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沁《星星的碎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13 07:40:44

  
第一章
接到通告,庄心妍就按时按候的到了电视台。
她像平日一般的沉默寡言,我行我素,她知道今天可能只是开会,讨论一下剧本或角色,开镜礼之后才会正式拍摄。
她提不起劲的坐在角落。
她不是第一女主角,也许轮个第二、第三,她也无所谓,在这圈子里她野心不大,得也好,失也好,反正她在外面也找不到另一份工作,何况另外的工作未必有电视台这么高的薪水。
能赚多一点钱,这是她的目的。
很多人都围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讲着、笑着,她发觉唯有她是被大家忽略的,这不打紧,她又不会去争、去抢,她只做自己份内的事。
心妍是不讲究穿着的,完全不像明星。她往往是一条又旧又白的牛仔裤,一件松垮垮的T恤,一顶扁扁的却颇帅的帽子遮住没去发型室整理过的头发,还有就是一个大大的帆布袋装着衣物。
她又不化妆,脸色有点苍白,眉宇间带着些漠然,又显得没精打采,什么事不在平似的。她不但不像明星.艺员,甚至在电视台也没什么朋友。
像现在,大伙儿都在又讲又笑,热闹得很,她却缩在角落半打瞌睡,她永不会参加那些人的!
有人转头看她一眼,她根本不知道,她和任何人都没交情,电视台艺员只是一份工作。
那看她一眼的人是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是这部电视剧的男主角何思宇,目前相当红,相当有演技的男艺员。
平日思宇很骄傲,对看不上眼的女孩子他理也不理,他只喜欢和男同事,和记者们开开玩笑。言不及义的。对一些漂亮又有名气的女孩子呢?就口花花的,显得轻浮,有点玩世不恭。
没有人真正了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把真正的自我藏得很深、很深,他似乎是故意造成在别人面前那个花花公子形象,是!他是故意的。
他年轻,但他深沉。
他又转头看心妍一眼,这一次,清清楚楚见到他眼中光芒一闪,眉心微蹙。
他知道心妍,大家是电视台同事,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互不相识而已!
犹豫一下,他终于慢慢的,不露痕迹的走过去,他装得不为任何人而过去,却真是为她过去的。
“喂!庄心妍,会都快开完了,还不醒吗?”他压低了声音,半开玩笑的。
心妍呆怔一下,慢慢抬起头,俏丽而带点苍白的脸上一片愕然。
她其实并没有睡觉,只低头在那儿神游太虚,突然间看见何思宇在面前,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她当然认识思宇,他是红小生,演技好,电视台许多花旦都喜欢跟他合作,希望借他的名气扶自己一把。
心妍没这么想过,她甚至讨厌这个口花花、不负责任的男孩子。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把脸转过一边,根本不理他。
思宇当然觉得没趣,讪讪的转身走开,走到一半,又转头看她。
“在戏里你要追我!”他故意说。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可恶!
心妍背起大背袋,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录影室。
思宇很意外的,这个女孩子怎么回事,他得罪了她吗?或是——她讨厌他?他摸摸自己翘得有点像欧洲人的下巴,不明所以摇摇头。
回到叽叽喳喳的人群里,他左拥右抱着两个女艺员,半真半假的调笑着。他就是这副调凋儿,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也接受了他并不太过分的油腔滑调,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大概只有一个庄心妍吧!
他当然不在意她,她算什么呢?漂亮是漂亮,但电视台哪有不漂亮的女孩子呢?以他的名气与地位,许多女孩子投怀送抱还惟恐不及呢!有几个记者进来,思宇当然是他们的目标,一下子就把他围起采。他的手臂还是放在那两个女艺员身上。
“何思宇,新剧中你又演花花公子?留学生?”一个记者问,一边又忙着拍照。
“不是,你们知道任何角色派下来,我何思宇都能演。这次演个风流骗子!”他眯着眼睛笑。
“风流骗子小记者问:“导演,导演,是不是真的?”
导演和制作人在一边笑,没正面回答。
“那么是反派了,是不是?”记者问。
“不自诉你们,自己猜厂他望着身边的女孩子,颇为自满的笑了。
“这些女孩子是你们骗的对象吗?”记者又问。
“我只是想骗到一个,庄心妍。”他说完自己也愕然,怎么这样说呢?庄心妍——关他什么事?
“庄心妍——对,她也是女主角之一,怎么没见到她呢?她没来吗?”记者感兴趣的张望着。
“何思宇,你是表示已经忘掉费婷?把目标转移到庄心妍身上?”记者尖锐的问。
提起费婷的名字,思宇的脑就沉下来,黑云密布的放开两个女孩子,转头就走,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记者们见怪不怪,何思宇就是这样子,不高兴的就翻脸不认人。何况——费婷的事也不伤了他,这花花公子大概第一次付出了真感情,而且是全部的。但突然之间,费婷和一个亿万富翁订婚,思宇虽然极力想表现得不在乎,但他的伤心失意是任何人都能冒出来的。
这个的候提费婷,难怪他翻脸。
思宇走出录影室,看见心妞就坐在走廊的木椅上,半低着头的神游太虚。
这个女孩子不只美,而目冷傲,她那一脑孔的倔强和不肯妥协,她将在这个圈子碰得怎样的头破血流?
这一刹那,思宇有帮她的心,只是一霎那就过去了。他想帮她,看样子她未必领情呢!他犯不着。
他慢慢的经过她面前,看见她纹风不动的坐在那儿,面前走过的仿佛是个透明人。
刚走过,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望一眼,啊——记者们居然包围了庄心妍,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事端由他引起,庄心妍是无辜的。
只见心妍瞪大了惊愕、意外的眸子,却神情漠然的对着记者——她对记者也是这样子。
“你是不是何思宇的新女朋友?他刚才这么说的厂一个女记者问。
“你不承认也不行,他当着我们每一个人说的。”另一个记者急忙补充。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因为这部戏?”
“如果何思宇不说,你是不是一直保密下去?”
“你对他有信心?他的罗曼史那么多!”
“你不担心他只是玩玩?”
“你不怕他拿你采代替费婷?”
“你不怕破坏形象?”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弹似的轰向心妞,她的神情从惊愕意外变成了愤怒,这简亘太——岂有此理!无风也起浪!她跟何思宇连话也没说过呢!
她愤怒的站起来,推开面前的记者,不顾一切的大步而去,经过思宇身边,她连眼角都没有扫向他过,只剩下发愣的记者和眉心深蹙的思宇。
“这算是什么?”首先发问的女记者说:“这么不给面子,这么不合作,给我们下马威吗?”
“还没有礼起采就未红先骄,我们一起杯葛她!”另一个记者愤愤不平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子,今天怎么好像吃了火药?”又一个说。
“当然以为有了靠山啦!”刚才那女记者说。
“何思宇?不知道那花心大少几时甩开她呢!”记者们都笑起来。
心妍听不到这些话,思宇却听见了,他觉得歉然,他随口一句开玩笑的话,谁知给心妞惹下这么大麻烦?记者们如果真的杯葛她,半年内不在报上提她的名字,她不就惨了?
他犹豫一下,迎着记者走过去,他脸上又有了笑容。
“各位,刚才是不是太残忍了?怎能会审一样的逼问庄心妍呢?”他说。
“这是娱乐版头条新闻!怎能不追问?”女记者说。
“说良心话——”思宇用手指轻抚眉心:“庄心妍并不知道这件事,这只是我心里所想的!”
“啊——”记者们都哗然。
思宇是一个非常会保护自己的人,他永不把内心的事表现人前,他总以玩世不恭、吊儿郎当来掩饰——今天他说的可是真话?
“是不是真话?庄心开不知道你想追她?”记者问。
“有骗你们的必要吗?我犯不着为保护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出头,是不是?”他潇洒的摊开双手。
不理他是真是假的,是做戏也好,是剖白也好,记者们完全接受了他的话,他是何思宇,不是别人。他的外型.神态、笑容,足以融化大多数的人。
“你是想借我们记者之笔,向庄心妍示意,是吗?”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记者问。
“还要我讲明吗?”他微微弯身,又一个漂亮的笑容。
“好,一定帮你这个忙,”女记者笑了:“追到了之后记得请我们喝茶。”
“一言为定!”思宇说得跟真的一样:“不过——不要写得太过分,我是有自尊的,女孩子也会怕看。”
“放心,我们有分寸!”几个记者都笑起采了。
得到了满意的消息后,记者们一哄而散,他们各自要打电话回报馆,这条消息无论如何要明天见报,而且务必要写得精彩,不能输给其他报馆!
何思宇长长的透一口气,总算替心妍解决了难题,也算做了件好事!
正想回录影室,看见心妍慢慢走回采,满脸委屈,仿佛哭过,后面跟着的是艺员联络组的人。
什么事呢?才短短十分钟呢?刚才发生的只是小事,不值得她哭的,她——
她经过他身边,快步走进录影室那位跟着她的艺员联络组的人却停下来。
“这女孩子真难搞,”他摇头:“通告都已经接了,刚才她居然跑来告诉我想辞演!”
辞演?思宇心中一凛,是他意的,他知道。想不到的只是电视台里还会有这么倔强、刚烈的女孩子,她是宁为玉碎!
思宇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对心妍口花花的开玩笑,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子。
“你批准了吗?”思宇问。
“怎么行?她的戏今夜就开拍,叫我临时到哪儿去找人代替?”联络的人气冲冲的:“公司给她机会,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要?不想红,来电视台做什么?”
思宇皱眉,为这件事,心妞也得罪了联络组的人,她实在太不会做人了,以后还想不想混?
“组长,算了,别放在心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手包揽了所有的事:“庄心妍是被我惹人的。”
“你?”组长眼谓一转,笑客已浮上来:“原采是这样,怎么不早说呢?思宇。”
思宇有些暖昧的笑起采。
“才开始嘛!”他微笑说:”以后你多关照。”
“当然,当然。”组长笑着离开。
他也以为心妍是新对象了。
思宇等人都走光了,才耸耸肩,大步回到录影室,他能做的已全部做了,他也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话而已,这件事该结束了吧?
走回录影室,看见有些演员已经离开,只有几个人留在那儿。
“思宇,快些去化妆间吧,我们今天要拍晚班戏。”导演大声对他说:“第一个镜头就是你!”
“哦!我还以为今天不拍戏。”他笑。
“我们赶着‘出街’”导演说。出街即播出的意思。“不多录几集存货怎么行?”
“总是赶,为什么不早点儿开工呢?”思宇说。一瞥间,发觉心妍不见了:“庄心妍不见了?”
“心妍?导演笑:“化妆去了,什么事?她好像受了委屈一样。”
“谁知道呢?”思宇不在乎的耸耸肩,心妍没有一怒而去,他一心些。
但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不放心她呢?
他不会再对任何女孩子动情,他自己很明白,费婷的事已经令他筋疲力尽,心力交瘁,他想再用情——怕也榨不出一丝感情了。他已麻木。
“思宇,这部戏你务必投入些,剧本写得不错,我们盼望你能掀起另一个高潮。”导演说。
“另一个高潮?”思宇冷冷的笑起采:”只怕演对手戏的激不起我的戏中情。”
导演明白。
思宇和费婷曾是荧光幕上最好的搭档,谁都认为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们演技纯熟,再合也没有了,荧光幕上下的感情也一致,谁知道——
“试试吧!你是我们的支柱。”他说:“或者——庄心研呢?她有外形,有潜质。”
“庄心妍?”他自嘲的走出去。
化妆间的一角,心妍坐在那儿化妆,她不是一流阿姐级大牌,曾通的一个化妆师替她在脸上打完底,就让她自己动手画眉,涂唇肤。她是显得苍白冷傲,即使涂上了浓浓油彩,她也赚清淡了些。
或者说,她的气质并不像一些电视台里的女孩子,她看来卓然不群,满身都是尖锐的棱角。
思宇不经意的看心妍一眼,在另一边坐下采。他是大牌小生,化妆主任亲自为他动手,上下子就把他变得光芒四射起来。
有些人是天生的明星,像思宇,只要淡淡的收,他已那样的与众不同。
心妍提了她的帆布袋往外走,思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他没有企图,真的,他只想对她说一句话。
“对不起,庄心妍。”他低沉而真诚的对她说。
心妍呆怔一下,想不到他会如此。但她——也只不过着他一眼,绝然而去。
她不领他的这个情。
心妍的家很远,在基隆,每日往返不方便,为了拍戏,她搬到电视台附近,在别人家中分租了一间房子住。房子只有一百五十呎的大小,除了一桌、一床、一柜外,只有她和一些拍戏的衣服。
她当这儿是宿舍,不是家。拍晚班戏,收工回来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洗了脸又开工。屋子里只放些干粮,肚子饿了用来充饥,她从来不讲究饮食,做了电视艺员,连衣服也不讲究,总是随随便便一条牛仔裤,一件又大又阔的T恤,人是十分漂亮,却从不化妆。
房东太太对她相当不错,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女孩子,跟那些进电视台不在演戏的人不同。有时叫她一起吃饭,或留点好汤给她,她心中十分感谢,却又是不善表达的人。房东太太也不在意,只是有时见她工作得晨昏颠倒,便善意的提醒她多休息,身体要紧。
可是电视台忙时忙死人,闲时闲死人,赶起戏来,通告排山倒海,管你艺员捱不捱得往,戏先拍出来再说。心妍试过三天三夜没回过她的小房子,只抽时间在没有她的戏时倒在化妆间小睡一刻。
她们这行有好多“惨状,若不是大牌,戏自然不算多,往往等一天才拍三、五个镜头,人却不能离开,随时随地可能拍到你。心妍还算不错,说什么也是第二女主角,但也得视电视台为家的常要STANDBY!
她刚在化妆间一角的沙发躺下,估计两个小时内不会拍到她,却见何思宇吊儿郎当的走进来。
“嗨!兄弟,”思宇眼光飘向她,却对一个化妆师说:“替我补补妆。”
思宇是一流大牌,化妆师焉有不肯之理?
“这一组戏没有你?”化妆师搭讪。
组组戏都有我的话,我何思宇不死也全身散了,”他笑了,又为自己点烟:“你就收工了吧?”
“补完你的妆就走!”化妆师笑:“不过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下次吧!我想睡一会,”思宇打个哈欠,突然之间转向心妍:“庄心妍,你占了我的床!”
心妍并没有睡着,虽然她疲倦得要死。何思宇在那儿大声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顺,这个人——有点阴魂不散,刚才分明又在看她,他是什么意思?存心作弄?她决定不理他,她是个十分倔强、固执的人。
“你没有睡着,我知道,”何思手又在那儿嬉皮笑脸:“你自己看看,你的眼皮还在动呢!你骗不了我!”
心妍就是不理。除了演戏,她和思宇不是朋友,他再恶作剧,也不能把她拖起来,她从来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庄心妍,帮帮忙好不好?”思宇竟已经走到她旁边:“让我睡一阵,一小时后让给你,我真的倦得要死。”
心妍的固执、顽强比他想像中更厉害,她就是不肯睁开眼睛,无论他怎么说。
“庄心妍,”他威胁着,听得出来是开玩笑:“你再不起来,我就躺到你旁边啰!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心妍纹风不动,充耳不闻。
思宇又站了一阵,凝视她一阵,竟转身去了。
他是那么容易罢手的人?
心妍完全不在意,她开始真正要睡了,她实在太累、不倦,从清晨四点捱到现在快十一点了,快二十小时没合眼,铁打的也支持不住——正朦胧欲睡中,突然听见一阵日本音乐,是西城秀树唱的“罗拉”,那种声嘶力竭的喊法,配上那么强劲的音乐
心妍心中涌上一阵愤怒。这何思宇怎么回事?他有什么资格来骚扰她?明知她捱了那么久,竟故意让她不能休急?他真是那么可恶、可恨、可咒的人?
她想跳起采大骂他一顿,忍住了不中他计,化妆室里就这么一张沙发,她跳起来他岂不正得其所哉?她不上他当——
强忍住怒火,她还是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她对自己发誓,除了拍戏,她永不跟他说一句话,她会永远当他是仇人,她——永不原谅他!
整首“罗拉”唱完了,她仍坚持着,大概何思宇知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休想令心妍让出沙发来,他终于知难而退,静静的离开了。
心妍可算是胜利者,但——委屈的泪水却沉默的流下来,她真的觉得委屈。在电视台,一个孤单的女孩子想站稳脚步是不不容易了,她要忍受多少这类似的打击、挫折?她要勉强吞下多少冷言冷语的讽刺?观众永远只看见她们风光.繁华的一面,谁知道她们流了多少泪?捱了多少辛酸?
心妍喜欢演戏,醉心演戏,加上她念书成绩不怎么好,很自然的走进这一行。这一年多来,她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伤痕累累,唯一仅存心中的就只剩那点倔强,和那天生的傲骨。
她吸一吸鼻子,睁开眼睛,她想找张纸巾什么的,可是一眼望到的竟是何思宇那对凝定的眼,那张严肃认真的脸孔,那抹深思着又有悔意的神色。
她吃了一惊,想闭起眼睛已来不及,她的倔强也不允许,她就那么冷冷的盯着他。她想表示,她不怕他,她是不会屈服在任何威胁下的。
可是——可是他的神色并非她想像的那么可恶,他那严肃的脸上线条却是柔和的,他那么友善的望着她,就像戏里面英俊.漂亮的男主角,他——
正不知如何是好,思宇竟先开口。
“对不起,心妍。”他沉着声音却十分温柔的说:“我现在才知道,你不是我恶作剧的对象!”
她皱眉。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她的眼泪?
她吸一口气不出声。无论如何地是不会原谅他的,他伤害了她的尊严。
“我很抱歉!”他再说。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化妆室,留下呆怔的心妍。
他一再的道歉,难道——是真心的?何思宇这如假包换的大浪子,他道歉?
这么一来,她反而睡不着了,连倦意都不知道溜到哪儿去,胡思乱想的就听见剧务来叫她入场。
她连忙对镜子望一望,化妆并没有变样,不必补妆,然后匆匆忙忙奔出化妆间。
可是——走廊的那张小藤椅上蜷伏着一个人,看那衣服,知道必是何思宇,他竟缩在这儿睡了?
心中一条细微的神经抖动一下,或者——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可恶的?
好在这场戏不多,对手只是两个女孩子。如果这场戏要面对思宇,她这不会假装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糟的是她在这部戏里暗恋何思宇,还要对他诸多纠缠,这一一这实在太为难了。
结束了这场戏,她离开录影室,在门边遇到睡眼惺忪,神志似乎也不清的思宇,他只看她一眼,很特别的一眼,却连招呼也没打。
心妍也见怪不怪,电视台就是这么奇怪地方,可以发生任何难以想像的事,可以容纳古灵精怪的人,唯一不能的,就是得到友谊。
电视台是没什么友谊的,名利当前,谁也不肯让谁,只要稍有利害关系,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心妍还要等,她还有一场戏,大概要半夜四点才能拍到,这次可以睡一下吧?不过拍完这场戏天也亮了,明天全组员都体息,晚上有个提前庆功宴,因后天就可以拍ENDING戏了。
她又躺在长沙发上,她不像其他女孩子,没轮到拍戏就聊天,她没那么好的精神,而且聊天之中总多是非,她不想招惹。
明晚的庆功宴她是会去的,不去监制会不高兴,她不敢得罪人,下次不用她岂不糟糕?
这个监制对她不错,有戏总派她一角,虽不是第一女主角,她也满意。演戏是渐进的,她一点也不想一夜成名,那样精神负担太重,又怕渐走下坡,又怕观众对她演技不满。像现在,一步步往上走岂不很好?
她又想到何思宇。
他这个人就差点,演技可真是一流,和他演对手戏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最主要的,他可以带领她进入角色,进入戏里。她知道演这部戏她进步很大,除了导演外,何思宇的功劳最大,或者——她可以对他友善些?
