外温暖的黑夜里。他叫来一辆出租汽车,扶她进去,给了司机一个地址,然后上车坐在她的身边。汽车开动后。塔里娜突然感到害羞。她现在是单独和迈克尔在一起。两人单独乘车出游,也算是一种冒险。  “谢谢你来了。”他的活简单而十分诚恳。  “我不应该来的。”  “为什么不呢?你自己能作主。”  “我是纽百里先生和太大的客人。”  “虽然这样,他们并不是你的保护人。假若你愿意出来,有什么不应该的呢?再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讲。我不愿让我的尸体被人在海边的某个海滩上发现。”  “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迈克尔说。“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发生。”  塔里娜听见他自信的语调,不禁微笑了。“听起来你倒象是兰斯络特爵士与贾利古柏两人合二为一啦,”她逗笑说。  “也许我觉得我像他们两个,因为你今晚这么可爱。”  “瞎说。”  “这不是瞎说,你明明知道。你没有注意赌场里所有的人都在看你吗?”  “当然没有,”塔里娜说。“谁也没有看我一眼。他们全都聚精会神地望着轮子或看着牌。我肯定无论哪个女人都没法和命运女神竞争。”  “假如这个女人美得象个女神呢?”  塔里娜感觉到他伸出手来碰了碰她的手。她想他大概要吻她了,便转过脸去。  “不,请不要,”她喃喃说道。  “为什么?”他问道,“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吗?”  她想起了躺在他口袋里的一万法郎筹码,同时也因为她不习惯于撒谎,因而她没法轻率地对待他的问题。  “看起来确实是有的,”他停了一会儿说。  “不,没有什么……我没有……权利,”塔里娜结结巴巴地说。  “你完全有权利,”他低声说道。  他弯身向前推开了和司机隔开的玻璃,用法语对司机讲了些什么。他讲的非常快,塔里娜不十分懂,也没有时间翻译过来,但是,她看见出租汽车改变了方向,转进一条小街,往回开了一段路。  起初她以为迈克尔要送她回家,随后车子停下来,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看见汽车是停在一座教堂门口。  “干什么?”塔里娜问。“我们干嘛到这儿来?”  “你马上就知道了。”迈克尔答道。  他打开车门扶她出去。她惊奇跟着他走,想要问他一些问题,然而不知怎么觉得很难明确地表达出来。她只好沉默不语。  他们走上了教堂的台阶。迈克尔拉开一扇镶有皮革的门,他们走了进去。迎面扑来一阵焚香的气味。教堂里没有点灯,只有几十支腊烛在圣徒神像前燃烧。屋顶和侧廊漆黑一片,只有一闪一闪的烛光和烛光下圣徒慈祥温柔的面孔。  迈克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侧廊。他们来到了右边的圣坛前面,那里有座神像四周的腊烛比任何一座神像都多,有高大的腊烛,也有细小的腊烛;有些快要熄灭了,它们忽闪忽闪地燃着,象是在为一个即将悄悄地进入永恒的灵魂祈祷上帝。  迈克尔停在神像前面,于是塔里娜看出那个耸立在他们前面的神像是圣苦莱莎?利西尤。她穿着黑袍,手臂里捧着一束玫瑰,她那可爱的年轻的脸庞在喜悦地仰望着天国。  他们在那里静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迈克尔从口袋里抽出一件东西。他什么也没讲,只是把它拿在手上,让塔里娜好好看个清楚——它就是伊琳给他的那个一万法郎的筹码。  她只好呆呆地注视着它,后来在烛光下她抬起头来,遇上了他的目光。  “献给那位把穷人所需要的微不足道的东西赐给他们的圣徒。”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他伸手把筹码投进神像脚下的捐献箱。只听见扑通一声,接着是一片沉静。  “现在这件事处理完了,”迈克尔平心静气地说。“我们可以无牵无挂了。”  他挽着她的手走下侧廊,经过一座座烛光照亮的神像,穿过镶着皮革的大门,走出了教堂的台阶。  汽车司机在等候他们。他手上拿着便帽,很恭敬地请他们上车,然后他们又上路了。出租汽车再一次向着特鲁维尔方向驶去。  塔里娜没有说话。反正也不需要语言。她只是奇怪他怎么这样清楚地了解她,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和她的感受,来取了这样的行动,并且一下子就扫除了她所有的反感,和对他的一切讨厌和憎恶的想法。  “现在我们可以心情舒畅了,”他宁静地说。  他并不打算亲吻她,塔里娜也知道这是他和她之间的一种默契。教堂的气氛,神像前的烛光不知怎么使她沉浸在非常不同的心境里。她对迈克尔的感情不需要用抚摸或者亲吻来表达。这种感情更加深刻、更加辉煌宏大,因此也更加震撼着她的心。  他们过了桥进入特鲁维尔,迈克尔一直没有说活。这时,他说:“我们要去一个十分便宜的地方,是我自己能够出得起钱的地方。”  “那也正是我喜欢的地方,”塔里娜说。  出租汽车驶上小坡,停在一家小小的明亮的餐馆前。塔里娜走出汽车,看见这家餐馆叫“幻想”餐馆。门一开就传出一阵音乐和欢笑的声音——这种欢乐,即使是初次尝试,也使人觉得比美酒还令人陶醉。  餐馆是一间长长的狭窄的屋子,酒吧占了房间的整个一面墙,再过去是阳台,摆着许多张小桌子,可以眺望大海。一对对男女在跳舞,可是更多的男女只是手拉着手坐在桌旁,显然是沉溺在迷恋之中,除了彼此和夜晚的魔力外,忘记了外界的一切。  迈克尔和塔里娜被领到靠近阳台边缘的一张桌子上。他们坐下以后,塔里娜头一次发现整个饭馆布置得相当朴素。阳台过去显然是这幢房子的后花园,修建的时候就是为了能很好地观看大海的景色。餐馆乐队由三个黑人组成;桌子都是铁制的,但是铺上了清洁的桌布;女服务员都是面带笑容的年轻姑娘,她们的父亲则站在酒柜后面招待客人。  迈克尔叫了一瓶白葡萄酒,然后对塔里娜说。“待会儿我们再要吃的,”他说,“现在我要和你谈谈。”  “谈什么呢?”她有点迷迷糊糊地问道。  “谈我们两人,”他回答说,“难道这不是世界上最有趣的话题吗?”  “讲讲你自己吧,”塔里娜突然感兴趣地说。  “女士们先讲,”他回答说。  “不,这不公平,”她说道,“是我先问你的。”  “可是我真想知道关于你的事。”他说。  塔里娜转眼看着别的地方。她听见远方海水缓缓地拍打着海岸,发出美妙神秘的声音。似乎和她刚才离开的教堂里的平安和宁静难以解释地联系在一起。她不愿意对他说谎,然而她又必须回答他的问题。  “好吧,”她带点挑战的口气说。“让我告诉你我的事吧,其实并没有多少好讲的。你是知道的,我在剑桥上学,和吉蒂是同学。我打算回家度假,吉蒂说服了我,和她一齐回厄尔利位德,其实我不太愿意来。其余的你都知道了。”  “其余我都知道,”迈克尔有点讽刺地重复说。“那么,你当然是非常有钱罗。”  “钱有什么关系呢?”塔里娜问道。  “唉,那可有很大关系啊,”迈克尔说,“特别是在你没有钱的时候。”  “哦,你为什么不找个工作?”塔里娜问道。  “今天晚上吉蒂也刚好问过我这个问题,”迈克尔答道,“不过问得不太客气,事实上她问得相当粗暴。”  “那是吉蒂的错儿,”塔里娜马上接口道,“不过她对伊琳身边所有那些年轻人都有一种说不出道理的憎恶心情。”  “你也是那样称呼我的吗?”迈克尔问道,“伊琳身边的年轻人!”  “嗯,你是不是呢?”塔里娜问他。  他笑了一下。“我希望你能用非常不同的眼光来看我。”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塔里娜认真地说。  他朝屋子那边望过去,但是显然他不是在看那些合着乐队欢乐的拍子跳着舞的人们。  “不,我不是的,”他说,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来抓住了她的手,“让我们忘记这些吧,至少只在今天晚上。让我们忘记你对我的看法或者我对你的看法吧。让我们装作是两个一见钟情的恋人,没有任何障碍能阻止我们尽情地相爱。我们不要提问题了,除了我们心里的感情以外,不要再对任何事情感到好奇。让我们记住爱情之光吧,同意吗?”  他的狂热充满了感染力。塔里娜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我爱你,”迈克尔用突然低沉起来的激动声调说:“我爱你,让我们忘记别的一切吧。”  “忘记一切,”塔里娜回答道,“除了此时此刻以外。”  “来跳舞吧。”  迈克尔跳起身来把她带到舞场上。乐队正在演奏一支轻柔的、梦幻般的乐曲,可是塔里娜非常担心她会跳不好。她很少跳舞,一点也不象吉蒂,吉蒂一有机会就上各式各样的夜总会啦、舞会啦去跳舞。  吉蒂在剑桥每星期也总有两三次跟别的姑娘和几个大学生去跳舞。但是塔里娜总是呆在房里学习。现在她想,平时该多练习练习就好了,但是这些想法刚一冒出来,她就知道她是用不着担心的。  迈克尔的手臂刚刚绕着她,他刚刚紧紧抱住她,他们就成了一个人,翩翩起舞,彼此十分合拍。塔里娜明白,无论他怎样跳,也不管他的舞步多么复杂,她都能本能地、毫不困难地跟他一起跳舞。  “我想跳舞,是为了能够拥抱你,”迈克尔说。  他的面颊贴住了她的胳臂,他的手紧紧地拥抱着她。她和他靠得这么紧,简直快活得浑身颤抖。  “你跳起舞来这么轻盈,好象我是在和幽灵在跳舞。据说她是随着海雾来到陆地上的。”  “这话听起来真叫人发抖,”塔里娜笑着说,她的心随着他讲话的魔力而激烈地跳动着。  “我不会让你发抖的,”迈克尔答道。“你记得昨天晚上我们多么温暖多么活跃?哦,塔里娜!我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想念你在月光下的嘴唇和脸蛋。”  他们又一次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他们的桌子上。  “现在我们要谈话了,”他说。“我想瞧着你的脸,告诉你,你是多么可爱。”  “我怀疑你在一星期前是不是这样想的,”塔里娜答道。  “为什么要在一星期前呢?”他追问。  “因为我从那以后就变了,”塔里娜答。“吉蒂给我剪了头发,梳了个新的式样。她借给我这些衣服穿,因为我的衣服已经送回家了。那时我真的有些土气。”  “你不管怎么打扮都美,”迈克尔答道。“你的眼睛是那么富于表情;那么神秘,黝黑黝黑,叫人激动,它们使我随时都在猜想你在想些什么。当你对我生气时,我真害怕。我从来没想到我会那样害怕。”  “你是在说笑话,”塔里娜说,但是她的声调泄露了她讲话时情感上的激动。  “亲爱的,看着我,”迈克尔命令她说。  尽管感到一阵害羞,她还是转过脸来向着他。他眼里流露出的表情把她完全征服了。  “我只能不停地说我爱你,”迈克尔说。“同时我要使得你也爱我。我要你感觉到——感觉到我对你的全部感情。我全身心地爱你,用我全部思想爱你。我渴望占有你,我要你属于我。这就是爱情,塔里娜。但是爱情是这样狂热,这样使人销魂,我几乎感到害怕了。”  “我也……害怕,”塔里娜低声说。  “假若我失去了你,或者你失去了我,我们会怎样呢?”迈克尔问道。  塔里娜没有回答,因为她认为目前不会得到答案的。既然她并不是他心里所想象的那样的人,她怎么能够说他们没有理由会失去自己的心上人呢?  他是在向她求爱吗?她突然颤抖了一下,感到有点怀疑,可不可以说他是在向加拿大来的富有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求爱呢,那位小姐衣着华丽,发式优美,家庭富裕和豪华的程度至少并不比纽百里家里差。  “有什么办法呢,”她无可奈何地想道。他并不是真爱她。那是不可能的。他爱的是富有的、雍容华贵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并不是出生在牧师家庭的贫穷的小塔里娜。  由于她爱他,由于她年轻,由于她坐在他身边,这些事实便产生了一种令人惊异的魔力,使得她脱口说道:  “让我们继续假装吧,假装今晚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别的都无关紧要,”迈克尔说。“只有你我在一起,我们知道彼此相爱,这就是一切。这是真的,对吗,塔里娜?你真的有点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塔里娜答道,她说话时带着呜咽声。        第八章  “我们该回去了。”  “是的,我知道。”  两人都一动不动。他们站在防波墙边,双肘靠在墙上,看着早晨的第一条太阳光线开始照耀在灰色的海面上。  一切都结束了,塔里娜想道,这是一个最美好的夜晚,它将永远留在她的记忆中。  他们一直在“幻想”餐馆跳舞,直到连面带笑容的女招待也感到疲倦了,除了乐队和他们两人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客人了。后来他们兴致勃勃地走下了铺着鹅卵石的弯弯曲曲的街道,去寻找别的娱乐场所。  ﹒但是黑夜已经过去,他们没法再找夜游场所了;于是他们走过海港,苍鹰号正停靠在那里,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他们走上那块从杜维尔一直延伸到特鲁维尔的宽广的金色沙滩。  起初他们在沙滩上奔跑,迈克尔追逐着塔里娜。他抓住了她,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后来他们手挽着手慢慢向前走着,直到诺曼底旅馆出现在他们眼前。  星光已经消失在天空里,一道耀眼的金色晨曦出现在东方。  “我得走了。”  塔里娜又一次对他说,但是迈克尔转身拖住了她。  “我真不愿意夜晚就这样快地结束了。”他说。  “我希望夜晚永远不会结束,”塔里娜答道,“但是,我们必须回到现实中去。”  迈克尔把面颊贴着她,他并没有吻她。  “以后就可能难找这样的机会了,”他说。“你懂得吗?”  “为什么?”她问。  他犹豫了一会,接着说:“伊琳很少这么早睡觉,通常是早上四、五点钟才离开赌场。”  塔里娜觉得自己殭硬起来。这是几个钟头以来在他们中间第一次提到伊琳的名字。现在似乎伊琳正站在他们中间——她的美貌,珠宝和金钱形成了一道金色的障碍。  “难道你打算永远对伊琳俯首贴耳吗?”  她本来没有意思提这问题,可是她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她感觉到他似乎叹了口气。迈克尔松开了抱住她的胳臂。  “目前是这样,”他回答。  “为什么呢?你能解释一下吗?或者是用不着解释?”  “可不可以这样说:我不打算作解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明白了。”  塔里娜转身向旅馆走去。几百扇窗子,只是偶尔一两扇还亮着。三角屋顶在闪光的天空下呈现出非常清晰的轮廓。  “你没有明白,”迈克尔说。“塔里娜,别这样子离开我。你知道我爱你,但是有些事是我不能答应的。”  “其中之一是得罪纽百里太太!”塔里娜说。“另外一件大概是找个工作。”  他停了一刻没有讲话,后来他突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你就这么想吧,”他说。“你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但是你不能否认你爱我。我知道,它就流露在你的嘴唇上,你眼睛里,在你的呼吸里。”  他说完便弯下身子去吻她。她没有拒绝——实际上她也不可能这样做,因为这时他充满了怒气和欲望,被一阵狂热的激情所驱使,使她无法抗拒。  他吻着她的嘴唇,他的吻越来越强烈,越带有占有欲。然后他吻她的双眼,她的颈项,回头来又一次吻着她的嘴唇,直到她叫饶起来。  “请别这样,迈克尔!请别,你弄痛了我。”  他好象没有听见一样。他的吻象暴雨般地袭击她,更为凶猛、更为强烈,直到她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瘫软无力地躺在他的怀抱里。  当他最后从她面孔上抬起头来时,她倒在他怀里几乎站不住了。太阳渐渐升高起来,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脸了。  他低头望着她,眼睛里几乎现出凶狠的神色。他盯住她那受了折磨的软绵绵的嘴唇,眼睛下的黑圈,面颊上的潮红。  “你爱我:”他得意洋洋地说。“现在你还能否认吗?”  “请别再这样了,迈克尔。”  他的嘴唇又靠近了她。她举起手想拦住他,他急躁地把她的手推开。  “对我说你爱我,”他吩咐说,“说呀,我要听你说。”  “我……爱……你。”  她没有力量和他争辩,她太软弱了,只能听从他的吩咐。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他命令她。  “迈克尔,我们必须走了。”  “等到你再告诉我你爱我以后,不管我是怎样的人,不管你在某些方面多么轻视我,你仍然爱我,因为你没法不爱我,你讲吧。”  “不……我……”  “讲吧,”他指示说。  “我……爱你。”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  她觉得他宽慰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弯腰又一次吻她,可非常柔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  “可怜的宝贝,我让你受累了。回到旅馆去。你得上床休息。”  他搂住她的肩膀,两人走上空荡荡的马路。  “你也应该睡一下,”塔里娜说。  迈克尔摇摇头。“不,我睡不着。我太幸福了。我要去游泳。”  “现在吗?”  “现在,此时此刻;我送你上了床以后就去。这是最好的时刻,那些傻瓜们都还没有起床。”  “但是,那可能有点危险。假使你遇上腿抽筋之类的事。”  他微笑了。“别为我担心,”他说,“我总是能逢凶化吉。而且说不定有很多双眼睛在密切注视着,想发现自杀的人或者谈情说爱的人。”  塔里娜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旅馆。“我希望没有人看见我们,”她说。  “你是希望那些和我们有关系的人不要看见我们。”迈克尔纠正她说。  他们来到转向大门的侧路,迈克尔停下了。“晚安,我的亲爱的,”他说。“谢谢你让我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我也过得很快活,”塔里娜若有所思地说。  她停了一会,希望他说他会想法在白天单独和她见面,或者,也许约会她晚上在外边见面,假如伊琳上床早的话。但是迈克尔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又一次吻了她,随后沉默地引她转到旅馆的大门,走进那扇大玻璃门。  晚班看门人向他们道了个昏昏欲睡的晚安。“我想,他一定认为我们在赌场呆了一整夜。”塔里娜说。  “他只会想到他的早餐和舒服的床铺,”迈克尔答道。  他们走进了大厅,塔里娜向楼梯走去。“晚安。”  塔里娜在灯光下有点害羞地扫了迈克尔一眼,似乎他们两人现在都变了,他们又回到文明社会了。  塔里娜突然觉得迈克尔看起来象个陌生人。她跑上了楼梯,他注视着她离去。当她走到楼梯的中间时,转身挥了挥手。他没有表示,只是注视着她,直到她消失不见。  她到达卧室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钥匙在门上,她尽量轻轻地开了门,她奇怪吉蒂是否已经回来了。  她只花了几秒钟便脱下了衣服。她以为她一定很累了。可是当她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时,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的思绪便奔驰起来,心脏在飞快地跳动。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幸福。  “你多迷人,”她能听见迈克尔低沉的声音,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样对她说。“你身上有许多神秘的地方,我想你大概是个女巫,应该在木桩上烧死。”  “即使我是,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她不相信她自己的声音会容纳这么强烈的感情。  “你已经打垮了我。你不知道爱情就是一种最危险的武器吗?”  几个小时以后她似乎仍然听见自己在问:“什么是爱情?”  “这是一种疯狂的、着迷的幸福感,像我们现在一样。这是一种绝望的恐怖感,害怕失去自己所爱的人。这是一种最高的自信感,相信自己如果需要的话,能够征服世界。这是完全的绝望,觉得自己不够完美,不配得到刚刚到手的爱情。”  塔里娜想道,迈克尔说出了多么奇妙的话!阳光已经穿过窗子射进来了;她想到他这时正在海边游泳,他的头衬着碧绿的海浪,他青铜色的皮肤象太阳一样金黄。  她爱他。她记起了他那抚摸着她的手,她想到她怎样把脸藏在他的肩上。她想到他的嘴唇的亲吻是那么有力和热情,她感到自己又在颤抖,充满了激情。  她用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它给吻得发疼,但是连疼痛也不知怎么地使她感到极度的愉快。  “我爱他,”这句话她至少说了十多遍才沉沉睡去。  她突然惊醒过来,看见吉蒂坐在她的床边。  “我以为你睡死了,”吉蒂对她笑了。“你知道现在十一点钟了吗?我从来不知道你醒得这么晚。”  “我是不习惯睡得晚的,”塔里娜昏昏沉沉地说。  “啊,醒醒吧,”吉蒂请求说。“我有话要跟你讲。”  塔里娜勉强睁开了眼睛。  “十一点不算晚啦,”她说。“至少在杜维尔并不算晚。”  “瞧瞧我们,变得多么老练罗,”吉蒂逗笑说。“哦,一星期以前,假如我提议睡到十点钟,你会大吃一惊的。”  “一星期前,你还没有惯坏我呗。”  她坐起来,把枕头推到背后,穿上吉蒂扔给她的一件马拉布生丝和软缎交织的短晨衫。  “现在要早餐吧,”吉蒂说。“然后我要跟你谈谈。”  塔里娜顺从地按了一下床边的红色按扭,几秒钟后侍者敲门进来。她点完了咖啡和面包卷以后说道。  “现在我在注意听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乔克和我走到海边坐下了,”吉蒂说。“我们谈了又谈。跟他在一起真是快活极了。可是,似乎我们没什么进展。”  “为什么?”塔里娜问。  “乔克要我去跟父亲讲,我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那只会使我被送回家或者送去旅游世界,乔克则会被开除。我建议和他私奔。我们可以去苏格兰的格列特纳?,虚报年龄,弄张特别结婚证。这可以办得到。要是不行,我准备还是跟他走,逼父亲不得不让我们结婚。”  “假如父亲不理你呢?”塔里娜问她。  “乔克就是那么说的。但是我告诉他,我们只要等一年,我就满二十一岁了。”  “那么乔克怎样讲呢?”  “他太守旧,太不灵活了,”吉蒂悻悻地说,“苏格兰人就是太固执,他们一旦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推动不了他们。乔克说他正大光明,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他不明白假如父亲和伊琳对这事有一点怀疑的话,他们是决不会容许的。”  “真没有别的选择吗?”塔里娜问道。  “再等一年,”吉蒂悲观地说。  “也许他是对的,”塔里娜说。“至少你就有机会再慎重地考虑一下了。”  “难道现在我还没考虑成熟吗?”吉蒂回答说。“问题就在于我没法说服他。我确实知道我只想嫁给他一个人,什么也制止不了我嫁给他。”  “那么,为什么不照他提议的办呢?去告诉你的父亲,看看会发生什么。”  吉蒂从床上下来朝房门走去。使塔里娜惊讶的是,她突然打开门朝外边看了一下,又把门关好。  “我只是瞧瞧外边有没有人偷听﹒”她说。“塔里娜,劝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怕得要死。”  “怕什么呀?”塔里娜问。  “怕父亲,”吉蒂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乔克。”  塔里娜想取笑吉蒂,说她“尽说废话”,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她记起了她是怎样听见从秘书的房里传来自己说话的声音的事。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问。  吉蒂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父亲要干什么的时候,他是完全冷酷无情的,”她说。“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和他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我完全知道他在许多方面都变了。他变得更冷酷,更专横,有时我几乎觉得他相信自己就是上帝。”  “哦,吉蒂,你太夸张了,”塔里娜说。  “但愿如此,”吉蒂回答:“有些事总是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发生了。他强迫人家照他的意思去干。