哦!不,不,不能对此人友善,他会得寸进尺,看他和那么多女艺员的绯闻,她觉得害怕。她不想自己也变成绯闻中的人。
糊里糊涂就睡着了,又糊里糊涂被剧务叫醒。
“轮到你了,庄心妍,”剧务笑得莫名其妙:“这场是和宇哥演对手戏。”
宇哥!何思宇?
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跟何思宇演对手戏,这可马虎不得,免得——被他那可恶的人笑话。
回到录影室,思宇已站在那儿等着,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背对白。
对白她是早背好的,立刻拿出来复习一次,导演又在控制室吩咐了几个要点,就开始录影。
不知道为什么,再面对思宇时,她心中有个好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已是很熟的人,是——朋友!
朋友?怎么可能呢?
他们都很专心,很投入的录了这场戏,虽然如此,也重录两次,一次导演要求的,一次是思宇要求。大牌就有这好处,他可以要求重拍,心妍就没这优待了。
果然,拍完之后天日亮了。
何思宇不知往那儿一溜烟就不见了,心妍还是回到化妆室,洗干净脸上所有化妆,拿了自己的大帆布袋,这才慢慢走出电视台。
天都亮了,还急什么呢?明知现在回家也睡不着,不如就在附近散散步,等房东太太起床后才回去,免得又吵醒了人家。
迈出电视台大门,看见何思宇的车停在那儿,他正坐在里面若有所待。
“嗨!”一看见她,思宇就招手:“心妍,请过来一下,好吗?”
他不只语气好多了,神情好多了,也听得出声音中的诚意。
心妍犹豫了一下,以她的个性是绝对不会过去的,连犹豫也嫌多余。但是——她自己也不怎么明白,她竟慢慢的走过去,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脑。
“有什么事?”她冷硬的说。
她这女孩子长得那么柔,那么美,声音却硬绷绷的,四四方方打得人都会痛。
“昨夜的事——真是抱歉。”他再一次这么说,晨光中看得真切,他是诚心诚意的。“原本我只想开开玩笑,谁知一一你不像她们!”
“你已经道过歉了!”她说。
“是!但我心中总觉不够!”他摇摇头:“我平时口花花的乱说惯了,但你——心妍,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吃早茶,然后才回家休息。”
“不,谢谢,我没有这习惯。”她想也不想的摇头。
“我只是想表达一点歉意!”他凝望她。
“我已告诉你,你道过歉了!”她冷冷扯一扯嘴角,好漠然。冷傲的一丝笑容。
他却看呆了,这个女孩子——竟然那样的与众不同,她怎么会属于电视圈呢?电视圈是鳄鱼潭,她怎么应付那许多吃人不吐骨的大鳄鱼?
他的心竟隐隐作痛,她——该是好好被保护在家里,送到外国去念书,嫁一个有学问又温文的丈夫,她——怎么竟沦落到电视圈了?
他是想到沦落两个字,心妍的确给他这种感觉。
“但是一一你没告诉我,你接受了没有?”他说,有一点心神不属。
“对你,这重要吗?”她又冷笑,转身就走。
“心妍——”他又在背后叫:“晚上去庆功宴吗?我来接你好不好?”
她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冷冷的转过头来。
“何思宇,你找错人了,恐怕你会白费心机厂她说,大步扬长而去。
庆功宴是热闹的,这一部戏所有工作人员都来了,幕前的。幕后的,有的还带了男女朋友、带了妻子儿女,把餐厅中被隔开的这一半弄得好热闹。
何况,有记者在场,许多明星、艺员们就更活跃了,争取见报率啊!
当然,也不是任何人都那么开心的,坐在一角的心妍就冷清清的在磕瓜子。她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可谈天的伙伴,她注定是孤单、冷清的。
但是她习惯了,总是这样的嘛!在一角磕瓜子,看众生相也是件很不错的事。
那边的思宇却不同,他被许多人包围,又讲又笑的好不热闹,尤其女主角进来时大嚷“老公、老公,我老公在哪里?”立刻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在这部戏里,女主角是演思宇的太太。
思宇立刻越众而出,和女主角来个热情的拥抱。记者立刻拍照,许多人都笑了。
电视圈里的人就是这样,在人多的地方要尽量想办法突出自己,像女主角,她不是成功的使自己成为全场的焦点人物吗?
心妍是无动于中,真的。
她进了这圈子自然也想红,也想名成利就,完全说为兴趣是假的。但——叫她像思宇,像女主角一样的自我推销,无论如何她是做不到的。自尊和傲骨当然是原因,最主要——她若因此而红、而成名,她会觉得痛苦,终身都不安乐。
笑笑闹闹中也到了开席的时候,思宇和女主角拥着坐在一起。这个人,早晨还邀请她一同出席,大概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如果她真的傻得答应了他,这才是天大的尴尬呢!
她把视线转回同桌的人,多半是幕后人员,她并不很熟。她也不在意,这样不是更好些吗?省了她花精神.花唇舌。
席间又闹酒、又胡乱唱歌,思宇总是领头分子,加上女主角的附和,使得整个晚宴愉快又圆满。
心妍冷眼旁观,她倒很佩服他们。不是人人可以这样笑闹起哄的,先要有这个身分地位,然后还要有点天才!要不然换个道具部的小工去试试,那后果是不难想像的,是不是?
吃完饭,大家也都陆续散了,主要的是明天有通知,大部分都要拍最后一天戏,这才大功告成。
这一组人等戏拍完也就散了,各人又到不同的组去工作,直到监制开拍下一部戏,再重组班底,但——是不是这原班人马呢?恐怕很难了!电视台里的一切,就像多变化的人生。
有个女同事好意邀心妍同行,她婉拒了,餐厅就在电视台附近,离她住的地方很近,她走几步就到了!
下了楼,她独自朝回家的路上走,台北的治安比以前是变坏了,但大多数的时候,晚上走在大街上也不必怕什么。心妍早已习惯这独行的生活。
《楚留香》电视剧里郑少秋不是唱“独行,不必相送,不必相送”吗?
她听香港的朋友说过,这套“楚留香”不是香港最好的武侠剧,有一部奉为电视经典之作的该是“倚天屠龙记”。又说几个主角主是一时之选,更加影运在巅峰,那部戏非常非常出色。不过不知台湾观众有没有一看的眼福!
不过“楚留香”那首主题曲倒是好听的,尤其歌词填得好。“湖海洗我胸襟,河山飘我影踪,”多有气魄、多潇洒?心妍最喜欢里面那两句“情沾不到心间,尘沾不到此心中”,怎样的两句话?为什么中文程度较高的台湾,没有人能填出来?或有此修养的人不屑填词?于是哥哥、妹妹、情啊,爱啊,春花秋月的充斥币场?是这样吗?
但是那两句“情沾不到心间,尘沾不到此心中”的意境,谁又能真正达到呢?
想着,想着,一辆汽车停在她身边,思宇伸出头。
“我可以送你一程吗?”他问。
“我家就在前面!”她指一指,言语之间已没有早上的冷傲.生硬。
“你非上来不可。”他笑得顽皮而孩子气:“前面有个大色狼!”
她皱眉。
这顽皮和孩子气不同于以前的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她分辨得出。而目他对她也不同于他对女主角——很奇怪的,她喜欢这种不同。
“你吓不倒我!”她摇摇头,并不停步。
“真话!我吓你有什么好处?他的汽车跟着她走。
她沉默着走几步,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很高兴你会庆功宴变得热闹。”她说。
“逢场作戏,在电视圈四年,令我至少有半打面具,在不同的场台戴上。”他笑。
“现在你戴第几副?”她看他一眼。
“是真面目。”他认真的说:“我以后再也不敢戴了面具到你面前来。”
“因为我有对透视眼?”她问。
“不,因为戴了面具见你,我也有无所遁形之感。”他摇摇头。
“我——这么可怕?”她忍不住问。
“真的。”他坦白直率:“在电视台里,我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你的人!”
“人人像我,电视台没有女主角了!”她冷笑。
“是不是女主角并不重要,”他立刻说道:“重要的是你是否把握了你的机会,交出来的东西准不准?”
“什么准不准?”她不懂。
“你对你的角色了解多少?投入多少?是否尽了全力?”他说。
“我不理那么多,但求问心无愧就是。”她说。
“你做得很不错,真话,”他笑起来:“只是——对我的感情戏差不多,生硬一点。”
她一下子就脸红了,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对着他就蹙扭,她有什么办法?
“所以我们应该熟一点,下次再拍对手戏就不会有这种尴尬了!”他又说。
“下次未必和你演对手戏。”她下意识的说。
“这么肯定?”他笑:“我已经接到另一个剧本,看到名单上有你!”
“真的?”她不禁开心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明天回电视台的监制会交剧本给你,”他望着她:“这次要我追你,追得好辛苦、好辛苦!”
“为什么我们的戏总是追来追去,要不然就是上一代恩怨,几时才会有进步呢?”她感叹。
“别失望得这么早,这部戏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好,”他立刻说:“是监制特别请了几个香港编剧写的!”
“是吗?是吗?”她眼睛亮起来。
冷傲一去,她露出了孩子气。
“当然是,”他还是望着她,车开得极慢,他不担心会撞上人。“喂!心妍,你今年多大?”
“十九!”她说。
“难怪,你才这么小,”他笑了:“你知不知道这次在戏里扮什么角色?”
“女学生?我总是逃不了的!”她说。
“错了!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律师,”他笑得沾沾自喜:“是第一女主角!”
“什么?”她以为听错了,第一女主角?她?
“是!因为监制觉得你气质吻合,你那种倔强、冷傲别人学不来的!”他淡淡的笑。他完全没说出在这件事上他出的力,他几乎是强迫监制这么做的,他担保她一定行。“他相信你做得来!”
“啊——”她有如做梦。
她正在想,她还要做多久第二女主角呢?她还得捱到几时呢?想不到——想不到幸运立刻就到,她怎能不像在做梦呢?
“现在可以上车了吗?”他问。
她果怔一下,发现已站在她家楼下。
“不行,因为我到了!”她笑起来。
这笑容是灿烂的,没有保留的,几乎——从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
“你住在这儿?”他好困难才移开视线,她的笑容竟那么眩目。“地方很不错。”
“我只租了人家一间小房子,我家在基隆,拍戏不方便!”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
“哦!喂喂,我们的话还没讲完哦!你就这么回家了?说不过去吧!”他不想让她就此离开。
“但是——我不想上你的车,”她摇摇头:“至少——今夜。”
他眯着眼睛看她半晌。
“明天一早我接你开工,嗯?”他说。
“不必!我往得很近,走三分钟就到了!”她还是摇头。看她神情,没有转弯的余地。
“那么——明天拍完戏我送你。”他说。
“有这必要吗?”她又笑起来,她似乎忘了永不原谅他的事。
“我觉得——我们可以是谈得来的朋友,”他想一想说:“很多事——我能感应到你心里的!”
“胡扯!”她又皱眉。
“不要常皱眉,十九岁就有皱纹是很可惜的,”他认真的说:“心妍,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
“明天我们会拍对手戏!”她说。
“啊哈!我几乎忘了,”他拍拍额头,一个十足戏里的动作,然后笑了:“你可知道最后那场戏拍什么吗?”
“那个男主角终于接受了追他的女孩子!”她说。
说得十分坦然,完全事不关己。
“这么简单?ENDING戏哦!不精彩些怎么吸引人?怎能令人永留回肠荡气的感觉?”他夸张的说。
“那——怎么拍?”她有点紧张。
那监制不会和他联合起来作弄她吧!
他想一想,摊开双手。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笑:“明天编导自然会讲给我们听!”
“不讲就算吧!”她立刻沉下脸,转身就走。
“心妍——”他叫住她,并跳下车采:“你这么容易翻脸?或天生喜怒无常?”
“与你有关吗?”她傲然扬起头。
“你——为什么一直不相信我的诚意呢?”他站在她面前,紧紧的凝视她。
“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事实!”她顽强的不肯退一步,虽然她是有点怕,他离地太近了。
“事实?”他眉心微蹙:“好!你要看见,我给你看见便是!庄心妍,在这期间,我不准你另有男朋友!”
“什么——话?”她听傻了。
这与男朋友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你,我要追到你,”他黑眸中一片动人的光芒:“你不相信我的诚意,你要我表现,那你就必须等我,明不明白?”
她呆住了。
他喜欢她,要追她,叫她等他,他简直荒天下之大唐,感情的事是这么容易的吗?只单方面喜欢就行?怎么不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何况一一何况——
何况谁都知道思手以前和费婷那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他能忘了费婷?
“你开玩笑,”她终于退后一步:“你才说过,我不是你开玩笑的对象。”
“我不是开玩笑,”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这可恶又骄傲的小家伙,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我永远不会相信!”她再退一步,推开大门,一闪身就进去了:“你快走!你忘了费婷吗?”
大门关上,门外也寂然。
仿佛——只有费婷两个字在空间中回旋,其他的一切都静止了,连思宇——也沉默。
费婷两个字,真有那么大的力量?
心妍去拍摄尾场戏时,监制果然交给她一个新剧本,她迫不及待的翻开第一员,上面写着:“女律师,二十四岁,倔强、冷静、女强人型。”下面一个小括号里写着“庄心妍”三个字。
果然她是女主角,思宇并没有骗她。这女律师的角色将是她除了女学生外第一个形象上的突破,她兴奋的告诉自己,她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她一定会!
转头看思宇,他却口沫横飞和几个女演员胡说八道,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自得状,心妍由心底里厌恶。这个人面具太多,会不会有一天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哪副真?哪副假?拍戏这行类似这种走火入魔的人还真不少,久而久之把荧光幕上角色搬到生活中,弄得真实生活也像电影、电视剧般戏剧化的人还真多。
看思宇,他有这顺向。好像昨天说的话会天已忘之类的层出不穷,谁要真信了他的话,不死也半残废了!
她要开始忘掉这个人,像几天以前一般的完全和他设有牵连,他是他,见到面连招呼都不打就最好。她害怕和这种游戏人生的人接触。
拍完她自己最后一场戏,她转身就走,新剧还有一星期才开镜,她可以慢慢在家揣摩角色。
女律师,二十四岁,真是个大挑战呢!
洗干净脸上油彩,她慢慢步出电视台。等会儿可以先回一次基隆的家,这阵子赶戏,好久没看见父母了,对!顺便去买一只他们喜欢吃的熏鸡。
主意打定了,她好开心的走回家,脚步轻松愉快。怎能不愉快呢?她要尽快把做女主角的事告诉父母。
她家红门外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的,斜倚在那儿,很潇洒却又有些吊儿郎当。
何思宇?他也拍完了戏?为什么他还比她走得快?
“站在这儿做什么?”她白他一眼。虽然她想过不再理他,看见他却是很高兴的。
“等你。”他凝望着她。“当然等你!”
“有事?”她明知故问。
“问得多余。”他直率的:“我们都将有一个星期休假,所以我来找你作伴。”
“我没有空,我要——”
“你要回基隆的家,是吗?”他指一指不远处的一辆车:“何必搭公路局车呢?我送你去!”
“我不接受!”她颇强硬的。
“不行啊!我已经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这不是我的个性。”他微笑。
“我不理你的习惯,我没有答应过你!”她摇头。
她心里好笑,这何思宇对每个女孩都这么死缠烂打吗?他的脸皮何其厚?
“现在答应,好不好?”他很真诚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基隆呢?”她不答反问。
“只是猜的,”他指指脑袋:“人之常情嘛!”
“你——也是这样?”她问。
“是,我家住在三峡镇,”他耸耸肩:“比基隆更小的地方,只要有空,我常常回去看他们。”
“你的父母?”她似乎关心。
“只有母亲,”他皱皱眉:“当我开始红,开始成名时,父亲就过世了!”
“很抱歉,我不知道!”她垂下睫毛闭一闭眼,很俏的一个表情:“我不是有意的。”
“有什么关系?人都会死,包括你,包括我,死了就死了,有什么说不得?”他不以为意的。
她颇欣赏的望着他,至少,他的言语不俗气。
“今天你不回家吗?”她问。
“不,今天专程送你接你,我明天回去!”他这句话说得非常.非常有诚意。
她犹豫一下,她相信他的诚意,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的话是真的。
“那你等我一下,我放下东西就立刻下采!”好甜甜的笑起来:“不过,我还要去买熏鸡。”
“我喜欢孝顺的女儿,你父母也喜欢熏鸡?和我妈妈一样。”他也笑。
她再看他一眼,心中充满了喜悦。说了几句话。她竟对他有亲切感!
他不但在荧光幕上吸引人,在荧光幕下也一样吸引人。
五分钟,心妍下楼,看见他姿式不变的还是斜倚在那儿。
“可以走了!”她换了一身运动装。
他看她半晌,突然从墙上弹起采。
“好!走。”他迳自往东走:“你穿运动装好看,你人高又瘦。”
“我不讲究穿衣服!”她摇摇头,从另一边上车。
“怎么行呢?你做电视艺员的!”他说。
“我给人看的是幕前的一切,幕后的只属于我私人的,我不想人知道!”她倔强的。
“但是观众喜欢的是明星、艺员的私生活,”他笑:“私下传闻愈多,那人愈红。”
“这样的红我不希罕。”她不以为然。
思宇又皱眉,好半天才说:“你这个性怎么适台娱乐圈呢?”停一停,又说“你不如去念书吧!”
“我考不上大学。”她说。
“可以去外国念,好多例子,不是吗?”他说。
“外国?国内的大学都考不上,哪间外国大学肯收我?人家大学又不是专收垃圾的,”她很能自嘲:“叫我去读什么英语先修班之类的,我才不肯!”
“事实上我们的英语是不如人!”他说。
“不要,我是正式中学毕业的。我要进正式大学!”她不肯妥协。
“想不想再考台湾的大学?”他问。
他那么认真的问这些做什么?
“不想,在台湾已经有人认识我,电视艺员再念普通大学,免了吧!考不上还会被人笑死呢!”她说。
“脸皮太薄,怕什么人笑呢?”他说:“我何思宇已有金刚不坏之身,笑骂由人!”
“那是你的天才,我不行,”她摇摇头。
“所以我一直想,你怎么做这一行呢?你应该是好好的供养在家里,去留学,嫁一个博士丈夫。你演电视,我有沦落的感觉。”他说,很认真的。
“沦落?”她笑起来说:“我根本不是那么纯的女孩子,我也设有那种好家庭,爸爸只是个小公务员。”
他沉默半晌,忽然说:“我妈妈是耕田种菜的!”
“哦——”她好意外,好意外。他的气质像一个农家子吗?他甚至可以演留学生。
“我只念到初三程度!”他自嘲的:“可是我知道我有一天会成功,比所有的博士、超博士,什么专家的都成功,你信不信?”
“那要着什么方面的成功!”她冷静的。
他呆怔一下,冲日而出。
“当然是钱财,是名誉地位!”
“但是——我觉得成功是不能用钱采衡量的,”她说道:“那些博士、专家们对世界的贡献是无形的!”
“不!我不要无形的,我要实质,”他大声说:“没有任何东西比钱更实在了!”
她考虑一阵,犹豫一阵。
“我也很穷,但我不觉得钱这么重要!”她说。
“你穷?你父亲至少还是个小公务员,有正常稳定的收入,你可知道我以前怎样?我——我穷怕了!”他涨红了脸,显得很激动。
好在到了熏鸡店,她下车买鸡,回来时他已恢复正常,脸上有了笑容。
“对不起,刚才吓着了你!”他说。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不怕,我知道刚才一霎那你是真情流露,”她淡淡的笑起来:“真的一切有什么可怕呢?”
他很意外的看她一眼,似乎好高兴。
“我实在没有看错你,你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他满意的说。
“不要把我想像成什么人,重要的是我真是什么人。”她说。
“你也只比我多念三年高中,怎么比我懂事得多?”他诧异的。
“我自己看很多书,”她慢慢说:“演员成熟成长不能单凭外表,那样的成功不会长久,我们必须充实自己的内在。”
“谁告诉你这些的?”他问得幼稚。
“有一次一间杂志的编辑对我说的,”她很有耐心的说:“他说我的眼睛看来空洞、迷茫,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观众对我不会有信心,我必须充实内在,使自己丰富起来。不给人一片空白的感觉,这才红!”
“听来!很有道理似的!”他说,若有所悟的。
“是有道理,所以我勤于看书,各方面的书,我也觉得自己有所不同了!”
“可不可以借点书给我看?”他突然问。
“当然可以!”她点头:“但是,你有时间吗?”
“没有也得有,”他苦笑:“我并不满足目前的情形,我还想爬得更高.更高!”
“野心是没止境的,”她说:“你需要的是寻求突破,在演技和形象上!”
他想了半天,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不能再演大学生、留学生.妈妈的乖儿子。风流但善良的花花公子,我应该有些突破!”
“新剧里你演什么?”她问。
“你一定想不到,”他精神一振,人也开朗了:”这次或可以是个突破,我演一个处身黑社会边缘,但终于卷进漩涡的善良人,我的沉沦是无可奈何的!”
“结果呢?”她很感兴趣。
她将是女主角啊!
“结果你演的女律师救了我,”他说,笑得有点可恶:“不但在法庭上或私生活里。”
“你胡扯的。”她不信。
“今夜回来你可以看剧本。”他说。
“今夜我没打算回来,我要住在家里!”她说。
他怪叫着几乎把车停下来,老天!高速公路上啊!
“你不回来我怎么办?”他吼着:“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已经买好了票。”
“谁说的?我根本不知道的!”她笑。
她发现,外表吊儿郎儿的他绝不是真正的他,他是很孩子气.很幼稚、很不成熟的。
“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讲好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大声叫:“最好在你家吃完晚饭就走!”
“我也没请你吃晚饭!”她啼笑皆非。
无端端带大名鼎鼎的何思宇回家,父母误会了可不大妙呢!
“你不请我行吗!我诚心诚意的送你回去,”他说:“你不是这么冷酷的人吧?”
“我怕他们误会,这不大好!”她说。
“误会什么?我们是同事,是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去你家呢?你父母是那么古老、保守的人吗?”他叫。
“你的名气太大,各方面的。”她笑。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要娶你,他们不该那么紧张,现在社交已经公开啊!”他振振有词的。
“不必诸多理由,你要去就去好了,”她摇摇头说。他真是和想像中那个何思宇完全不同。
“这才像话!”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非常动人,像阳光。
“为什么一定要去我家?”她问。
“表现诚意咯!”他笑得眼睛变成一条线似的。
“诚意?”她不明白。
“电视台那么多妞儿,包括上部戏的女主角,我没去过她们家,只要一个电话,她们就出来。”他不笑了:“我去你家是表现我的诚意。”
她当然懂了,也暗暗高兴,但她不表现出来,她不想那么快有所表示。
即使他真是那么有诚意。
思宇不是那么快就能相信的人,而且思宇以前的传闻实在太可怕。
她很小心。她不会在自己刚要往上爬时,被传闻拖累了,她真的需要小心。
虽然——她是对他颇有好感。
真的,当她发觉他根本和外表是两个人时,她已经开始对他有好感。
“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或是——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相不相信很重要吗?”她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想,我只是有点受宠若惊吧了。”
“不要用这种语气对我。”他作状的叹息。演惯了戏,平日表请也都夸张了:“我会很伤心!”
“没有人能令你伤心的,”她笑起来:“若是你真伤心一次,倒是很不错。”
“残忍的女人!”他指指地:“你一定要我倒在你面前,让大众看见才甘心?”
“不,我没有这意思,我不是费婷。”她冲口而出。
费婷两个字一出她就知道错了,因为何思宇的神色变得很难看。
“为什么总要提她,你以为能刺激我?”他怪吼。
“我不是想刺激你,我这么说是没有意义的!”她很抱歉,却又不知该怎么讲:“我道歉!”
“不必道歉,”他横她一眼”庄心妞,我告诉你,迟早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以为——是费婷先甩开我的吗?那你就错了!”
心妍不敢出声,她怕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看来思宇是个极情绪化的人。
“你知道吗?是我自己想通、想透,是我自己明白了,”他吐出一口长气:“穷我一辈子之力,也永远满足不到她的要求,我何必自讨苦吃?”
“但是——据我所知,费婷并不是那么贪心的女孩!”她不以为然。
“她不是,可是她家人是!”他说得咬牙切齿:“而她——她自己留过学,她看不起我这个初三程度的人!”
“不——可能吗?”她怀疑:“谁都知道她爱你!”
“现在聪明女人的爱情要讲条件的,”他自嘲的:“没有一样她会抓另一样,但我两样都没有,而她的未婚夫,有钱有势有学问,我怎么比?”
“你们之间有爱情!”她说。在这方面,她固执。
“有些女人的爱情另有东西可以代替。”他不屑的笑了:“像她——我现在只觉得她很傻!”
“但是她未婚夫对她很好!”心研说。
“哦——”
“那是报上说的,”他似乎了解深切:“他那种男人会永远对住同一张面孔?”
“你难道不是那样的人?”心妍忍不住的说。
“我不是!”他肯定得无与伦比:“也许现在你不相信,过一段时间,你了解我多些时,一定会相信。”
“你一向给人花花公子印象!”她说。
“那只是形象,”他笑起来:“和你合作新戏时,我将以另一形象出现。”
“是吗?什么形象?”她好奇的问。
“你就会知道!”他眨眨眼,神秘的说。
汽车已到基隆,要心妍指路才能走,思宇竟完全不认识基隆的道路。
“你到台北一开始就拍戏?”她问。
对于他以往的往事,她开始好奇,她已感觉到他们是朋友了!
他也愿意她知道?
“有那么好的事吗?”他笑笑说:“我送报纸。”
他像在说名人的故事,也许过去了,他的心也平静下来。
“那——你今年几岁?”她问,做过那么多事,他的年纪一定不小了吧?
“二十四!”他自嘲的:“年纪还轻,你看看我的白头发,看看我脸上的风霜,我像三十岁。”
“不,你怎么会像三十岁?你大概像二十六、七岁,”她是善良的:“平常我们都看不见你的白头发!”
“我总算捱出来了。但想及中间捱的苦痛,随时可以痛哭三天。”他夸张的说。
“你的意志力很强。”她由衷的:“外表上,我们绝对看不出你的痛苦,也不容易感到你以前过的生活是如此困难。”
“不是我的意志力强,是我背后有更强的支持,”他肯定而严肃的说;“那是我母亲,她是我世界上最爱的人!”
她想像不出,一种田种菜的农妇,怎样给儿子更强的支持呢?
“你以后会看到我母亲,你会知道我没有扯谎,也没有夸大,她坚强有如磐石,她是我的靠山,”他强调说:“你一定会喜欢她!她是个伟大的母亲。”
心妍没有出声,她喜不喜欢他母亲根本无关紧要,她才不当她是一回事呢!这与她何关呢?
“哎——前面转弯,我家到了!”她叫:“对!就是这巷子,第三家,嗯——对了!就是这里。”
车子停在一幢小小的院落外,真的很小,古旧的日本平房,门窗也都残破了,小红门也是油漆斑剥的。
“这就是我的家,政府配给的房子!”她愉快的下车。
他跟着下车,接过她手上的熏鸡。
回到家总是好的,她人也轻松多了。
“不好空手而来,算我送的;我还你钱!他说道,他这样的人,还懂得这些规矩、礼貌,还真不容易。
心妍也没与他争。
大门打开,母亲迎在门里,一眼看见思宇,她呆怔半晌。思宇是大大有名的人,她当然认识,没想到的他竟然会随女儿回家,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是何思宇吧?”母亲神色颇特别;“请进,请进。心妍,你没说今天回采。”
“临时决定的,我很快会走,我已接了新剧本,是女主角,”心妍开心得像个孩子:“何思宇是男主角!”
“那真是好消息,”母亲看思宇,眼中有了戒备之色:“爸爸还没下班,等他回来才走好吗?”
思宇早已把熏鸡奉上,又叫伯母什么的很亲切。
“当然等庄伯伯回来,心妍是回来看你们的!”他说。
心妍在微微笑,她总是文文静静的并不太多言。
“那就好!一起留下来晚餐吧!”母亲送上茶。
“不,我们需赶回台北,导演要我们今晚开会!”思宇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也好像理所当然的。
是演技吧?要不然这么空口说白话就太可怕了]
心妍虽然在心中怪叫,思宇这人真是的,没有征求她同意;竟也自说自话起来了。
她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她在旁微笑,母亲自然以为这是真的。
母亲一定不会认为这是思宇的演技。
“哦——”母亲有点失望:“下次吧!”
母亲又进厨房,这回是送鸡进冰箱。
“扯谎不眨眼,你去开会,我才不去呢!”心妞瞪他。
“不这么说难道说看电影?”他笑;“你母亲对我有戒心,难道你看不出吗?她会杀了我!”
“没这么严重,只不过看电影!”她笑。
“来日方长,谁知道以后的发展呢?”他眨眨眼。
母亲再出采,他们都不敢说下去。
“心妍,你真的要当女主角了?”母亲问。
“对,剧本已拿到了。”
“是什么角色?”母亲关心地问。
“是个女律师,很不错的角色,与以前演的角色完全不相似的,是一个新尝试。”心妍带着愉快又兴奋的心情说。
母亲也感染了她的愉快心境。
“用心演啊!”母亲不忘叮咛鼓励。
“心妍一直都很用心去演每一个角色,所以导演及监制都十分欣赏她。”思宇在旁说。
母亲望望思宇,也没有再说什么。
“妈,放心好了,我知道的,我一定会用心的。”心妍说。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母亲坐在那儿仿佛监视似的。
直到心妍父亲回来。
经过介绍,心妍父亲也下意识的微微皱眉,怎么?他们都对思宇不满?或是他以前的传闻太甚?
他们——会有一帆风顺的路吗?
   
第二章
新长剧开始时,像往常一样有个开镜典礼,照例是切烧猪拜神,招待记者。
心妍一早就到了,这是她第一次担正女主角,她是紧张兼兴奋的,她只是努力把这些情绪放在心中,她不想别人看见,她一定要保持外表的冷淡。
可是思宇没到,大伙儿等了半小时仍不见他的影子,记者等得不耐烦了,三三两两的预备离开。监制急得直冒汗,频叫助手去打电话,助手回说思宇根本不在家里。
在无可奈何之下,监制只好盼咐先开镜,让记者们拍照片。切烧猪之后,气氛热闹起来,各人都手拿一块肉吃,而第一次当女主角的心妍也被人包围起来。
“庄心妍,第一次当女主角。感觉怎样?”记者问。
“很开心,很好。”心妍公式的答。
“你演律师,有把握吗?”
“我会用心,尽力而为。”她吸一口气。她不习惯别人这么问话,她觉得蹙扭。
“听说何思宇对你另眼相看哦!”女记者说。
心妍呆怔一下,脸色沉下来,“谁说的?这是谣言。”她冷着声音。
“是何思宇自己说的,”女记者大声说:“他告诉我们,你是他的女朋友!”
“你们愿意相信就由得你们!”她脸色益发不好了:“我绝对否认,这是荒谬的!”
“如果何思宇来,我们可以当面对质,”女记者似乎也显得不高兴:“难道我们兴风起浪?”
“总之没有这种事,请你们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些问题,我不想再答。”她冷冷的。
“太骄傲了吧!”另一个记者也冷冷的:“我们合作大家都好,你是知道的!”
“若你们问我戏中的一切我会答,我只是演戏,这是我的职业,其他私人的一切我不会公开。”心妍不妥协。
“不公开就算了,我们也不一定要知道。”那位不高兴的女记者说。
“走吧!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记者们都站起来,纷纷往外走:“走吧!”
监制看见记者们一哄而散。大吃一惊的叫:“怎么那么快走,留步,我还有话说——”
但是记者们都不理,继续走出去。“留步,请留步——”监制又叫。
突然间,记者们都站住了,并不是因为监制的大叫留下他们,而是——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他们所乐于见到的。
“何思宇来了,”记者们的情绪立刻有了不同的反应;“来来,宇哥。照张相,对这边看,笑一笑。”立刻,你呼我叫的情形出现,大批记者涌着即使不拍戏也光芒四射的思宇进来。
思宇四周望望,视线落在心研脸上。
“庄心妍,好吗?”他大声打招呼,旁若无人,那语气是夸张的“过来,我们一起拍照。”
心妍不理不睬,什么表情也设有。思宇微微皱眉,然后笑了。
“一定是我来迟了,她生我的气。”他半开玩笑的对记者说。
“今天新剧开镜,你怎么也迟?”一个记者问。
“不关我事,完全与我无关,”思宇似笑非笑,吊儿郎当的:“我在半路汽车坏了,修车半天都不行,只好坐计程车来。”
“汽车呢?”记者兴致勃勃。
“扔在马路边咯!”他笑得洒脱:“我这个人最有职业道德,答应了的事绝不黄牛和迟到,除非意外。”
“宇哥,你那天告诉我们和庄心妞的事,人家不肯承认哦!”女记者似乎耿耿于怀。
“当然不承认,女孩子害羞。”思宇信口开河。
“我看是你在吹牛,‘煲水’,”记者笑他:“她不只不承认,还光火呢!”
“光火?”思宇又看心妍一眼,知道这率直的女孩大概又撞板了;“看,你们坏了我的大事!”
“唉呀!怎能怪我们呢?”记者们叫。
“不理,你们一定要帮我求她,求她再理我。”思宇总是这副不真不假的样儿:“看。她在生我的气了!”
“庄心妍脾气大。架子大,我们没办法!”记者笑。他们故意嘲笑心妍。
“算了,大人不记过,她只是孩子气,”思宇替她打圆场:“下次我教她请大家喝茶补数。”
“你教得动吗?”记者起哄。
“教不动这餐我请,”他胸有成竹的:“如何?”
“好——”记者当知见风驶,也不必逼人太甚。
庄心妍确是孩子气,她还没学会该怎样应付人,尤其是记者们。
在这方面,她还是幼稚园学生,而思宇却己大学毕业,甚至可以说留过学。
记者又围着思宇问长问短,热闹一阵之后,终于是散了,到另一录影棚亲采访了。
今天并不真拍戏,开镜礼一成,各人都收拾东西离开,工作人员也散了。
心妍背起她的特大帆布袋,思宇过来了。“你今天似乎没正眼看过我!”他说。
她瞪他一眼,不出声。“怎么回事?我得罪了你吗?”他问。
没有人在四周时,他变得有诚意得多。“问你自己!”她冷冷的。
“我自己?”他摊开双手:“你不是对那些话当了真吧?我只在宣传这部戏。”
“不必拉到我身上!”她说。
“怎么行呢?你是女主角,”他笑了:“而且观众们喜欢这一类的八卦消息,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对我有影响!”她硬硬的。
她的确是绝对固执的。
“心妍,看开些,”他轻叹一声:“在这个圈子里混,你不圆滑一些是不行的。”
“这不是圆滑,是说谎。”她还是冷着一张脸。
“难道这不是事实?”他靠近她一些。
她敏感的退开了。
“不要开玩笑!”她冷硬的。
思宇四下看看,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放轻了声音,诚心诚意的说。
“心妍,我告诉过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他望着她,那黑眸十分动人。
“我希望自己能相信?”她冷笑。
“有什么理由不信?”他反问。
“费婷,你忘得了她吗?”她笑起采。
“老天!又是她!”他几乎呻吟:“我前世欠了她吗?你们为什么总是不信?”
“很容易,你只要一本正经告诉记者,你已完全不在意费婷,我就会相信。”她说。
“你想我这么说?”他反问。
“不是我要你这么做,你不是想别人相信你吗?”她笑:“总要做出点事实呀!”
他想了一阵,摇摇头。
“我不能这么做,这很伤她。”他说。
“那么我告诉你,在费婷的影子下,你不可能得到一个真心对你的女朋友!”她说。
“你真不相信?”他很意外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反问。
“你——难道这些日子我跟你讲的话你以为是开玩笑?”他怪叫起来。
“至少——我不当真。”她笑。
“庄心妍,你可恶厂他的脸涨红了。
“这是真话。我这人从不说假话,因为假话往往伤人干不知不觉间。”她说。
“我伤了你?”他很意外。
“不,你伤不到我,”她自傲的笑一笑:“我很会保护自己。”
“庄心妍——”
“问你一件事,刚才真是车坏了迟到?”她问,她是心细如尘。
他的脸色变一下,立刻又恢复正常。
“当然不是。可是何必告诉他们真相?”他不以为然的:“难道我说被个女孩缠得脱不了身?”
红了脸的是心妍,她皱眉,一声不响的转头就走。
“心妍——”他一把抓任她的臂:“你听我说,我只是打个比喻。”
“那也不关我的事!”她冷哼一声。
“你说,你要怎样才相信我的诚意?”他咬着牙。
“你——有诚意吗?”她冷冷的望着他。
“庄心妍——”他简直被气坏了。
心妍站在那儿,也不再想离开。她是在想,看看这个何思宇到底耍什么花样。
“心妍,我们不必为这小事争,好不好?”他又软了,他是真的喜欢她的。“是吧!我们开车去兜风!”
“为完成你刚才对记者许下的诺言?”她说。
“什么诺言?”他早已忘了。
“让我请记者喝茶,向他们道歉!”她不满的:“你不能替我做这些决定!”
“我是为你好,而且也不必你出面,”他又笑起来,表现得信心十足,“我会教人弄妥这事。”
“我希望知道你怎么做?”她问。
“教几个死党记者出面请客,说你付钱的不就行了?”他轻松的。
“可是我不付钱,我根本不想道歉。”她强硬的。
“哪需要你付?总之有人同你‘搞括’就行了!他说。
“我也不接受你付钱,”她绝不妥协,“怎么连香港电视圈的话也学来了?”
“是啊!电影、电视的语言是共通的,我很容易上手,搞掂的意思就是办妥。”他自得的。
“你做过多少类似的事?”她反问。
“嗯——”们摸摸鼻子:”记不得了!”
她望着他,摇摇头。
“你用这样的手法去追女孩?”她问。
“当然不是,”他微笑,“我不会这么低招。”
“自认手段高强了?”她笑。
“在你面前我可不敢,对着你,我束手无策。”他半真半假的说。
“我这么难对付?”她又笑。
“你油盐不进,”他乍然的摇头叹息:“我不知道要死多少细胞,掉多少头发才能追到你。”
“我——只是个普通人,”她似在暗示:“我并不欣赏太戏剧化的态度。”
“我可以收敛。”他立刻说。
“我——不喜欢把两人之间的事让记者知道,”她说:“在人前一律保密。”
“这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偷偷摸摸。”他反对。
“我的原则不必你喜欢!”她强硬的。
“你想把我气死,是不是?”他咬牙切齿的:“好!你喜欢做戏,我们就在记者面前做戏。”
“不是做戏,只像普通同事一般!”她满意的笑了。
“那么,你在人后就会试试我,给我一个机会,是不是?”他开心的。
“不是机会,”她淡淡的摇头:“合得来才能做朋友,而且朋友是互相的。”
他想一想,毅然点头。
“你知道,像今天这样的玩笑也不可以,”她说:“我讨厌别人当面来问我这些。”
他再点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在人前我们互不相干,在人后就能让我追你,是吗?”他也像孩子一样。
“怎么忽然对自己又这么没有信心了?”她笑:“你不是大多数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吗?”
记者们这一次虽因思宇的缘故没有杯葛心妍,但很少在文字中提到她,就算提到也只轻描淡写毫不看重。
心研并不在意这些,令她苦恼的是——也许当女主角,监制。导演对她的要求也提高了,每一句对白,每一个表情都要求她做到十足,而她——是担心的,她知道自己很吃力,她常常达不到要求。
该怎么办呢?可是她天生笨些、蠢些?不会演戏?但是她以前不是做得很好?还被夸赞过。怎么一当女主角就不行了呢?