有时他贿赂他们,有时他恐吓他们。我不愿意乔克受到恐吓,更不愿意地发生更可怕的事。”  “吉蒂,你不是在暗示……”塔里娜用震惊的口气说。  吉蒂躲开了她的目光。“我并没有暗示什么,”她说。“我只是说我为乔克和我自己担心。”  塔里娜默默不语。  “帮帮我,塔里娜,”吉蒂恳求说。  “怎么帮法?”塔里娜问道:“我能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吉蒂回答说:“我不知道别人能帮什么忙,也许你可以和乔克谈谈,让他理智一些。”  “我真的看不出你的建议是理智的,”塔里娜答道。“假如你没有得到父亲的准许就和他结了婚,那么你就得撒谎,他会被控告,上法庭,结果婚姻会被宣告无效。假如你和乔克私奔同居,即使他答应你这样干,你父亲也能根据法律强迫你回到他的身边。”  “他一定不愿意把事情张扬出去,”吉蒂说。“想想这样的报纸标题:百万富翁的女儿和游艇水手私奔。伊琳害怕报纸会那样讲,永远不会让他逼我回来的。”  “假如你跟他给了婚,报纸也会同样报导的,”塔里娜说。“今晚你还要和他见面吗?”  吉蒂点点头。  “是的。他说大约九点钟可以下班。我要对伊琳说我头痛。反正她昨晚也头痛。”  “假若她到你房间里来呢?”  “如果我挂上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她不会进来的,再说,一个人总得冒点险。”吉蒂达观地说。  她笑了一下。“昨夜我们下去吃晚饭以前,伊琳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对夸里爵士表示点好感。你见过他吗?一个有个大喉结,戴着眼镜的自命不凡的蠢家伙。听说,他是个破落户,在多塞特有一大片破烂不堪的房产。伊琳给他的母亲出了个好主意,她们以为父亲的钱和我的嫁妆能帮他们重新发家。”  “哦,吉蒂,我真不能相信。”塔里娜说。  “这完全是真的,”吉蒂答道:“我听她对夸里夫人说过:‘我的继女对令郎非常爱慕,她常对我讲他是多么聪明。’”  “她怎能这样讲呢?”塔里娜问。  “只要能达到目的,伊琳什么都能讲,”吉蒂回答说;“凡是对她没有好处的,她就闭口不提。你还不明白,塔里娜。你太单纯了。人们要得到什么时,总是不惜千方百计利用自己的权力去得到它。”  “嗯,我想那样做没有错呀,”塔里娜说。“爹爹急于想得到什么时,他总是祈祷。”  “祈祷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吉蒂不耐烦地说。“那是依靠比个人力量大得多的力量。可是父亲和伊琳以及他们那一类人只信赖他们自己。他们要干就干到底——欺诈,哄骗,用他们能使用的任何手段来达到目的。一旦他们下决心想得到什么,十拿九稳他们是会成功的。”  “我们要当心,”塔里娜说。  她突然预感到她们面对的敌对力量是强大的,她又一次想起那个放在餐桌下面的阴险的录音机,想起纽百里先生听取他的生意合伙人发言时的眼色。这个人在一定的时候会变得很危险。  她非常怀疑她们现在讲的话是否也被人窃听。这间卧室是否也装上了录音机?要不,纽百里先生也许找出了别的方法窃听女儿和她的朋友的谈话。  “怎么啦?”吉蒂问她,“为什么你那样东张西望?”  “我只是在思索,”塔里娜急忙回答。她觉得她不能对吉蒂泄露自己在厄尔利伍德的发现。一个主人进行偷听和安装录音机偷录客人的谈话,这是件极不名誉的事。  有人在敲门。她们两人都吓了一跳。塔里娜说了声‘进来’,伊琳的女佣人进了门。  “我在找你,吉蒂小姐,”她说。“太太现在就要见你。”  吉蒂带着询问的眼色看了塔里娜一眼,随着女佣人出去了。  她去了很久。塔里娜起了床,洗了澡。当吉蒂回来,闯进门来时,她差不多已经穿好了衣服。吉蒂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然后猛地坐在梳妆台旁的靠椅里。  “伊琳给我上了最糟糕的一课,”她说。  “谈什么呢?”  “当然是夸里爵士!她说我对他不够友好。我说对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年轻人,我已经够友好的了。随后她发脾气了,并且恶语伤人。她说我令人失望,给家里丢了脸。她说自从她和父亲结婚以来,我除了和她作对以外什么事也没干,并且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有责任感的话,她早就不管我的事了。”  “我告诉她我并不要她对我负责。但是当然,这没有用。她愤怒地讲了好几个小时,可是最后又回到原题——她已经订出计划要我和这个没有头脑的白痴结婚,就我所了解,父亲是十分同意的。”  “他不能让你同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塔里娜说。  “我想他早忘掉这个词的意思了,”吉蒂答道:“此外,从伊琳讲话的口气,我推测父亲认为夸里爵士在他的某些董事会上是很有用处的。他的有些公司是靠不住的,一个爵士会使它们听起来神气多了,只要他们看不见他本人的话。”  吉蒂讲得这么辛酸,使得塔里娜低下头去吻了吻她的脸。“别担心,”她说。“反正我们会找出一条出路的。”  “伊琳说的唯一一句好听的话是说可惜我不大像你,”吉蒂接着说,“她顺便问起了你父亲的教名,我想她打算送一条吹嘘性的小消息给某家报纸,说我们这儿正举行着重要的社交集会,还要列入有钱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的名字。”  塔里娜用双手捂住脸。“哦,别让她那样做!假如爹爹和妈妈看见怎么办?”  “他们会吗?”吉蒂问道。“这消息只会登在社交栏里。”  “不,大概不会的,”塔里娜没有把握地说。“但是这是相当危险的,如果某些爱管闲事的人传给他们,他们知道了我撒谎骗人的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父亲一定会要我立刻把一切都告诉你的父亲的。”  “那简直是火上加油啦,”吉蒂高兴地说。“伊琳曾经说过你的好话,假如你是装假的,她会觉得她公开上当了。”  “在事情暴露以前,”塔里娜说,“我最好先溜掉。”  不过,她并没有说得十分肯定。她想留在这里,要挨近迈克尔,要见着他,虽然她心里知道这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昨晚她避开了她所面对的真理。她爱他,可是他们的爱情必须隐蔽而不能公开,她不知道这种隐蔽的爱情多么难受啊,到什么时候才有个结束。  迈克尔曾一次又一次地说他爱她。即使有时他没有说出来,可他的眼睛和他的嘴唇比他的语言更有说服力。但他从没有支言词组提到结婚的事。他从未有一刻提出过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慕之情将永远不变。  她想用这种想法鼓励自己:不管他是怎样爱她,现在就谈到结婚的事未免太早,然而她知道那是在欺骗她自己。  迈克尔为什么没有提到婚事,因为他并没有把爱情当作一回事——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只是一次美妙的昙花一现的恋爱,在他们生命之中象流星一样一闪而过,肯定会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里娜想到这里几乎大声呼喊起来。她不能没有他,不能没有他。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为了她的欺骗她付出了多么高的代价啊。  “不论什么时候你做了错事,就会受到惩罚,不管你怎样聪明想逃避它。”她记得父亲在她还是个小姑娘时这样教导过她,而现在她比以前任何时候更懂得了这句话的真谛。  她为了取悦于吉蒂而撒谎,她知道这是错误的,这是她得到的惩罚。迈克尔爱她,可是他爱的不是她自己,却是另一个人,所以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是建立在虚伪的基础上的。  是不是因为他以为她有钱才没有向她求婚呢?或者,相反是不是因为她有钱他才爱她呢?如果他知道了她的真实面目——知道她是吉蒂的贫穷,褴褛,破衣烂衫的朋友——他还会象昨晚那么说吗?或者,他不但会那样说,还会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些都是不可思议的问题,她知道她自己无法回答,然而,问题的回答是明摆在那儿的。惩罚是残酷的,可她知道她罪有应得。  “你现在当然不能离开我,”吉蒂说。“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必为伊琳的话担心。假如我放机灵点,她不会发现的。”  “那么,我们得非常机灵才行,”塔里娜说,“因为有许多许多事决不能让伊琳和你父亲发现。”  “是,我知道,”吉蒂认真地说。“但是,今晚你能同我一道去和乔克见面吗?”  “我们那样做妥当吗?”塔里娜问道。  吉蒂耸耸肩。“有时我们得冒点险。我想到了赌场以后,我去告诉伊琳说我头疼。只要她一坐上台子,她对别的事就不会感兴趣了。你应该说,你愿意陪  我回来。”  “行,”塔里娜说。  一整天吉蒂都焦急地等待黄昏的来临。这种心情不知怎么也传给了塔里娜。这里举行了大型的午餐燕会。餐后他们走下海滩,纽百里先生在那里租用了两座色彩鲜艳的帐篷,备有靠椅,坐垫和各种舒适的设备。  他们一大群人都去游泳了,只有伊琳躺在那里,穿着精致漂亮的缎子游泳衣,配上披肩,游泳鞋以及配套的海滩用的珠宝首饰,看起来简直漂亮得过了分。  迈克尔也正在游泳,但是,塔里娜看见他早在别人出水以前就上了岸坐在伊琳身边,一面晒太阳一面和她谈天。她注视着他们,觉得妒火中焚,在她胸膛里引起剧烈的疼痛。  在傍晚的时候,她们要去参加另一个盛大的燕会,她突然听见伊琳在讲话,不觉感到一阵窒息。  “迈克尔,亲爱的,今晚你要受到优待,坐在我的旁边。午餐时我尽了主人的义务。今晚我要免掉礼仪,抽签就坐。但是我已经抽走你的坐位,你不需要再抽签了,只是请你把名字送给每一个人去抽签。  “那不是玩花招吗?”他的背正对着塔里娜,他没有看见她进来。她怀疑当他低下头看伊琳时,他眼中的表情会不会同昨晚他看她时的眼色一样。  “玩花招在某些情况下是允许的,”伊琳反驳说。“至于是哪些情况呢,你肯定猜不着。”  塔里娜觉得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正要悄悄地走上前去声称她来了的时候,吉蒂匆匆忙忙地来到了鸡尾酒厅。  “我来晚了吗?”她问道。迈克尔和伊琳正在屋角谈话,屋角上有许多张专为燕会而订下的桌子,这时他们转过身来看见了吉蒂和塔里娜两人。  “来吧,姑娘们,”伊琳高兴地说。“我刚才告诉迈克尔今天晚上我们要抽签配对。我已经抽过了。”  在她说话时,伊琳有点腆地看了迈克尔一眼,在她的嘴唇上现出一丝高兴和引人注目的微笑。迈克尔拿着一只装着折叠好的名字的小碗,走到吉蒂面前,她取出一张。  “该死!”她大叫说。“这是夸里爵士。我相信是你故意把它放在上面的。我还能抽一次吗?”  “当然不行,”伊琳说。“我们应该一视同仁。而且,我也希望你坐在夸里爵士旁边。”  “这太明显了,”吉蒂说。“你抽到了谁,塔里娜?”  “你的父亲,”塔里娜答。  “好,他整天在发脾气,我希望你会帮他改好点,”伊琳说。“我真不知道瓦尔特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  塔里娜有点畏惧,但是她的懮虑没有减轻,因为纽百里先生很迟才来参加正餐。所有别的用餐者——大约二十个人,在他到达以前已经喝完了鸡尾酒。  “你上哪儿去了,瓦尔特?”伊琳使性子地说。  “对不起,我有几个长途电话要接,”他回答说:“我们进去进餐,好吗?我在楼下已经喝过鸡尾酒了。”  “很好,”伊琳说着就站起身来,对夸里爵士这类最尊贵的宾客招招手,让他们先走。  塔里娜走在最后,在她就坐前,绝大多数别的客人都已坐下了。很明显她的主人心事重重。省酒的侍者已经提醒他两次,他才意识到他必须吩咐拿香槟酒了。随后他坐下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并且鼓出了下嘴唇,似乎在高度集中地思索着什么。  塔里娜不喜欢用某些无意义的话来打断他的思想,所以她默不出声,一直到上过了鱼并且撤走以后,纽百里先生在递给她盐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她坐在他的旁边。  “你今天过得好吗?”他敷衍地问。  “是的,好得很,谢谢你,”塔里娜答道:“海水十分暖和,我真没有想到它会有那样暖和。”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了。她装作是个经常旅行的人,这话可露了馅。纽百里先生似乎倒没有注意到。  “我工作太多,”他说。“我永远也摆脱不了工作。让我给你一个忠告,你一定不要把度假和工作搅在一起,那会得不偿失的。”  “哦,我相信是这样的。”塔里娜说。“你能不能停止几天的工作呢?告诉你下面的人不要打电话给你,让你的办公室自己作出决定,不要打扰你。”  纽百里先生笑了。“听起来很简单,”他说。“我真希望这是可能的,也许我的工作效率低。他们总是说,一个辛辛苦苦干活的人往往不善于使用别人。另一方面,也没有人会肯像我那样拼命干。”  “假如这不能使你幸福的话,那么拼命干有什么意思呢?”  纽百里先生一时注视着她,似乎她的问题使他吃了一惊。接着他说:“除了做自己所想做的事以外,什么叫做幸福呢!再说,我爱工作。”  “但是,你必须要有休息,”塔里娜坚持说。  他摇摇头,接着又说:“你无须为我担懮。我不是像你那样美貌,有闲的年轻姑娘。你要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我的工作象一条章鱼,它的触手盘绕着我,使我无法逃脱。”  “听起来挺吓人的,”塔里娜说。  “这里面也有乐趣,”纽百里先生回答道,“让我给你敲个警钟。在你有可能时,在你无拘无束时,在你由自在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时,你应当尽情享受,过得快活。当你渐渐老起来时,你就会成为自己的金钱利益的奴隶的。”  他边说边笑,一会儿笑容消失了。“说真的,”他说,几乎象是对他自己讲的。“你爱去哪儿就到哪儿,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他说:“明天是吉蒂的生日,你没有忘记吧?”  “没有,当然没有,”塔里娜答道:“今天下午我给她买了一件礼物,只是一件小小的礼物,”她连忙说:“在店铺里的每样东西都那样……”,她是想说‘那样贵’﹒但很快转口说成“那样普通”,“我想在我回英国后再给她买点东西。”  “暧,暧,我明白。”纽百里先生显然又在出神想别的事了。他突然说:“你想在什么时候离开我们?”  他的问题使塔里娜感到意外。  “我……哦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我还没有跟吉蒂商量过。”  “你并不急于要走吗?”  “不,不急着走。”  “我是说,一星期或两个星期。也许更长些,对你不会有什么区别吧?”  “不会……我的意思是……嗯,当然到时我得回去。”  “对,当然,不过,此刻你的时间是你自己支配的,像我们刚才谈过的,你是自由自在的。”  “是的,”塔里娜同意说,感到有点迷惑不解。  “我想和你谈一下,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他说,“我认为你大概能帮助我——事实上,我肯定你能够。”  “在哪方面?”塔里娜问道。  “那是个秘密,”他有点深沉地说。“但是,我不会忘记。有件事我要请你帮我做一下。你愿意帮我吗?”  “这要看是什么事,”塔里娜谨慎地回答说。“可是,当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会很高兴帮忙的。”  “是真的吗?”  他转过身来瞧着她,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目光多么锋利,多么尖锐!它们似乎一直扎进了她的心里。  “是的……那自然,”她吶吶地说。  “好!那正是我希望你讲的。你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塔里娜,你是个非常聪明的,机灵的姑娘,我没有看错吧?”  塔里娜笑了。“我希望你是对的。”  “我肯定我是对的,在判断一个人的时候,我很少会错。很好,我不但要请你帮忙,还要信任你。”  “你要我做什么呢?”塔里娜问道。  她模模糊糊地猜想,是不是有事要她和吉蒂一同去做,是不是纽百里先生想请她去给吉蒂当个合格的女伴?不论是哪种情况,她既然知道了内情,又该怎么回答呢?  正在这时在桌子另一头的伊琳站起身来。“假如我们不早点去赌场,我们在大台子上就会很难找到座位了。我感觉今晚我会交好运气。”  “我希望我也能这样,”夸里夫人慢吞吞地说。“我每天晚上都在输钱——不太多,但也够烦人的了。”  塔里娜把她的椅子推开。太太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慢慢穿过餐室走向休息室。男人跟在她们后面,塔里娜想去跟在太太们后面走,纽百里先生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臂。  “稍等一下,”他说。  她停下来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等到这伙人中最后一个掉队的人走到听不见的地方,他说:“你能为我到法国南方去一趟吗?带一个包里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塔里娜是那样地惊诧,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  “嗯,行还是不行?”纽百里先生说。“要求你做的并不是很大的事。由于我自己的某些原因,我不愿派别的我认识的人去。你能帮我的忙吗?”  “可是怎样做?我的意思是……”  “所有细节以后可以谈,”他说。“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告诉我,你肯不肯干。”  “是的……我想可以……假如你要我去。”塔里娜答道。  她觉得似乎没法做别的回答。虽然一切是如此突然,她却立刻想到她受了这个人的恩惠。他是她的东道主;他款待了她。为什么不应该为他做点事呢?  “谢谢你,”纽百里先生说。“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讲,行吗?”  “行,当然行,”塔里娜允诺说。  他让开了路让她走过去。她穿过餐室走在最后一个客人的后面,相隔只有一点点远,客人们刚刚走出大门。通过一块隔开餐厅和休息室的玻璃门,她看见了迈克尔。他正在那边注视着她。        第九章  伊琳和她的客人在大厅外面取她们的披肩。“天气这么热,我们真的不需要穿什么了。”吉蒂对塔里娜说。“不过我带了一条围巾,在你需要的时候可以披上。”  她说话时,对她眨眨眼睛。塔里娜几乎机械地接过了围巾。“围巾”这名称太老式了,这其实是一条精致的、配有珠宝的镶着貂皮边的缎子披肩。她随手把它披在肩头上。  “别忘了,我犯了头痛病,”吉蒂悄悄地说,一边走去帮助夸里夫人披上她的皮披肩。塔里娜突然不知所措了。纽百里先生真的要请她为他到法国南方去一趟吗?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然而,除非她疯了,否则这完全是千真万确的。  她向休息室望去,看见迈克尔还在注视她。他同几位先生站在一起,他们一边谈话一边点燃了雪茄,可是他没有参加谈话。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猛然觉得困窘不堪,简直有点害怕了;但是,她对自己也难以说清这种感觉。  “汽车在外边等着啦,”伊琳有点不耐烦地说。  “我们还是步行吧,”有人提议。“象这样美好的晚上,关在汽车里真太遗憾了。”  “我要步行,”吉蒂同意说。“我觉得头痛,不知怎么搞的。”  “也许,中了点暑,”夸里夫人同情地说。“我老是警告我的儿子在游泳时要当心。中暑太讨厌了。中暑比大家想象的更容易得多。”  “也许就是中暑了,”吉蒂揉了揉她的前额说道。  “同夸里爵士跳一次舞马上就会好的,”伊琳刻薄地说。“都来吧,我们不必等那些先生们。他们总是千方百计找借口躲开太太们。”  她朝着男宾客那边扫了一眼,便急急忙忙地穿过休息室,身后留下一股高级香水气味。女士们都跟随在她后边。  伊琳来到外面,进了等候着的高级大轿车。除非万不得已,她从来不步行。虽然赌场只有两分钟的步行路程,她却打算让自己显得格外体面排场地到达那里。  夸里夫人和另一个年龄大些的妇人上车坐在她的旁边。其余的人在星光照耀的街道上走着去。当塔里娜发现迈克尔走在她旁边时,她并不感到意外。  “纽百里先生对你讲了什么?”他低声问道。  “没什么,”她很快地说,她不得不撒谎,心里感到羞愧,可是除此别无其它办法。  “他一定跟你讲过了什么,”他坚持地说。  塔里娜用眼角扫了他一眼,他在妒忌吗?她思忖着,这个想法太可笑了。纽百里先生已经年老了,而且似乎从来没有对女人发生过兴趣。但是迈克尔显然非常好奇,同时他的声音是咄咄逼人的。  “他是在讲……吉蒂的生日,”塔里娜最后说。  她觉得迈克尔看来松了口气,可那大概是她的想象。  “吉蒂的生日,”他答道。“什么时候?”  “明天,”塔里娜答。“纽百里先生请我……”她突然停住了。她带着沮丧的感觉意识到她几乎讲出了纽百里先生是怎样请她从英国为吉蒂带来一件包里的事。她吃力地回忆起,那也是个秘密。  “你是在说?”迈克尔说。  “只是说……”塔里娜回答得有点结结巴巴,“纽百里先生……告诉我他有件礼物要送给吉蒂。”  “她满了二十岁了,是吗?”  塔里娜点头。  “还有一年她才能够结婚。”迈克尔说。“这是件好事,假如你问我的话。”  塔里娜惊愕地瞧着他。是什么使他提到了结婚的问题呢?  “你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想说的是,”他答。“吉蒂应该等一等,假如她犯了错误,那就太遗憾了。”  塔里娜盯着他。但是正在这时,吉蒂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唉,迈克尔,我头痛得厉害,”她大声说,并且挽起了塔里娜的手臂。  “是吗?”他说,“很遗憾。”  他的声音听来富于同情,并且一点没有怀疑,但是塔里娜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注视他。他讲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错误!他知道了什么吗?难道他开始怀疑乔克?麦克唐纳了吗?要不就是碰巧说了那些话?  没有时间再说什么了。他们到了卡新话赌场,吉蒂仍然反复说她头痛。她在伊琳身边,伊琳她们只比步行的人早到一点点儿。  “如果头痛厉害了,我就回家去。”吉蒂说。  “我同你一起去,”塔里娜插话说。  “说真的,吉蒂,你仿佛只担心你的健康,”伊琳尖锐地说道:“这对一个姑娘来说是不恰当的。男人最讨厌生病。他们认为,如果必须有人生病的话,最好生病的人是他们自己。”  伊琳通常找岔子就是用这种方法,但是这一次她说话没有带刺。她的思想早已飞到了那碰运气的赌场上了。她从手提袋里抽出一大迭一千法郎的钞票递给迈克尔去换成筹码。塔里娜在伊琳的眼里看见了兴奋的光芒,她在别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兴奋。  这家赌场有许多扇窗子可以眺望大海,赌场里面挤满了人。这是一个充满时髦气息的夜晚,穿着华丽的电影明星与穿着闪光的精致莎丽的印度女郎在争芳斗艳。  还有些年老的英国贵妇戴着需要打磨的古老的家藏的美丽珠宝饰物,法国实业家的太太们则戴着卡提尔最新出产的金光灿灿的指环和项圈。当然也有几个平常的投机赌客,手里拿着十先令的筹码,从一个台子逛到另一个台子,他们不想冒险,只是在有把握时才下注。他们也会侧身站在大银行家或别的运气好的人后面,试着把他们一点宝贵的小赌注放在某个幸运儿的巨大的筹码旁边。  伊琳在赌场是个有名人物,一个服务员找来一把椅子赶紧给她放在高台旁边。她一下坐进椅子,对一两个向她道晚安的赌友随便地点点头,而对几个比较有名望的而她又刻意结交的人则巴结地打着招呼。  迈克尔规规矩矩地站在她椅子后面,随时听她吩咐。晚上的赌博开始了。  “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一等到伊琳已经在绿色粗呢台面旁安下了营寨,吉蒂便说。  她走上去拍拍迈克尔的手臂。“我的头更疼了,”她用一种勇敢地忍受着痛苦的声调说。“我不想打扰伊琳,你告诉她我已经回家了,好吗?”  “你同塔里娜一起走吗?”他问道。  吉蒂点点头。“是的,我想让她留下,但是她不答应。”  “我宁愿跟吉蒂一块儿走。”塔里娜说。  她想看看他的眼睛,但他没有看她。她非常希望他会提出再次见见面,哪怕只几秒钟,也许他能在伊琳赌钱时溜出去。也许他能够到另一个房间,他们可以在一起谈谈。塔里娜突然迫切地想对他说:“你忘记了昨天晚上吗?你一定愿意再和我单独在一起吧?你没有忘记吗?”  然而她什么也不能表示。这并不是那个曾经拥抱她并且狂吻过她脸庞的迈克尔。