看见思宇演得那么挥洒自如,她羡慕得要死。
但是——表面上,除了演戏之外,他们是很少讲话的,她总是默默坐在一边看她的剧本,思宇自有他的去处,因此他并没有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所以即使她想请教于他,也没有机会。
刚才一场戏就NG了三次,都是心妍的表情交不准。导演虽没说什么,大概也不耐烦了。她也很不好意思得很,对下一场戏,信心就更少了。
她不安的看着剧本,倔强的性格却不让她把不安露出来,她不能让人看笑话。
“心妍,”不常出现的监制走过来,“拍了十多天,你有什么感想?”
监制是故意过来的,是吧?平日他那么忙,哪儿会有时间来跟她聊天?
“我——”她的脸一红,呐呐不能成言:“我做得不大好,我知道。”
“有困难吗?”监制很和气、很亲切:“心妍,你也许太紧张了,会不会?”
紧张?会吗?面对思宇。
“我不知道,”她半垂着头:“有的表情——我觉得很困难,导演的要求又高……”
“心妍,你做得到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监制说:“我们选你当女主角,当然是相信你会做得好,也肯定你有潜质,有可塑性。”
“但是——”
“别因为对手是思宇就怕了,”监制笑起来:“你要做得比他更好,对不对?”
“有人在说我吗?”思宇在一边叫,然后就慢慢的走了过来:“我刚才听见有人说我名字。”
“放松些,”监制拍拍她:“没有理由做不来,而且你还有最好的老师,忘了吗?”
监制望着思宇笑,思宇指着自己。
“我?我是最好老师?”他说。
这一刻,他看来很正经,没有吊儿郎当的神情。
“心妍紧张,你负责教教她。”监制拍拍思宇:“我对你绝对有信心。”
他再看看心妍,迳自走了。
思宇的黑眸射在心妍脸上,背着众人,他眸中是少有的动人凝肃。
“有困难,是不是?”他轻轻的说道,“别担心,谁都遇到过这种情形,谁都有第一次当主角的时候。”
“你也曾经如此?”她意外的。
“比你更糟。”他在她一边坐下来:“简直不知所谓,把对手给气坏了。
“我也气坏了你?”她轻松一点。
“怎么会呢?”他摇头说:“心妍,其实你不是做不到,只是太紧张,愈紧张,脸上的肌肉愈僵硬,什么表情都做不出。”
“怎样才可以不紧张?”她问。
思宇的确有资格做她的老师。
“很简单,放松自己,忘掉自己,把自己当成戏中人,换句话说就是投入!”他说。
“我——恐怕做不到这点。”她摇头。
“慢慢来,你才开始呢,”他很有信心的跟她说:“以后我会帮你,但——你先要做一件事!”
“先做什么事?”她问。
“你对我的心理障碍,”他笑:“心妍,我不是那么可怕吗?我觉得你一直对我步步为营。”
“我设有——”她又脸红了。
她是这样,她自己知道,她像防备着他什么,她对他是完全没有信心的。
“你不必承认,也不必否认,”他笑得十分吸引人,这笑容不是荧光幕上可以见到的,“我们必须先消除这种障碍才能相处请更融洽,是不是?”
她不语。
“说真话,我也很怕和陌生的对手做戏,不能投入,怎能有感情呢?”他说。
“我——明白了!”地吸一口气。
“好像你,眼睛都不敢正视我,怎能做出一个含懂脉脉的表情?”他开玩笑。
“导演也没有这样的要求!”她说。
“迟早会有,你没看过剧本?”他眨眨眼:“你真的要放松,心妍。站在你对面做戏。连我都紧张起采。”
“我真是那么紧张?”她说。
“下次叫场务拿镜子给你自己看看,”他摇头:“心妍,迟早你不会怕我,会明白我的诚心!”
“又来了,不说行不行?”她苦恼的。
“行,当然行,”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今天晚餐前可以收工,我们去看电影。”
“不——”她想也不想的。
她不能接受他的约会,她不想谣言满天飞,她喜欢他,却对他全无信心。
“别这样,是套冷门片子,不会碰到人的,”他立刻压低了声音:“是套我们必看的好片子!”
压低声音表示他的诚意,戏谑人时,他总是提高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
“我要急剧本。”她不着他,她有点心动,却又莫名其妙的担心着。他是何思宇。
“剧本不能死念的。”他摇头:“我跟你找时间对一对剧本比较有效。看电影,嗯?”
“什么电影?”她终于问。
答应了他是件很快乐的事,她快乐。
“是套英国片子,很少有的,”他说:“是说个艺术家在车祸中残废了之后,怎样在生死之间徘徊的故事!”
“听来很动人,我们可以学到演技。”她说。
“不是演技,朋友告诉我,这套片子虽不卖座,但拍得甚好,对白精简,尤其精彩。”
“看来是值得一看了!”她看他一眼。
“当然。”他点点头,很稚气的真诚:“我常常选这种片子看。”
“你的演技己那么好——”
“哪能嫌自己够好了呢?”他打断她的话:“常常看别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不足。”
“原来你——你的成功也不是白来的!”她笑。
“当然啦,你以为天上会掉下饼来?”他叫。
“你的外型很占便宜。”她说。
“错了,太英俊有型的人往往会受别人排斥,”他笑:“我吃过这个苦头。”
“自以为太英俊有型,”她笑。
“事实上是,”他说:“你我都是。照镜子自己也看得出,所以我们都当了明星、艺员,因为我们不想浪费。”
“不是兴趣?”她问。
“为钱多些,”他直率得不能再直率:“没有一行赚钱比我们更快,更容易,我纯粹为钱。”
很少有人像他那么说,即使人人为钱。却都有更动听的一些话,只有他这么直率。
“我——倒不一定为钱,”她想一想,“虚荣心多些,当然,名利是很诱人!”
“我喜欢听你说不为钱,为虚荣心,”他眨眨眼:“我们这一行女孩子赚钱实在太容易了!”
“我可不觉得。”她摇头:“我除了每个月的薪水外,只有做节目超时所补的钱。”
“我不是说你!”他望望她,很专注的。”我很有信心,你不是赚那种钱的人!”
她明白了,心中一阵激动——他竟能了解她,她真的不是赚那种钱的人;
“好像很了解我似的。”她说。
“不是一看就了解,”他微笑:“我发觉是愈来愈了解你,你内心并不复杂。”
“那也不一定。”她笑靥如花。
能被何思宇那样的男孩子了解,真是开心的事。
“怎么不是?你身体里除了傲骨、倔强之外,还有什么?”他说。
他的话说到她心底深处,她被震撼了,反而无话可说,她除了傲骨倔强之外还有什么?是!还有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你是不适合这圈子的,”他轻叹一声:“不过既然进来了,总要试试,你得预备受伤的心!”
“什么意思?”她问。
“你要慢慢体会,我也说不上来。”他有深意的:“当初我入行,还不是和你一样!”
和她一样?傲骨倔强?
“现实会把一切慢慢磨去,环境的力量大得你难以想像,”他苦笑:“如今,我只是何思宇。”
她呆怔一下,什么叫只是何思宇?难道原本的何思宇三个字底下还有许多其它?
“我不明白。”她说。
“我很难解释,你慢慢会明白的,”他看她一眼:“别人眼中看见的我是荣华富贵,我深心里知道,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
“没有其它方法避免?”她问得天真。
“影视圈是鳄鱼潭,许多事不由自主。”他说:“我为你担心,真的!”
“为什么?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危险或陷阱,我会很小心的走我的路。”她正色说。
“你小心谨慎又有什么用?”他笑;“你的力量太小,能起什么作用呢?”
“你在吓我?”她不安了。
“当然,哎,或者我是夸张的,”一个突来的意念令他不再讲下去。今天他已讲了太多,好在对方只是心妍,一个只有傲骨倔强的女孩。“你或会特别幸运,你的路会走得比别人都好!”
她也知道他没说真话,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我的野心不大。只要好好的走,比不比别人好并不那么重要。”她说。
“那你会快乐些,”他笑道:“好像我,从不想大红大紫,但既然又红又紫了,意外的快乐自然更多些。”
“我不信你的成功好像你说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说:“你一定很努力。”
“努力赚钱。”他又吊儿郎当了。
“那你何必看今夜的电影?”她说。
他看她,她的心晶莹透剔,冰雪聪明,他益发为这女孩子可惜了。
她不该进娱乐圈的。
“我能不能请你?”他说。
她看一看,四围的人渐渐多了,他们得拍下一场戏,原来他在人多的场合,他不愿意表现太多的自我。
于是她不语。
她不想跟那个不是真正“何思宇”的人打交道。
他站起来之前,低声迅速对她说:”放工时尽快下妆,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她看他一眼,又点点头。
她满意这样的安排,这是极私人的事,她绝对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当宣传来说。
下一场戏,她居然拍得比较顺利了,因刚才和思宇的一些话吧?她真能令自己放松了不少。
她第一次开始真正了解,拍戏是怎么的。
不是站在那儿念一段台词,做几个表情,是放开自己,投入另一个人怀中,替那个角色生活一次。
演戏最重要的是投入。
下妆的时候,她很匆忙。导演从化妆室门外经过时,大声对她说,“你大有进步,庄心妍。”
她很开心,真的开心,这是思宇带给她的。转头看,思宇已离开了。
干是她急急忙忙收治好大帆布袋,整理好衣服,思宇说在她家楼下等的,看!她已在紧张他的约会了
她还是步行回家,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又阔又大的衬衫,大帆布袋,她总是这种打扮,做了女主角也不会改变。
思宇的车果然停在她家楼下。
“你怎么不跑回来?”他望着她笑:“我等了十分钟。”
她把帆布袋扔上他车,迳自坐上去。
她的动作还真洒脱得很。
“你可以不等。”她说,眨眨眼。
“不等不甘心,”他凝望她:“我敢担保,我们这套戏一出,你必大红,追求者排长龙而来。”
“那又如何?”她问。
“我不想排长龙,先下手为强!”他说:“心妍,你不化妆更好看。”
“但是不化妆上镜像僵尸!”她笑。
“好在我要面对的是你本人。”他也笑。
“但是奇怪,你化不化妆上镜差别不大。”她说。
“我得天独厚。”他说。
“大概你比较黑,是不是?”她稚气的问。
“这是什么道理?”他大叫起来:“找个黑人上镜看效果好不好?”
“别那么自傲。”她说:“报上说你在拍一部电影?”
“今天没通知开工。”他摇头:“拍电影是为赚钱,演电视是为名气,两者要兼顾。
“说来容易,兼顾,也要有人请拍电影才行。”她说。
“别急,慢慢来,我对你有信心,”他很认真的:“因为你的外型别具一格。”
“我对自己信心不大。”她说。
“我们来赌,好不好?”他笑。
“赌什么?”她问。
“你一定红。”他眼睛亮亮的。
她想一想,摇摇头。
“不赌,很无聊的事,”她说:“现在我虽想红,但红了以后又怎样?”
“钓个金龟婿。”他半开玩笑。
“从没想过,也不想要,”她冷冷的笑,很自傲:“阶层不同的人相处一起是很痛苦的事。”
他意外的看她,眼中笑意更浓。
“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他问。
“没那么保守,不过——太有钱的人很可怕,我是指那副嘴脸。”她摇摇头:“甚至普通有钱佬也面目可憎。”
“你想将来嫁个穷人?”他说。
“也不是那么说。”她理智的:”当然至少有普通的生活,我认为感情最重要。”
“又是个只要爱情不要面包的傻子。”他叫。
“什么意思?”她涨红了脸。
“太不成熟了,再多几年,你会知道面包重要,爱情顶多排第三。”他说。
“排第二的是什么?”她好奇的。
“还没有想到,但肯定比爱情重要。”他说。
“不和你争,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不信。
“我说的是真话,”他想一想:“心妍,如果现在爱情和事业要面临选择,你的抉择是什么?”
“那要看爱情和事业重要到到达一个什么的程度。”她说:“如果是我很爱的人——”
“很爱的男人,却又是极好的一个事业机会。”他说。
她想了一秒钟,只是一秒钟。
“爱情。”她肯定的。
他凝望她半晌,拍拍她,不再言语。
“为什么不说话?”她意外的:“如果你呢?”
“事业,”他想也不想。“即使事业机会不那么好,那女孩我极爱的,我仍选事业。”
“很冷酷。”她眉心渐渐聚拢。
“对我来说,世上女孩千万个,但机会稍纵即逝,我不能犹豫。”他说。
“费婷就是你在这种情形下放弃她的?”心中灵光一闪,她以为猜对了。
“她!”思宇皱眉:“不是。”
她自嘲的耸耸肩,每次提费婷他都沉下脸,很自讨没趣似的。
“对不起。”她说。
“到了,”他的车突然停下采,就停在距边。“我们去买票看电影。”
“车呢?”她问;“不怕罚款?”
“只怕迟了入场,”他望着她笑,又捉住她的手:“我这人做事喜欢有头有尾。”
他是吗?有头有尾?
日以继夜的赶了半个月戏后,整组工作人员都疲乏了,尤其是男女主角,四个导演轮流拍他们的戏,到后来,人都要得麻木迟顿,反应都没有了。
趁着一段剧本要修改,监制下令他们放一天假。
每逢有假日,心妍总是回基隆的,这次却例外,她累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能长途跋涉?从收工那时起,她就倒床大睡,她告诉自己,这次不睡它个二十四小的绝对不起床。
她从来不曾发觉过,原来能好好的睡个饱觉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吸引的事。
她拉上窗帘,戴上眼罩,塞住耳朵,她做好了一切要大睡一场的准备,她甚至吩咐了房东太太别叫醒她,不接电话也不见人——可是——她听见不停的敲门声,她听见房乐太太叫她——老天,她睡了多久?房东太太怎能如此残忍?
她胡乱的应一声,用枕头蒙往了头,无论如何她不起床,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理,就算失火,她也宁愿烧死算了,她实在是不累、不疲乏。
“心妍,心妍,”房东太太不屈不挠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心妍,你起来,有人找你,心妍!”
心妍尽管听着,眼睛却睁不开,有人找她,谁呢?由得他去吧,她才不在意谁找她呢!任何人都不重要,她要先睡饱了再说,她一定要睡——
“心妍,”房东太太似在叹息:“我知道你累,你要休息,可是——心妍,他坚持见你,我没办法。心妞,你出来一趟,好不好?心妍。”
谁坚持见她,天下怎么有如此不识相之人,人家累成这样子,怎么还坚持见她,坚持?好,大家都坚持一下,她不起床就是不起,他还能怎样?冲进来抓她起身?她才不担心。
模模糊糊的睡着,房东太太的声音还是模模糊糊的走进耳朵里,那讨厌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不到黄河心不死吗?他不知道心妍今天已发誓与床共存亡了?
“心妍,”房东太太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心妍,你是醒的,是不是?你一定要出来一次,心妍,你知道我为难,何思宇非等到你出来为止不可。”
何思宇?心妍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何思宇?她没有听错吗?他怎么会跑到她这儿来,他不是和她同样累得几乎昏倒吗?他不睡觉跑到她家来做什么?
“心妍,”房东太太想放弃了吧,“如果你醒着就出来一次,我——唉,算你帮帮我忙吧。”
心妍一翻身坐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么精神,何思宇吗?她不知道。
披一件晨褛,睡眼惺忪的就拉开房门,她完全没想到她这个样子不好见人。
“心妍,”房东太太又抱歉又高兴的,“你终于起身了,你不知道,何思宇原来是那么固执的,他说要见你,就非见着不肯走,他还在客厅等着。”
心妍微微皱眉,她领教过何思宇的固执霸道,可是现在这时候——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她走进客厅,看见漠然的一张疲乏脸庞,沉默的坐在那儿的思宇。
“你找我?”心妍问。她是假不高兴的,思宇有什么理由这样做?玩笑也不能这么开的。“这个时候。”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那满布红丝的眼睛竟是那样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芒。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被感动——被一股强大的震撼力所感动。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中心妍收敛了怒意,心中已是一片柔软。
她转头望一望,房东太太已经知趣的走开了。
“你能不能——陪陪我?”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即使距离那么近,她也要仔细听才听得清。
“现在?”她下意识的看看表,才睡了四个钟头,其余的二十小时大概没什么希望了,因为——他来了,是,因为他来了。
“现在。”他把视线移到鞋尖。
她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
“你等我十分钟,我洗脸换衣服。”她说,说完转身就进去。
她是爽快的女孩子,她永不拖泥带水,她心中想陪他,于是立刻答应,她不作状。
十分钟里,思宇就那么倚在客厅的门边站着,他也是个固执的人,从进门开始他就这么倚着站,他不会中途坐一坐,他一定要站着等她出来,等她陪他走。
十分钟,心妍果然出来。
素净的一张脸没有一丝化妆,因疲乏而显得很苍白,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一条白牛仔裤,又随便又潇洒,直头发被橡皮筋束在脑后。
他俩互相看一眼,很有默契的走出去,连一句话也不需要了。
汽车缓缓的向前驶,车厢中依然沉寂,或者今天不需要话语,他只要她陪陪他。
是一条去郊外的路,心妍不熟台北,认不出是什么地方?她也不问,她很沉得往气。
“我——一直没睡过。”他忽然说。
他的人看来很累、很累,但声音却很有精神。
“有的时候不累了反而睡不着,我也有这经验。”她不着边际的。
他冷冷的笑一笑,很有自嘲的味道。
“看了昨天晚报没有?”他问得奇怪。
“没有,太累了,倒床就睡,人事不知的直到现在。”她也笑。
“有时候不看报纸,不知道太多事反而幸福。”他说。
她看他一眼,话中有话呢?
“我这人其实很小器,受不了什么刺激,”他又是那种自嘲的笑:“十万年前,八辈子打不到的蒜头小事,居然也弄得眼光光的望天花板,我没用。”
“外表看不出来,”她淡淡的,她居然能忍得往不问他是什么事,她本事。“外表上你凡事不在乎,天塌下来也是别人用手撑着。”
“那是你眼中的我吗?”他又笑:“所以我注定做这行,而且又可以大红大紫,出人头地。”
“那不是很好吗?”她说。
“好,好,当然好!”他轻轻替自己拍了两下手掌,道:“谁说不好呢?人生中追求的原是名成利就。”
“你常常说这几个字,名成利就,”她皱眉:“你可以含蓄一点的,是不是?”
“为什么要含蓄?我说真话。”他毫不介意的:“人人都追求名利,大多数人不肯讲而已,我不是他们。”
“我知道是真话,”她笑起来:“我自己的经验,说真话很舒服,可是真话很刺别人的耳朵。”
“那是别人的事,我不理。”他强硬的。
“别人刺耳之余,会说你俗气,说你市侩,把你贬得一文不值。”她说。
“那又怎样?我还是我,名利还是我的,别人又抢不走。”他说。
她想一想,笑起来,笑得好美好俏。
“说得也是,你有道理。”她说。
“难得你今天不跟我抬杠。”他也有了笑意。
看见他的笑容,她眨眨眼睛。
“开心了一些,是吗?不闹情绪了?”她说,她眼中竟有慧黠的光芒。
“谢谢你。”他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我知道我没有找错人,你能帮到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吗?”她说。她心中其实很开心,思宇因她而有了笑容。
“你所做的有多少只有我明白,”他抓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一
下:“谢谢。”
“你总把谢字挂在口头!”她白他一眼。
“记在心中了!”他说。
“情绪好了,又开始油腔滑调了。”她抽回自己的手。
“嗯——”他突然把汽车来个大转弯,把车头调过来:“我们
可以回家休息了!”
“看你,多危险,怎么可以在马路中间调头?”她埋怨着,她被吓了一跳。
“这是我回老家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我知道这条路上
车少。”他说。
“希望你回家之后能睡得着。”她说。
“抱歉打扰了你的睡眠。”他衷心的。
她笑一笑,少睡几小的不要紧,但知道他在情绪不好时第一个想到找她,她反而开心。
“你不是常常闹情绪吧?”她说。
“不——我说过是被刺激的。”他说:“昨天晚报上——费婷为她未婚夫的新船行下水礼。”
费婷——啊!费婷在他心目中仍有无可衡量的分量,是吧?
“干是你就大受刺激了?”她故意轻松。
“不,不为她,”他很困难的解释:“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大家一样那么努力工作,但——有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世界上的一切,有的人穷一生之力也得不到别人的方分之一,这不公平。”
“有人类以采这不公平就原已存在的。”她说。
“是——我傻,我蠢,我不该再为这些人不开心,这很不值得,”他透一口气:“但是——也许我心胸狭窄,你知道,她要的一切穷我一辈子之力也无法给她。”
“她要什么?”她不解的问。
在她眼中,思宇已拥有人们眼中羡慕的一切,名、利,人又
出色,难道费婷要的不是这些?
“她要做皇后。”他说。
他突然之间纵声大笑,笑得连泪都流出来,他这笑竟令人分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了!
心妍呆怔半晌,现在——还有要做皇后的女人?
“不谈这件事,”他迅速的转话题,他虽极力掩饰,心妍看得出,他和费婷之间绝非他说的那么简单,而且——他绝对万分在意她。“今天晚上,当我们都睡醒之时,我来接你出去吃饭。”
“算了,我宁愿多睡一阵,明天开始又是日以继夜的工作了。”她摇头。
“饭总是要吃的,”他望着前面的马路。“心妍,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舒服自在。”
“因为我不要做皇后。”她说。
她自己也感到惊讶,怎么会讲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明显的呆怔住了,过了好久才能回过神来。
“对不起,心妍,我知道今天我这么做很不对,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来打扰你,事情又是——那么莫名其妙,”他说得非常真诚:“但——心妍,我只想起你,真的,我只想起你,我相信你能帮到我,因为——我心目中,你是唯一可信赖的。”
“我——又没有怪你。”她垂下头,她为那句话不好意思,她怎能那么说呢?
“我知道,”他又捉住她的手:“心妍,我真心的重视你这个朋友,请相信我。”
“我信与不信很重要?”她问。
“重要,非常重要!”他肯定的说:“而且——我必须告诉你,对费婷的耿耿于怀并不因为她,而是为我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爬得更高?”
“各人际遇不同,环境不同,”她想了一想,说:“你若要和任何人比较,你肯定是会痛苦一辈子的。”
他沉思着。
“是,你说得对,”他叹息:“我不该和任何人比较,在我这个阶层,我已是顶尖儿的标青,是不是?”
“是,你明白这道理就好。”她说。
“心妍,真话,有时明白道理并设有用,重要的是做不做得到。”他说。
“你——做不到?”地望着他。
“你帮我。”他凝视她。
“我——”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用力挣开他的手:“好好开车,看路。”
她能帮他吗?
电视圈子里已经有人在传思宇追心妍的事,记者们一再追问他们,他们当然不承认;而且也没有真正看过他们在一起,于是传言始终是传言。
思宇对记者是很有办法的,谁都是他的老朋友,当然,主要的是他红,记者都给他面子,心妍就不同,她始终还是不能友善的面对记者,这是她的个性,她非常自我,又有天生傲气,虽然明知记者在“名气”上可以帮她忙,她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就对思宇说过,她的字典里没有“妥协”这两个字,她宁愿多走一倍的路,多吃更多的苦,她仍要我行我素。
她就是天生这样的性格,任何人也休想影胸她。
其实地犯不着这样,思宇趁拍戏的空档悄声对她说:“像刚才,那个记者只不过想替你写一篇专访,你何必紧绷着脸拒绝呢?”
“我不想让她等。”心妍毫不在乎:“我看过她写的东西,她专门揭人隐私。”
“你有什么隐私怕她揭呢?”他笑。
“我当然没有,但她揭过别人,我看不过眼。”她傲气又倔强。
“这个圈子没有为别人抱不平的,你只扫自己门前雪吧!”他说。
“我做不到。”她强硬的。
“你想不想红?心妍。”他叹口气。
“当然想。我要靠自己红,不要借助别人之力。”她傲然扬一扬头。
“能吗?这是个宣传的世界。”他说。
“试试看吧!”她笑起来,她的笑容里有一种特殊的娇俏味道,非常动人:“或者我能呢!”
他默默的凝望她半晌。
“祝你好运!”他挥一挥手:“除了这句话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什么都别说,我很坚持己见的!”她说:“说得多——可能朋友都设得做!”
“哦——你是这样的?”他极感兴趣的盯着她:“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像你的人吗?”
“大概没有了。”她笑:“只有一个庄心妍。”
“庄心妍”他作状的把这三个字写在手心上,又放在嘴边一个字、一个字的吞了下去,“我吞下了。”
“作怪。”她白他一眼。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极自然,极融洽了。“吞了这三个字,担保你消化不良。”
“为什么?”他目不转睛的。
“庄心妍三个字又硬又方,你会胃痛。”她笑。
“为你,胃痛也是值得的。”他握一握她手臂。
她立刻敏感的摔开他。
“愈来愈不正经。”她骂。
“说的是真话,怎么你完全不信呢?”他叹息。
“我不那么客易信别人,但如果信了,那一辈子也很难改变了!”她说。
“那么,什么时候可以信我?”他说。
“谁知道,”她扮个鬼脸:“也许一辈子也不信。”
“别这么残忍,”他再一次捉往她的手臂。“心妍,你对我的考验还不够?”
“我几时考验过你?”她挥不开他的手。
“这些日子来——你还不信我的诚意?”他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
“别念台词了,”她忍不往笑:“你这些表情只可以用在荧光幕上。”
“贬低了我的真诚,”他把她拉近一点,脸庞对着她:“心妍,你可恶!”
“喂!别这样好不好?”她涨红了脸。
他还没有再说话。“咔”的一声,闪光灯一闪,有人替他俩拍了照。
她反应迅速的跳起来,看见一个女记者正对着他们笑,她立刻变脸。
“你——怎能这么做?”心妍大步走向记者:“没得我同意怎可以照相?”
女记者很警觉性的把相机收在背后。
“只是一张照片,又没什么特别的。”她说。
“不行,把底片还给我。”心妍脸色非常不好:“你不能把照片公开。”
“我不会给你。”女记者很强硬:“有法律规定在六呎之外可以照相,我没有违法。”
“不行,照片里的人是我,我一定要收回底片。”心妍也绝不让步。
有些人已发现她们这儿的争执,都转过头来看热闹,女艺员和记者争执,毕竟是少数。
“如果我们每天遇到的人都像你,我们不必工作了。”女记者不高兴的。
“我不理,总之你把底片还我,我可以赔你底片钱。”心妍一厢情愿的。
“对不起,没这必要。”女记者一怒转身要走。
“不许走,”心妍提高了声音:“把底片还我。”
女记者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站在她的立场是心妍不对,无理取闹。
“我照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照片,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女记者沉不往气了。
“我不理——”心妍还尖叫。
思宇终于走过来,用双手环住心研,一边用眼色示意女记者快走。
“心妍,紧张什么呢?只不过一张剧照而已,”他柔声说“我们还有比这更亲热的剧照呢,是不是!”
心妍呆怔一下,心中还没回转是怎么回事,那女记者已大步走出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用力挥离他环往地肩的手。“你怎能让她走?”
他皱皱眉,耐着性子把她拖到一边。
“安静些,你想闹笑话给大家看吗?”他认真的说道:“我已经声明了那只是一张剧照,你没听见吗?”
“但是她——可恶!”她顿一顿脚。
“她有什么可恶呢?那是她的职责。”思宇说:“在我们为自己着想时,也应为别人想一想。”
“那样一张照片公开了——”
“那只是一张剧照。”他笑,又指指自己身上:“我们穿的都是戏服,对不对?”
她想一想,心中气愤还是无处发泄。
“都是你。”她终干把脾气发在他身上,说:“拉拉扯扯的,现在被人家照下来了,明天所有报纸都有。”
“那有什么不好?”他笑起来:“让所有报纸替我做个见证,我诚意的等你!”
“见鬼!你说话总不正经的,”她白他一眼,气消了:“照片若被我妈妈看见,准骂死我!”
“她不相信是剧照?”他问。
“谁叫你去过我们家!妈当然不相信。”她说:“我不管,你和记者关系好,你亲把底片替我要回来。”
“人家怎么肯呢?”他说;“我没有把握,也不想去碰这个钉子。”
“你不安好心,就想照片登出来。”她嘟着嘴:“我知道你的鬼心眼。”
“我有什么不安好心?我喜欢你,为什么怕人知道?又不是偷偷摸摸的。”他小声叫。
“你再讲!”她瞪着眼睛,涨红了脸。
“事实嘛;你一直不信我所讲的,我只能借记者,借报纸来表达心意了!”他笑得吊儿郎当。
“信与不信挂在嘴上的吗?”她白他一眼。
“我读书不多,只信直接表达啊!”他半真半假的。
“何思宇,拜托你,把那张底片替我要回来,”她再说:“我不想爸妈误会。”
他凝望她一阵,知道她是认真的。
“好吧!我试试。”他用力握她的手:“你等我。”
讲完转身就走出录影室。
一个女艺员慢慢走过来,坐在心妍旁边。
“这次何思宇来真的了。”她说。
心妍看她一眼,来真的?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心妍说。
“看何思宇的神色啦!”女艺员似乎什么都知道:“他什么时候对人认真过?”
心妍皱眉,认真?
“当然,除了费婷,”女艺员又说:“除了费婷,我看他对你最正经了!”
心妍的脸沉下来,她不喜欢和费婷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心妍站起来:“我也不认识费婷,对不起。”
她大步走开了。
女艺员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也慢慢走开。
心妍很不高兴,真的。记者偷照相她是愤怒,但这次是不高兴。
她发觉——竟不喜欢听见费婷这个名字。
灯光师在那边暖灯己打好,看来又要开始录影,可是思宇还没回来。
导演走过来。
“思宇呢?刚才还跟你在一起的,现在跑去哪里了?”他问“我们就开始。”
“要不要我去找他?”心妍说。
“好,希望你找不找到十分钟之后都要回采。”他说。
她微微点头,快步走出去。
走出录影室,转一个弯就看见思宇匆匆走回采。
“思宇,”她迎上去,“导演找你,快开始录影。”
他自不转睛的凝望她,直到她面前。
“怎么不说话?哑了?”在他深深的凝视下,她觉得不自在,有要逃的感觉。
“幸不辱命。”他说,在衣袋里拿出一小卷底片。
“啊——”她惊喜的接过底片;“真的拿到了?她怎么肯给你的?”
“这是秘密。”他笑“很自然的把手放在她肩上,两人并肩往回走。
“我知道你有办法应付那些记者,他们好像都跟你特别好似的。”她说。
“不是办法,是交情。”他笑。
“啊,在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下,也有交情?”她不信。
“若不是交情,她怎么肯给我底片?”他用教训的口吻说:“所以,傻丫头,以后凡事不可以硬来,有很多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我怎么知道是哪一种人?”她说。
他能把底片拿回来,她心中对他的信任多了一些,或者那女艺员说得对,他对她是认真的。
“这就要学习。”他说:“跟我学啦!总之你的态度好一点,人家对你也客气些。”
“我脾气如此,婉转不来。”她说。
“那么,你还要继续撞板,”他叹口气。“你这种女孩,又怎么偏偏让你撞进娱乐圈子呢?这是不幸。”
“还说得那么可怕,真不幸。”她不以为然。
“或者是悲剧。”他望着她。
“你能不能有好些的,或愉快些的话?”她问。
“能!我喜欢你。”他在她耳边说。
“啊——你——”她立刻面红耳赤,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真话,相信我。”他捏一捏她手臂。
“再不正经我就不理你。”她提出警告,他看她一阵,摇摇头。
“什么时候你肯相信我,可以先通知一声。”他说。
“做什么?”她问。
“我要焚香沐浴谢神恩。”他半开玩笑。
“你这家伙——”她打他。
录影室的门开了,伸出来的是导演的脸,他当然看见了他们的情形,那笑容——就变得暖昧。
“正想找你们。”导演笑:“我有信心,这部戏你们一定能做得空前成功的,戏假情真嘛。”
“导演——”心妍又变了脸。
 
第三章
那天没有心妍的戏,她意外的得了一天假期,好久没回基隆了,她想回去看看父母。因为她知道思宇有戏,不可能来约她。
她很重视思宇的约会,如果思宇约她,她自然留在台北的。
还是老规矩,她到“逸华斋”去买了熏鸡,然后坐公路局的长途巴士回基隆。
在公路局车站等车时,因她是略有名气的艺员,又丽质天生,很多人的视线都跟着她转。她并不在意,自小她就漂亮,被人看惯了,而且她根本不理那些视线,看就看吧!又不关她的事,她又不会掉一块肉。她仍然神态自若的等她的车。
然后巴士来了,她跳上去,找到很好的靠窗的位置,漠然的望着窗外。
她的漠然很是特别,眼中仿佛很空洞,世界的一切都不在她眼内,很有一点出尘的吸引人。
她是特别的。漂亮的女孩子很多,多数没有自己的个性,她不同,她的个性为她加添了颜色。
巴士在高速公路驾驶着,她的视线一直没从窗外收回来,她仿佛——若有所待。她等待什么呢?没有人知,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一辆辆的汽车从巴士旁掠过,私家车总比巴士快。突然一辆她所熟悉的汽车门入眼里,那——怎么可能?思宇今天不是要拍戏吗?他怎么能到这儿来?
她眼光变得热烈起来,身子也坐直了,她看见了,的确是思宇在开车,但是一一他身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心妍的心一下子从口腔跌回心窝,一个女孩子!她看得很清楚,是电视台一个同事,思宇带她出来玩乐?思宇——不是口口声声对她好吗?
情绪一下急冻起来,连知觉也没有了。
思宇——真是那么花心的男人?
思宇的汽车很快掠过巴士,扬长而去,他甚至设有看一眼大巴士。
心妍硬生生的把视线收回来,倔强的她决定不再往外看,不再原谅何思宇,因为他说的没有一句真话!
车上有几个一直在愉看心妍的男孩子一定觉得奇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突然满面冰霜呢?
何思宇这次不只伤了她的心,也伤了她的自尊。
她不客易放出感情,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她对思宇已经太例外了,谁知他竟是那么不专一的人。
她冷着脸,一直到基隆站。基隆是个大站,下车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人颇多。心妍提着她的熏鸡盒子,迅速跳下来,正好有计程车经过,她扬手叫——
“心妍,在这里。”何思宇愉快的声音。
她忍不住望一望,思宇正微笑着倚在车旁,阳光下,他的笑容十分动人。
她冷冷的哼一声,把视线移开,她才不上他的当。
“心妍——”思宇看得出情形不对,连忙大步奔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怎么了?看不见我?”
心妍沉着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也完全不看他,不理他,当做没有这个人。
“心妍,怎么回事?”思宇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我得罪了你吗?”
“放手。”心妍低喝:“谁让你在这儿拉拉扯扯?”
“先回答我,否则我不放手。”思宇原来也倔强。
“放手。”心妍用力摔开他:“不要耍无赖。”
“我——无赖?或是你蛮不讲理?”思宇气得呱呱叫:“如果我有罪,也该有个罪名才是!”
“我不跟你讲。”心妍一转身,立即大步走开。
思宇的脸色变了几次,终于咬咬牙,转身上车,一下子就把汽车开走了。
心妍知道他没有追上来,心中好懊悔,她不该把他气成那样的,对不对?她或者该听一听他的解释——唉!女孩子就是这么矛盾,人来了就发脾气,人走了,就后悔得要死。
她走了一阵,一直没有计程车经过,愈想愈懊恼,愈想愈后悔,下意识的自动停下来,她——是不是做错了?思宇一去,永不回头了吧?
站在那儿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辆汽车停在她身边,她用眼角瞄一瞄,思宇的车?他竟去而复返?心中大喜,紧绷的脸儿也松弛了。
“你不想你的熏鸡坏掉,就赶快上车。”思手为她打开了车门。
她犹豫一下,失去这个机会,恐怕机会就永不再来了吧?她不想再冒险。
慢慢的坐上车,思宇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女孩子要听话才乖。”思宇说。
心妍垂头不出声。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他捉往她的手。
她挣不脱他掌握,也就出得他了。但她还是不出声。
“庄心妍,你以为不出声就可以算数了吗?”他半开玩笑:“我这人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心妍看他一眼,被他逗笑了。
“我就是不说,你能怎样?”她说。
“那我会把你的心挖出采,看看是白的还是黑的。”他用力捏一捏她的手。
“都不是,我的心是红的!”她说。
“牙尖嘴利。”他摇摇头。
“你一一不是今天有通告要拍戏吗?”她问。
“改了,”他不在意的耸耸肩;“本来也只有少少戏,导演会做人,他放我一天假!”
“你是来追我那班巴士?”她问。
“是!你的房东太不告诉我时间的!”他说。
“一个人来?”她望着他。
他呆怔一下,恍然大悟的笑了。
“原采小丫头在吃醋了!”他说:”那个助理导演为另一个片集来基隆借海关的地方拍戏,我顺便带她来,这么简单的事也不问青红皂白的吃醋?”
“胡扯,谁吃醋了?”她红着脸,心中一下子十分舒坦,看来是她误会了。“我那么小气吗?”
“问你自己才知道咯!”他眯着眼睛笑。
“总之一—你这个人不可靠,”她故意说:“你总是吊儿郎当的。”
“那是外表,内心里,我很专一痴心的!知道吗?”
“那是对费婷。”她说。
他的脸有明显的改变,过了一阵,他才说:”不要提她,好不好?”
“可以。”她说:“但你得承认,你对她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错了,巫山以外的云彩更加美丽。”他说。
“言不由衷。”她说。
“信不信由你,”他摇头:”当时受的伤很重,觉得人间全无希望和乐趣。后来我想通了,她也只不过是个女人,不值得我如此这般的。”
“怎么想通的?”她好奇的问。
“社会是现实的,我不振作起来工作,谁会同情我?”他嘲弄着:“她的未婚夫再有钱也不会分一点给我,是不是?”
“倒真是很现实!”她笑了。
“没有办法,谁叫我父亲穷,没有留下财产给我。”他笑:“社会原是不公平的。”
“不要这么多牢骚,”她点点头:“你现在不是成功了?也拥有别人羡慕的一切!”
“算了,一般人眼中我已不错,比起人家——我不过九牛一毛。”他说。
“你一定要跟费婷的未婚夫比?”她问。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比得上他,但我一定要以他作目标。”他说道:“否则我心中会不平衡。”
“那表示你还很在意她。”她说。
“不是在意,她刺得我太深。”他叹一口气:“我们以前真的很好,很好,可是她——居然说要就要,她太虚荣,太贪心了!”
“贪心的或者不是她本人,是她家人!”她说。她的善良令她竟为费婷说好话。
“两者都虚荣,都贪心,”他自嘲的笑。“她们以为掘到一个钻石矿。”
“事实上也是钻石矿。”她说。
“现在——我只能说祝她一辈子快乐、美满。”他笑。
“为什么这样说?”她问。
“谁都知道,她的未婚夫永远不甘寂寞,永远不能只面对一张女人面孔。”他笑。
“是吗?”心妍呆了一下:”那——她怎么肯的?”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冷冷的笑。
“要我这么做——石油王子来也不行,”她厌恶的,“我完全没办法勉强自己。”
“你是个傻丫头,所以我早说过,这个圈子不适合你,你现在‘沦落’。”他笑。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吧,我又没做过什么事。”她不依的:“我是喜欢拍戏。”
“喜欢拍戏!”他摇摇头:“多少女孩子就是这样而掉下陷阱。谁一开始就是坏的?”
“你是说我会变坏?”她不甘心的。
“你——大概不会,我也不敢担保,”他笑笑说:”你比许多人都漂亮,包括费婷,我担心是正常的!”
“我们打赌,好不好?”她挑战的。
“不赌。”他摇摇头:“有一天你若受不了这环境,你记得要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她不解的睁大眼睛。
“我愿意出钱供你去外国念书。”他很诚心的。
“但是——我怎么可以用你的钱?”她叫起来,眼睛睁得更大;“试想人家知道会怎么说?”