这是另一个人,她似乎觉得他能对她镇静地,毫不颤抖地谈话,在他眼里也没有丝毫闪烁的火光。  她祈求他那怕是稍稍表示出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表示出在她胸膛里燃烧着的对他的想法,在他心里也在共鸣、也在燃烧。但是她失望了。  “我会告诉伊琳的,”迈克尔对吉蒂说,“愿你晚上过得好。晚安,塔里娜。”  他毫无拘束地迷人地微笑了,但是塔里娜觉得那笑容里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随后他转过身去,回到台子跟前。  “来吧,”吉蒂说,她拉起了塔里娜的手。  她们绕着台子穿过人群走了出去,这时赌台的情绪正处于低潮。他们刚刚走到小客厅的门口,正好接上了纽百里先生。  “喂,你们去哪儿?”他问道。  “我头痛得受不了,父亲,”吉蒂回答道,“我准备回旅馆去。我一定是有点中暑了。我今天在水里泡了好长时间。”  “你离开这里是不是太早了些了”纽百里先生问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舒服。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呢?”吉蒂问他。  “塔里娜也跟你一道去吗?”  “她想跟我走,”吉蒂答道,“她不习惯玩得很晚。我们在睡觉以前,还要闲扯一会。”  吉蒂为了消除父亲的怀疑,她对他笑了一下,但是他却皱着眉头。塔里娜注意到在他的粗粗的眉毛下,他的一双眼睛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厉害更加尖锐。她觉得他在犹豫不决,好象不想让她们走。后来他改变了主意。  “那好,明天早上见。”  塔里娜明白这是对她讲的。吉蒂却认为她得到了允许,可以离开了。  “晚安,父亲,”她很快地说。“来吧,塔里娜。”  她们赶紧穿过台球桌,绕过了舞厅,走出赌场,进入暖和清新的薄暮空气中。  “嘿!”吉蒂抽了一口长气。“我觉得象是在尼加拉瀑布上走钢丝绳。”  “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旅馆?”正当吉蒂转身朝着旅馆相反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塔里娜问道。  “不必要,”吉蒂答道。“他们不大可能去那儿找我们。而且乔克在等着我们呢。”  “你安排在什么地方见他呢?”  “在海边,”吉蒂回答说,“就是我们昨晚去的地方。这时候没有人到那儿去。我非常希望你跟他彻底谈一下。你一定能想出什么主意,让我们能够结婚。”  “我敢肯定不会想出什么你没想到的办法,”塔里娜说。  她们急忙走着,舞鞋的高跟在石铺路上响出了奇妙的节奏。她们到了海滨大道。潮水已经退了。有点阴暗的天空下伸展开了一长条平坦广阔的沙地。今晚没有星光,空气有些沉闷,似乎过一会就会有雷雨。  塔里娜突然觉得心情不安起来,她盼望迈克尔宣布对她的爱情,可是那一来别人会猜疑在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这种想法太幼稚了。然而正是因为她爱他,她才希望他对她有爱慕的表现,表明他仍然爱她。  她不知怎么想流泪。她尽力强迫自己注意听吉蒂说话。  “我们一定得想出办法来,塔里娜,至少你得想出来。你知道我全都靠你哪,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  她忽然打断了话头,高兴地叫了一声。“他在那儿,”她说着就沿着海滨大道,朝远处的一个男人奔去。  乔克?麦克唐纳坐在那边的一张椅子上等她们。他站了起来,吉蒂跑到他身边,投进了他的怀抱。他拥抱着她,低下头对她微笑。  “我很抱歉我们来迟了,”吉蒂说,“但是我们吃完晚餐已经是九点半了。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吧?”  “我肯定你迟早会来的,”乔克?麦克唐纳说。  “喂,这是塔里娜,”吉蒂说。“我装作头痛,她说她要跟我作伴和我一道回旅馆。”  乔克?麦克唐纳伸出手来。“很高兴见到你,”他对塔里娜说。  他们在长凳上坐下了,塔里娜注意看他。她感到奇怪:是不是迈克尔讲过的话使她更带批判性,或者第二次会见她,对他的印象没有第一次会见时那样好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反正他看起来有些不同——粗俗些,同时也不像她原来想象的那么吸引人。她想,也许是因为他用手臂相当随便地搂住吉蒂的腰的那种姿势,使她突然想起她看见周末晚上从牧师住宅的窗下走过的女店员,而乔克同那些殷懃陪伴着女店员的年轻工人肯定不会有多大区别。  他脱下便帽,面孔变得难看得多了。他的额头太低,他的头发剪得相当短,相当难看,衬在他的粗颈项上显得又黑又粗糙。  “我想吉蒂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过你了吧?”乔克。麦克唐纳对塔里娜说。  “是的,”塔里娜回答。  “她很固执,我希望你能够使她理智些,”他接着说:“我已经告诉过她,唯一的办法是告诉她的爹爹。私奔以后又被抓回来是不理智的。我们要在桌面上摊牌,正大光明地进行斗争。”  “那样做有什么用呢?”吉蒂说。“我告诉过你,他们会把我送到天涯海角去,而你会被开除。”  “这一点我倒不敢肯定,”乔克说。“有时候把人开除是并不明智的。”  “你是什么意思,明智?”塔里娜说。  “因为他知道的事太多了,”他说,并且对她眨了眨眼。  塔里娜转过眼去看着海面。此刻她清楚地和本能地意识到他不是吉蒂恰当的对象。她对纽百里先生的所作所为是有所了解的,听了乔克所做的暗示,她的心猛地一跳。  纽百里先生做过某些事,而乔克?麦克唐纳完全准备用它来威胁他。这些事也许是小事,象瞒过海关人员走私了一点东西啦,也可能是些更糟糕的事,但是不管怎样,游艇上雇用的这个人现在正准备充份利用它为自己谋取好处。  渐渐地,一种不信任和厌恶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好似一股浪头从海浬冲上来。她开始看出:乔克?麦克唐纳坚持要吉蒂去请求她的父亲让他们俩结婚,也许另有别的原因。  纽百里先生是个非常富有的人,乔克?麦克唐纳想狠狠地敲他一笔竹杠。“或许我对他不太公平,我不应该这么快得出结论。”塔里娜想,可是这个想法,依然存在。  “我不十分明白你的意思,”她睁大眼睛装出头脑简单的样子慢慢吞吞地说。“纽百里先生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使他不敢开除你呀?”  “哦,我只是随便讲讲,”乔克假装快活地说。  “告诉我们吧,哦,请告诉我们,”吉蒂说。“他是否搞了走私还是别的什么?”“也许有,”乔克?麦克唐纳躲躲闪闪地说,“也许没有。我不想说什么给他找麻烦的话。同时,我自己也不想惹麻烦。”  “不,当然不,”吉蒂说,“不过,不管你怎样讲,假如我们告诉他说我们要结婚,我知道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你还是去告诉他吧,让我来承担后果,”乔克?麦克唐纳说。“我知道怎样对付他。”  “我们一定能想出别的好办法,”吉蒂说。“想想吧,塔里娜,你比我要聪明得多。”  “我认为麦克唐纳先生说得对,”塔里娜说。“不过,我认为不应该由你去告诉你父亲。我想应该他去说。”  她马上看见他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她明白,这个主意不合他的口味。  “对我来说有点尴尬,不是吗?”他问。“我经常见到这个老人。如果,比方说,你们都在游艇上,那就不同了。现在你们都住在旅馆里——唉,这便不那么容易了。”  “你可以写封信早上送去。”  “再说,那个叫柯利亚的家伙老是跟着他,”乔克说。“他总是轻手轻脚地到处走,我简直受不了他。他给人的印象就象是他随时都准备猛扑过来袭击,他简直叫我毛骨悚然。”  “你可以请求单独会见父亲,”吉蒂犹豫地说。  “不,这件事该由你去办,”乔克说。  “但是,为什么我们两人不能一走了事。”  “嗯,为了一个很充份的理由——我们没有钱,”乔克答道。  “那么,我有些,”吉蒂说。  “有多少?”  在这句问话里,塔里娜感到带着贪婪的成份。  “我不知道这会儿在我的存折里有多少,”吉蒂答,“快到月底了,我想还剩下大约一百镑。”  “一百镑!”乔克?麦克唐纳大笑起来。“要像你原来喜欢的那样过日子的话,那根本不能维持多久。”  “可是,乔克,你不是说过不要我的钱;你说要让我靠你的收入过活呀!”  乔克看起来有点害臊。“光说不做是挺浪漫的。但是只要一接触到实际问题,就完全行不通了,这你完全知道。你从来没有做过饭,扫过地,洗过衣服。不,如果我们结婚,我要让你过得舒适,过很快活,否则就不公平。”  塔里娜握紧了拳头。一切都非常明显了,她明白了乔克?麦克唐纳究竟想得到什么。要嘛,纽百里先生把他解雇,付给他一大笔钱,不然,就得给他们夫妇足够的钱,让乔克可以一辈子吃吉蒂的。  她突然觉得恶心和厌恶,也非常为她的朋友担心,她想道,吉蒂不可能爱上这样的人。她只是为了爱而恋爱——这种爱,从她母亲死后她一直在寻求。  可怜的小吉蒂——孤单,愁闷,只要有人对她表示爱慕,她就会爱上他。  “但是,乔克,我不明白,”吉蒂说。  “别想了,”乔克答道:“一切交给我好了,也许你的朋友会想出好的主意。你只要理智些,听我的话就行了。”  “嗯,但是,乔克……”  塔里娜跳了起来,她觉得再也忍不住了。“我们该走了,吉蒂!你可以改天晚上再见麦克唐纳先生。现在这儿不安全。”  “最好照她说的办,”乔克?麦克唐纳很快地说。“我们办事不能操之过急。最好事先不要让你父亲知道,要让他感到出乎意外。”  “好吧,”吉蒂勉强说。“只是我不明白塔里娜为什么也觉得这样好。晚安,乔克。”  她抬起头来让乔克吻她,塔里娜看着别处。这时她唯一想干的事就是狠狠揍这个人,他在利用吉蒂年轻和脆弱的性格欺骗她。  她想道,他并不年轻,他一定超过三十了。她相信,他如此不择手段地去赢得一个孩子的爱情和信任,只是为了她有太多的钱。她还没有证据,只是凭她的直觉而已。迈克尔也许是无意的,但是却给她指明了正确的方向。  “再见,希望很快再见到你,”乔克说。  “明天我要到游艇上去,”吉蒂告诉他。“我会找个借口,说我要回到舱房去取点东西,到那时,我们再安排明晚见面吧。”  “行。好好保重,吉蒂。”  她们离开了,他问她们挥挥手。塔里娜只是加快了步伐。  “你怎么啦?”当她们走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吉蒂问道。“你完全和我一样知道,这个时候伊琳是不可能回旅馆去的。”  “我们一定得回去,”塔里娜严厉地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吉蒂问道,“昨天晚上我在外面一直呆到两点,也没有人操心。”  “我们不要存侥幸的心理,”塔里娜说,“还有,女仆们可能会怀疑,假如纽百里太太告诉她我们早就回旅馆的话。”  “对,那倒是真的,”吉蒂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萝莎总是充当伊琳的耳目。我抓住过她一两次了。”  “好,那么,我们应该当心点,”塔里娜说。  她们急急忙忙从海滩回到旅馆。一路上,她们没有讲什么话。在吉蒂的卧室里,床已经铺好了。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看,”吉蒂说。“两个女佣人都下楼自己玩去了。我敢肯定她们根本没有想到我们。”  她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说真的,塔里娜,你老是大惊小怪。我们本来可以和乔克多呆一会。”  她把双手紧扣在脑后,斜倚在枕头上。“现在,告诉我,你觉得他怎么样?”她说。  “他多大年纪?”塔里娜回避了问题。  “我不知道,”吉蒂答道,“我没有问过他,我想大约二十五、六岁吧,他有很丰富的生活经验,周游过世界,见过世面。”  “大战时他在干什么呢?”塔里娜问道。  “他在海军商船队工作,所以他才能在游艇上找到工作。”  塔里娜沉默了一会儿,她想找些别的什么问问她。但是,不管答案是什么,她知道那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她不相信乔克。困难的是如何把这点透露给吉蒂。  她知道公开攻击这个人将是不明智的。那不会有什么用处,只会引起吉蒂的反感。这位姑娘很明显地迷恋着他。除开她所过的生活,对后娘的憎恶和父女之间的很脆弱的感情联系之外,没有什么能冲淡这种迷恋,尽管这种迷恋是疯狂的和不明智的。  “我有个主意了,”塔里娜说。“现在还非常早——刚过十一点。让我们回到赌场去。你可以说,你服了两片阿司匹林,你的头疼好多了。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你只会觉得沮丧,烦恼,有时一个人脑子里有问题要解决,他同时做点别的事情,比集中在一个问题上要好些。”  吉蒂在床上坐起来了。“我看就这么办吧,”她说。“赌场今晚看上去确实相当热闹。”  “我相信那儿一定很有意思,”塔里娜说。“在我把对乔克的看法告诉你以前,我要先考虑一下。我要对事情的整体作个全盘的观察。”吉蒂对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出解决的方法,”她信任地说。“你非常聪明,塔里娜。乔克好极了,这你看得出。我决定跟他结婚,不管父亲或是别人怎样讲。但是我相信他有一点看错了,他简直不了解父亲和伊琳。要是人们不熟悉他们,又怎么会了解他们呢?”  “是的,我想在这点上你是对的,而乔克是错了,”塔里娜慢吞吞地说。“但是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  “那么,我们不淡吧,”吉蒂说。“我们要回到赌场去看伊琳是否交了好运。”  “她怎么能有那么多的钱去赌呢?”塔里娜问道。“我以为每个在国外旅行的人花钱是有一定限制的。”  “哦,父亲不用怕限制,”吉蒂说。“他在欧洲几乎每个国家都有产业,我知道他在法国也有买卖。在西班牙也有。我老实告诉你,这很方便。不论我们到哪里,我们高兴花多少钱都行。”  “那肯定很方便,”塔里娜同意说。同时也怀疑他做的是哪些买卖,乔克知道不知道呢?  在到赌场去的路上,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一再思考着吉蒂的问题,想找到一条出路,怎样才能使她看出他的庸俗和虚情假意,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使她看出他实际上真正感兴趣的是她的钱呢?  “我没法证明这点,我没法证明。”她想去想来,知道如果现在去指责他,那会是非常糟糕的,除非她掌握了他背信弃义的真凭实据。  赌场比她们离开时要拥挤得多了。她们花了点时间才穿过房间走到她们原来离开伊琳的地方。  伊琳还坐在台子旁边,可是迈克尔已经不在她身旁。她们没有出声,转身走过房间去找另一伙人。  塔里娜首先看见了迈克尔。他正靠着柜台跟两个人在谈话。在她们走近时,他抬头看见了,随即向和他谈话的人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向她们走来。  “你们回来了!”他大声说。“出了什么事吗?”  塔里娜摇摇头。“吉蒂的头痛好多了,”她说。“我们想这边这么热闹,我们那么早上床,岂不是太可惜了。”  “是吗?”  迈克尔在这两人脸上看来看去,好象要找出别的原因。塔里娜突然想出了个主意。  “我们去跳跳舞吧,那一定很有趣,”她说。“刚才跟你谈话的那几位朋友呢?他们肯和我们一块去吗?”  她的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这个提议似乎太大胆了。可是,象往常一样,只要她一出主意,吉蒂总是同意的。  “哦,行。让我们去请他们吧,”她对迈克尔说。  迈克尔似乎犹豫了一会,接着,他转身向站在柜台边的人走去。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吉蒂?纽百里小姐和塔里娜?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他说。“这是特德?伯林顿和吉姆?卡森。”  他们握了握手。这两人都很年轻,晒得黑黑的,带着那种上过私立学校的英国人身上才能见到的从容自若的神态。  “你们是在赌钱吗?”塔里娜问道。她对自已采取主动的行为也感到惊讶。不过,她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吉蒂不再去想坐在海边的那个人。  “我们把钱全输光了。”特德答道。  他是两人中稍高的一个,有金黄色头发和一双闪闪发光的灰眼睛。  “我们还是去跳舞吧!”迈克尔提议。“那可不用花多少钱。”  “好主意,”吉姆?卡森说。  “你去找一张桌子,”迈克尔对吉蒂说。“我最好去告诉伊琳一声。”  “好,去报告吧,”吉蒂冷淡地说,随后对特德?伯林顿笑了笑。他俩领先来到跳舞厅,后面跟着塔里娜和吉姆?卡森。  他们找到一张桌子,既方便跳舞又能听酒吧音乐。塔里娜强迫自己喋喋不休地闲谈,谈些这两人认为上流社会的小姐应该谈的话题。但是她觉得谈得很吃力。  她尽量不看那个通向小客厅的门。她尽量不让谈话停下来,她等候着迈克尔来参加他们的谈话。但他一直不来!  塔里娜仿佛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这时特德,柏林顿建议到夜总会去。  “只要走过马路就行了,”他说,“相当有趣。”  “那儿一定好玩,”吉蒂说。“我玩得真开心。你呢,塔里娜?”  “我也是。”塔里娜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诚恳,可总觉得奇怪,为什么有块石头般的东西重重压在她心上。她又一次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迈克尔是否跟来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伊琳一声我们上哪儿去了?”在男人们付款时,她怀着一线希望问道。  吉蒂摇摇头。“为什么我们应该操那份心呢?她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不然她就会让迈克尔带个信指示我们不许做这,不许做那。”  “也许他会奇怪我们上哪儿了。”塔里娜说。  “如果他关心的话,他会来找我们的。”  这个答案是明摆着的,塔里娜只好承认,可是她的心情更为低落,更不快活了。但她还是打算享受一下夜总会的娱乐。  她从没有去过夜总会。那非常豪华的暗淡灯光,那摆设着舒适的软沙发的桌子以及乐队奏出的使人全身震颤的旋律,这种种感受使她无法不兴奋起来。  乐队演奏着异国情调的动人音乐,灯光越来越睹了,直到每个桌子上只有烛光在闪闪发亮,音乐变得更富于诱惑力。人们纷纷跟着旋律翩翩起舞。  “你真可爱,”吉姆?卡森对塔里娜说。  他紧紧抱住了她,想把脸紧贴着她的脸。不知怎么地,塔里娜觉得如果拒绝他就显得没有礼貌,太古板了。他们脸靠近脸,跳了一会儿。随后,吉姆说:“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见过你,这个季度我在伦敦经常参加舞会,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我不在伦敦,”她答道:“我在剑桥。”  “你是大学生!老天爷!我看你并不象是个女学究!”  “我学习很努力,争取得到学位,”塔里娜回答说。  “你要学位干什么?”他问道,“你总会结婚的,那么要学位有什么用处。”  “也许,我不想结婚,”塔里娜回答。  “那决不会是因为没有人追求你,”他说。“你是多年来我见过的姑娘中最漂亮的。”  “谢谢你,”她笑了一下回答说。  “会见你真是幸运,”他继续说。“特德和我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我们是来参加马球周的。明天开始比赛。我们两人以前都没有到过特鲁维尔。”  “我觉得这里很愉快,”塔里娜说。“我从前也没有来过。”  “那么,我们彼此结伴逛逛,好吗?”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说。  “我不知道,”塔里娜答道,“我是同纽百里先生和太太一起来的,吉蒂是我的朋友,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我想你不必为你的朋友担心,”吉姆回答道,“特德是个快攻手,只要他对谁发生了兴趣,用不了多久就会讲出来的。假如你问我的话,我认为他爱上了你的那位吉蒂,完完全全迷上了她。”  塔里娜朝屋子另一边望去。吉蒂和特德正坐在桌子边,头靠得很拢。吉蒂面部的表情,眼睫毛的闪动,嘴唇上的微笑,都非常明显地说明特德讲的话给了她很大的乐趣。  塔里娜想道,当有人跟一个女人谈情说爱时,在这个女人的脸上一定看得出来,这是不会错的。她突然感到一阵兴奋,因为她的计划可能行得通了。  她让迈克尔给她们介绍正在和他谈话的两个朋友只是出于本能,只是出于一种搭救吉蒂的盲目的愿望——她为此才抓住了她能想到的第一个救生圈——另外一个男人。  “爱情的解毒药只有一种,那就是另外一个情人。”塔里娜忘记在什么地方读过这么一段话,当时她认为这是挖苦人的,是十分不切合生活实际的。现在她却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  她想,即使吉蒂没有对特德?柏林顿产生爱情,她也能够看出他和他的朋友跟乔克?麦克唐纳是多么不同啊,在他们身上见不到那种粗鲁,在他们的谈话中也看不出那种狡猾和欺诈。  “哦,上帝呀,请成全这事吧!”塔里娜发觉自己在祈祷了,随后她听见吉姆的声音焦急地说,  “你看来有很重的心事。到底有什么事使你这样不安?”  “不,我真的觉得很快活,”塔里娜答道。  就在这同时,她觉得她虽然为吉蒂而高兴,但她自己的不幸仍然深深地藏在心里。迈克尔走开了。他把她介绍给另一个男人——具体说,另两个男人——然后就毫不考虑地离开了她。  她闭上眼睛跳舞,幻想她又回到了“幻想饭店”。这是她知道的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迈克尔说的那些话难道不是真情实意吗?在他脸上和声音里流露出的热情是假装出来的吗?在她和他中间交流着的激情只是她的幻觉吗?  不,那都是真的。她毫不怀疑。那么,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避开她呢?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讲呢?为什么他只提出关于纽百里先生的问题而没有说到别的呢?  她转身向着吉姆冲动地问。“你跟迈克尔?塔兰特很熟悉吗?”她问。  “我们上学时在一起,”他答道,“但是,很难说我跟他很熟。他是个古怪的家伙,似乎总是在最料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老是一文不名。不过,今天有人告诉我,他交上了好运。他找到了一个女继承人。我只希望他能获得成功。”  吉姆?卡森讲完后,塔里娜没有吭声,他看了她一眼,接着叫了一声。“哎呀,”他陷入了狼狈惊讶之中。“我说错了话吗?你该不是那个女继承人吧?”        第十章  塔里娜被耳边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一时间,她以为是在自己家里,接着她认识到了她在哪里。  她很快在床上坐起来,取下话筒,同时看了看钟,从窗帘缝透过的光里,看出只是八点半钟。  “早安,格雷兹布鲁克小姐。”  她吃了一惊,这是柯利亚先生的声音。从他准确的、过于讲究的发音,不难听出来。  “早安,柯利亚先生,现在还很早,是吗?”  “我很抱歉把你给闹醒了,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但是纽百里先生想见你。他建议你起床后不要叫醒吉蒂,自己一个人到海滩上去。在你们昨天用过的帐篷里,你会见到他。”  “很好,柯利亚先生。我会尽快地到那里去。”  她挂上了电话,然后坐了一会,打着呵欠。她们很晚才上床睡觉,尽管那样,她没有能够睡好。事实上她躺下哭了好一阵子,热泪从她脸上不住地流淌下来。她知道她一生中从来没有比这时更痛苦。  她尽力不去面对事实。她自言自语地说,吉姆所讲的只是重复了一个谣言,一句赌场的闲扯。他所说的迈克尔,“找到了一个女继承人”可能是指伊琳并且不知道她结了婚,或者,很可能是指吉蒂。她本人是个无名的陌生人;虽然纽百里先生认为她是个有钱的加拿大人,但是在社交界里许多别的人对她很可能丝毫不感兴趣。  不管塔里娜对自己作出怎样的解释,她仍然明白吉姆?卡森的话对她是个很大的打击。她越是仔细思考越是觉得痛苦,因为它们无论如何也影响不了她自己对迈克尔的爱。  她爱迈克尔,那简直太真了。  昨晚他们跳舞时,她一直注视着门口,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了,她仍然希望他会来。她想他一定会劝说伊琳来参加他们;要不就是,当他们准备在那里呆到更晚的时候,他还会在伊琳睡觉以后赶来的。  