“理人家做什么?”他漠然的:“老实说,若能帮到你,会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事。”
“那么你呢?你怎么不试试帮自己?”她反问。
“我中三都没念完,我怎么帮自己?我自知不是读书的料,我有自知之明,”他说:“等我退休后我也想去外国,安安静静过日子,在晚年时享一点福。”
她望着他,似乎在问“是吗?”
“别不信,我的打算是这样。所以我现在‘发钱寒’似的拼命赚钱,我有计划的。”他说。
“我看不出来哦!你是吊儿郎当的人!”她说。
“别看我外表,试看看我的内心,好吗?”他说。
“很难看到一个人的内心,除非那人有心打开给我看。”她说。
“我打开发你看!”他摸一摸自己胸曰,说:“老年退休时,如果有你的陪伴,将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她的脸又红了,他讲得太率直。
“喂——再转一个弯我家就到了!”她轻声说。
“我能进去吗?”他笑。
“上次你已经进去过了,还问什么?假心假意。”她白他一眼。
“这一次情况不同,今天你几乎不理我!”他说。
“我不想打扰你同另外的女孩约会!”她说。
“另外的女孩!”他笑:”我是那么花心的吗?”
“谁知道你!”她说。
“欢迎你来了解我!”他拍拍她的手。
“谁知道这了解要不要付出代价?”她说。
“代价?”他不明白。
“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她说。
“哇,当我是什么?我这么可怕?”他怪叫。
“至少,你给每个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她笑。
“不是真话吧?我会被你吓死,”他也笑:“其实,我只是个心地善良的乡下仔!”
“你是吗?”她仰天大笑。乡下仔!
戏拍完了,就在这个时候,心妍发现,若见不到思宇的那天,她总是神不守舍,牵肠挂肚的,日子实在难捱得很。
她从来不想在圈子里找男朋友,她怕那些是非.谣言,她不是“绯间”型的女孩子,可是——她实在是陷下去了,在不知不觉间。
她非常懊恼,可是懊恼也没有用,她不只陷下去,而且陷得好深,难以自拔。
没有接到新戏,留在台北小屋子里好闷,思宇又忙着拍电影,于是她收抬一切回基隆家里去住一阵。她请好心的房东太太如果公司找她,立刻就通知她赶回来。
在家里有父母和弟弟陪着,总是好一点。
但是,回家之后她就知道错了,感觉上她已离思宇好远、好远,台北和基隆要经过那一段长长的高速公路哦!她心中更乱。更烦。
母亲总是细心又关心女儿的,她看出了不妥,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心妍怎么回答呢?她是自己恼下去了,又不确知思宇的心是怎样——思宇太吊儿郎当,他的真诚往往大打折扣。她总是摇头说没事,怎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呢?万一思字不承认,她还要不要在这圈子立足?
在家呆了十天,她和思宇合作的那个片集推出来了,很意外,没有预期的好反应。思宇的戏一直是收视率高的保证,一直造成轰动,这一次——心妍更懊恼了,一定是她不够号召力,是她拖累了他。
果然,过了两天报纸上的评论出来了,说她演得生硬,不够投入,也没有演技,批评是无情而残酷的,她简直无力招架。她只是一个新人哪!第一次当女主角已是战战兢兢,面对着又是演技派的思宇,不害怕是假的。
她觉得大家对她太苛刻了,她非常伤心,可是——她的伤心却藏在心里,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自尊不允许,于是她摆出漠然的姿态。
“心妍,不必介意那些评论的。”母亲担心的说:“你第一次演主角,有这样的成绩已不错。”
“我当然不理批评,”她漠然的笑:“我只要尽了自己的力量,问心无愧就够了。”
“对,你说得对!”母亲信以为真。
“记者都很势利,我没有名气,也不买他们的账,他们这样对我是合理的!”
“你得罪过他们?”母亲吃惊的。
她只冷冷的笑。
她不知道得罪了记者没有,但她绝对是不合作的,她不喜欢讲些无聊话宣传自己,她的名利要靠自己的力量赚取,她不靠任何人。
这天夜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设有,只有的是无边的烦闷与不开心。
以为运气来临了,结果这运气只是个不好的机会,她依然半红不黑。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演技幼嫩,这是要靠时间来磨练的,她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机会,唉!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还能再一次拥有吗?她真的担心,真的烦。
已是深夜两点多钟了,她仍瞪着天花板,今夜大概别想睡觉了,她受那些评论的刺激的确很大。
她轻轻叹口气,翻一个身,她听见大门外有急速刹车的声音。这个时候会是谁?他们家有开车的朋友吗?啊——何思宇?
她从床上跳起来,动作极灵敏,没等门铃响她已奔出采。拉开大门,果然看见正待按铃的思宇。
“是你?什么时候了?你发什么疯?”她低声叫。
她身上只穿着睡衣,她来不及换,不能让父母被他的门铃声吵醒。
“我非来不可,”思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讲话中带着微喘:“我刚拍完戏。”
“有什么重要事吗?”她问。
看见他,她心中的懊恼、烦闷都消失了。
“我——十天没见到你!”他摇摇头:“回基隆为什么也不先告诉我一声。要不是今天我找到你的房东太太,我到哪儿去找你?急死我了!”
她心里甜甜的,面上还是绷得紧紧的。
“我还能去哪里?又没有拍戏通告,我当然是回家。”她白他一眼。
“我们——就站在这儿讲话?”他指指里面。
“你不能进去,这么晚了,会吵醒人!”她摇头。
“上车聊聊,好不好?”他退而求其次。
“我穿着睡衣。”她指指自己。
“我已经看见了,”他笑:”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完全不影响你的美。”
“你鬼扯!”她轻轻关上大门,上了他的车。
思宇并没有停在那里,他发动汽车,缓缓的向前驶着。深夜寂静的街道上,仿佛只有他们。
“看见今天的报纸吗?”他终于问。
“看见了。”她淡淡的笑:“我并不意外,应该是这样的,我演得不好!”
“你知道是谁写的?”他沉声问。
“谁?”她诧异的反问。
“就是那天和你争执的女记者,后来我向她要回底片的那个。”他说。
“原来是她,难怪有恶意攻击的味道,”她笑:“不过我不在乎。”
“不是在乎与否的问题,为什么制造机会让别人来伤害你呢?”他认真的说:“同样一句话,他们可以黑白颠倒,你又何必呢?”
“我不信每个记者都这样,有几个很好!”她说。
“任何一个都不要得罪。”他说。
“我做不到,我不委屈自己。”她说。
“你的个性这么倔强,吃亏的是谁呢?”他问。
“我不在平吃亏,吃亏就是便宜,可以让我分清楚人。”她不妥协。
“但是你已先受到伤害。”他说。
“没有关系,世界上每一个人,谁又不受伤几次呢?人要跌倒才会学会站起来。”她说。
“我说不过你!”他望着她直笑。
“我说的是道理。”她也笑。
汽车继续往前驶,他完全不认道路。
“你知道我们现在会到哪里?”她问。
“哪里?天涯海角?”他笑。
“到基隆码头。再不停车我们就下海了。”她说。
“你指条好路吧!”他把汽车转回来:”在这儿我跟瞎子差不多。”
“你不认识我家的?”她说。
“到你家的路我若不认识,我休想追到你了。”他说。
“你的女朋友那么多,我怎能信你?”她反问。
“那些自动找上门来的女孩子我不希罕,”他嗤之以鼻:“我有权追求我心目中所向往的。”
“还是没有信心,”她俏皮的:“你可以来者不拒的,是不是?”
“我没有那么多精神应付,”他笑:“我要拍电影,拍电视,要赚钱养家。”
“但你的确有那么多女朋友。”她说。
“那是以前的事,现在只有你。”他盯着她看。
“别口花花的卖口乖,我是不容易相信人的。”她说。
“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一定会相信,”他握往她的手,把她的手拉到他胸前:“你看我的心是多诚恳!”
“作怪!”她用力挣脱他的掌握。
“怎么叫作怪呢?我真心的表示诚意,”他笑得促狭:”而且也是恋爱中的小情趣。”
“谁和你恋爱了?”她瞪他。
“总有一天你会承认。”他说。
“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一一偏偏来找我?”她说。
“你独特、与众不同。”他说:“主要的,你完全不像圈子里的人,当然,你漂亮。”他说。
“完全不是理由。”她摇摇头。
他沉默一下,突然说:“我今天又接了一部电影。”
“很好啊!只是你可以电影电视两边拍,完全不受影响?”她说。
“女主角他们想请你。”他再说。
“什么?”她先跳起来。
才以为这次电视剧反应不太好,她已没什么机会,谁知道机
会说来就来。
“女主角他们说请你。”他望着她笑。
“怎么——可能?”她怪叫着:“我根本没什么名气,演技又不行,他们怎么会——”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
“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她呆呆的望住他。
“不要怪我啊,我想每天见着你,只好这样,”他摊开双手耸耸肩:“我们已十天没见面了。”
“不行——”她想一想说:“我不喜欢这样,我不要大家说——我靠你的关系。”
“傻丫头,什么靠不靠呢?反正他们也要找一个靓女新人当女主角,你不是最适合吗?”他说。
“不——这样不好。”她固执的。
“你不是要我叫他们别找你吧?”他叹一口气:“小姐,不要这么固执,好不好?”
“不好!”她还是摇头。
“你想气死我?”他把车停下来。
“不是,但我不接受这女主角。”她说。
“真残忍,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他问。
“我可以去探你的班。”她说。
“探班跟合作怎么一样呢?”他叹息:“我真的想每天见到你,你知道这十天我多难过吗?我并没有强迫找我拍电影的人用你,我只提出你,他们立刻就赞成了。”
她想了一阵,又思考了一阵。如“真是这样?”她问。
“你不骄傲了,当然是这样啦,我怎么做得出强迫人家用你的事?我又不是皇帝。”他说。
“但是你提出的。”她说。
“是又怎样?他们总要找一个人嘛!”他说:“心妍,就让我们再合作一次,不成功就算了。”
“我——”她迟疑。
“还要考虑什么呢?点头就行。”他笑起来。
“现在不能点头,我自尊心不准,”她甜甜的笑:“明天我告诉你答案。”
“答案只能有一个,记住。”他拍拍她的手。
“你这么晚赶来是为这件事?”她问。
“一部分,大半是想见你,我等不及明天。”他说得十分肯定,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你这人讲话都戏剧化。”她笑。
“戏剧人生,不是吗?”他说。
“不可太过戏剧,否则真假难分了。”她说。
“我分得出的,”他拍拍她:“我理智起来的时候理智得吓人,像一块又冷又硬的高速钢。”
“你一定是个冷酷的人。”她笑。
“有时候——或者是,”他想一想,说:“我若决定一件事;休想我再回头。”
“决定错误呢?”她问。
“错也错到底。”他说:“我是永不言悔的人。”
“你知道这很可怕?为什么错了不改正,就要让它错到底呢?”
“个性如此。”他说。
“真是绝不后悔?”她追问。她实在不信有永不言悔的人:“费婷的事呢?”
他脸色有点改变。
“她的事也不由我后悔,因为是我能力所不及。”他慢慢的说。
“你再想想,可有一件你有悔意的事?”她再追问。
“嗯——有。”他深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有时会矛盾,我要自己永不言悔,但有的——也忍不住后悔,我痛恨自己这种个性。”
“你只是想要自己永不言握而已。”她透了一曰气:“我看你也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
“你看?你了解我很多?”他问。
“我想——是,”她笑:“了解与时间的长短无关,有的人见
面就会了解,有的人相处一辈子也不会了解。”
“你真这么想?”他问。
“是。”
“那么,我们算很有缘分,是不是?”他笑。
“有缘,不能缘分两字一起说。”她纠正他。
“现在是你残忍,对不?你难道想我们有缘无分?不是真吧?”他说。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我要回去了。被爸妈看见不大好。”她说。
“又没有做坏事,记者看见也不怕。”他说。
“记者——我又穿着睡衣,你以为他们会怎么想?”她怪叫起来。
“我们已同居咯!”他开玩笑。
“收回你的话,这种玩笑我不接受!”她认真的:“要不然我会翻脸。”
“真的?”他定定的望住地:“翻脸?”
心妍终于——不,当然接了那部电影。
“拍电影的电视艺员并不太多,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机会的,心妍口头不答应只因为当时自尊心强,她实在是不愿意思宇一而再的替她安排。
或者不能说安排,是思宇提出她,人家当然给思宇面子,于是请她。
尤其目前电影是男人的世界,女主角的戏少(除了那种吓人的女性电影),所以用谁当主角也无所谓,主要是男主角能有票房就行了。
当然,能和思宇再一次合作是开心事,她何尝不希望常常见到他呢?总比闷在家里好。
而且,总有片酬,不理多多少少,对家中总是有帮助,她是个爱家、顾家的女孩。
是拍造型照的日子,这种场合,思宇不便接心妍,到底传出绯闻对双方都不好,尤其是思宇是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有了个正正式式的女朋友的话,那些女孩子恐怕会转移目标。
他俩都很明白这些观众的心理,尽量不做刺激他们的事,谁都想红得长久些。
只拍造型,不是开镜典礼,所以也没有什么记者。灯光师。摄影师、导演都在忙。
先拍了各主角单独造型,又拍男女主角们合照,再拍全体大合照,然后导演便宣布“放人”。
“有设有空?”思宇悄悄对心妍说。
“我回家,你呢?”她问。
他们俩的约会已经变得非常自然了。
“不想回去,一起出去逛逛?”他说。
她点点头,不语。
他们俩都故意慢慢下妆,让其他的人先走之后,才慢慢离开。
坐在他的车子里,她透一口气。
“为什么我们要做得像小偷一样?”她问道。
“我不知道啊!”他笑起来:“我以前并不介意别人冒见我和任何女孩在一起。”
“现在呢?”她故意问。
“在意。”他摸摸心脏:“很奇怪,我是在意的——啊!我明白了,以前我不理对方感受,受不受排闻影响我才不理会,但你的一切——我很紧张,所以我在意。”
“信口开河。”她白他一眼。
“天地良心。”他作发誓状。
“什么时候你才肯信我的真心说话?”他叹息再道。
“你有前科,纪录不良。”她说。
“前科,该不该判死罪呢?”他叫。
“那又不至于,但起码要判守行为。”她说。
“好,守行为多久。”他笑着。
“两年。”她说。
“没有人判守行为那么久的,顶多半年.一年,两年的话,我宁愿坐牢。”他叫。
“随你啦!”她说:“其实啊!该守行为一辈子的,两年已经侵宜你了。”她说。
“你真肯判我守行为一辈子?”他嬉皮笑脸。
她白他一眼,心中知道自己说错话,脸也红了。
“你想。”她说;“不是我判你,自然有人会判你。”
“我情愿是你。”他笑。
“再说我不理你。”她提出警告。
“你这小丫头,怎么动不动就凶起来?你不怕把男人吓跑了?”他打趣。
“不怕,我没有叫他们任何一个来。”她说。
“我呢?”他指着自己。
“你跑吧!你以为谁会希罕?”她嗤之以鼻。
“不倔强了,你所有的脾气、个性都会令自己吃亏的,知不知道?”他说。
“那又怎样?天生成我这样子的,我有什么办法?”她说;吃亏也算了。”
“改一改,好吗?”他拍拍她手,很诚恳的:“在我们这圈子要吃得开,就必须圆滑、世故。”
“要我圆滑世故?好——难了。”她笑:”我小时候已为这脾气吃了不少亏,但改不了,永远还是这样,大概上天要磨练我。”
“是啊!是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嘲弄的。
“别以为我不行啊,说不定以后女强人一个。”她挺一挺胸膛:“我是不会做一辈子演员。”
“很有志气嘛!以后想做什么?”他问。
“不告诉你。”她俏皮的。
她在他面前露出愈来慰多的真个性,也令他更觉得她纯真可爱。
“不说我也知道的,你想做一一何思手太太。”他大笑。
“别自以为是,”她沉下脸;“我一定会做一个贤良的主妇,但不是你。”
“为什么说得这样肯定?”他问。
“你是为一棵树而舍弃整个树林的人吗?”她反问。
“当然,我为什么不是?”他摊开手。
“你的痛苦在一一不由自主,女孩子自动投怀送抱的太多,你虽不是来者不拒,总会选中几个,那么多女孩包围,你何必只选其中一个。”
“你不是我,怎知道我心中怎样想?”他反问。
“你心中怎么想?”她问。
“我是个恋家的男人,或者你喜不出,我并不喜欢那种被人包围的生活。”他摇头,很无可奈何的;”或者下次带你去我家看看。”
“去你家看什么?”她不明白。
“看了你自然会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他说:“每个人只有一个真面目,不同的是,各人面具的多寡。”
“我不觉得我有面具。”心妍说。
“可能你没有,所以你吃亏。”他笑说:“说真话,我大概有三、四种不同的面具。”
“那么可怕。”她摇头。
“男人立足社会,尤其在我们这个圈子,没办法不这样,随着年龄增长,面具也就会愈多。”
“非这样不可?”她何。
“社会和现实都很残酷,我不想被淘汰。”他说。
“我没有面具,也没被淘汰。”她说。
“你肯定爬得比别人辛苦。”他说。
“辛苦一点是值得的,我不必像别人一样付出那么多代价。”她说。
“也——不一定,”他沉思:”如果有一个你非常非常喜欢的角色,又肯定一定会红,但要你付出代价,你肯不肯?”他牢牢
的盯着她。
“什么代价?”她问。
“你自己。”他说。
她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变得苍白又愤怒。
“简直无耻,”她骂:“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慢慢的移开视线,慢慢的笑起来。
“和我想像中的反应一样。”他说:“而目我看得出你是发自内心的愤怒。”
“你这么问已经是侮辱。”她说。
“我直话亘说,圈子里是有这清形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是侮辱。”他说。
“但我——宁愿回家,宁愿去公司做文员,或甚至去工厂做女工,我不做那种事。”
“不必解释,我了解。”他望着她直笑:“如果你是那种人,我就不会面皮这么厚的来追你!”
“你以前认识很多这种女孩子吗?”她说。
“别再翻旧账了,谁没有一些往事。”他笑。
“我没有。”她立刻说。
“你会没有,你念中学的那么多男学生到学校门回等你放学,又递字条又约跳舞,你会没有?”他叫。
“你去打听过我吗?那你更该知道,我一次也没理过那些家伙。”她说。
“为什么不理?啊!他们当然是比不上何思宇。”他笑。
“我不喜欢那些认都不认识。只凭外貌就把感情往别人身上扔,简直太荒谬。”她一本正经的。
“我喜你找个情圣才行。”他笑。
“现在找不到情圣,我要求不那么高。”她也笑:“起码他专一才行。”
“我会专一。”他抚往心口。
“我要看事实。”她说。
“我会给你看见,心妍。”他促往地的手:“明天不拍戏,先去我乡下的家看看!”
思宇的家乡,三峡。
那是台北市郊附近的一个小镇,从前它小而朴素,随着台北物质文明的进步,它也繁华起来。
不过比起台北,它还是小镇。
思宇的家在一幢四层楼高的灰色建筑物里,经过大红色的门,走上楼梯,他家在二楼。
这个四十多评的地方(约一千五百尺),住着他的母亲和弟妹。屋子里原简单,有做的沙发、桌椅,甚至柜子,没有其他的装饰物,所以看起采客厅很大。
思宇的母亲是个乡下人模样的中年妇人,并不多讲话,笑客也不多,但对于思宇目光显得慈祥柔和,看得出来极爱儿子,但对着心妍,就仿佛有层无形的隔膜。
他的弟妹很怕羞,看见心妍就溜到卧室里去。
客厅里就只有思宇母子和心妍。
心妍感觉到那份隔膜,思手却不。他非常爱母亲,依赖母亲.在母亲面前,他像个孩子,不像那荧光幕上的风流小生。
看着他们母子有谈不完的话,心妍有被冷落的感觉,原本比较沉默的她,这的候就更不出声了。
等到思宇惊觉时,已是下干四点多。
“啊!心妍,我们可以走了吧?”他怪不好意思的:“怎么已经四点多了呢?”