吉蒂显然过得很快活,她并不打算回旅馆去。塔里娜也乐于等待,因为她心里祈求迈克尔会到来,那怕只是短短的片刻。  在夜总会里,人们几乎都离去了。吉蒂最后勉强提出他们应该走了,这时她才确实认识到他是不会来了。  “玩得真不错,”吉蒂说。两位男人把她送回旅馆,说了声晚安就走了。  “我觉得柏林顿先生很不错”塔里娜说。  “哦,别那么古板,叫他特德,”吉蒂说。“现在大家除了教名以外从来不用别的名字会称呼人。”  “好吧,那么叫特德,”塔里娜笑了。  “他真是个出色的人,”吉蒂说。“而且他的舞跳得好极了。”  她的热情是无可怀疑的,塔里娜虽然心情不佳,也不能不为吉蒂而高兴。至少在目前,她似乎是忘记了乔克?麦克唐纳。  “特德提议明天在马球赛前我们和他们共进午餐,”在她们到达卧室门口时,吉蒂说道。“我说我们会去的。晚安,塔里娜。我想你是累了,但是今天玩得好极了。”  “对,好极了,”塔里娜应付地说,尽管她心里知道今晚她简直是难以忍受。  只是当她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卧室里时,她才勉强松弛下来,她嘴唇边装出的微笑消失了,她用手摀着脸坐了一会儿,开始脱衣服。  现在,在她拉开窗帘时,阳光倾泻在她身上,一股嗳热抚摸着她赤裸的双肩,她怀疑她是否夸大了她的愁苦。说不定在他们离开夜总会时伊琳可能还在赌场,因而迈克尔不可能走脱。到底他对她的女主人还是要尽一定的义务的。除此以外,他也许为了某些进一步的不那么平常的原因,也必须做伊琳吩咐他做的事。  在外边,太阳在海上闪烁发光,象地中海那样出现深蓝的颜色;各种旗帜沿着海边在飘扬,帐篷、太阳伞与下面的花朵和花圃形成一片灿烂的色彩。  这里一带都是如此地美丽,塔里娜对自己讲,在这样的环境里她还要觉得难受,实在太忘恩负义了。  “他爱我!他爱我!”她轻轻说出了声,想抵制脑海浬发出的讽刺的问号“是你还是你的钱?”  这时她想起了纽百里先生在等着她。于是她从抽屉里拉出一件游泳衣赶紧穿上。这是一件新的游泳衣,吉蒂一定要借给她穿。它是用白鲨皮缝制的,配上红的背带,红的腰带和红鞋。  塔里娜在鼻子上扑了点粉,在嘴唇上抹上了唇膏,她发觉在她眼睛下面有黑晕,面色苍白。昨晚的眼泪无疑使她变难看了。  不过,很难想象除了迈克尔外还有什么是重要的。看来在午餐前是不会见到他了。  塔里娜拾起她的游泳浴巾披在肩上。她打开了门,轻轻把它关上。有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吉蒂的房门上。走道上还没有人,在早上这时候旅馆本身是死气沉沉,寂静无声的。  塔里娜急忙走到电梯那里等着,开电梯的小伙子吹着口哨,打开门看见了她。  “今天是游泳的好天气,小姐,”他说着,电梯下到了底层。  “对,好天气,”她随口同意说。  休息室空无一人,她从通向海边的那扇门走出去。离开海边大道只有短短的一点距离,塔里娜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  在海滨附近只有少数几个人——几个晒黑了的青年人在玩一个巨大的橡皮球,还有一两个风雨无阻的游泳人已经下海了。  塔里娜穿过五颜六色的帐篷走向他们昨天用过的帐篷。她刚走到那里,就看见纽百里先生已经在那里了。他躺在一个甲板靠椅里,穿着一件毛巾晨衣,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不知怎么有点不相称。他正在读报纸,另外还有一堆报纸放在膝上。他手指里夹着一支大雪茄烟。  “早安,纽百里先生!”  他听见塔里娜对他讲话,便抬起头来,放下了报纸。  “早安,塔里娜,”他庄重地说。“请原谅我没有起身。在这样的甲板椅里我不论起身、坐下总是觉得为难。”  “哦,当然,请别动,”塔里娜说。  她从帐篷里取来一个舒适的橡皮坐垫放在纽百里先生的椅子旁边。  “我是不是把你叫醒得太早了?”他问道,“我猜想你们年轻人昨晚玩得很晚。”  “的确是很晚,”塔里娜承认说,“可是我们在夜总会里玩得非常高兴。”  “我听说你们很晚没有回去睡觉,”纽百里先生说。  塔里娜止不住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她怀疑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柯利亚先生和他的窥探系统甚至在赌场里也在活动吗?  “我想现在是个好机会,”纽百里先生继续说。“来谈谈我昨晚对你提到的事。”  “关于到法国南方去的事吗?”塔里娜说:“我……我想我不能。”  “你答应过我你会帮助我的,”纽百里先生说。“我一定要请你遵守诺言。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任务。我可以解释一下吗?”  “是的,请讲,”塔里娜说。她满肚子犹疑,不知道如何才能拒绝他要求她办的事。  “你当然知道,我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纽百里先生说。“我的工作就是促进我的业务,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可能的话。在生意中我经常会遇到某些彻底改革的想法。通常这些发明,也就是那些改革的想法,是很不切合实际的,要不就是在世界别的地方、别的人也恰恰在改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稍停了一会,喷出一口雪茄烟。“这实际上并不象听起来那么奇怪,”他说,“因为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始终是根据或多或少同样的思路在工作的。唯一的问题是谁能有惊人的幸运,象一般人所讲的,抢在别人前面发现恰恰同样的一瓦罐金子。”  纽百里先生咯咯地轻声笑了。“我的话听起来有点不太具体吧?”他说。“现在我要讲得更明确些,当前发生的事是某个人发明了某件东西,确实和别人的不同——事实上他不只是抢在前面一步而是抢前了很多步,你懂得吗?”  “是的,我想我懂得,”塔里娜回答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要你帮助我把这个新发明的计划送给一个人,他能充份利用它,”纽百里先生说。  “为什么要我送呢?”塔里娜问道。  “因为我的竞争者同敌人都跟上了我,”纽百里先生回答说,“他们认为,虽然还不敢肯定,我已经掌握了某件东西,可以在竞赛中打败他们。他们决心在可能范围内掌握这个秘密并且利用它为他们自己谋利。”  “但是,无疑的,”塔里娜问。“他们不能制止你把计划邮寄出去,可以挂号或是保险呀!”  纽百里先生笑了。“让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他拿起那堆报纸,从最下面取出了一份,打开报纸翻了几页,然后递给塔里娜,并用手指指出这页下面的某一小段报导。“你能读法文吧?”他说。  “能,”塔里娜答。她读了他指示的那段,把它慢慢译出来:“亨刮?比埃罗特,邮差,最近刚庆祝过他在邮政局服务二十五周年纪念,星期四他在奚纳投递邮件时受到袭击。窃贼逃走。所有邮件散落在路的四周。亨利因脑震荡在冥纳医院就医,据说他没有看清袭击者的面貌。一般认为这次暴行可能是一场恶作剧,因为在拣回邮件时没有发现任何丢失。几件挂号包里也完整无损。”  塔里娜读完这段新闻,用询问的眼光看看纽百里先生,正好与他那冷酷的黑眼睛相遇。  “亨利?比埃罗特,”他安静地说,“正准备送信给我一个住在别墅里的朋友。”  “这个朋友就是你想送给他计划的那个人吗?”塔里娜问道。  “正是,”他说。“在拣齐别的信件时,邮袋里有一封信没有找到。幸而这信一点也不重要。事实上寄出这封信的唯一目的是看看它是否能安全投到。”  “可那……真是不可思议,”塔里娜说。  纽百里先生点了点头。“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讲,人们对法律和对人类的文明行为都有一种真诚的信心。不幸的是,贪婪是一种很强烈的刺激,会使人无法无天,我说的这项发明对那些能首先利用它的人要值数百万元哩。”  “我懂了,”塔里娜慢慢地说。  “那就是我请你帮忙的原因,”纽百里先生接着说。“我和我家里人都是受到怀疑的。我离开旅馆后总是担心我的房间在我又回来以前是否被搜查过。柯利亚是个能干的看家狗,但是,他有时也得休息一下,这里没有多少人是我信赖得过的。”  “那么你认为你能相信我吗?”塔里娜问他。  “我肯定能,”他明确地答道。“再者对于我的计划你是最完美无缺的人选。你认识的人不多,假如你突然到法国南方去一两天,没有人会奇怪的。”  “但是……我怎么能呢?”塔里娜问。  “一切都会安排好的,”纽百里先生答道,“我想象大多数年轻姑娘一样,你有一笔零花钱,即使最有钱的父亲也会让他的儿女对金钱产生一种责任感。我对吉蒂也是一样,虽然我承认这并不很成功。”  “不完全是那样,”塔里娜说。  “你也正在考虑找什么借口吧,”纽百里先生说。“你的父亲或母亲有什么直系亲属,有弟兄和姐妹吗?”  他非常突然地对她拋出这个问题,使她几乎不经思考地回答出来。“我母亲有个妹妹”她说,“她喜欢隐居。不大外出。”  “好极了,她叫什么名字?”  “简?伍德鲁夫,”塔里娜答。“可是……,”  “她行,”纽百里先生说。“现在听着,我们时间不多了。今天早晨再过一会将有一封信跟平时一样塞到你的门下面。这信是你姨妈简?伍德鲁夫寄来的。她是在塞纳的卡尔登旅馆写的信。她邀请你去住几天——只住几天,因为她要上意大利去。你将要回一封电报给她,说你明天到达。我给你安排轿车送你到巴黎,从那里赶乘今晚八点半的卧车。”  “可是……我不能……”塔里娜开始说,但是纽百里先生用手傲慢地一挥使她止住了。  “你要告诉我妻子和吉蒂,说你一定得去看看你的姨妈。你把那封从她那里收到的信留在你的房间里。这很重要,把信封也留下。上面会有一个正确的日期戳子,因为那是昨天从塞纳寄来的。”  纽百里先生抽了一口雪茄。“你要照我讲的到塞纳去,”他继续说,“你明天早晨大约十一点钟到达。你的姨妈会在车站接你。你会认出她来的,除了吻她,别的没有什么要做的,对来接你的妇女要装得亲热点,然后跟她回到旅馆。你明天和后天由她陪着你,然后你回到我们这里。”  塔里娜着了迷似地坐在那里。她简直难以相信这些指示是对她讲的。这听起来象个神话故事,一个杂志上的故事,它是不是不可避免地迟早会涉及谋杀案件。  “可是,这个……这个装作是我姨妈的妇女,”她说。  “她将是一个普通的可尊敬的加拿大中年妇女,”纽百里先生答道。  加拿大这个名字好象使塔里娜恢复了理智。她想这太离奇了。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讲些什么来制止他。他怎么可能让这荒谬绝伦的弄虚作假的事干下去。让一个妇女在塞纳伪装成她的简姨!  要是纽百里先生能看见简?伍德鲁夫的话,她想,一个被生活压垮了的小小的老处女,她安静地独居在德文郡,有时为她的朋友编织些工作服和便装袜,好赚点零用钱。简姨简直没有听过塞纳这个名字,更不用说梦想到那儿去了。  “我必须告诉他我真的是什么人,”塔里娜想着,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她突然想到了吉蒂。吉蒂害怕她的父亲,吉蒂很明显牵涉到了令人讨厌的爱情事件中,吉蒂必须受到保护,因为她极其需要爱,而在生活中又没法得到。  还有迈克尔。但想到这里,塔里娜把他拋得远远的,不再去想他。  “我不再找你谈话了,”纽百里先生说。“当然,除了在公共场所和说再见外。那么这是你的指示。”  他边说边回头看。在五十码内没有任何人,在她注意看他时,塔里娜忽然有种几乎是惊骇的感觉,因为甚至纽百里先生,一个吓人的专横的生意人,也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你要注意,在谈到你姨妈时要表现得十分自然,同时要十分肯定,使每个人认为你想这是很讨厌的事,可是由于你的责任感使你不得不去。这不是一个去享乐的问题,你懂得吗?”  “懂,懂,”塔里娜喃喃地说。  “吉蒂一定会阻止你去,”纽百里先生说。“你一定得答应她尽快地赶回来。我将要说我很遗憾吉蒂留不住你。正在你跨上轿车去巴黎前,柯利亚会送给你一束兰花表示我的敬意。你要把花别在你的外衣上一直别在那里,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一定不要把它取下来。”  他降低了嗓音继续说道:“一直等你到达塞纳以后,决不能在这以前,你必须取下兰花,然后在更衣时,将它们丢在你的卧室内的废纸篓里。听清楚了吗?”  “是的,十分清楚,”塔里娜带着迷惑不解的口气答道。“但是我……”  “那就是你全部要做的事,”纽百里先生尖锐地说。“我十分真诚地对待你,塔里娜,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有头脑的姑娘。除非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否则我不会冒昧地请求你做什么事。现在我要请你用名誉担保并用你认为是神圣的东西发誓不对任何人讲我告诉过你的事,你能答应遵守诺言吗?”  他伸出手来,塔里娜几乎机械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她感到他的手指紧紧握着她,强壮、坚硬而不知怎么地特别令人反感。  “答应我吧,”纽百里先生坚持说。“我知道我能信托你,对大多数妇女我肯定不会这样讲的。”  “我……我答应,”塔里娜低声说。她觉得这几个字似乎是从她身上硬拽出来的,可她反正无法可想,只好答应了,因为是他要求她。  “你可以对我发誓吗?”他重复说。  “我……发誓。”  他松开了她的手,坐了起来。“谢谢你,塔里娜。”他说:“你不会后悔的。在你回来后,我要找个借口送给你一件最美的礼物,希望是你从未有过的。它应该是红宝石一类——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种宝石,正好配得上你面孔的颜色。”  他站起把晨衣拉拢,向她点点头然后走开了。  “唉,纽百里先生……”她声音微弱地说,伸出手来想要阻止他。  “去游泳吧,塔里娜,”他吩咐说。“那是你到这儿来的目的,记住——因为你醒得根早,想游游泳。”  他低头望着她有点担心和焦急的脸,随后又说:“谢谢你,亲爱的。你真正帮了我的忙。我只希望在你需要时有人会照样帮你的忙。”  没有别的话能比这个更直接打动塔里娜的心。它扫除了她过多的担心和焦虑。她是在帮助一个人。这一点她至少是清楚的,而她知道帮助人总是对的。  同时,她还是不得不感到这整个计划太异想天开了,似乎是她想象中虚构的事物。  什么简姨!什么塞纳!什么卧车!什么兰花!象这类的事能与伯蒙德赛的牧师住宅,或者与住在德文郡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小村庄里中国别墅二号的住户简姨完全无关吗?  “这简直是发疯,发疯!”塔里娜自言自语,同时她明白过来:只是因为她过着那样安静平常的生活,所以整个这样的事,她才觉得离奇。而对纽百里先生,吉蒂和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他们一会儿跳上飞机,一会儿奔向法国南方,一会驾车穿过整个欧洲去看一个朋友,就跟她和母亲乘四个便士的公共汽车或者到伦敦西头采购一天一样轻松。  “他们怎么能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多么离奇啊!”塔里娜想,她又一次怀疑自己究竟应不应该讲真话。  “这就是说谎话的下场!”她严厉地责备自己。“你现在越来越受牵连,越来越深地陷进了泥坑。”  她奇怪到底纽百里先生是否清楚:派她去执行他的指示是完全不适宜的。她从未到过巴黎,从未乘坐卧车旅行过。塞纳对她只是一个地图上的名字。虽然他说过已经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安排,她还是希望他不会忘记给她带上足够的钱。她的钱甚至连给卧车服务员的小费都不够。  她把她身上剩下的最后几个法郎买了一件生日礼物送给吉蒂。它只是一条绣得很精致的腰带,可是花了差不多两个法郎,所以她完全成了一文不名的人,一直要等到吉蒂付给她下周的工资才有钱。塔里娜笑了一笑,想到吉蒂完全有可能把这件事忘掉了。  她叹了口气,她出来为游泳的时间快过去了,她脱下她的游泳浴巾和鞋子,跑进海浬去了。海水很冷,可是使人精神焕发。她朝大海游了一段路,然后又回到海滩上。  她想,游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使她编的借口显得真实了。她拉下游泳帽,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慢慢走回帐篷去。她没有走到,就看见有个人躺在甲板靠椅上,是刚才纽百里先生坐过的地方。在她看清了他是谁以前,她几乎撞上了他。她的心似乎在她胸膛里翻了个。  “迈克尔!”她觉得她的嘴唇张开,念着这名字,虽然没有发出声来。  “早上好,亲爱的。”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并拾起她的浴巾围在她的肩头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塔里娜问。  “我不知道,”他答道,“我是下来游泳的,见到了你的浴巾。你很早呀。”  “对,我是,”塔里娜说。  她走进帐篷,脱下湿的游泳衣,随后把毛巾浴披紧紧围住了腰,又回来坐在日光下。  “你非常可爱,”他柔情地说。  她把头转过去了。“别这样,”她不情愿地说。  他对她转过去的侧面注视一会儿,然后他在她身旁的橡皮坐垫上坐了下来。“你生我的气了吗?”他问。  “是的,”她回答道,在回答时发出一声呜咽。  他握住她的手,海水使它变得很凉,他用手指让它嗳和起来。  “我的亲爱的,我们都不要生气,”他说。“我的事情很困难,比我所能解释的更为困难。但是我爱你。你能想法肯定这点吗?”  “我怎么能呢?”塔里娜问道。  “因为在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是不需要用语言表达的,”他说。“看着我。”  她摇摇头,因为她眼睛里含着泪水,这时他伸出手来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她挣扎了一会,后来突然屈服了。  她发现自己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这眼色又把她给迷住了。  “我可怜的小宝宝,”他温情地说。“别不快活。我不值得你那样。唯一能肯定的是我爱你,真的,是那样。无论我做过什么,或说过什么相反的话,我爱你,塔里娜。”  “但是昨天……”塔里娜开始说。  “是,是,我知道,”他说。“我们不谈那些吧。让我们回到我们渡过的那个晚上。我们都在假装,你不记得吗?在这世界上没有别的人,没有问题,没有困难,只有我们——你和我。”  他的声音显得深切,引起了共鸣,使她忘记了昨晚不愉快的事,忘记了她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等他,希望他能来到夜总会,忘记了她所忍受的痛苦。他有魔力引她进入另一个世界——一个装假的世界,正如他说过的,在那里只有他们俩人,任何其它的事都无关紧要。  “你看上去真年轻,头发没有梳好,穿着白浴披,简直象个小孩。”他说。“或者是因为你有一种特别天真无邪的神情,恰恰象个头发蓬乱的唱诗班儿童,或者是一个误入人间的小天使。”  “你又在运弄我了,”她说。  “我没有,”他答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爱上了你——你的容貌是那么纯洁,是那么天真无邪,对于你全世界一半是叫人迷惑的,另一半是使人兴奋的冒险。绝大多数妇女都厌倦于享乐了。她们什么事也干过,什么地方也去过,一个男人能对她们讲的任何事,对她们都算不了新鲜,没有什么事是她没有听过的。”  塔里娜在他的眼光下低下了眼睛。她想,她怎么能告诉他,他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呢?她没有到过任何地方,也没有见过什么。他讲的和做的每件事对她都是很新鲜和令人心醉的。  “你太可爱了,”迈克尔说。“我要吻你的足尖,那些纤细得出奇的脚呀。我也要吻你的手指,最想要的,亲爱的,是吻你的嘴唇。”  塔里娜觉得浑身在颤抖,一股强烈兴奋的火焰突然迅速穿过她的全身。  “告诉我,”迈克尔说,“从那天晚上以来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塔里娜问。  “我是曾经吻过你的第一个人吗?”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似乎他有点担心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她不禁有点高兴,因为她知道,这次她至少可以真诚地回答他,而不需要装假。  “只有你一个人,”她告诉他说。  “哦。我亲爱的。”  他低下头,打开了她的手心,把他的嘴唇无限缠绵地、长时间地紧紧贴在她的手心上。他接着吻了她的手腕,使她的脉搏跳得飞快。  “你叫我发疯了,”他说,这时他的声音更为深沉,她见到一般情欲的火焰突然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我要正正轻轻地吻你,”他说。“我要象那天晚上那样抱住你。我要你让我觉得你也在吻我。”  “别那样,”塔里娜又一遍说,这次,可是一种很不同的请求。  “别怎样?”他温和地问,好象他已经知道答案。  “别让我爱你太过价了,”塔里娜请求说。“我心里根怕。以前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也从不知道一个人会觉得这样……”  “觉得怎样?”迈克尔催问。  “这样……疯狂,这样……毫无约束,”塔里娜结结巴巴地说。  他嘲笑了,但很柔情,好象她的每个字都带来了乐趣。  “你猜猜我想干什么?”他说,“我想到海边找到一条小船,载着你离开这里。我要一直划去,一直划到一个除了我们两人外无人居住的小岛。我要和你整天躺在那里,并且知道只有我们两人,不会有别的人来打扰我们。  “我要用这个机会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你对我是多么重要。我要抚摸你,吻你,我要把我的脸埋在你的头发里。我要听你说‘不要’,恰恰是那样的声音使我销魂,以前从没有什么使我这样销魂。”  塔里娜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她接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似乎觉得他确实在吻她,似乎他们彼此结合起来成了一体,直到他们完全不可分离。  “亲爱的,亲爱的,”迈克尔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个大的橡皮球飞了过来,从他们身边滚过去,惊醒了他的梦境。一个正在玩球的晒黑了的年轻人冲过来追球,把球拾了回去。他的一双赤脚把地下的沙土在他的身后溅了起来。  “我必须回去了。”塔里娜突然说。  “为什么你是一个人来的?”迈克尔问。“你为什么不带吉蒂一道来?”  “她睡着了,”塔里娜答道,“我不想叫醒她。”  “你来的时候这里有人吗?”迈克尔问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问题里有特别的含意。迈克尔说这话的样子是有所指的,但态度却故意装作无所谓。然而这就是刚刚跟她谈过话的人,他的声音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起初她想说没有人,纽百里先生一定会要她这样讲的。可是,忽然她的眼角扫见了一件东西,它有一半理在沙里,而且很明显昨夜它并不在那里。这就是纽百里先生抽雪茄时丢下的烟头。  “哦,纽百里先生刚才在这里,”塔里娜说。“我看见他很奇怪。我从没有想到他也来游泳。”  “我也是一样。”迈克尔说。  于是她知道他看见了那烟头,可是,假如那样,她暗自思量,为什么还要问她这个问题呢?是他有意想套出她的话来吗?她排除了这种想法。  这个阴谋开始刺激了她的神经了,她想。她在怀疑每个人,每件事。即使迈克尔看见了烟头,或是纽百里先生在回到旅馆的路上遇见了他,那也没有理由怀疑他认为纽百里先生和塔里娜见过面。他们可能不是从一条路来的,那是很简单的事,她甚至可以在纽百里先生去后几秒钟内到达,甚至还不知道他曾经到过那里。  “他是个古怪的人。”他沉思地说。“他跟你谈过什么?”  “哦,他问我昨晚是不是睡得很晚,”塔里娜如实地答道。  “你喜欢吉姆和特德吗?”迈克尔问她。  “很喜欢。”塔里娜答道。  不知怎么地她觉得他的话很生硬,同时昨晚在夜总会不愉快的经历也清晰地涌上心头。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我应该走了。”她说着,可还是犹豫不决。  “我要留下游泳,”他笑着说。“请原谅我不能送你回旅馆。”  她感觉到那不是他不陪她回去的原因,她又一次心里想她是多么可笑呀。