心妍不出声,只是笑一笑。
她并不开心,叫她来做什么?看他们母慈子孝?她仿佛隔在
墙外的路人,只能冷眼旁观,不能容人加入,加上他母亲那一口
难以明白的家乡话,心妍对这个家的印象并不好。
“我们回去了,今夜还有事。”思宇站起来,这才看见心妍眉
宇间的不快。
心妍是个没办法隐藏情绪的女孩。
她只是站起来,淡淡的对思宇母亲说:“再见,怕母。”
思宇再抱一抱母亲,在她额头亲吻一下,握往心妍的手就出门,下楼。
“怎么样?我母亲是不是很好?”他天真的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我有什么话好说?”她反问。
“随便跟她聊天啊!”他打开车门。
“想不出话题,”她摇摇头:“而且你们讲话,我也没有插口的余地。”
“不高兴了?”他拥往她的肩:“我不是故意的,我好久没看见母亲了。”
“又不关我的事,有什么不高兴的?”她说得硬绷绷的:“原本是陪你回家!”
他凝视她一阵,确定她是不高兴了。
“走,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他突然发动汽车。
“回台北吧!我现在不想去任何地方。”她说。
“这地方你非去不可,是我小时候住的祖屋。”他笑得很神秘:“看过之后,你一定喜欢。”
“我并不喜欢三峡这地方。”她孩子气的仍在发脾气。
“还没有到,你怎么知道呢?”他笑得胸有成竹:“相信我吧!”
于是她沉默。
既然非去不可,她多说也无益。思宇的外表口花花,内心也固执,他说要去,就一定会去。
汽车转过小路,是那种没有铺柏油、水泥的泥地,又有碎石子,而且愈走愈窄。
“喂!到底在哪里啊!”她叫。
“就到了,别急。”他看着前方。
再转一个弯,汽车停下来。
“下车,走上去就到了。”他指着一个小山坡。
“爬山?没有路吗?”她怪叫。
“有山路,怕什么?你穿的是球鞋。”他笑:“快走,真的很精彩的。”
她看他一眼,终于随他上山。
山路真的很小,很难走,弯弯曲曲的,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一间茅舍。
那真是一间茅舍。墙是用泥糊成的,屋顶上是茅草堆成,可能年久失修,已变得破破烂烂。
“到了,就是这儿!”他笑着,仿佛十分满意的指着他的杰作。
“就是这儿?”她不能置信的。
“对了。”他拖着她转到屋后:“这儿有个猪栏,以前养着两只猪,过年的才卖的。”
她看见那又破又脏的猪舍,忍不住掩着鼻子。
“还有没有更脏的地方?”她叫。
“没有了。”他还是笑,恶作剧似的:“人住茅舍,猪往猪舍,人猪同处。”
“啊——这儿没有水电。”她叫。
“有电,是偷偷接驳来的,水就要到山脚下去担,去挑上来,
那些年都是母亲上上下下,照顾了这儿住的人和猪。”他说,声
音里已渐渐没有了笑意。
“全是你——母亲做”她不能置信:“你父亲呢?”
“我很小时候他就去世了。”他黯然。
“你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养猪?”她好奇地问。
“怎么行?养猪只是外块,过年时卖的,给我们交学费,做校服的!”他说:“母亲还在镇里一家饭店做清洁女工,从早做到晚,只赚很少的钱!”
她默然,刚才心中对他,对他母亲的不满已消失。人家是这样苦捱过来的。母子感情当然格外紧密,她没有理由怪他冷淡她。
“你——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她问。
“十四岁。”他耸耸肩:“母亲在台北找到一份比较多钱的工作,是替一间大厦做清洁女工,那时我们全家搬去台北,租了一间小房子住,我白天读书,晚上帮母亲一起去大厦拖地、洗厕所,这么过了两年。”
“两年后呢?当明星?”她天真的。
“哪能有这么好的事?”他苦笑:“我到一间酒店当门僮,专替人开车门,后来又替酒店客人搬行李,可以多一点点小费,后来又转做店员,又做过酒吧调酒师,还做过推销员,最后,才考进演员训练班。”
“你真有那么多经历?”她问。
“也好,对我演戏生涯有帮助!”他笑了:”什么酸甜苦辣都试过的。”
“你的母亲现在还做事吗?”她悄声问。
“当然不做,”他傲然说:“她已苦了大半辈子,我能赚钱养她,还做什么事?”
“房子也是你买给她的?”她再问。
她心中已开始尊敬那个冷淡的中年妇人,一个母亲独力捱大三个孩子,这太不容易了。
“是,以后有钱会买更好的。”他说。
“你弟妹都不小了,他们在做什么?”她问。
“没做事。”他笑:”何思宇的弟妹出去做个女工或小职员,像话吗?他们都没念好书,我让他们留在家里,中学毕业是不行的,弟弟刚服完兵役回来,迟些时候我会让他做点小生意。妹妹嘛,总要出嫁。”
她觉得这有点不妥,却不知该怎么说。
“我们——下山吧!”她吸一口气。
“好。”他握任地的手。
整个下山的过程他们都握着手沉默不语,仿佛他们之间的心灵已接近不少。
“我没想到以前——你们是这样的。”她轻声说。
“凭现在的何思宇,谁看得出呢?”他自嘲的笑:“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可是我自己心中是牢牢记住的,儿的的穷困,是现在激励我的力量。”
“你——很了不起。”她由衷的说:“可是从外表看,是不会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做人不能忘本。”他说。
“你没有忘本,你还孝顺,难怪伯母以你为傲。”她说。
“我只要她快乐,她是个好母亲。”他眼圈儿有点红。
她不敢再说下去,她怕太激动的场面。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祖屋?”她问。
“我想让你真正了解我。”他诚恳的。
“以前——带人来过吗?”她想了一想才问。
“没有。”他肯定的摇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费婷——也不曾来。”
“为什么不带她来?”她好奇的。
“她不是你,带她来她也不会了解,”他叹一口气:”她出身好家庭,而且——她想做皇后。”
心妍和思宇很自然的更接近了。
思宇带她去山上的小茅屋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对她坦诚,她对他开始有信心。
他们开始在人前人后也不避嫌疑了,两人一起拍电影,进出电视台,记者碰到,他们也不在乎。甚至有人在报纸上写了一小段他们的花边新闻,心妍也没出声。
她一直是有自己见解的女孩,她不在乎公开和思宇之间的感情,因为自那次三峡行之后,她已认定了他,思宇,就是这个男孩子,无论如何,她这一辈子是不变的了。
同事之间有时也拿他们开玩笑,思宇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不承认也不否认。心妍却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
其实微笑已告诉我们好多东西,是不是?
电影拍得很顺利,不过一如预料,她占戏不太多,目前的戏是男明星的天下。
好在,她又接到一部电视剧。这次虽然不是唯一的女主角,也总算主角之一。这不能怪别人,她知道上次独担大旗时做得不好,她没有理由再独当一面的做女主角。只要是主角,她也就满意了。
电影那儿今天没戏,她去参加电视剧的开镜礼。如果以后都“能么电影电视两边拍,那该是多好的事?
开镜礼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比她预料的早,接着拍戏又没轮到她,她只好回家。
她并不想那么早回家,关上房间躲在四堵墙里的滋味不好受,几乎除了睡觉没第二件事可做了。
或者——她带点食物去探思宇的班?
想到这里她好兴奋,立即转道去菜场,看了半天才买了只鸡。
她实在是不会做什么菜,老工一点吧,煮个鸡汤,像房东太太一样的加些中药,大概就很补了吧?
忙了一个半小时,鸡汤终于在房东太太的帮忙下弄好,又借了保暖壶,兴高采烈的就赶去片场。
她知道今天拍厂景,所有人都留在片厂。门口警卫当然认得她是主角,没有阻拦她。
在厂房外面,她已经听到思宇的笑声,笑得很夸张、很狂妄、很自得。她奇怪的想,他从未在她面前这么笑过,难道他在拍戏?
不,那么多人也在起哄似的,一定不是拍戏。一脚踏进厂房,就看见思子坐在布景沙发上,很亲热、很放肆的拥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心妍眼也直了,肌肉也僵了,只会呆呆的站在那儿望着思宇和那女人。思宇正盯着怀中的女人,根本没注意进来的心妍,直到有个机警的职员大叫心妍的名字。
“唏!心妍,你来了?今天好像没有你的戏哦?”那人说。
思宇呆怔一下,这才看见心妍,这才收敛了脑上那放肆的笑容,放开那女人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电视台开镜礼吗?”他有点讪讪然,却不是朝她走过来。
心妍也不掩饰自己苍白难看的脑色,人多又怎样?她是在生气,思宇——怎能那样?
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听见后面那艳妆女人问:
“她是谁?怎么回事?”
“是何思宇的女朋友庄心妍。”有人笑,是那种隔岸观火的语气。
“是吗?”那女人冷笑:“思宇有女朋友吗?”
心妍气得头顶几乎都会冒烟,加快了脚步往外冲,思宇却跑着上前拦住了她。
“心妍——”他双手如铁钳般的抓住了她的双臂:“不要这样,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你继续开玩笑吧!”心妍根本不看他。
“你真生气?她只不过找回来客串一场戏的歌星。”思宇明知自己错,也拼命的要解释:“大家开开玩笑,根本——逢场作戏的。”
“放开我。”她挣扎一下:“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关?我要回家。”
“心妍,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请你放开我,”她强硬的,她的脸色一点也没好转,说:“我不理你做的任何事。”
.他看见她手上提的暖水壶,知道她是替他送汤来,心中的歉疚更大了。
“不,你当然能理,你骂我好了,但是你不要走。”他请求,低声下气的。
“放手,”她再挣扎一下,暖水壶跌到地上,顿时碎裂了,鸡汤也流了一地:“你一一你——”
她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眼圈红了,却倔强的不让泪水滴下来。
“心妍,”他再一次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并把她拖到怀里:“不要这么任性,这次算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也不行吗?我已经解释了那么多。”
她用力挣扎,可是脱不出他强而有力的怀抱,她能感觉到他的严肃、认真,但她不看他,她不要受他感动,这种事她若妥协了第一次,第二次、三次,无数次就接着来了,她的倔强也不由她妥协。
“放开我,我不跟你开玩笑!”她苍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红晕。在公众场所这么拥着她算什么呢?她再尽力挣脱他:“是男人的就放开我。”
“我是男人,我不放开你,”他也有和她相同的倔强、顽固:
“你不答应留下,我决不放手。”
“我——会恨你一辈子。”他强硬的说。
“我宁愿你恨我,我不能让你这样走。”他说道:“这样的事——心妍,在这圈子里根本不算什么,你太执着了。”
“我原是这样的人。”她转开头不看他。
“心妍,你要我怎样才肯原谅我?”他叹一口气。
他感受得到,他若不放手,她真会恨他一辈子,可是——他又怎能冒险?放开她是不是等于失去了她?
“放开我!”她低声喝。
“你答应不走?”他问。
“放手!”她再用力。
“心妍——”他想说什么,终于轻叹一声,拥着她的双手慢慢放松。“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她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她那迅速、果决的动作,强烈的表示她固执、倔强、永不妥协的个性。
“心妍——”他追出一步,她已跳上门外的一辆计程生绝尘而去。
心妍是伤心和难堪的,怎么让她在其他人之前遇到这种无法忍受的事呢?她对思宇也付出了全心全意,她应该得到同样的回报,怎么思宇竟——竟——难道他对她说的话,他带她回三峡都是假的?
她冷着一张脸,把伤心难堪埋在心中的直冲回家,关上房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为什么想到探班呢?她若今天不去片场该有多好!她知道这个圈子的事,思宇那么做也不算太过分,只不过让她当面见到,她对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不是那种遇事流泪的女孩子,她的眼泪只往肚子里流。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可是怎么睡得着呢?眼前全是思宇拥着那女人的恶劣影像。她和自己挣扎着,挣扎着,居然也让她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已全黑。
她觉得吐饿,又口渴,很不好受。好吧!起床喝点水,吃点东西。
随便抓几下头发,穿着拖鞋就走出去。
外面也暗暗的,只有走廊上一盏灯。大概房东太太一家人都出门了吧?
喝点水,肚子居然也不饿了,她懒得再为自己弄晚餐,回房再睡吧!
经过走廊,发觉昏暗的客厅里似乎有人。看清楚了,长沙发上的确坐着一个黑影,沉默而僵硬。
她很奇怪,谁这么不声不响的坐在那儿,想吓人吗?她可不是大惊小怪的女孩子。
顺手开了灯,骤来的光亮使她掩着眼,好半天才睁开来,坐在那儿的竟是思宇!
思宇?!心中一阵欢喜又一阵恼怒,她转身回房,她不要再理他。
“心妍,我等了你四个钟头了。”他说:“至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站起来,慢慢走向她。他高,她也高,即使她只穿了拖鞋,两个人在灯光下的影子也很相衬。
“你不需要再来,你知道我是怎佯的人。”她冷硬的。心中却在想,四小时?!那么她回来的他已追到?房东太太怎么不叫她?
“我是诚心诚意道歉的,所以我情愿等,叫房东太太别叫你,我等你自己出来。”他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非常的严肃。
“我自己出采也没什么不同,我的脾气是这样。我宁愿只喝一杯清水,不要一大缸有污点的水。”她傲然。
“我——并没有做什么。”他说。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也知道在这圈子根本不算什么,但——我看见了,这镜头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没有挽回的余地?”他问。
她想一想,她不想这么说,可是倔强令她非说不可。
“没有。”多么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啊]
“心妍——”他变了脸:“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我们如此的。”
“对你是小事。对我,不是。”她说。
“我能保证。”他诚心的说:”心妍,信我一次,最后一次,好吗?”
“不行。”她摇头,心中也刺痛。
“那女人——是她自己黏上来的,不是我自己——”
“你无辜,是吧?”她说。
“不——我只希望你原谅我这一次。”他说。
“何思宇,这不是你的个性。”她冷笑。
“在你面前,我可以放弃过往。”他认真的。
“我不觉得自己这么重要。”她摇头。
“心妍!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吗?”他叹息。
“不对你残忍就是对我自己残忍。”她轻声说。
“你心目中的我真是这么坏?这么不可救药吗?”他问。她漠然摇头:“我不判断你。”
但是她的漠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拒绝了他,她的心会滴皿、会枯干、会死。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爱情,是第一次,她知道也是最后一次,她爱上一个人就会死心塌地一辈子。
“心妍——”沉思一阵,他低声说:“其实我以前比现在坏得多,花得多,正如你所说,女孩子自动送上门来,初初开始,我飘飘然,后来——很厌倦,然后认识你,一切都改变了,我自认已经改得很好,只是——”他没有说下去,语气是懊悔的、惋惜的。
她不出声,她不能告诉他自己已经被感动,她的倔强和自尊都不允许。
“我——”他垂下头:“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出去,他一直垂着头的。
心妍还是默然站在那儿,像僵了一样。他们——就这么结束?
 

 
第四章
在片场里面,思宇变得很沉默。
心妍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所以大家不觉得什么,但平日声音最大最响的是思宇,他沉默,谁都看出了不同。
许多人看见那天事情的经过,一下传开了,片场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先还以为他们只是闹别扭,一连多天两个各坐一方,互不理睬,大家才知道事情严重,他们可能散了。
于是谁也不敢再问,不敢讲,怕他们尴尬。
心妍的倔强令她很沉得往气,除了拍戏,她硬是不看思宇一眼。可是,他们拍的是对手戏,全是情情爱爱的场面,每回视线接触,她都得强摄心神,以免面红心跳,心慌意乱的露出马脚。
想不到思宇也沉得往气,他原是冲动派的掌门人,这回——他大概心死了吧。
今天从十二点一直拍到半夜一点多才收工,心妍居然场场有戏,留到最后才走。反而思宇九点钟已收工,他当然不会像以往般等心妍收工,送她回家或一起消夜,一收工他就匆匆走了。
当然,他不会担心寂寞的,大把女孩子等在外面,要想接近他。包围他,只要他点点头,他永不会寂寞。
心妍的心是苦的,面对他时要强迫自己不理不睬,冷然相对.偏偏还要做些令她难堪的爱情戏,她还未练到炉火纯青,她没办法戏剧人生,回家以后,满心满脑子都是他,简直一秒钟也忘不掉,连做梦也都是他。
有什么办法呢?她的爱恨都是这么强烈而痴心。
只是——她没有想到,思宇居然会一去不回。
她表现得愈倔强,内心愈痛苦,也愈希望他肯再来求她一次。只要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怪他,真的,她一定立刻原谅他。
她根本早日不怪他了,可恶的是互相的傲然,互相的自尊心,她在——后悔了。
后悔是心,日中还是不能讲出来的,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宁死不低头。
慢慢的收拾完东西,洗掉脸上的油彩,看看四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这儿不比电视台,单独留下可能会有危险,于是她急急忙忙的冲出来。
片场外一片黑沉沉,只有墙上一盏灯。这儿是近郊,连什么车也不多见——啊!惨了,她忘了夜晚难叫车,他应该跟导演的车走的。
正想回厂里找人同行,发现昏黑的墙下倚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谁——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预备奔跑,突然看见门灯照不到的地方隐约有部汽车。
她再看那人影,啊,谁说不是思宇?
她强忍呼叫出声,直到他慢慢走到她面前。
“太晚了,我是来接你收工。”他只这么说。
只这么说,似乎中间的一切黑雾全都消失了。
她默默的跟着他上车,关上车门,就这么一刹那,她的心感应温暖,又回复温柔。
开车之前,他紧紧的握一握她的手,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几乎是回到台北币区,他才出声。
“今天——怎么这么晚?”他问。声音竟然发干,他在紧张?在担心?
“我也不知道。”她说,声音柔和,但也是干干的,她也紧张?也担心?
“下次跟导演讲讲,让你只拍日班戏。”他说:“这么晚,在郊外又没车,很危险。”
“不必特别为我讲,我不想特别。”她摇摇头。
从上车到现在、她一眼也没有着过他。
他同样的也没有看她,但——气氛是融后、温馨的,而且似乎还特别动人。
“这几天——我好难受,从来没试过这样。”他困难的说。他的自尊心也特别强吧?“我很——痛苦。”
她静静的听着。
“真的,以前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只会嘴里嚷嚷。”他的声音又低沉又感人,他用了全心的诚意:“这一次——不骗你,我连食物都咽不下。”
她多想问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但这话说不出口,是她肯定的拒绝了他。
“心妍——我得罪了你,我真的后悔得要死。”他说:“在片场——你连着都不看我,我简直心灰意冷,我连戏也不想拍。”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她说。
“我也想过,你又不是绝色佳人,倾国倾城的,我不该这么——这么放不下,”他叹曰气:“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女孩子来找我,我电话都懒得听,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爱情,这就是千方人歌颂,追寻的爱情了,是吧?难道——他以前不曾拥有过?
那么费婷?她不想问,也不好意思问。
“于是我决定再试一次,你若真不理我,我只好死心,谁叫是我错。。他第一次看她:“心妍,你的内心比你的外表柔软。”
“谁告诉你的?”她心中十分恬适。
“我感觉到的,你不是真那么绝情,那么残酷,你只是自尊心强,又骄傲。”他说。
“我记得告诉过你,有种女孩子伤不得的不是心,是自尊。”她说。
“我现在明白。不会迟吧?”他凝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啊——这一笑竟仿佛令阳光在黑暗的天空闪耀,令人心温暖。
“不知道!”她又有了少女的骄羞。
“这几天——有没有想过我?”他也恢复了吊儿郎当。“要讲真话。”
“没有。”她爽朗而肯定的。
“没有良心。”他指指她。
“看谁没有良心,”她白他一眼:“你还敢讲。”
“我只是贪玩,妈妈说我是最有良心的儿子。”他说。
“那么大的人还妈妈说。”她笑。
“就算我五、六十岁,妈妈还是妈妈,我还是要听她的话。”他肯定的说。
有人说孝顺母亲的儿子也爱惜太太,是这样吧?