伊琳还不会醒来﹒也不可能从窗子向外看,然而如果有人看见他们肩并肩地走回旅馆,他一定很愿意饶舌去报告伊琳说迈克尔和塔里娜一起去了海滩。  “海水相当凉,”塔里娜找点话说。  “啊,我亲爱的,宽恕我,”迈克尔低声说。“我知道我使你失望。我知道我使你不愉快。我也无法可想,只求你继续相信我,继续装假吧,你答应吗?”  在他的问话里有如此动人的恳求,使她无法拒绝。  “我尽量试试看,”她慌乱地答道。  “相信我,只求你相信我,”他请求说。他低下头去吻她的手,她知道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转身走开了。  她知道他在注视着她,可她硬是不回头看他。她拿着湿的游泳衣和帽子慢慢走过沙地,进了海滨的小树林。  她穿过马路,开始朝着旅馆走去。在她走了一段相当长的路以后,她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回头望去。她看见他正在向海浬跑去,她见他走进水里猛地游了出去。蔚蓝的海水里显现出他头部的黑色轮廓。  她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向前走。她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迈克尔正朝着他讲过的那个海岛游去,而她却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开了。  为什么她不能告诉他,她就要离开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今晚她要去塞纳呢?她想到了她曾经对纽百里先生作出的许诺。她几乎恨死了他,因为他从她那里榨取了诺言。  庞大的旅馆赫然耸现在她前面,突然使她害怕起来。在那里等候着她的事将会推动一连串的新的事件。  她突然希望她能信任迈克尔。无论怎样,不管他对她做的所有的事,不管他怎样摇摆不定,怎样使人难以理解,他比起任何人任何事,似乎更使她觉得稳当和有保障。  她的卧室和她离开时一样。她洗了个澡,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正在这时她听到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她站了起来,正如她所料到的,在地板上有一份每日邮报和一封信。  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几乎害怕去拾起信来。她想这简直太离奇了。然后她勉强用手把它拾了起来。有人把她的名字用一种圆润和女性的手笔清晰地写在信封上,在上面盖了前一天的塞纳邮戳。  她翻过信来非常仔细地看看封口,它伪装得非常好,但是她能看出它是拆开过的。她用颤抖的手指胡乱撕开封口。在里面信纸上端印着:辉煌大旅馆塞纳。信内称呼是:“我的亲爱的塔里娜……”  她不由得止不住只想大笑——几乎是狂笑。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然而她却能十分肯定纽百里先生所说的一切一定会发生。这和黑夜必然降临的事实没有两样。  只听得门上钥匙一声转动,接着吉蒂闯了进来。  “你醒了吗?”她问。“我想我应该多睡一会,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累,你也是吗?”  “不,”塔里娜答道。  “你收到了一封信吗?”  塔里娜把信放在梳妆台上。“吉蒂,我出了这样的麻烦。”  “天哪,出了什么事啦?”吉蒂问,一下子坐在床上。  “这关系到你父亲,”塔里娜答道:“我想我应该对你父亲讲实话,除此别无他法。”  “你不能那样做,”吉蒂迅即说道:“昨晚我还在想,有你在一起过得多快活呀。如果我们不是假装说你是阔人,那么昨晚的事永远不会发生,要不然伊琳永远也不会让我带你来。”  “可是,比那重要得多的事发生了,”塔里娜说,“你父亲要我为他到塞纳去一趟。昨晚他求我的。这封信假说是我姨妈寄来的,我要到那里去会见她。”  “他究竟要你去干什么呢?”吉蒂问道。  “我不知道,”塔里娜撒谎说,她知道说到这里她必须十分小心,因为她决不能让吉蒂怀疑她知道的事比她准备告诉她的要多得多。  “他问我是否能去,不知怎么地因为我有许多事要隐瞒,所以我不想要他提太多的问题,我真的想见到你问问我应该怎样做才好。”  “他要你去塞纳!”吉蒂怀疑地重复说。  “对,”塔里娜答道:“去会我的一个姨妈,当然会是一个加拿大人。她用我姨妈的真名字,哦,在他提出这事时我只觉得,不知怎地我不能告诉他我们做的一切。经常要撒那么多的谎,确实很糟糕。”  “你当然决不能告诉他,”她踌躇地说。“他要你去多久?”  “啊,只两个晚上,”塔里娜回答。  “那行,”吉蒂说,她的脸舒畅起来,“那么,照他讲的办吧。我想他一定有充份的理由的。使我诧异的只是他派你去而不派柯利亚。”  “他似乎觉得我恰当些,”她谦卑地说。  “嗯,那太好了,”她满意地说。“如果爹爹看中了你,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难道你看不出来,”塔里娜请求说,“这事那么别扭,因为我得假装没有告诉你。这封信,”她抬起来,“是让你的继母相信我是被叫走,去看一个亲戚的。”  “我看不出那有什么关系,”吉蒂答道:“你一定得去,这是有点叫人恼火的,我完全同意。我见不着你了,即使只有两个晚上,我也会难过的。但是这能使爹爹脾气好些,而且伊琳说,我们以后还要到比阿里兹去玩,当然,我要你同我们一道去。”  “不过,吉蒂,我不能……”  “现在听着,塔里娜,”吉蒂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已经看见我的一家了,你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你做到了别人所不能帮我做的、最友好最无私的事,你把情况变得更顺利更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她停了一下,显然想起了什么,又说下去。“我已经答应过送钱给你父亲和母亲。如果我请求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愿意你和我在一起,而不愿意你在一家骯脏的咖啡馆工作,或者同一些讨厌的家伙在一起,只不过因为他们也准备给你钱,跟我一样。”  塔里娜本来想说,她认为她在这里被牵连到一些非常麻烦的事件中去了,可是她忍住了没讲出口。她知道吉蒂刚才拐弯抹角地讲出的话也是实情。她的母亲真的宁可她在杜维尔或比阿里兹渡假——哪个做母亲的会不愿意呢——?也不愿她在伦敦的小街上到处徘徊着寻找工作。当然她母亲更希望她有丰衣美食以及各种豪华的娱乐。  她完全用不着假装认为她父亲不会对撒谎和弄虚作假表示震惊。可是塔里娜发现她的母亲在和蔼的性情和自我牺牲的性格后面还有一些老于世故的特色。她无疑会说,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想或者怎么做了?”  “那太简单了,”吉蒂回答说,“照父亲说的去做,一切事情就会十全十美,直到假期结束。如果你跑去乱说一通,告诉他们说我们对他们撤了谎,说你是个骗子,他们肯定会大发雷霆,把你送回家,我的日子也会过得非常不舒服,非常难过了。”  她注意着塔里娜的脸色,接着说。“嗯,假如你真的告诉他们,我就逼着乔克和我逃跑,不管他愿不愿意。我说话是算数的。”  “哦,吉蒂,别把事情做绝了,”塔里娜立刻说。  “唉,我会的,如果你是那么做,”吉蒂反驳说。“我的话听起来象是恐吓,可我是说到做到的。有你在这里我玩得可高兴啦,我们在一起能把事情办好,没有你,我总难办到。就拿昨天晚上说吧,要是没有你,我永远不会见到那两个可爱的男人。凡是伊琳介绍给我的人都是害人的家伙。”  “我觉得你还没有见到他们以前就有了偏见,”塔里娜说。“这是实话,对吗?”  吉蒂笑起来了。“我想是的,”她同意说。“我非常厌恶伊琳,凡是她说好的人,我打心眼里都讨厌。我对她正如你说过的那样有着一种变态心理。”  “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都有变态心理,”塔里娜说。  “好吧,不论怎样,反正特德没有受到伊琳的污染,”吉蒂答道:“我们约了地方,你什么时候出发?”  “我是赶今晚从巴黎开出的卧车,”塔里娜说,“表面上我还不知道怎么去;实际你父亲准备派车送我到巴黎。”  “嗯,”吉蒂回答,“那么,你可以呆到下午三点钟才离开,那我们还是有时间一起吃午餐的。”  “在我离开的时候,”塔里娜说。“你要答应我对乔克决不要做任何蠢事。答应我吧,吉蒂。”  “我答应你,”吉蒂回答说。  塔里娜顿时感到宽慰。不过她知道,这全靠特德,才使吉蒂答应得这么轻松而又毫无保留。假如她今晚不走就好了。  要是她在这里,这种友谊就会增进得顺利多了。她下决心偷偷地请特德照顾好吉蒂,一直等她回来。她突然灵机一动,想道,要是她能使特德感觉到吉蒂需要保护,那么他就会抓紧一切机会去见她,于是就可以使她不去想乔克?麦克唐纳了。  她低头看看那封信,突然感到厌恶。要是在生活中不出现那么多的复杂情况,该多么顺遂呀,可是那又会多么单调无聊啊?  “你现在应该做的事,”吉蒂说,“是去打电话,打给柯利亚先生,把编的那一套告诉他,那么,一切马上就会办好的。”  “看在上天的面上请当心点,”塔里娜说。“对于我的离开,只应该有一个人感到惊奇和困扰不安,那就是你。”  “我知道而且我是那样感觉的,”吉蒂说。  “你的父亲……”塔里娜刚说着,就大叫一声,“啊,吉蒂,我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她从抽屉里取出礼物放在吉蒂的手里。  “太美了,”吉蒂叫喊说。“你不应该花钱买这个。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她把它套在她晨衣外面,在衣镜前踮着足尖试着。塔里娜走到电话机前取下话筒。她接通了柯利亚先生,对他说:“哦,柯利亚先生,我收到了塞纳那里的姨妈的一封信,她要我马上去见她,住两个晚上。你能不能为我安排一下?”  “当然,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我想你得赶从巴黎开的八点四十五分的车。我要问问纽百里先生看看能不能派一辆车送你去,那是一条方便得多的旅程。”  “非常感谢你,”塔里娜一本正经地说。她放下了话筒,向吉蒂做了个鬼脸。“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他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小人。”  “现在我们得去告诉伊琳,”吉蒂说。“我希望你的姨妈有钱有地位。”  “她一定是,”塔里娜说。“她住在塞纳的辉煌大旅馆。”  她突然大笑起来,她想到简姨,带着针线活,带着眼镜,满头凌乱的灰白头发,现在将由某人扮演她并代替她住在漂亮的大旅馆里。这真是荒谬可笑。  吉蒂也跟着大笑起来,她们两人禁不住咯咯地笑,一直笑得瘫倒在那里。  “你知道,”吉蒂喘过气来,说道,“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能够让父亲和伊琳受了骗,占了他们的上风。当然,也包括迈克尔。我从来还没有做过任何比这更愉快的事。”  塔里娜沉默了一会,然后用一种不同的声音说:“嗯,当然,我们同时也骗了迈克尔。”        第十一章  “我得换好衣服,”吉蒂说。“你最好也去换去。伊琳一醒来你就去告诉她你要离开。”  “我去换好衣服就回来,”塔里娜说,她知道自己会比吉蒂换得快多了。  当她一个人在房间时,她很快就换好了,并且有条理地从衣柜里挑选出一件漂亮、鲜艳的棉布衣服,它非常朴素,会使旁观者误认为它是件便宜货,其实这是从巴黎一家最昂贵的服装商店买来的。  塔里娜在衣镜前看着自己,她禁不住想迈克尔会不会说她漂亮。一想到迈克尔,她就皱起眉头来,然后她坚定地向门口走去,决定不让自己再有时间想他。  正如她所料的,吉蒂只穿好了一半衣服。  “你真快呀!”她叫喊说。  “你的继母是不是已经叫过了佣人?”塔里娜问道。  “我想她一定叫过了、”吉蒂回答说,“打个电话给她的女仆萝莎吧,如果她不在,那就是说她在伊琳的房间里。”  塔里娜转身走到电话机前,恰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  “我可以接吗?”她问吉蒂说。  “可以,”吉蒂答道。  塔里娜拿起话筒。  “我可以跟纽百里小姐讲话吗?”一个深沉的、颇为动人的声音说。  “请稍候一下,好吗?”塔里娜规规矩矩地说。  她把手按住了听筒。“我想是特德,”她低声说。  吉蒂的眼睛发亮了。她跑过房间,从塔里娜手里拿过了话筒。  “喂。”  塔里娜注意看着吉蒂的脸。她对电话里讲话的那个人很高兴,很感兴趣,这是毫无疑问的。她忽然想到要是他能认真对待她就好了;她默默地祈祷:特德?柏林顿会爱上吉蒂。  “她所需要的只是爱情,”塔里娜想。“只是要有人关心地,只要使她想到自己在某人心目中是最重要的。”  “好极了,”吉蒂对电话说,“是的,我要告诉塔里娜,但是她暂时恐怕不能来,不管怎样,我在十分钟内下来,我们在大厅见。”  她放下了话筒。“是特德,”她多余地低声说道,“他约我们同他和吉姆一块去打网球。我说你不能马上一起去。可那没有关系,因为吉姆也有点事,我和特德先去打单打。”  “那太好了,”塔里娜说。  “然后我们还要去游泳,”吉蒂接着说。“在午餐前,他们准备带我们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去,那是他们熟悉的一个靠近马球场下面的地方。他说那个餐馆并不讲究,可我说我们并不在乎。”  “不,当然不,”塔里娜同意说。  “我要带上我的游泳衣,”吉蒂说,她打开了一个抽屉,翻来翻去把东西拋得到处都是。“我有一件从来没有穿过的新游泳衣和帽子,不知在哪个地方。”  “在这里,让我帮你穿好衣服吧。”塔里娜说。  “谢谢,”吉蒂答道,“如果我按铃叫艾拉,她得半小时才来,我不想让特德等我。”  “不,你不必那样,”塔里娜微笑说。  吉蒂梳了一下头发,并加上一点口红。“你看我行吗?”  “你很美,”塔里娜认真地说。  这是真的。吉蒂,在生气勃勃和快活的时候,看起来象春天的化身。  吉蒂拾起了她的游泳衣和帽子,扔在手臂上。  “我的网球拍,”她说。  “就在角上,”塔里娜叫道,抓起网球拍给她。  “别呆太久了,”吉蒂说,“吉姆来了以后我们打双打更有趣。”  “我一定尽快来,”塔里娜答应说,她想到在她和吉姆到来以前,特德和吉蒂能有点时间单独在一起,再也没有比这安排得更合适的了。  “打电话叫艾拉收拾一下,好吗?”吉蒂打开了门说。  她没有等塔里娜回答就匆匆忙忙地到走廊上去了。塔里娜向房间四周一看,笑了一下。看起来象是一颗炸弹在房里爆开了。这里肯定需要艾拉把东西整理顺当,把吉蒂在找游泳衣时从抽屉里拋出来的衣物一一地收拾起来。  正当她要拿起电话筒时,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  “喂!”塔里娜说。  “是你吗,吉蒂?”  一听就知道谁在讲话,那是不会错的。塔里娜立刻认出了苏格兰人相当刺耳的口音。  “不是,麦克唐纳先生,”她说。“这是塔里娜?格雷兹布鲁克。吉蒂出去了。”  “喂,我一定要找她讲话,请快点。”  “我怕办不到,”塔里娜说,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让乔克?麦克唐纳损坏吉蒂跟特德?柏林顿的美好时刻。  “我有要紧的事,你能找着她吗?”  “我想此刻不行,”塔里娜说。“要我带个口信吗?”  乔克?麦克唐纳犹豫了一下,然后非常勉强地说:“那我只好讲了。是这么回事,我出了点麻烦。”  “是哪样的麻烦?”塔里娜问道。  “严重的麻烦。”  塔里娜等候着,过了一会,她说;“你最好能确切地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乔克?麦克唐纳答道。“我昨晚出去,跟人打起来了,是在附近的一个下等娱乐场所,有一个下流坯子的老板张口骂人,我猛打了他一拳……唉,我想是打得太重了。”  这时停顿了一会。  “他死了吗?”塔里娜问道。  “不,我想没有吧,但是他伤得相当重,他们送他去医院了,而我被捕了。”  “你是从什么地方打来电话的呢?”塔里娜问他。  “从警察局。在我说出我要跟谁通话以后,他们就让我打电话了。吉蒂一定得帮助我,而且要快。”  “那么你想要她干什么呢?”  “当然是告诉老头子啦。我早就告诉过她,现在是吐露真情的时候了。告诉他出了什么事,并且告诉他一定得把我保释出来,还要请一个真正好的律师——反正按法国的规矩办。我的情况很不妙。”  “是为什么事争吵呢?”塔里娜问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觉得这问题的答案是重要的。很明显,乔克?麦克唐纳在回答前犹豫了。  “好吧,我想你迟早会知道的。”他说。“是为着一个女人,也并不是什么有地位的人——不过只是一个女的,我请她去吃一点点晚餐。”  “我明白了,”塔里娜的声音是冷冰冰的。“你要我把这也告诉她吗?”  “啊,见鬼!她就是知道了实情也没有关系。反正,只不过是消磨一个夜晚的问题。不管怎样,这不是要点。老头子一定得为我出钱,清楚吗?”  乔克?麦克唐纳的嗓音强硬起来,塔里娜觉得自己有点发抖。吉蒂真的能爱上这个人吗?她能听到他的声音,嗓子里带点害怕和粗鲁,显得蛮不讲理,要人照着他的意图去办。在他声音里还有别的,那是自负,使得他认为无论他说什么或做什么,吉蒂都一定会依着他。  “假使纽百里先生不相信吉蒂的话呢?”塔里娜突然说。“假使他拒绝帮助你呢?”  “他不会拒绝的,”乔克?麦克唐纳匆忙地回答。“我保存着吉蒂给我的信——这些信要是送给报纸,读起来一点也不会使人感到愉快的。报纸是喜欢这类事的,不是吗?‘女继承人爱上了游艇水手!’纽百里先生不会受得了的。”  ”你全都策划好了。是不是?”塔里娜责备他道。“我想你从一开头就希望纽百里先生在知道吉蒂爱上你的时候,会任凭你摆布的。”  “你少管闲事,”乔克?麦克唐纳威胁说,“我想什么或不想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我请你去办的,就是告诉吉蒂出了什么事,叫她快点办;并且把钱带来。我可一刻也不想关在这个发臭的监狱里”  “假使那个人死了,我料想你会在那里呆好久哩,”塔里娜反驳说。  “不论他是死是活,老头子纽百里会把我弄出去的,只要他愿意,”乔克?麦克唐纳答道。“我对他有足够的了解,知道不论是谋杀或更坏的事他都能逃脱,只要中他的意。哼,这次他同样会高兴来救我的,你懂吗?”  “对,我懂,”塔里娜说。  “那么,动手干吧,”乔克?麦克唐纳吩咐说。“吉蒂不会愿意见到一个她喜欢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在一个法国监牢里被整垮的。万一遇到困难,你提到那些信就行了。”  “你把信带在身边了吗?”塔里娜问道。  “没有,它们在……”他突然住了口,“它们稳当得很,你不用多操心。你照我说的动手干吧。”  “很好,”塔里娜勉强让自己说得温顺些。  她放下话筒,呆呆地凝视前方,想知道她应该怎么办。她对这个平庸粗暴的人产生了几乎是一种尖锐的憎恨,这个人正玷污着吉蒂的青春和人生欢乐。  她干了什么,该遇到这样不幸的事?塔里娜想。她现在十分肯定乔克?麦克唐纳蓄意地使吉帝爱上了他。无疑地,吉蒂是太乐意有一个知心朋友,想要有个人爱护她。由于她明白,伊琳假如知道了这件事该多么恼怒,便更使她的迷恋增添了刺激因素。  可是目前发生的事是太可怕了。塔里娜不忍想象吉蒂听见以后会多么伤她的心。她相信这个人。而她认为她爱的这个人,竟在晚上带着一个他在街上碰见的下贱女人到一个下流酒吧间,随后惹起一场争吵。塔里娜可以清楚地想象这一切,而且能想象出当她父亲知道这样一个人就是吉蒂初恋的恋人时,这会给吉蒂带来多么深沉的奇耻大辱。  伊琳会讲什么呢?塔里娜几乎可以听见从伊琳口里吐出的讽刺、咆哮的言词。对于吉蒂,情况不能再坏了,她会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反对她,而乔克?麦克唐纳看中她也只是为了她的钱。  “我怎样才能挽救她呢?我能做什么呢?”塔里娜急切地自己问自己。她忘记了自己面对的问题。她想到的只是吉蒂——如此可爱、如此脆弱、如此孤独的吉蒂,她早就憎恨社会和它代表的一切。这只会使她产生更坏的变态心理,因而她可能想到所有男人都是坏的,想到在全世界没有正派的或者真正的感情。  也许金钱是真正可咒的,塔里娜想道。它肯定没有给可怜的吉蒂带来欢乐,它恰好证实了她的信念:她同别的人不同,是因为大量的财富包围着她,使她受到沾染而失去了光泽。  “我一定不能袖手旁观,可是我能干什么呢?”她低声自言自语说,接着几乎不知不觉地穿过房间走到门口。  她打开门正要走回自己的房间,突然看见柯利亚先生正在她卧室外面举起手想要敲她的门。  “哦,你在那里,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他叫喊说。“我给你送车票来了。我可以进房吗?”  “当然可以,”塔里娜说,并打开了她卧室的门。  “这是你的卧车票,”柯利亚先生用他那准确无误的口音说,“另外一张是你的回程票。这里有点钱,是纽百里先生想到你要零用的钱。”  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连同车票放在桌上。  塔里娜突然下了决心。“柯利亚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在他厚厚的眼镜后面一双眼睛无疑地显出惊惑的眼色。“我愿意为你放劳,格雷兹布鲁克小姐……”他规规矩矩地说。  “这是关于纽百里小姐的事,”她开始说,接着有点冲动地往下讲。“柯利亚先生,我能信赖你办事不会引起麻烦吗?”  柯利亚先生似乎犹豫了一下。“这要看是什么事,格雷兹布鲁克小姐。纽百里先生是我的东家,我对他是忠心耿耿的。”  “是,是,我知道,”塔里娜说。“我也一样希望保护纽百里先生不受到伤害和不幸。”  “你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回事吗?”柯利亚先生问道。  他的声音仍然是干巴巴的,难以理解地缺乏感情,然而不知怎地塔里娜觉得他有点同情,好象在他身上还有一丝丝的人情味。  她很注意地选择自己的词句。  “在游艇上有一个人——实际是大副——出了麻烦,”塔里娜说。“他刚才打电话要我捎个信给纽百里小姐。他……的话说得很难听,好象他想要……恫吓她。”  柯利亚先生的眉头扬起来了。无疑他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恫吓!”他重复说。  塔里娜点点头。“是的,他想逼着她去求纽百里先生帮助他。他卷入一场争吵,打伤了一个人。那人伤势很重,被送进了医院。警察把他抓起来了。”  “这很严重,”柯利亚先生说。“我奇怪船长没有报告这件事。”  “我想他会的,”塔里娜回答。“请求你,柯利亚先生,船长报告了以后,你能不能想法不让吉蒂的名字牵涉过去呢?”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提到纽百里小姐,”柯利亚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毕竟她不十分认识这个人。”  “那正是关键所在,”塔里娜有点气急败坏地告诉他说。“他说他手里有她写给他的信,并且威胁说如果纽百里先生不把他保释出来,或者至少在受审时没去帮助他,他就把信送给报社。”  柯利亚先生没有动,但是塔里娜确信他那灵活和敏捷的脑子在领会着每个细节。  “你知不知道这些信可能在什么地方?”他稍稍停顿一会问。  “我差不多可以肯定它们是在游艇上。”塔里娜答道。  柯利亚先生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他简短地说。  “还有一件事,”塔里娜说,“我不愿意让纽百里小姐知道这件事,你懂吗?任何人也不要告诉她。要是这个人从监牢里写信给她,也不能让她收到信。万一报纸上登了什么,也不能给她见到。不管怎样,你能保证吗?”  “那太容易了,”柯利亚先生回答道。“就纽百里小姐来说,这个人从此就算失踪了,再也没有人会听见他了。纽百里先生听见他的游艇上有个水手有这样的行为,他会怎样办,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是会不高兴的。事实上这个人从来没有令人很满意过。由于原来给我们工作过一些时候的大副生了病,我们临时雇用了他。我并不觉得他走了,别人会感到遗憾的。”  “我猜想他会得到公平的审判?”她说。  “我想你不用再为那事操心了,”他答道;“无疑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至于其它方面的事,请不要为它担心,吉蒂小姐什么也不会知道。”  “谢谢你,”塔里娜叹了口气说。  “那么,请原谅,我走了……”柯利亚稍稍欠身,走出了房间。  在他走后,塔里娜宽慰地轻轻舒了口气。不管他的样子多么干瘪,而且据吉蒂讲他对家庭别的成员进行窥探的手段多么令人厌恶,可是,毫无疑问,遇到这样的紧急关头,他是可以信赖得过的。  塔里娜十分肯定吉蒂那些轻率的信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不会有人看见了。她知道除非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吉蒂永远也不会听到乔克?麦克唐纳的消息了。  她的思想一阵混乱,她怀疑她做得对不对。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干涉他们的爱慕之情是很可怕的。但是在这里,她有一个特殊的原因,乔克?麦克唐纳对吉蒂干不出好事,只会伤害她。  塔里娜的眼睛落在放在桌上的票上。时间过得很快,她必须赶紧做好旅行的准备。她毫不迟疑,穿过房间,走到走廊,敲敲伊琳套间的门。罗莎立刻把门打开了。  “纽百里太太醒了吗?”塔里娜问她。  “太太正在用早餐。”  塔里娜走过穿堂,打开起居室的门。这个大房间沉浸在阳光中。到处放着大盆的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它们和伊琳惯用的外国香水混合起来,显得香气太浓了。  伊琳坐在窗边。她穿着一件镶花边的长睡衣,看起来象个时髦女郎,而坐在她对面桌子旁边的则是迈克尔。  他们两人在塔里娜进来时都抬起头来,她当时的印象是她打断了他们的秘密谈话。  “早安,塔里娜!有事吗?”  在伊琳的声音里十分明显地流露了她不高兴这种干扰。  “我是来告诉你,”塔里娜说,“我今天下午要离开这里到法国南方去。”  “真的!”  伊琳的声音显然是并不特别感到兴趣。塔里娜虽没有去看迈克尔,可听见他把椅子向后推开。她知道他站起来注视着她。她觉得很难只瞅着伊琳而对迈克尔瞧也不瞧一眼。  “是这样,我的姨妈从塞纳给我来信,要我去看看她,”塔里娜继续说。“我必须立刻动身,因为她就要去意大利了。那么,假如你们还想留我的话,我在星期一就能回来。”  “当然,我们非常高兴你能再来,”伊琳敷衍地说。“吉蒂有你这个朋友真好。可惜你要离开我们一个短时期。那你最好去见柯利亚,他会作好安排的。”  “非常感谢,”塔里娜说。“谢谢你的好意。”  “不要客气,”伊琳答道。  “事情很重要吗?一定得要你去看姨妈吗?。”迈克尔突然说。  塔里娜转过身向着他。她立即察觉到他的眼睛似乎带着怒意。  “她……她是我唯一的姨妈,”她结结巴巴地应付说。  “说实在的,迈克尔:”伊琳插嘴说。“如果塔里娜想去看她的姨妈,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阻止她去。”  伊琳的声音很刺耳,无疑地她对他的异议非常恼火。  “哦,不,当然不,”迈克尔用完全不同的语调说。“我只是想她走这么远的路程去,为什么只呆这么短的时间。”  “我猜想她是喜欢旅行的。”伊琳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伊琳又说。“你是要到吉蒂那儿去吧,去呀。”  “非常感激你,再见,”塔里娜说,觉得自己象个学生被校长打发走了。  她偷着看了迈克尔一眼,随即走出房间。哎呀,算是过来了。一直到门外,她发觉自己有点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感到紧张:她知道迈克尔在想什么,可她又不能对他作解释。  然而,当他十分明显在对伊琳扮演一个角色的时候,他为什么应该对她行动的权利提出问题呢?难道他的爱情也是假装的吗?她似乎再一次听见吉姆?卡森在说:“他在追求一个女继承人,我希望他成功。”  她是女继承人吗?是吉蒂?还是伊琳呢?迈克尔认为她们三个人都有钱。  塔里娜用手捂住了脸。每当她想着迈克尔时,她的思想老是在兜着圈子,使她无法摆脱。  她吃力地收拾了她的游泳衣,借了吉蒂的一只网球拍,走下球场去了。  吉姆已经在那里坐着看特德和吉蒂打一盘兴高采烈的、十分高级的单打。塔里娜一来,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笑容可掬地伸出了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  “很抱歉,我有事耽误了,”塔里娜答道。  “我还以为你在床上睡懒觉哩,”他开玩笑说。  “我敢向你保证,我起来好几个钟头了。”  “我也一样,”他说:“今天早上你应该跟我一起玩。我骑上了我的一匹打马球的马,沿着沙滩来回跑,玩得可高兴了。”  “我也很早去游泳了,”塔里娜说。  她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们一直谈到单打打完。随后他们紧张地打起了双打,直到吉蒂说天气太热,她必须去洗澡凉快一下。塔里娜立刻同意了。她们跑到帐篷里,吉蒂和塔里娜更换衣服。特德和吉姆也回到他们自己在海滨的更衣棚去了。  “你对伊琳讲过了吗?”吉蒂边问边脱下她的衣服。  “讲过了,”塔里娜答道。  她非常不愿意多说,害怕吉蒂会问起迈克尔是不是在那里。此刻塔里娜甚至害怕提到他的名字。只要想一想他当时的神情,就仿佛像自体的创伤那样叫她难受。  “她觉得奇怪吗?”吉蒂问道。  “不,并不十分奇怪,”塔里娜答道:  “那是好事,假如她猜想到是父亲派你去的,她会开始到处嗅探找出原因来。”  “我认为她并不感兴趣,”塔里娜说道。“要特别当心,吉蒂。可能帐篷外面有人偷听。”  “我希望不会,”吉蒂根快地说,她向外面扫了一眼,没有看见人,就低声说:“我说,塔里娜,特德今晚清我和他单独吃晚餐。他要带我去离这儿十一公里的地方。我怎样才能让伊琳不知道我去干什么了呢?”  “即使她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塔里娜答道。  “关系倒没有,只不过她老是发些令人恶心的议论,她会问特德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钱。你知道她对每个人的评价,是看他拥有多少财产而定。这种态度真糟透了。我不要她碰我的朋友。”  塔里娜禁不住感到高兴,吉蒂已经把特德认作是她的朋友,准备不顾一切地去保护他了。  “为什么你不说你是和吉姆一道出去的呢?”她说。“那将会使她的查询转移目标。同时如果你走的早一点,在她还在换衣服吃午餐时,她就不会看见他来找你。”  “塔里娜,你太机灵了。”  塔里娜摇摇头。  “我看我越来越不老实了,”她伤感地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自从来到这儿,我仿佛对待事物是从另外角度看的。在家里我从来没有这样的行为。”  “什么样的行为?”吉格说,“是为了帮助我吗?或者你还有某些瞒着我的秘密吗?”“有许多,”塔里娜说了真话,但是她知道吉蒂不会相信她的。  “你要是不走该多好,”吉蒂说。“不过你星期一就回来,那时我将会有一大堆的事告诉你。我喜欢特德,你呢?”  “我觉得他根有风度,”塔里娜热忱地说,“象个真诚的人。”  “他也很有钱,”吉蒂说。“所以我不会觉得由于我有钱才引起了他的注目。”  “我并不认为许多人计较钱有你想的一半那么多,”塔里娜说。  “至少象特德那样人不会,”吉带愉快地说。  她打开帐篷走到沙滩上。  “我要和你赛跑下海去,”塔里娜听见她对特德说。于是她放慢了步子,和吉姆一起走去。  早晨很快过去了。他们在一家餐馆吃午餐。据吉姆和特德说,这里的酒糟淡菜比沿海别处地方做得都要好。这里显然很热闹有趣。铺着方格台布的桌子放在外面的一个小花园里,有几个流浪音乐家从街上漫步进来唱唱歌,弹弹曲子,讨几个小钱币。  “这种音乐表演真不寻常,”吉蒂笑着说。  “这些人从一家餐馆到另一家餐馆,”吉姆说。“我有时也想去干这一行。我想他们总有办法会发财的。”  “可是季节很短,”特德笑着说,“冬天他们只能到渔民酒吧间去演奏,我想,要讨渔民的钱,可就不太容易了。”  在整个午餐时,那两个男人胡扯一气,吉蒂和塔里娜边笑边煽动他们多来些胡话。  “真有趣,”塔里娜想道,这跟那些隆重而正式的午餐和正餐多么不同。在那些正式的燕会上,只要有纽百里先生和伊琳在座,他们总需要勉强忍受。  她突然极其想念迈克尔。她知道他很适合这个场合。这时咖啡送上了桌子,塔里娜看了看表。  “我一定得回去了,”她说。“三点三十分我要动身。”  “你到底还是要走吗?真是叫人烦死了,”吉蒂说道。  “你能够不走吗?”吉姆向她。  他的眼色使塔里娜清楚地看出,他要求她留下。  “我也希望我能够不走,”她答道,“我星期一就回来。”  “等你回来以后,我们要为你举办一次晚会,”吉姆说。“说定了,好吗?”  “当然好,”塔里娜还没有开口,吉蒂便大声说道。“我们要办得欢乐些,带点刺激。别让她知道,我们在她走后,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我们今晚再商量吧,”特德用只有吉蒂能听见的旁白说。  “那好极了,”吉蒂回答说。她的目光和他的相遇了。  “我必须走了,”塔里娜说。“请别送我。”  “我开我的车送你,”吉姆说。  “你一定不让我送你吗?”吉蒂问她。  “决定不让,”塔里娜回答道。  她吻了吉蒂,并向特德伸出手去。“请你代我照看她,”她请求说。  “你用不着担心,”他回答道:“只要我能够的话,我一刻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吉蒂离开他们走下花园,同吉姆走到汽车边。特德转身用眼睛盯着她,塔里娜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她渴望看见的东西。  “她过的日子并不很顺遂。”她温和地说。  “不论多么不顺遂,”他答道:“她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  “她正是象那样的,”塔里娜答道。  她匆忙跟上了吉蒂和吉姆。  “再见,亲爱的,”吉蒂又说。“一定快回来。我一想到你在这大热天走这么远的路,我就受不了。”  “再见。”塔里娜回答。  她上了车,吉姆开着车,很快就送她回到了旅馆。纽百里先生经常用的大轿车停在大门外。  塔里娜匆忙地回到她的房间。艾拉已经把她的东西收拾好了,并已把箱子送下了楼。塔里娜把车票和仍然封在信封里的钱放进手提包,然后换上一套整洁的柞丝绸衣服,这是几天前吉蒂认为适宜于旅行穿着用的,还配上一项粉红色帽子和一件同样颜色的短外套,不过料子比较厚,以便在晚上转凉时穿的。  “我想东西都带齐了,”塔里娜自言自语说。  她仿佛觉得带些什么或留下什么反正没有关系。她讨厌此刻离开,不仅是为了吉蒂,更是因为要离开迈克尔而有点伤感。不过她也不敢肯定她是不是在怨恨他。  她拿起手提包,乘电梯下了楼。她没有盼望到再见着纽百里先生和伊琳,然而使她感到惊愕的是,她看见他们两人,背后还跟着一伙人,正在走进休息室。  他们刚刚在花园里用完了午餐。塔里娜抱怨地想,真是够讨厌的,要是她早两分钟来,就不会碰上他们了。  纽百里先生首先见到她。“呀,塔里娜!”他叫喊说,向着她走去。“我听说你要离开两个晚上。我很遗憾。吉蒂会想念你的。祝你一路平安。”  “非常感谢你,”塔里娜答道:“也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她转过身对伊琳说:“再见,纽百里太太!非常感谢你。”  “再见,塔里娜。”  伊琳的告别是敷衍了事的。她正忙着跟一个灰白头发带独眼镜的相当有身份的人谈话,这人显然是个重要人物。  “我送你上车吧,”纽百里先生对塔里娜说。  “让我来送她,先生。”  迈克尔从一群客人中走出来。他们穿过外厅来到停车的地方。塔里娜试着不去看他。  “再见,亲爱的!”纽百里先生重复说。  “再见,”塔里娜说,并同他握握手,然后转过身对着迈克尔,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她觉得他的手指紧紧地、很快地压了一下她的手,同时察觉到在他的手心里有件东西紧紧塞进了她的手心。  “再见,塔里娜!一路顺风,”他笑着说,“请代我向‘蓝色的海岸’致意。”  她的手指几乎自动地紧紧抓住了他传给她的东西。她转身朝着轿车走去。正在此时,她看见柯利亚先生从大厅里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柯利亚?”她听见纽百里先生问。“啊,对了!花,当然,我几乎忘掉了。”  他从柯利亚先生手里拿过花来,并把银色的包皮纸取掉。  “这是吉蒂和我送给你的一件小礼物,”纽百里先生说。  “啊,太谢谢了,”塔里娜装作惊喜地说。  “把它别在你的外衣上,颜色正好配得上,”纽百里先生说。  柯利亚先生赶紧递上一枚别针。“啊,谢谢,”塔里娜笑着说。“这些花太可爱了。谢谢你的好意,能想到这事。”  “你应该谢的是吉蒂。”纽百里先生说。  塔里娜把兰花别在肩头上并上了车。在他们走开并回头望时,她挥了挥手。她看出在纽百里先生脸上有担懮的神情,但迈克尔没有挥手。他注视着她走。她仿佛觉得他的脸色格外严肃。  她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去。然后她偷偷地,不让司机看见,把抓在手掌心的一张小纸条打开,并把它摊平,她念道:“告诉司机在布里昂的旅馆那儿停一下。”  只此而已,没有签名——只是写得相当整齐,反正,笔迹没有特点。  为什么迈克尔一定要她停一下呢?她不清楚。他想给她一封信吗?后来她猜出了原因。他准备给她打电话到那里。  她突然觉得高兴极了,象腾云驾雾一般。在他没有对她说声再见以前,他是不会让她走的。  在布里昂的旅馆那儿停一下。奇怪的是,只有寥寥几个字,竟然改变了全世界,使它金色灿烂,光彩夺目,使她充满了几乎难以控制的欢乐。  汽车很快地穿过树篱围住的小路,弯弯曲曲地拐来拐去,终于开上了通向巴黎的大道。由于路上车辆不多,现在他们一直快速前进,经过一村又一村,塔里娜一直在注意路旁的标志。  终于她见到她所盼望的标志:距布里昂十公里。  她弯腰向前对司机说:“请你在布里昂的旅馆停一下。”  他似乎并不惊奇,虽然她怀疑他在想什么。“很好,小姐。”  他只说了这句话。于是她开始一公里一公里的计数:五、四、三、二。他们到了布里昂。这只是一个小村,在这里有家旅馆,很吸引人,在大道后不远的地方。  汽车开到门外。这旅馆在中午这个时间看来没有人。门外有两辆车,一部大的雷诺特,另一部小的布满了灰尘的菲埃特。  塔里娜走进旅馆,有点害羞又有点害怕地想试试她的法语能否派上用场。在大厅的接待柜台上没有人。她穿过大厅,走进一间有着很低的天花板和橡木横梁的休息室,屋里有一个古色古香的火炉,周围放着舒适的靠椅。  这儿也没有人,她准备转身再到接待柜台去,这时从通向花园的落地窗里进来了一个人。塔里娜起初只是呆若水鸡地看着他,接着,又惊奇又高兴地叫了一声。这是迈克尔!  “你高兴见到我吗?”他问道。  “可你是怎样来的?”她询问他。  “我是乘一辆又小又快的菲埃特来的,”他说,“我在大约二十分钟以前就超过你了。你那时看来相当愁闷。我不想让司机看见我,所以我没有停车。”  “啊,迈克尔,为什么你事先不告诉我呢?”  “我不能确定我能否脱身,”他说。“我想我也许不得不打电话给你。”  “我也是认为你会那样的。”  “来坐下吧。”  他拉着她的手引她来到阳台上。它显然是为了防御寒风而修建的。它的下面有一座种满鲜花的花园,更远处有一条小溪弯曲地流过树木成荫的两岸。他们在一张有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亲爱的,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不向你告别就让你走吗?”迈克尔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塔里娜回答说。  “我告诉过你要相信我,”迈克尔答道。“可是,为什么今天早晨你没有告诉我你要去塞纳呢?”  “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塔里娜很快地回答说。“我只是在回到旅馆后才收到信。”  “我也想一定是那样,”迈克尔说。“我不相信你会欺骗我。”  塔里娜的眼睛垂下了。“为什么我要呢?”她结结巴巴地说。  迈克尔伸出手臂把她抱住。“我太爱你了,”他直率地说。“要是事情顺当些,要是我能向你解释该多好。但是我不能。可别折磨我了,我的亲爱的。”  “你是什么意思?”塔里娜问他。  “今晚你一定要走吗?”  “我一定得走,”她答道。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我真想陪你去。你独自一人旅行还太年轻了。我觉得你随时都需要保护。”  “我会很好的,”塔里娜说。  “星期一你一定回来吗?嗯,无论如何,这总还能叫人放心。不过我有一个荒谬的感觉,我应该不让你去。”  “那不是太荒谬了吗?”塔里娜说,她的声音有点发抖。  “我想那是因为我一刻也舍不得和你分离,”迈克尔说。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用手托住她的下巴,慢慢把她的头向后倾倒过来,让它紧紧靠在他的肩上。  “啊,我的亲爱的,”他说,他的声音若断若续,随后他亲吻了她。  塔里娜想要抵挡他,不让他的吻的魔力和欢乐的感觉使她更为激动。然而,她不得不向他贡献自己的整个生命,她觉得她自己也紧紧抱住了他,她的嘴唇迎上去一再吻他。她的身体在他手臂里颤动和发抖。  “我爱你。”  这句话似乎从他身体内猛抓出来,仿佛它是誓言而不是陈述。随后,他有点摇晃地站立起来。  “你应该走了,我心爱的,我也要回去了。”  伊琳的影子又重现在他们中间。  “他们……会……找你吗?”塔里娜问他。  “我想不会,”他说。“我讲过我要去理发。”  他又一次吻她,可不知怎么的,热情已在消失。这个吻和他以前的吻相比只是一个幽灵般的吻。  “再会!”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里,抬起头来望着他。“你更可爱了,”他说,“可惜我没有想到送给你这些花。”  他边说边摸摸那束兰花。然而,因为她太想留下来,她咬紧牙关从他身边走开了。  她走过短短的走廊,没有回头看一下。在她走到接待柜台前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她看见他站在阳台原地方,只是看着她走。  她踌躇不决,她想跑回他身旁抱住他,要求他和她一道走。不过,她仿佛用了超人的力量,迫使自己把头抬得高高的,镇静地走到车前。        第十二章  塔里娜在卧车上睡不着觉,她长时间地坐在窗边,把窗帘拉起来观望着黑夜飞越而过。最后,她脱下衣服躺在柔和舒适的床上,可怎么也睡不着。  过去四十八小时发生的事跟踪而来,在她心里翻来复去,直到她似乎觉得无法理出事实和幻想的来龙去脉。  她觉得整个事件在许多方面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是那么希奇古怪。她要是去告诉某个不带偏见的局外人,他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每件事似乎是那样不必要地富于戏剧性,使得她一再扪心自问,到底是不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然而,她知道,纽百里先生提议她到法国南方去,或提议她应该在身上戴上一束兰花,都不是出于她的想象,何况在火车加快速度时,她能看见这兰花在她挂着的外衣上摆动哩。  当她独自一人在卧车里时,她忍不住要仔细地看看这束花,在她看来它跟别的兰花是一样的。她以前没有机会细看过这样的花束,只有有钱的女人才戴得起这种热带的花朵。这儿有两朵紫色的大花——听说它的名字是卡特雅——在它茎上用一条恰恰与花同样颜色的紫色丝带缠在一起并卷得很紧,简直无法猜出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藏在下面。  不过,她知道那些计划当然会藏在那儿,这卷丝带肯定比一般的要厚些,还能想得出有比这更好更巧妙的地方吗?  除了兰花,除了纽百里先生关于计划和间谍活动的离奇故事以外,还有许多别的问题使她睡不着。  吉蒂的事怎么样了呢?要是她不来这里,要是她能留下保护她该多好,然而,虽然有点出奇,但她已经完全信赖柯利亚先生了。他是这样的能干,同时采用的方法又是这么不择手段。塔里娜不得不确信,吉蒂不会得到任何消息,也收不到任何信件,即使法国报纸上登载了什么,这张报纸也没有机会在纽百里先生的房间里出现。  假使不在今天就在明天,吉蒂会开始怀疑乔克?麦克唐纳出了什么事,如果她写信去游艇,那是十分安全的——这封信会被截下来,万一她到艇上去探望他,询问别的水手——那会怎样呢?  塔里娜只求新近对特德?柏林顿所产生的兴趣会使她暂时忘记那个她曾以为她爱过的人,她父亲雇用的水手。  假如她嫁给乔克?假使她和他私奔?塔里娜一想到她的幻灭和不幸,就感到一阵战栗,那将是她的举动会导致的不可避免的后果。  吉蒂得救了——至少塔里娜暗中祈求,自己果真救了她。接着,她知道有一件事是自己试图不去想的,可是。她终于还是想起了,那就是迈克尔。  她觉得她的嘴唇在发烧,正如他吻她时,他俩的嘴唇都在发烧;她一想到眼睛里充满着火样的热情的他,她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沉重起来;她感到一股微微的火焰闪烁不定在她内心升起,她回忆起了他的嘴吻着她的颈项,他的手紧紧抱住她。  我爱他!我爱他!  火车仿佛也在不停地重复说:“我爱他!我爱他!”  继续,继续,不断下去,象乐曲的一段迭句震动和拍打着她身体的每根神经。  她一定睡了一会,因为她突然被猛的一下颠簸惊醒,听见法国服务员在叫喊,她跳起来向窗外看去,景色简直太美了,使她深深吸了口气。思想和说话的能力部丧失了,留下的只是眼前的美景所引起的强烈感情。  大海呈现出蔚蓝色,没有什么能和它相比,只有剑桥皇家学院大窗的玻璃也许比得上。太阳虽然刚出来,却已发出了耀目的光彩。塔里娜觉得仿佛到处是鲜花——深紫色的、绯红色的一小块一小块的,在围墙外和花园里盛开着,一直伸延到海边,到处是平顶的白色别墅,金黄色的沙滩,在炎热空气中,天空似乎是半透明的,这里每样事物都蒙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塔里娜似乎觉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着了迷似地坐在窗边,仿佛像一个小孩把鼻子贴着糖果店的玻璃窗,向内盯着看,直到服务员敲门送来一杯茶,她才意识到该是更衣时候了。  她急忙地穿上衣服,而一刻也没有把眼睛从窗外的美丽景色移开。火车沿着海岸慢慢行驶,她看见游泳的人在水中溅起了水花,微波细浪拍打着红色岩石,挂起彩色篷帆的小船从海港慢慢地驶出。  “这正是我所梦想见到的。”塔里娜暗自说道,这时她丢掉了摆在面前的一切事,以及对于她到达塞纳后即将发生的事的一切懮虑,而是尽情享受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她从没想到会有机缘见到这一切。  “塞纳!塞纳!”  服务员们唱起了这个名字,他们轻快而有节奏地唱着。塔里娜急忙戴上帽子,关上衣箱,她抬起手提箱和手套,在镜子前面照了一下,尽管她晚上没有睡好,她看上去不显得疲倦——事实上她感到兴奋,脸色喜气洋洋,眼睛闪闪发光。  “我看来象是会情人去的,”她想入非非地对自己说。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想到迈克尔远在法国北方,她肩上的兰花在车上过了一夜,好象有点蔫了,它们也许失去了鲜嫩,但还是使她显出阔绰和异国的情调,她慢慢地走到站台上。  一时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小姐要出租汽车吗?”服务员用法语问道。  “我想有人来接我,谢谢。”塔里娜说。  他领她沿着站台走去,塔里娜突然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面带欢迎的笑容迎面而来,一秒钟后,她毫不怀疑这就是那个假装的简?伍德鲁夫。  “亲爱的塔里娜!”这个妇人挥动手臂抱住塔里娜,吻着她的双颊说,“你能这么远来看我,真太好了!我说不出有多么高兴见到你。”  她说话声音很高,带着明显的加拿大的口音。随后她挽住塔里娜的手臂,用相当差的法语告诉服务员说,她有车在外面。  “我的确愿你一路安适。”她说,她们一直走下去。“我老是想着你得旅行这么远的路,我觉得我太狠心了,在这大热的天气请你来。”  “我很舒适,谢谢你,”塔里娜相当生硬地低声说。  她不能不觉得很难为情,同时又几乎很害怕,这整个的事是那么的不真实;她偷看了她的同伴一眼,似乎更是难以相信这个伶俐的、衣着人时的妇女竟冒充贫穷寒酸的简姨。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给你弄了一间房。”这个伪装者说,“辉煌大旅馆每年这时都住得满满的,当然我知道你想要一间向阳的房间,他们想给一间后房,但我马上制止了他们。我告诉接待经理说,‘我的侄女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是要住最好的房间。’我大闹一场以后,他们马上发现了一间空房——在四楼,还有单独的阳台。”  “那太好了。”塔里娜好不容易装出热心的样子说。  “现在,我想听听所有家里的消息。”她的同伴接着说。“你一定得告诉我一切关于你亲爱的妈妈的事,去年冬天我很担心她的身体。”  塔里娜正要突然说出“为什么?”马上她认识到这个问题提得太不慎重,幸亏这时她们已经到了车站大门口了。服务员提起小提箱放进了在门外等候的一辆非常时髦的轿车内。  她正要给服务员小费,但她的假姨妈挥开了她。  “给你,”她说。  她给了他一笔在塔里娜看来是多得不正常的小费,这人显然非常高兴,口里说:“十分感谢夫人,”车子开动后还跟了一段路。  当他们驶离车站后,这个妇女俯身向前,查看她们和司机之间的玻璃窗是否关紧了,然后她似乎才舒了口气。  “真见鬼。”她说,“我非常害怕你不会来。”  塔里娜没有吭声,她不知要讲什么。她有她的指示,她想,她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她不愿意对这个妇女提到计划或别的事情。  “你一点也不像我盼望见到的人。”这个中年妇女说。“我想会是一个年龄大得多的相当老练的人,假如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可是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呢。”  “我快二十一岁了。”塔里娜说。  “那对我来说,只是个抱在怀里的婴儿。”这妇女答道。“天哪!要是我能讲我差不多二十一岁该多好。我真希望我再活转去一次。”  她显然不希望塔里娜问为什么,所以当她们的车向海边开去的时候,她们的谈话又一次暂停下来。  “这真是太美了、”在她们驶上海滨时,塔里娜用种肃然的赞美口气说,她看见长排的梧桐树和精心布置的花床,还有一大群衣着艳丽多来的寻欢作乐的游客在沙滩上玩耍。  “你以前到过这儿吗?”这个妇人问她。  塔里娜摇摇头。  “啊,那么这算是一次体验吧,纵然我想你一定经常到各处旅行的。”  塔里娜没有说话,反正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对这个妇女撒谎,但是她想一定已经有人讲过,她是有钱的格雷兹布鲁克小姐。  “我们被派去的地方并不总是这么好。”这妇人说,在她的声音中,塔里娜听出她似乎渴望得着什么。“通常是派到胡衕里的小酒吧间去或者派到东德,简直令人毛骨惊然。”  “在德国吗?”塔里娜问道。  这妇女似乎感到有点不自在。“别讲我说过什么,好吗?”她说,“我们不应该讲出我们到过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  “我怕我还不知道哩。”塔里娜说。  “哎呀,那么,既然如此,我对你讲过的任何事,都请你忘掉它。”这妇女恳求说。  她似乎突然畏缩了,也不那么自大了。“你不会希望我惹出麻烦,对吗?”她问道,“帮帮忙吧。”  “我什么也不会讲,”塔里娜答道:“当然不会讲。”  事情变得更离奇了,她暗自思忖,这个妇女是谁?是哪种人雇用了她呢?反正她觉得不只有纽百里先生一个人在后台主持一切,但也许他比她所想象的更为冷酷无情。  她一想起了在厄尔利伍德的谈话录音,就感到颤抖。  “喂,”她突然说,“我今晚要回去,那行吗?”  “除非给你的指示是那样讲的,”这妇人回答说。声音中带着严厉的语调。  “我宁可回去,假如能办到的活。”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她受不了这妇女长久跟她作伴,她对自己周围的神秘事件感到好奇,可是,她并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令人讨厌,令人不快。  “我看不出有任何原因为什么我不应该回去,”她有点固执地坚持说,“一旦我完成了我的任务。”  “当然,一切都由你。”这妇人答道,“不过,假如你肯听我的忠告,你决不要做他们不想要你做的事,万一你要做,通常会惹出非常大的麻烦。”  “跟谁惹麻烦?”  这个妇人把眼睛转向别处。“你是知道答案的。”她说。  “今天还有一次晚班火车吗?”塔里娜问她。  “当然有,”这个妇人厉声说,“如果你要的话,有的是火车、飞机、轮船,但是,假若有人吩咐你呆在这里一直到明天,那么,你最好照办,不然的话,你会发现他们能叫你非常不愉快。”  她再一次感到颤栗,这一切都难以形容,无法理解,她暗自下了决心要给纽百里先生打电话,大约在六点钟她能够通话,假使他不喜欢这样,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突然想放声大笑,她竟会害怕某件事或某个人,听起来该是多么荒谬呀,毕竟她是塔里挪?格雷兹布鲁克;在家里有父亲、母亲、埃德温娜和唐纳德,还有个破旧的牧师住宅可去,家里的人都在等待她回去。  他们可能对她发脾气,因为她撒了一大堆谎。但是同时。不管她干了些什么,不管她多么愚蠢,他们和她是站在一起的,她属于他们,他们也属于她,就是那么回事。  这个妇人站在她身旁,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她。  “你在想什么使你快乐的事吗?”她问道。  “我在想我的家庭,”塔里娜答道:  “他们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叫你看起来那样快乐。”她有点尖酸地说。  “事实是这样,”塔里娜回答。  “好,这就是辉煌大旅馆。”这妇人说,她们的车已经离开大路转入一条很短的个弯道,开到一个有门廊的大门口。  服务员们跑了上来,塔里娜慢慢走下车,她的同伴高声谈着话。服务员们恭敬地领她们进了门。  “这位是我的侄女,平安到达了。”她说,“火车这次是正点到站,我原以为在车站还要等半小时。请把她送到她的房间,把行李也送上去吧!”  她转身朝着塔里娜。“我猜想你要换衣服,亲爱的,是吗?换上凉爽一点的,我坐在酒吧外边的太阳下面,你会在那儿找到我的。我为你准备了可口的冷饮,等着你,别太久了。”  “不,我不会太久的,”塔里娜随口说。  她走进电梯,她的假姨妈挥挥手,转身走了,塔里娜听见她滔滔不绝地跟柜台上的一个男人谈了起来。  她的房间在四楼,是一间大屋子,比她在杜维尔的房间甚至更为华丽,遮太阳的天篷拉下来遮住了阳台,房间里似乎仍然充满阳光,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大束粉红色的康乃馨花。  服务员把塔里娜的手提箱放在固定箱架上。他等着她给小费,然后在道谢后走出房间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塔里娜向房间四周看了一会儿。多么不可思议啊!她居然来到了这里。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跑到窗前观看远处的大海。  她来到了塞纳!嗯。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任何人因为她的冒险行为而向她动怒。至少她游玩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能去的两个地方。  她清醒过来,记起了那个在楼下等着她的妇人。她想她该换衣服,下楼去会她了。在此地有一个人时刻陪着她,真是太扫兴了。要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会玩得更痛快些——随后她想到了花费,于是做了一个鬼睑。  她打开手提箱取出衣服,她只带了两套——一套是粉红色点缀着少许白点;另一件是凉爽的绿色,当然,还有一套晚礼服、便鞋以及游泳衣和各种零星东西,都是艾拉最后装进去的,而塔里娜则认为这么短期旅行不可能用得上的。  无论如何,该谢谢吉蒂,使她不必为自己的外貌而感到害臊。她慢慢地解开那套她旅行时穿的粉红色衣服的钮扣,接着她又解下别在肩上的兰花。她把它们放在手里翻转过来,几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使她想把系在花茎上的丝带解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还想试试能不能解释或弄懂别人托付给她的这件重要秘密。  然而,她明白这是背叛了纽百里先生对她的信任。不管她觉得他为人怎样,她曾经对他发过誓。不管她对他和他的同伙如何怀疑,至少他对她是盛情款待和慷慨大方的。  她把花拿在手里,呆了一会,随即,她象做了一件无可更改的事一样,按照给她的指示,把兰花丢在废纸篓里。  在那以后,她开始忙了起来。她急于离开房间,好让人把兰花取走,在她再回房时,事情就会办妥了。她把衣服脱下,挂在衣柜内,换上绿色连衣裙。这衣服很适合她的身材,紧紧贴住她的腰肢,领口开得很低,双臂赤裸着。这是一套很简朴的服装,使她看起来非常年轻。  要是迈克尔在这儿该多好!她几乎高声说出了口。  接着她跺了跺脚,她差不多能听到自己责骂自己愚蠢的声音。  “下楼去尽情享受吧。塔里娜,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你曾盼望了多年想要出国去,你现在是在这儿了,可是你什么也不干,只是为了你只见过几次的某个蠢人而悲叹,快下去看看大海,快活些,即使只有二十四小时,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你已经有了这二十四小时,并得到充份的享受,这是永远不会有人来攫取的。”  她从梳妆台旁走开,几乎跑出了房门,她要接受自己的劝告,她要忘记一切的懮虑,猜疑和痛苦,要好好欣赏塞纳,正是因为它是塞纳。  她接了一下电梯的铃,等待了一会儿,电梯开门后司机道歉说,他刚把一位坐轮椅的太太送到顶层。  “天气真好呀,小姐!”他又说,塔里娜对他一笑。  “对,天气好极了,不是吗?”她说,并觉得情绪很高,毕竟她会玩得很有趣的。  他们开到了底层,正当电梯停下时,她喊叫了一声。  “我多么笨呀。”她说,“我把手提包放在房间了,我很抱歉,你不会在意把我再带上去吗?”  电梯司机关上门,他们又开上去了。上,上,一直上到四楼。  “我要不了多久。”塔里娜说。  她把房门钥匙拿在手里,跑下走道到房门口,她很快把钥匙插入匙孔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刚开始时她没有看见他。他正站在门的左边,在衣柜里寻找什么。然后,她看见了有个人在那儿。她一时喘不过气来了,一半由于愤怒,一半由于恐惧。  “你在那儿干什么?”她问,她忘记了应该用法语。  这个人关上板门,转身对着她,这是迈克尔。  她一下子以为她一定是发疯了,她呆住了,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象停了摆似的。这时,由于他只是盯着她,她退后了一步,伸出有点颤动的手抓住了床栏杆。  “迈克尔!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想最好还是你告诉我。”他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你是知道的。”他说。  她凝视着他,在她看来他仿佛老了点,更认真了,或许只是他的声音有点变。  “迈克尔,我不明白。”塔里娜说。  “你告诉我你是来会见你的姨妈的。”迈克尔说。“那是撒谎。”  “你怎么知道呢?”塔里娜问他。  “因为我看见了她。”他答道,“她呀,谁的姨妈也不是,要是说她是的,至少她的侄女肯定一点也不像你。”  “哦!”  塔里娜一时好象什么话也说不出。她在床的一头坐了下来。  “你最好立刻把它们拿出来交给我。”迈克尔说。  “交出什么?”  “塔里娜,别玩弄我吧,”他说,“你太聪明了,我完全上了你的当,不管怎样,我要它们,并决心取得它们。”  “我不明白你讲些什么呀?”  她说话时没有看他,反正她觉得她一定要拼搏,无论她将会输得多么惨,因为直到现在显得不那么重要的伪装,现在却是那样可怕,那样吓人。  迈克尔来到床头把手放在发亮的床板上。  “你是怎样卷进去的呀?”他说。  “我想你没有任何权利来询问我。”塔里娜有点卤莽地说。“你是谁竟敢闯进我的房间,搜查我的东西,还当面向我提问题呢?为什么我该告诉你呢?”  “你要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迈克尔说。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毫不妥协的决心。塔里娜从未听过比这更为威胁的语调。  “你是谁?”她问道,“谁给你权力来盘问我?”  “我以后可以告诉你。”迈克尔回答说,“在目前,让我们先谈谈这件重要的事情吧,你把它们放到哪里去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它们’是指什么?”  “那么好,假若用简单的英语讲的话﹒就是这些计划。”  塔里娜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边,仿佛一幅七巧板一块一块都拼对了地方。纽百里先生讲过他的对手和竞争者,他利用她为他的计划作掩护,他的对手,不管他们是谁,则利用迈克尔作掩护。他是站在另一边的,因此,他是纽百里先生的敌人,无论她的心有什么感觉,她一定要忠于这个人,她答应过要为他服务。  她转过身面向着他。“我怕你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她说,“我来到塞纳,只是因为我要来,我并不是来看我的姨妈,像你那样聪明地发现的,而是去会一个我特别想要看的人。”  她似乎觉得迈克尔的嘴抿紧了,但她不敢肯定。  “一个男人?”他问道。  塔里娜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睛。“那完全是我个人的事。”她说。  “我不相信你,假使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和基蒂?马娄在一块干什么呢?”  “基蒂?马娄!”  塔里娜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天真的神态。“就是那个很愿意把自己登记为简?伍德鲁夫的女人。”  “啊,她只是一个借口,这样我才能离开社维尔,来到这里。”  迈克尔突然走到塔里娜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别瞎扯了,”他说,“你是我所见到的最蹩脚的说谎者,虽然我太傻了,受了你的骗,我还是不相信你会真正卷进去,把实话告诉我吧。塔里娜,告诉我吧!”  他的手触摸着她,她感到自己在颤抖,她抬起头望着他,差一点她就要屈服了,她一生中从没有比这时更迫切想要用双臂抱住他的脖子。把整个事情告诉他,把她是谁和如何卷进去的统统告诉他。  然而,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为了她自己的原因,她什么也不能讲,她只能看着他,随后她想转过头去。  “嗯?”迈克尔说。  “我不能,”她直截了当地说。“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你宁可让我作出我自己的猜测?”  “这一点我可以完全绝对真实地告诉你。”塔里娜说。她的声音有点变了。“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怎样猜测的。”  他放下了他的手。“你真叫人气恼。”他说。“我得追查到底,我一定要。”  他们两人沉默了一会,然后迈克尔激动地说:“听着,塔里娜!现在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在你昨晚离开杜维尔时,你身上带了一些计划,那是非常重要的计划——由于太重要了,所以我必须要求你告诉我它们放在什么地方,或是你把它们怎么办了。请别让我太为难了,你知道,我爱你。”  他的话是那么突然,她很快吸了一口气。“我怎么能相信你呢?”她问道,“你来到这里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你来威胁我,想要我告诉你我所不能告诉你的事。”  “你害怕吗?”  “不,我不怕。”塔里娜答道。  “那么,告诉我吧。”他说,“我们两人在一起可以很容易解决这件事。”  “为谁来解决?”  他看了她一下,然后平静地说:“为那些最有关系的人,为了跟你有关系也跟我有关的人——大不列颠和法兰西。”  塔里娜突然呆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我指的是,”迈克尔回答说,“这两个国家对你这么巧妙地藏着的东西都极为关怀。”  “那么那些计划是什么呢?”塔里娜问道,“它们是关于武器或导弹的计划吗?”  “难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迈克尔有点讥笑地说:“嗯,简单的说:不是的!”  塔里娜觉得她的紧张情绪缓和了一点。在刚才那可怕的一刻,她以为她对祖国扮演了叛徒的角色。在恐怖小说里往往描写某个原子武器工厂的计划被人横跨半个欧洲大陆带走了。这些故事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  可是,现在她知道她的恐惧是没有根据的,纽百里先生讲的是真话,正如他所说的,这计划只是关于商业方面的事,代表另一个敌对公司的迈克尔完全没有理由去买那些属于纽百里先生的东西。  “我很抱歉,迈克尔。”她平静地说。“我想我现在明白你所讲的了,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属于敌对公司的人,他们没有权利得到这些计划,由于他们不能用公开合法的办法取得,所以采取不正当的手段。”  “那又错了,计划比你说的要重要得多了。”迈克尔说。“听着,亲爱的,我仍然不明白你是怎样牵连进来的。可是你明白我所讲的是什么,所以你得用你自己的常识去判断。”  “不,我不,”塔里娜飞快地说。“我想假如你想哄骗我,让我把那些你我都知道的东西给你,那你就错了,而且可鄙。这完全不是我的东西,可以随便给你。走吧,迈克尔,我以为我爱过你,我看出我是错了。”  “我也以为我爱过你。”他回答道,“我仍然爱你——即使我不明白,即使我害怕去想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  “假使你把我想成那个样子,我就不要你爱我了。”塔里娜发火地说。  迈克尔向着她迈了一步,塔里娜本能地向后退,要离开他远一点。  “别碰我,”她说。“你太不正经了。我看不起你﹒快离开我的房间,我要和你下楼去谈。”  迈克尔仍然朝着她走去。“我不会走开,一直等到你告诉我计划放在哪儿。”他说。“我一定要得着,即使挤也得把它们从你身上挤出来。”  “哼,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呀。”她昂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说。  “正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他严厉地说。“我才不愿让你做任何会使你悔恨一辈子的事。”  塔里娜与迈克尔的目光碰上了。她知道他们两人都真正生气了。她紧握双拳,感到怒火上升,准备去反抗他,假使照他讲过的,他想把它们从她身上挤出来的话。从他眼里钢铁般的闪光、方方的下巴、紧绷的嘴唇就可看出他在发怒。  “该死的!你快把我逼疯了。”  他向她走过来,她张口正要喊叫。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门开了。  几乎出自本能,他们两人都站着不动了。这只是收拾房间的男仆,穿着熟悉的灰色背心和黑色围腰的制服。  “请原谅,夫人;请原谅,先生!”  他穿过房间,这时,塔里娜已经知道他为什么到房间来,他来是为了废纸篓里的兰花的。他抬起篓子并假装把梳妆台上的灰尘轻轻掸向篓内。然后朝门口转过身。  “早安,夫人!早安,先生。”他说着,向门口走去。  或许塔里娜脸上露出了什么,或许出于本能,使迈克尔认为这件事有些不寻常,不管是什么,他飞快地行动起来。  “等一下!”  他的声音象一发手枪子弹发射出来,接着他跨了两大步,穿过房间,从男仆手里拿过废纸篓。  这个人似乎在争夺它,他用力拉住篓子。由于迈克尔也在拉,他突然转身跑出了房间,门彭的关上了。  迈克尔手拿篓子站在那里往里面窥视,接着只听见轻轻的一声响,他扔下了废纸篓,取出了那束兰花,他把花拿在手里,不一会他就飞快地开始解开包在花茎上的紫色丝带。  “哦,你是这么干的。”他说,“巧妙!非常巧妙!”  丝带越拉越长,塔里娜瞧着他的手指在动,似乎着了迷,一卷胶卷紧紧绕在花茎上,它大约有两寸宽。在迈克尔拿起它对着光亮时,看来它约有一尺长。  他对着胶片看了一会儿,在他脸上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随即把它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  “谢谢你。”他说。  她知道他在挖苦她。反正,他再也不能惹她发怒了。她就那样站着,觉得浑身无力,垂头丧气,仿佛一个小女孩没有完成派给她的任务,由于不够聪明,没能执行好颇为复杂的指示,现在正等候处罚。  她忽然觉察到迈克尔在注视她,在他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他柔和地说:“你为什么干这事呢,塔里娜?”  “因为纽百里先生请求我干的,”塔里娜答道,“我怎能拒绝呢?我是他的客人,我完全没有理由说为什么不该来法国南方的。反正,我要是说个不,似乎太忘恩负义了。”  迈克尔迅速地走到她身边。“这是真话?完全是真话吗?”他说。  他把手放在她的下巴下面,把她的脸转向着他。  “当然这是真话,”塔里娜答道:“你的怀疑,你的含沙射影以及你的所作所为,我统统感到厌烦,我想你是个贼,是个强盗,我恨你。”  她的话如此突然,她自己也感到惊奇,她的眼泪直往下淌,迈克尔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我的愚蠢的,亲爱的傻瓜。”他说,“我相信你刚才确实讲了真话。”  “当然我是,”她抽泣道。“他信任我,我完全是照他告诉我的去做,可现在,你插进来了,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嗳,可怜的纽百里先生,迈克尔,你会把那些计划还给他吗?”  “可怜的纽百里先生,真的?”迈克尔笑着说。  这声音听起来不大愉快。“你想听听纽百里先生的真实情况吗?”  “假若那是真实的,”塔里娜说,她正在抽噎。  “好吧,事实上我们的纽百里先生是个非常贪婪的人。”迈克尔说,“在他一生中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钱,他才不管是怎样还是从谁那里弄到它的。他显然告诉过你……”  他停了一下,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擦去了塔里娜的眼泪。“他显然告诉过你。”他重复说。“这些计划是个工业设计,确实,它们是革新机械和保障煤矿安全的设计,这是由一个非常聪明的捷克人发明的,此人自从大战以来,一直在英国工作。”  “嗯,我们知道他在干什么。还知道他在某些时候接受过各种工业团体的金钱援助,可是,我们不知道他的设计是完全成功的并且已经完成了。”  “至于纽百里先生是如何跟他联系上的,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无论怎样,我猜想象那样的人,不论什么地方有钱,他是问得出来的,无论如何,我们发现的第一个迹象就是:纽百里先生开始向英国煤炭部提出问题,询问他们为了得到新的设计愿出多少钱。后来在法国他又提出同样的问题,这两个国家一起商量,决定分享这些计划,因为,新的发明如果安装在我们的煤矿里,不论是欧洲或英国,每个人都会受益。”  “纽百里先生知道这些吗?”  “啊,他知道各方都需要。”迈克尔说:“但是他只是在价格上坚持不让,这个捷克人把整个生意的安排交给他了,我想他们打算对半分利润。”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塔里娜问道。  “另一个国家对此感到兴趣,”迈克尔回答说,“你可以猜出那是哪个国家,但是纽百里先生玩得非常狡猾,他要那个国家付出高于他向英法讨价的三倍,因为他知道他对英法的要价已达到最高限度,不可能再加了。”“可是他一定有权这样做罗,”塔里娜说。  迈克尔点点头。“是的,从行为准则和理论上来说,当然他是可以的,但是从道义上是不行的,这个发明是由一个在英国庇护下的人制成,试验是英国花钱搞的,虽然我们让法国加入﹒我们并不准备让欧洲所有别的国家首先利用它们,但是他正在对我们拦路进行敲诈,这又是英国白厅决不会善罢干休的。”  “后来又怎样呢?”塔里娜问道。  “嗯,我们得知纽百里先生不能肯定那个国家能出多少钱,除非他们先看看这些计划。他们经过通信安排在法国南部某地会晤﹒我们非常幸运地截获了他们的通信。”  “困难的是要确定在什么地方?有个人,我想大概是纽百里先生,出了一个好主意,安排在塞纳,这里经常有飞机停靠,多一架少一架都不会引起特殊的注意,特别是从维也纳或南斯拉夫来的飞机。”  “就纽百里先生而言,那么现在困难的是如何把计划送来塞纳,他知道我们盯上了他,他知道我们决心不管怎样也不让敌对组织见到这些计划,同时也不让他们给他出巨额价格,因为他对计划没有作出丝毫的贡献。”  塔里娜叹了一口气。“我开始明白了。”  “我想你也应该明白,”迈克尔温和地说。他走到床边拿起了电话筒。“请给我接巴黎警察厅,”他说。  塔里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两手捧着面颊。发生的一切事是真的吗?这是真实的事吗?她看着迈克尔,他对着话筒,正在专心地用非常流畅和迅速的法语讲着话,她知道这是真的。  那么,迈克尔又是什么人呢?他怎么会发现她呢?她突然感到惊恐。她害怕他发现了她没有告诉他的一切,知道了她的欺骗。  迈克尔放下了话筒。“他们派了警车来取计划,”他说,“今天下午将用专机空运回伦敦。”  他向她走过去,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手。“现在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能考虑我们自己的事了。”  她的手不知不觉地紧紧握住了他的。“哪方面的?”她有点紧张地问。  “首先,我能告诉你的是我爱你,”他说。“亲爱的,你得宽恕我委屈了你,使你太难堪了,只是一时由于证据太确凿了,以致于我以为你真的卷进去了,并且接受了纽百里先生给你的钱,或者你的身份是假装出来的。可是,我一看见你的眼睛,顿时就觉得我该多傻呀,你唯一的假装是我们之间的假装,是我俩的,亲爱的。我们完全没有理由不彼此相爱。”  他突然把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一切都过去了,”他说。“假装已不再需要,我们可以彼此相爱,像我们总是想的那样。”  塔里娜觉得自己开始哆嗦,他的嘴唇渐渐靠拢她的,她要告诉他实话,这正是时候,她觉得正如他讲过的,他们彼此之间不再需要装假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下不了决心把一切讲出来。她一定要讲,一定一定!然而迈克尔的嘴唇已经差不多碰到了她,她需要他的吻,比她一生中需要任何东西更为迫切。  “我爱你!啊,我的亲爱的,我爱你!”  他吻着她,太迟了,她沉没在爱情的海洋里,更深更深地坠入在欺骗的大海之中,只知道为了爱情的缘故,整个世界都沉没了。        第十三章  大门的门铃响了,塔里娜放下手里的活,擦擦手,走去看看是谁来了。  一个小孩在门廊前气喘吁吁地等着。“请牧师到水牛路二十二号去一下,小姐,妈妈说告诉他,我祖父活不过今晚了。”  “牧师此刻不在家,”塔里娜说,“等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水牛路二十二号,你是吉米?郝金主,不是吗?”  “对的,小姐。”这小孩顽皮地笑了一下,接着象一道闪光奔驰而去,显然由于完成了任务而感到松快。  塔里娜关上前门,把这事写在专放在大厅里的一本拍纸簿上,然后回到厨房里。  她正在做蛋糕,可在她搅拌奶油并加过鸡蛋时,她的思想早已飞到远方了。她想起了在蔚蓝大海上的阳光,在她周围的花朵和棕榈树,同时她还听到迈克尔的声音说。“现在我们可以谈我们自己的事了。你什么时候准备跟我结婚?”  整个世界似乎翻了一个跟斗,围着她旋转,就在那时,她知道她不能吐露真情,她不能破坏那迷人的和灿烂的时刻,去承认她说过谎话——不止一次而是上千次。  她觉得她不能忍受从他脸上看出他的醒悟,从他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柔情,只看见他以鄙视的目光瞄着她。  她忘不了第一次在她房间里见到他对,他脸上流露的冷酷神情。那时他对她就有所怀疑,不过,不知怎地她又使他信服了,但是现在她没有出路,也无法证明她是无辜的——因为她不是的。  她一再撒谎,她一想起就觉得脸红,假使我不得不告诉他:“我并不是真正的我,甚至我穿的衣服也不是我自己的,我口袋里连一个便士也没有,有的只是属于纽百里先生的钱。”那是多么低下,多么卑鄙。  正是为着这点,不为别的,她才决定不能告诉他真话,那时她尽力控制了手指的哆嗦,嘴唇的颤动,说:“请原谅,我们不能在这儿谈。”  “为什么不呢?”迈克尔面带笑容地问。  对她来说,也实在说不出理由来,所有邻近桌上的人都在一心一意地谈话,她和迈克尔看起来似乎是单独地、与别人离得很开地、坐在软垫靠椅上,前面放了一张白色的小桌子,忘却了世界上所有的人。  “我爱你,你很清楚,不是吗?”  她不敢望着他,以免他看出她受折磨的眼色,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承认她是冒充者,那么她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  “谢天谢地,任务总算完成了。”迈克尔接着说,“我本来真不想承担它的,我曾经在国外,在非洲呆过——具体说是在苏丹——当我回来后,我本应享受一段长时期的休假,这时外交部请我帮他们干这件事,我不太好推辞。”  “外交部?”塔里娜眼睛睁得大大地问。  “当然不是正式的,”迈克尔说,“假使我失败了或遇到麻烦,他们会不承认的,可是,说真的,他们非常担心,不愿让这个发明落在坏人手里。”  “现在他们对你一定会非常感激了?”塔里娜问。  “他们不会给我发奖章或那类东西的,”迈克尔开玩笑地说,“他们只会说:‘干得不赖,老伙计,我们可能在六个月内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托给你办的。’”  “什么事呢?”塔里娜问他。  “那现在要看你罗!”迈克尔答道。  她又突然感到惊慌,他们所谈的一切难道只能有一个结局吗?她怀疑他最后一句话的含义是否是指:假使他有一个有钱的妻子,他就会得到一个较好的工作,接着,她又为这个想法而看不起自己,然而联想到自己冒充而带来的痛苦,她回忆起使她耿耿于怀的吉姆?卡森所说的那句话:他现在交上了好运。  可惜迈克尔不知道,她想:由于这想法是如此难以忍受,如此毫不可笑,她真想歇斯底里地狂笑一阵。  “为什么他不能爱上吉蒂呢?”她扪心自问,对他来说这会是十全十美的,然而一想到他会爱上另一个女人,她又觉得嫉妒的心情爬上了心头。她几乎苦恼得喊叫起来。  “再来一杯吧!”迈克尔正在说。她这时才知道她喝了一杯香槟鸡尾酒而竟没有尝出味道来。  “不,谢谢你。”  “那么,让我们找个有阳光的露天地方一起吃午餐吧。”  他们沿着棕榈树散着步,到了一个他们能在彩条太阳伞下用餐的好地方。海浬的波浪几乎在他们脚边轻拍,这一切都使人销魂,象个迷人的梦境,但是她知道迟早她会醒过来的。  几乎就在她察觉以前,下午就消逝了,迈克的谈情说爱和甜言蜜语,使她眼帘下垂,脸色鲜红;迈克尔激情的隐密私语在她心里燃起爱情火花来,答复了他眼里流露出的情感。  不知不觉突然快到了傍晚的时刻了。“我要离开你一两个小时,”迈克尔说。“我必须到警察局去一趟,打个电话给伦敦,了解一下飞机是否安全到达了,同时还得为明天作点安排,我想你可以搭早车走。”  “到哪里?”塔里娜几乎无法可想地问道。  “回到杜维尔去,到吉蒂那里去,”迈克尔回答道,“当然,除非你觉得无法去见那个老人,那么,我想你可以回家去。”  家!这正是她等着要听的字,塔里娜想。现在她知道该怎么干了——而且要快。  “你不需要匆忙地作出决定,”迈克尔继续说,“我现在带你回旅馆去,你可以躺下休息一会儿,要是你在九点钟准备好了,我们将到一个安静地方吃晚餐,也许再去跳舞。”  塔里娜不能肯定该说什么和怎样回答他,她只知道在他们乘坐敞篷出租汽车回旅馆去后就是告别。  他握着她的手,他们到达辉煌大旅馆的庄严的大门后,他把她的手举到唇边,吻了她的手指。  “九点钟见,”他说,“别让我等。”  她觉得他的嘴唇温暖而坚实,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低声不连贯地说了声再见。他转身走开了。  她一直等到他的出租汽车开走以后,立即走到服务员那里。  “我必须马上离开,”她说,“请派服务员在五分钟内上楼把我的行李取下来,并给我叫一辆出租汽车。”  她故意不说往哪里去,因为她知道迈克尔以后会查问的,她匆忙上楼装好手提箱,并给迈克尔留下了一张简短的字条。  “我回家去了,”她说,“请别设法找我,把发生过的一切都忘掉吧,尽管这样终结,仍然是非常美好的,塔里娜。”  她把信装进信封,下楼后交给了大厅服务员。  “有位先生九点钟要来找我,”她说,“你可以告诉他,有人把她叫走了,并给他这封信,好吗?”  “很好,小姐。”  她坐上出租汽车,并告诉司机沿着海滨驶去,当他们离开辉煌大旅馆,来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她才叫他开往飞机场。  她很感谢纽百里先生给她的钱还有多余可以购买飞机票,“我一定把全部的钱,每个便士都还清,”她发誓。但她心情很沉重,想到她得用多长时间啊。  旅馆帐单和小费虽说只是住这么短时间,却简直大得惊人,这些费用和买到伦敦的飞机票使她想到要是花费省一点,她可以作几十次的旅行。  可是她没有时间去想,没有时间考虑节约钱的办法,她马上要做的事是离开迈克尔,离开塞纳,并排除一切使她回忆起他和他的生活的事。  然而,当她飞上了法国天空时,她知道她永远不能忘掉留在记忆中的事。在回家的路上,她只是想到他的声音在说,“我爱你!”想到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他那张靠近她嘴唇的嘴。  “我爱你!我爱你!”  她发觉自己念这句话念得出声了,直到空中小姐站在她面前说:“你要什么吗?小姐。”  她脸红了,急忙回答:“不,谢谢你。”  飞机坐满了乘客,她很幸运地遇上有人退票。“在每年的这个时期,我们通常没有空座位。”航空公司职员告诉她。  但是,塔里娜觉得不论任何事或任何人都无法制止她从迈克尔身边逃走,正因为她迫切期望和他在一块儿,因而她知道命运会不可避免地强迫他们分开。  “我爱你!”她仍然能听见这句话,在她的记忆和心中发生回响,这时她正在牧师住宅的黑暗的老式厨房里搅拌蛋糕。她把搅拌好了的面团放在铁罐内,上面覆盖了防油纸,然后放在火炉上,正在这时,她听见前面的铃又响了。  “哎呀,讨厌!”她高声说,她用扑面的手将头发从前额向后推去,匆忙穿过铺着陈旧油毡的小厅走到门口。  她打开门,是迈克尔站在那里。  “啊!”  她只能站在那里呆呆看着他,从她嘴唇里发出的声音既不是惊讶又不是叹息,也许是两者的混合。  “我能进来吗?”  他已经脱下了帽子,站在那里,在他晒黑的脸上他的眼睛显得很黑,很漂亮,不知怎的又带上一点无法解释的恳求神情。  “是,我想可以。”塔里娜说,在她声音里带了点哭声。  他走进小厅,她在他后面关上了门。“请到起居室来,好吗?”她问道。  她在印花小围裙上擦了擦手,在前面引路,然后脱下围裙放在门边的靠椅上。  她穿的是一件旧的棉布长外衣,由于经常洗,颜色已经褪了,并且裁剪得也不合体。虽给如此,但也未能完全掩盖她那苗条的身材和隆起的丰满的胸部,虽说当她穿上吉蒂借给她的制作昂贵的时髦服装时,她的线条更显得突出。  起居室看来破旧,有点简陋。她母亲的针线筐放在沙发椅旁边,还有一堆准备织补的袜子放在盆子上。有一张埃德温娜只画了一半的油画,四周还有颜料盒、画笔、抹布,统统放在一张桌子上,有些零乱的教会刊物,有为老人捐款义卖的做好了一半的物品,还有父亲用的参考书放在靠椅和家俱上,到处都是东西。  “我很抱歉这房间太不整洁了……”塔里娜几乎无意识地说,随即她的声音慢慢变得听不见了,她站在那里瞧着迈克尔。  他背靠着空火炉台站着,在他脸上有某种表情使她摸不着头脑。  “你是怎样找着我的?”她突然问道。  “我打电话给吉蒂,硬要她告诉我你的地址,我肯定你回家了。”  “那,你为什么来呢?”她询问。  “来看你。”他答道,“因为我觉得我应该得到一个解释。”  她害怕的正是他会这样说,她感到自己在发抖。她把脸转开了,扶着一张椅子站在那里。她感到难受,希望房子坍下来,或大地裂开,把她吞进去。  “你没有想到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吧?”迈克尔温和地问。  “我……想是的。”  “为什么你不信任我?”  “我怎么能呢?事情做得太过份了。”  “那就更应该信任我。更应该对我讲真话。”  “我不能。”塔里娜激动地说。“我不能。”  “好,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她在痛苦中激出了强烈的自尊心,她发出了满腔怒火。  “你自己不能看吗?”她问道﹒“你难道不能看出,我并不是我假装的那个有钱的女继承人吗?我是塔里娜?格雷兹布鲁克,一个伯蒙德赛的牧师女儿,这是我的家,你所想到关于我的一切,以及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讲话非常冲动。接着,过了一会迈克尔说:“一切吗?”  “一切有关紧要的事,”塔里娜答道。  他没有动,可是,她觉得他靠近了她,她紧紧抓住靠椅,直到她的手指关节发白了。最后她说:“现在你知道了真实情况,我不名一文,为什么你不走呢?”  她讲话时闭上了眼睛,一半指望听见他从她身边走过去,听见他在走廊里的脚步声。  “那么你真以为我是对你的钱感兴趣吗?”迈克尔说着,音声里带点嘲笑口气。  “你认为我有钱,而你需要钱。”塔里娜有点不连贯地说。  “谁告诉你的?”  “吉姆?卡森就讲过。”  “我要是见着他,我得拧断他的脖子。”迈克尔开玩笑地说。“吉姆一向是个不可救药的爱讲闲话的家伙,那么,你认为我是一个骗女人钱的拆白党吗?”  “当然,吉蒂也是那么说的,那就是为什么你总和伊琳在一起。”  “对,逻辑上是那样。”迈克尔让步说。“这似乎是我能打进纽百里家的唯一办法,但是,你和我情况不同,至少我是那样想的。”  在一阵沉默之后,他接着说。“假使我告诉你我不把钱放在心上,又怎么样呢?”  “你总是考虑钱的。”塔里娜答道:“纵然你自己也许不要钱,但你认为我是一个被钱包围了的人,穿衣是钱,读书是钱,有一个富有、豪华的家庭背景。你认为你是在和那种人在恋爱,而我一样也不是,我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这个人是你从来没有遇见的。”  “那么,认识你就更有意思了。”  “不,不会的。”塔里娜反驳说。  她终于转身离开了他,穿过房间站在书桌旁边。“你不了解。”她说。“我和你认识的人或你感兴趣的人完全没有共同之处。我对那个世界也不了解,虽然在那里一时会使人兴奋。可我不能那样生活下去,我不能长久扮演下去,事情总会揭穿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接着是一阵沉默。后来迈克尔非常温柔地说:“我们可以一起假装喜欢那样的生活。”  在他的声音里含有一种柔情,使她渴望跑过去,向他伸出手臂,并告诉他说只要他继续爱她,她愿做任何的事。然而她决不能;她应该挽救他,不是从他自己而是从她身边,从他以为她象的那个人身边。  “请走开,”她说。“你不明白你在讲些什么,在干些什么,你和我,我们彼此都毫不相干,你爱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那你怎样呢?”迈克尔说。“你是爱上了谁呢?”  任凭她如何坚决,塔里娜感到自己眼睛中满含着泪水。“我还有我的工作,”她有点哽咽地说。  “那就够了吗?”迈克尔问道,“你会真正甘愿忘记那晚在游艇上我初次吻你吗?那天晚上我们在特鲁维尔的那个奇妙的饭馆里一起跳过舞,我们沿着海岸走回来,在旅馆的阴影下我吻了你,这一切你都忘记了吗,塔里娜?”  “别讲了。”塔里娜转过身面对着他。  “你在折磨我,”她说。“你是故意这样做的,你想叫我软下来,想叫我……”她的声音很悲伤,“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现在请走开,快走。”  眼泪不断沿着她的脸颊淌下来,迈克尔突然来到了她身旁。“啊,亲爱的!”他说。“你是多么不明白,多么愚蠢和胡涂,你没有意识到我爱你吗?”  “但是你不爱我,”塔里娜啜泣说。“不是我,不是真的我。”  他把她抱得紧紧地,使她喘不过气来。“我爱一个人,名叫塔里娜。”他说。“她有乌黑的头发,一双困惑、忠实的眼睛。在笑的时候面颊上有两个酒窝,和一张动人的嘴,逗引我无法不吻它。我知道我并不喜欢吻那含着咸咸泪水的嘴,但是我愿意冒点风险。”  他低下头,在她能阻止他以前,他的嘴唇已经吻着她的了,她想把他推开,可是她的手软弱无力地拍打着,终于突然不动了。  他使劲抱着她,紧紧靠着自己,他的嘴唇完全控制了她的,所以她只能躺在他的手臂里,四肢瘫软,无能为力,完全凭他摆布。  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脸。她面色绯红,颤抖地靠在他的肩上。  “你为什么要和命里注定的事对抗呢?”他问道。  “啊,迈克尔。”她的声音低得象是耳语,她觉得没有多的话好讲,一切都在吻中表达明白了。  “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迈克尔说。接着,他又吻她了,那样的狂热,那样的深情,塔里娜觉得整个房间在旋转,似乎充满了阳光和星星,充满了地中海的光辉。她知道除了她紧贴着迈克尔和他爱她以外,任何事都无关紧要了。  后来,好象已经过了多少年,他们手拉手地坐在沙发里。她问道:“是什么使你对我起了疑心呢?你为什么来到塞纳呢?”  “我猜想你会问这个问题。”迈克尔回答说,“我告诉你,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我和你在布里昂分手以后,我返回杜维尔,到了旅馆,我到柯利亚先生的房间去看看每个人都在什么地方,我想假使伊琳走了,她会给秘书留下口信的。”  “柯利亚不在,只有哈里斯小姐在那儿——我不知道你见过她没有,她是个地位相当低的秘书,不太聪明。我问她:‘纽百里太太留了口信给我吗?’她告诉我,‘她到皇家酒店参加一个鸡尾酒会去了,塔兰特先生,她要你尽快去会她’”。  “‘我马上就去。’我说。随后我走到门口,我猛的想起了:‘格雷兹布鲁克小姐记得带上她的护照吗?’我问。‘她走得那么急,可能会忘记带上。’‘啊,我相信柯利亚先生会记住的。’哈里斯小姐问答说。”  “她起身打开一个写字会的抽屉。‘那一定是一张加拿大护照。’我怕她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便提醒她说,‘哦,不是!格雷兹布鲁克小姐有一张普通的英国护照。’哈里斯小姐回答说,‘在我们上游艇时只有两张外国护照,一张是纽百里太太的女仆萝莎的,另一张是一个男仆的,他是波兰人。’”  “我没有和她争辩,因为我看出她讲的是真话。我恍然大悟,你不是加拿大人,从来也不是,我记起在谈到蒙特利尔时你是多么勉强,在南安普敦郡时你谈到的琐事,说明你很少旅行,我突然开始责怪自己轻易上当受骗,让你和计划从我手投下溜走了。”  “我走到我的房间里,收拾好提包,然后回到办公室告诉哈里斯小姐说我接到电话说我叔父病重,我必须马上去。我随后到机场乘飞机来到塞纳。”  “所以你在我以前好久就到了。”塔里娜说。  “对的。”迈克尔说,“那样我就能够找出那个冒充简?伍德鲁夫小姐的人,我以前认识她,那时她参加了另一次骗局。在那些日子里,钻石走私是常见的。”  “她没有认出你吗?”塔里娜问道。  “没有,我很当心没有让她看见我,我派了两个便衣警察跟着她。在我从你那里得到胶卷以后,他们便通知她马上离开,不许她再回来。法国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对不受欢迎的人绝不容情。”  “我对纽百里先生该怎么办呢?”塔里娜问道,“我要找个工作,把我欠他的钱设法还给他。”  “让我来办,”迈克尔说。“实际上你用不着担心,纽百里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商人,不会不知道他已经被击败了,当你再次见到他时,你见着的无疑还是吉蒂的父亲,你会发现他还是象过去那样和蔼和具有魅力。不用怕,他不会过多地遭受损失的。如果他有哪一项计划遭受失败的话,他还会有半打其它的计划获得成功。正如谚语讲的:他比满满一车猴子还要机灵。”  “那么吉蒂?我必须告诉吉蒂。”  “你今晚可以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和我订婚了。”迈克尔说,“这会是一个惊人的消息,但是假若她对你讲了她和特德订婚的同样喜讯,我是不会感到惊奇的。”  “啊,但愿如此!”塔里娜叫喊说,她仿佛已经确切知道吉蒂会和特德结婚,而他们四人将会永远是朋友。  “可是,伊琳怎么办?”她高声问道。  “我怕她对我不会很高兴的。”迈克尔回答。“但是,到底她总还有比利和埃里克可以和她作伴。也许吉姆可以做个替补者,直到那两个人里的一个到达为止。”  塔里娜笑了。“你对任何问题都有个答案,是吗?”  “我同意这点,因此你何必费神提问题呢?”迈克尔回答说。“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爱我吗?”  在他问话时,他伸出手臂又一次把她紧紧抱在自己胸前。  “你知道我爱你。”塔里娜回答说,“你能十分肯定你确实不在乎我穷,没有地位而且还是个骗子吗?”  “钱财并不特别使我担懮。”迈克尔说,“我敢说我们总能勉强糊口。至于说到没有地位,嗯,你在我心目中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再说到骗子,我能原谅,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塔里娜问道,她的嘴唇紧紧贴拢了他的嘴。  “那就是你永远不再对我假装了。”迈克尔答说。“只有这样的事是我不能原谅的,那就是当你不爱我时,假装爱我。”  “我向你保证。在这件事上我永远不对你假装。”塔里娜答道:“因为我爱你。啊,迈克尔!我真是太爱你了。”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没法回答,他的嘴唇找到她的嘴唇。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忘记了门还是开着的,这时威廉?格雷兹布鲁克牧师走了进来。他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感到有点惊奇,接着门关上了,从窗口带来一阵风。他们吓了一跳,立即有点内疚地分开了。  “爹爹!”塔里娜叫喊说。她立即站起来,跑到他身边。“啊,爹爹:这是迈克尔,我们订婚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牧师说,他伸出手来向迈克尔走去。  “你好,先生。”迈克尔说。“我恐怕塔里娜的介绍不很清楚,我的全名是迈克尔?塔兰特。”  牧师和他握了握手,接着说:“塔兰特!让我想想,有一位塔兰特在牛津大学和我同过学,他的名字是史提芬?塔兰特,你跟他有亲戚关系吗?”  “他是我的父亲,先生,现在我记起来了,我曾听他说过你,我不知怎么从来没有把这名字和塔里娜连到一起。”  “说真的,史提芬?塔兰特是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牧师说:“事实上我们有一次计划一起周游世界,我们打算采用徒步旅游的方式,可以看看沿途每样东西。然而就在出发前你的祖父去世了,史提芬继承了他的头衔,他得赶回去照看他在多塞特郡的产业。我记得他很失望,我也一样。”  “嗯,对的,先生。”迈克尔说,“我记得他讲过这事。”  “我知道他两个月前去世了。”牧师说。“虽说我们好多年没有见面,我觉得他要是活着,我们的友谊是决不会改变的。”  牧师转过身看了迈克尔又看看塔里娜。“哦,原来你要嫁的就是这位年轻人。是吗,塔里娜?”他说。  “是的,爹爹。”  “好,我们去告诉你的母亲。”牧师说。和他平时一样,他高兴卸下所有的责任。“同时,我想大概迈克尔爵士可以喝点茶,我知道我就想喝。”  塔里娜转身看着迈克尔,眼睛睁得大大的。“迈克尔爵士?”她问道。  “我想是的,真没办法。”他回答说,“你很在乎吗?”  “在乎——”她开口说,忽然用手捂住了嘴。“茶——哎呀,我的蛋糕,我简直忘得一干二净,它一定全完蛋了。”  她从房里冲进厨房。过了一会,她从炉子里拉出一块烘得有点过火的蛋糕。她发现迈克尔站在她身旁。  “我是来帮你忙的。”他说。“你父亲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哎,迈克尔,你不应该来这儿。”塔里娜说。  “为什么不?”他问。“说起来,我还是个极好的厨子呢。我想我会比你好些。”  “可你是什么人呀。”她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没有想到我要做一位从男爵的妻子,我会害怕的。”  “只要有我在那里照看着你,你什么也用不着害怕。”迈克尔答道。  他把蛋糕从她手上接过来放在桌上。“我爱你,”他说。“我太爱你了,除了我需要爱你以外,我别的什么也不能想,啊,塔里娜!快点和我结婚,我们还有许多事要一起干。”  她想说什么,可是不知怎地觉得很困难,这是由于他的嘴唇紧紧吻着她,他的手臂紧紧抱着她,一种奇异的紧张兴奋的感情穿过她的全身,使她靠在他身上不停地颤抖。  “说你爱我。”他命令说。“我怎么也听不厌,你还记得爱情之光吗?我非常担心它们不会实现,担心你会变心。说吧,塔里娜。”  “我爱你。”塔里娜低声说。这时牧师先生在起居室里正等着喝茶,可是总不见端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