“现代的二十四孝!”她看他一眼。
他真的长得帅,很英俊,尤其侧面。轮廓线条之好,在其他男明星、男艺员脸上是难以找到的。
“我们去消夜?”他问。
“不,好累,我想回家休息。”她说。
“这个时候回去,不吵醒房东太太?”他说。
“惯了,她不会怪我,明知我做这一行,时间不可能稳定。”她说。
“你那房东太太的确对你不错,不过打扰人家太多次就不好了,”他一本正经的:“你将有一连串的夜班戏。”
“才说叫导演少给我夜班的?”她叫。
“但是夜班有我在就不怕,”他笑:“都是我们谈情说爱的戏,集中来拍。”
“是你搞的鬼,对不对?”她说。
“不,电视台那套片集可能提前拍,我不想你两边走得太辛苦,所以请导演先拍完你的戏。”他淡淡的。
他总是为她设想的,是不是?他的确不像外表那么吊儿郎当。外表他戴上了面具。
“算你有良心。”她笑靥如花。她总是把内心的感受完全放在脸上,她是个简单的人。
“喜欢一个人时,我会付出全部,包括良心!”他摸摸心中:但是,我不允许别人伤害它!”
她没出声,她不是做这种事的女孩。
“不用回去了,”他突然说;“到我家去吧!”
她吓了一大跳,到他家?这算什么?对于他的以往她听过好多传闻,她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她心中已有警惕。
“这是什么话?”她沉下脸。
“真心话,”他面不改色:”我台北的家只有我一个人住,有两个睡房,让你在客房休息一夜,明天一起去片场不好吗?”
她皱眉。是真的好心或有所图?她看不出来。
“不——我还是回家比较好。”她说。
他看她一阵,笑起采。
“不相信我,是不是?”他摇头:”你以为我真是个传闻中的浪子”
“我——没有这么说。她有点被看穿的难为情。
“一句话,就是对我没信心。”他叹口气,说:“心妍,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信心?或对我这个人?”
她答不出,她能告诉他都有一点吗?
“如果是这样,我没话好说,”他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说道:我不能苛求一段根本没有信心的感情。”
她沉思一阵。
她是没有太大的信心,但她喜欢他,或者说爱他,她根本整个人都陷下去了,信心不信心根本不再是问题。只是——
“我送你回家。”他淡淡的说:“明天接你去片场。”
咬一咬牙,和自己赌一次吧!已经明知不可能再去爱另一个人,这去与不去之间,对他们的感倩发展影响一定很大。好吗!她赌一次。
“回你家,我睡客房!”她叹口气:“其买哪里对我都一样,我只想有一张床,倒下就睡。”
他展颜笑了。他也有十分孩子气的一面,她肯去他家,他就觉得满足了。有人对他有信心,那感觉很好,很好。
“担保你会满意我的客房。”他开心的:“这间房子除了妈妈。弟弟和妹妹外,没外人往过。”
“当然啦!你的女朋友不住客房,自然有主人房住。”她半开玩笑。
“你笑我!”他瞪她:“那是以前,以后绝对不会。”
她想一想,然后慢慢说:“我是个顽固的人,讲究原则,”停一停,又说:“我不会胡乱的——做一些事。”
“我了解,而且——相信我,我愿意时间能证明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说。
“其实——你也不必向我证明什么,”她笑:“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对不对?”
“是,过去了,”他吸一口气:“如果有伤痕,也都复原了。”
伤痕,费婷?但愿有一天她能知道这事的真相。不是好奇,而是——费婷真的这么重重伤了他?
“你的朋友,知不知道我?”她天真的。
“朋友?”他自嘲的干笑几声:“我在圈子里没什么朋友,圈子里争夺尖锐,哪儿有真朋友?”
“圈子外呢?”她再问。
“有。从小在一起的,有一两个。”他点头:“不过大家都忙,很少见面。”
“哦!”她仿佛有点失望。
“不过在电影圈我反而有几个不错的朋友,不过也少。”他微笑:“他们知道你。”
“知道我什么?”女孩子的小心眼吧?她一直追问。
“知道我在尽力追你。”他对女孩子是有一套:“他们相信我会成功。”
“为什么?”她掀高了眉毛。
“因为我只要决定全心全力的做一件事,若不成功誓不罢手。”他肯定的说。
‘真是这样?”她问。
“绝对这样!”他再一次强调:“而且——讲一句真话,我的事业还没开始。。
“什么话?我不明白。”她说道;“你在电视电影两方面都这么成功,还说事业没开始?你想做什么?”
“还不知道,肯定不只是明星和艺员,”他说:“这只是我为事业打好基础,作用是垫脚石!”
“听来很贪心。”她说。
“不,一个男人不应该这么容易满足,”他说:“我妈妈从小为我们吃苦,我一定要回报她!”
“你母亲未必要你回报,”她说:“每一个母亲都为子女付出了很多、很多。”
“我母亲不同,她比任何人都辛苦,”他说得有点激动:“她在我心目中是最伟大的,即使她不识字。将来我要尽我能力令她过好日子!”
“我相信你母亲占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她说。
“对!就算将来我有太太,也只能占了第三位。”他说。
“第三?那么还有第二呢?”她好奇的。
“事业。”他的肯定无与伦比:“母亲、事业,第三个才轮到她。我希望她——不要介意,也接受我的想法,因为这是我心目中不可改变的宗旨。”
她没有讲话。
她只是他的女朋友,人家说未来的太太,与她何关?
“心妍。你同不同意这个想法?”他突然问。
“我——”她微微一笑:”我没想过这件事。”
“你想一想,然后告诉我!”他说。
“好。”她点点头。
“现在就想,好不好?”他望着她。
“不是一下子可以说得出的,我慢慢想,然后才告诉你。”
“我很急着想知道,知道吗?你的想法对我很重要。”他说。
“重要的只是你未来太太,”她笑了,他这么孩子气:“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你将来难道不是我太太?”他打趣。
“胡扯。”她涨红了脸:“你家怎么还没到?”
“到了。”他将汽车转进仁爱路停车场:“我们上去吧!”
她随他下车、上楼。经过穿制服的管理员旁边时,管理员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望住她。
“他看着我做什么?”她不高兴的:“眼光光的好像我是小偷一样。”
“他怕你把我偷走嘛!”思宇笑。
“见鬼。”她低声骂:“这种人心术最不正。”.
“正是!我们正大光明的走进来,对不对?明天我会问他看什么。”他说。
“别理他吧!费事。”她说。
思宇住在八楼上,房子不大,一干呎左右(大概三十坪),但布置得不错,可惜的就是乱。
“这么乱,你的衣服鞋袜都是这么乱扔的吗?”她叫。
“谁帮我打理呢?我又忙,由得它乱咯!”他说:“看,这就是我的客房了,是很干净的。”
“唯一干净的一间,”她笑:“大概平日你根本懒得打开它。”
“是的。”他说:“布置不错吧?我自己的心思。”
“很好。”她颇欣赏全部浅黄色的装饰,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要不要看我的睡房?”他笑。
“一定又脏又乱,和客厅差不多。”她也笑。
“为什么不去一开眼界呢?”他做一个“请”的姿势。
她耸耸肩。去就去,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已经决定赌一赌。
他打开自己的卧室门,令人意外的是一片纯白,床、书桌。衣拒全部整整齐齐,有条有理。
“我把脏乐西全扔在客厅,”他笑:“我很少停留在家,一回来总是累得找床睡,所以卧室一定要干净。”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找个钟点工人,”她笑:“什么都弄得清清爽爽不好吗?”
“但,我不想请工人,”他皱眉:“我宁愿自己做。”
“但是你有另外又多又重的工作嘛!”她说。
“不——”他拖长了声音:“妈妈以前一直做清洁工人,我印象太深刻。”
她明白了。如果他说的一切是真的,那么他倒真不失为一个善良的好人,而目他还重感情。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反而不好意思。
“我明白的。”他拍拍地肩腾:“去冲凉吧!”
“我没有睡衣,不冲了。”她说:“明天一早回家去再冲。”
“等着。”地打开墙柜,找出一套干净睡衣扔给她:“穿我的吧!反正只是睡衣。”
“她只想了一秒钟,接过睡衣转身到治室,十五分钟出采,发觉客厅灯已熄,思宇的房间门已关。
她笑一笑,回到她那阎浅黄色的客房中。
睡在床上,她觉得又快乐又恬适。她的赌注可以算是赢了,对不对?
思宇的内心绝对不同于他的外表,这一点她已肯定,她开始有了信心。
门在响,思宇在外面大叫:”好好睡,明天起床我们去饮茶。”讲完就走了。
他——也孩子气得很。
其实心妍也只是在思宇家中客房借住了一夜,感觉上却是奇妙的,令他们心灵更接近、更紧密。
接着一连拍了四天夜班戏,心妍在这部电影中的镜头全部拍完,只等着投身于电视片集了。
片场要摆景,对心妍无影响,思宇就有额外的一天休假。他约心妍一起回基隆看她父母去。
约好了思宇十点钟来接她的,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影子,心妍忍不住打电话到他家,没有人接。
他已经出来了吗?或者他万车出了意外?
她,又急又担心,窗口望望,阳台站站,就上一点踪迹也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都快十二点钟了。
她再打电话试试,只是试试,居然有人接听。
“喂!思宇吗?你怎么回事?”她叫。
电话里一阵沉默,后来传来女人略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思宇在泊车,就上来,你是哪一位?”
心妍呆怔一阵,思宇的家中有女人,肯定不是他乡音重的母亲,也不像他年轻的妹妹,他又没请工人——
“你是哪一位?”心妍冲口而出,也顾不得礼貌。
“费婷。”电话里的女孩子大方得很。
费婷?怎么可能是她?怎么可能?
心妍傻傻的抓着电话,整个人都迷糊了。费婷?她在这个时候找思宇做什么?而目还在他家里?难怪连约好了心妍的事他都不记得。费婷——
“喂!你是哪一位?喂——”费婷在电话里叫。
心妍的心冷冰,手冷冰,她无言的放下电话。
费婷又回来找思宇,不能怪思宇扔开一切陪费婷,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得多,浓得多,只有心妍才会信思宇所讲的一切,是她一厢情愿的傻!
费婷终又回头找思宇。
心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是不会哭的,哭不是她表达伤心的方法,她的倔强也不允许。当然,她也不能留在家里,她了解思宇,他会在送走了费婷之后再来找她解释,他是那种人,既不能忘旧情又不能舍新爱,但她不能接受,她的唯一要求是专一。
拿了皮包匆匆出门,去哪里?基隆不能回,这道理和不能留在家中是一样,思宇会找到。但是,台北她没有朋友,没有亲戚,她能去哪里?
站在太阳底下发呆,她发觉台北那么大,竟找不到一处现在可供她容身处。
计程车经过身边,地跳上去,随口说:“西门叮。”
西门町?她不喜欢独坐咖啡室,那种被无聊男人眼光光瞪着的滋味不好受。肯定的,她不可能吃得下东西,那么——啊!她看到一幅好大的电影广告,好!就看电影,连着几场之后今天就过去了。
她选了一部西片,坐在楼上前排(坐后排怕人少时飞仔太保骚扰。好在人不少,她看得还算安心。
电影不停的在放映,她脑中浮现的只是思宇和费婷的影子。电影放映什么她看不见,她在艺员训练班时费婷已大红,她当然认得费婷的影子。但是费婷已找到了金龟婿,脱离了电影圈,她再找思宇做什么?
难道——费婷已不想做皇后了?难道她后悔了?
心妍心中满不是滋味,她算什么呢?没有费婷,思宇就陪着她,费婷一出现,她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算什么呢?她岂肯去做别人的代替品?
冷冷的哼一声,她的骄傲不容受损,十个何思宇再采,她决不再看他一眼。
她发誓要这样;
看完西片,换了一家戏院再看。其实地能看什么呢?她只是要谋杀无处可去的时间。
走出戏院,天已黑了。
她随便找了一家小餐厅吃面。虽然她不是红星,但刚演完的一部电视片集是主角,餐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看得她食不知昧,难以下咽。
终于是匆忙夺门而出,站在街上可以松一口气。
但是——她不能一直站在街上,台北的治安现在已不如几年前好,她得找一处安全点的地方——
“嗨——你不是庄心妍?”有人在招呼她。很亲切的。
老夫!不会是热情过分的影迷吧?
她转头看一眼,似曾相识的一张脸,但——她记不起这个人在哪儿见过,他叫什么名字。
“你是——”她犹豫着。看他清秀斯文,一派读书人的模样,大概不是坏人吧?
何况——她正想有人能帮她忙。
“我是林希文,你记得吗?林芳文的哥哥,你中学同学林芳文。”男孩子热诚的自我介绍。
“啊——你,”记忆的齿轮转动了“你不是一直住美国吗?芳文好吗?”
“是,我拿了硕士学位后一直都是在美国做事,这次回来已有一年了;在政大当客座教授。”希文说:“芳文在东海念二年级了,她也很好。”
“你们都很好。”她慢慢垂下头。
芳文是她班上功课最好的女孩子,考上东海外文系不足为奇。而她——既不爱念书也没有兴趣,没念大学竟做艺员。人的命运是奇妙的。
“你不好吗?”希文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自觉有一份惊艳的模样。“前一阵子我刚回台湾,看到一部由你主演的电视剧,大明星了呢!”
“哪里是呢?”她脸红。
“你去哪里?或者——我可否送你一程?”他对她表示明显的好感。
“我回家,刚看完两场电影。”她说。
“一个人看电影?不闷吗?”他意外的。明星、艺员该有很多人包围才是。
“我喜欢一个人。”她笑一笑,颇有孤傲感。
“时间还早,能不能我们一起喝杯咖啡?”他小心翼翼的。
“好。”她答得爽快!这次是天赐救星。她根本不想这么早回家,她不要看见思宇。
希文乐得直搓手,带她去一间酒店的餐厅,隆而重之的服侍地坐下。
“你和几年前我回来那次见到已大不相同了,”他盯着她望:“难怪芳文说你愈采愈漂亮。”
“那次你回采我好像才念高一,还是小丫头。”她淡淡的笑。
眼前这对她表示好感的男人肯定有好条件,模样斯文稳重,气质不凡,能回台北当客座教授当然学问好,而目还是好朋友的哥哥。可是,掀不起她心中一丝涟漪,真是心如死水。
“刚才我忍了半天才敢打招呼,”希文微笑,“真是女大十八变。据说——你在拍一部电影?”
“刚拍完,”她叫了咖啡。他好像很注意她的事呢!“今天休假,明后天又要拍电视剧了。”
“真忙。”他摇头:“你很久没见芳文了吧?
“毕了业后没见过,”她始终淡淡的:”她还是学生,我已进入社会,还在娱乐界。”
“这又有什么分别呢?你们还是要好的朋友啊!他说。
“不过她在台中。”她想一想:“如果她来台北,这是我的电话,让她找我。”
希文如获至宝的把电话号码着一遍,然后放进衣袋。
“怎么会想到当明星的?”他问,很感兴趣的。
“考不上大学,”她耸耸肩:“中学毕业生能做什么?我家又不富有,那时正好训练班招生,他们又录取了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当了艺员。”
“艺员,艺员与明星有分别吗?”他天真的问。
“艺员演电视,明星拍电影。”她微笑。
“那你又是明星又是艺员咯。”他说。
“你是念什么系的?”她在苦思话题,她要拖延时间。他一定会送她回家的,她要让思宇看看。
“新闻。”他颇为自傲:”我在华盛顿做了两年记者,采访政治新闻。”
“那很了不起。”她由衷的。
她不会喜欢这个人,但她尊敬有学问的人。
“也没什么,做熟了就一切习惯。”他笑道:“听说台北现在治安不好,你怎么敢一个人站在马踏上?”
“很少这样。”她说。
他不问她男朋友的事,这是他的聪明,反正都要试一试了;有或没有都不要紧。
“我当教授其实是很空闲的。”他说:“除了为一份报纸顺便做点新闻外,所有时间都有空。”
“是吗?”她不置可否。
“如果你也有空,我可否约你出去吃餐饭,或看场电影?”他谨慎的问。
“可以,如果我有空的话。”她答,也为自己留了余地。
“谢谢。真的谢谢。”他喜不自胜。
心妍不是那种人人都可以欣赏并接受的女孩,她的美,她的个性,她的气质是有点眼光的人才能欣赏。譬如在情场打滚多年,见美女无数的思宇。譬如书念得好。又见过世面的希文。
“美国的生活是否传说中那么极端?有的人说极好,有的人却说枯燥寂寞。”她说。
“别人怎样我不清楚,整体来说,该是寂寞的。”他考虑着说:“但我不,我觉得我这种记者生活是多彩多姿,见的人和事每天不同,紧张,又富有挑战性。”
“其实我比较喜欢外国生活,”她慢慢说:“我喜欢安静,喜欢独立。”
“但是你处身在热闹的圈子里。”他诧异地。
“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些无可奈何。我没念好书,找不到更好的职业,而且,我已经一脚踏进这圈子。。
“一脚踏进这圈子?怎么讲?再不能退出吗?”他不明白。
“我很难解释。”她摇摇头:“演戏真会上瘾的,而且娱乐圈的五光十色,自有另一番迷人处,在里面翻滚过的人,是很难再脱身了。”
“我不觉得。只要下决心,什么事都能做到。”他说,十分肯定的。
“有些人就是下不了决心,”她笑:“像我。”
“为什么?”他问。
“我自知并不适合,但既进来了,没什么名堂怎甘心退?这儿可以赚多些钱,可以成名,有人不追求名利吗?”她慢慢说:“夜里睡不着思想时,又觉得这样做并不值得。我是摆不脱及离不开,这是我的矛盾及痛苦。”
他想了一阵,说:“你是女孩子,可以结婚。”
“是,结婚是个彻底的转变,”她轻叹;“我进圈子不过两年多,但我开始和圈子外的人格格不入。所以——什么时候?”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他说。他深思的模样是很深刻,很动人,那是种知识的光辉。
“不必想这件想不通的事了,”她笑起来:“芳文若回台北,我们再见面。现在,我想回家。”
他看看表,啊!快十一点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立刻招侍者,伴她出去。
街道上行人已稀,霓虹灯也熄了不少,他招计程车送她,非常殷勤。
“我买的车月底就到了,如果有车方便得多。”他说。’“是。”她不置可否,明知他在试探。
“一个人住台北?”他再问。
“是。租了一间房子,不过房东太太对我很好。”她说:”我没有离乡别井的感觉。”
“会不会想家呢?”他问。
“不会,一有空我就回家。”她笑:“我记得以前是叫你希文哥哥的。”
“现在叫希文吧!随便点。”他说。
她点点头。
夜晚坐计程车是很快的,一下子就到了她租的家。
“我送你上去?”他问。
“不必了,”她四周望一望,不见思宇的影子,抬头望望,房东太太家里乌灯黑火的。”哎——也好,太晚了!”
留计程车在楼下等着,他伴着她上楼。
打开大门,果然黑黝黝、静悄悄的,看仔细一点,客厅果然没人。
“谢谢你,希文,”她失望,思宇居然不在?“下次再见。”
“再见!我会给你电话。”说完他传身下楼。
慢慢的、轻悄悄的摸回卧室,打开门,一片冷寂扑面而来,房子里也是空的。打开灯,看见桌上有张小纸条,心中一阵狂跳,连忙拿起来看:
心妍:
何思宇打电话来说今天没空陪你,明天再给你电话!
孙太太,下午一时。
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她今天在外面就东避西躲,挖空心思不回来的心思是白费了;思宇根本没有来过!根本没来!她躺在床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费婷,果然是费婷,她在思宇心目中占有无可比拟的分量。自己——只发了一个梦而已。
闭着眼睛,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她是从不流泪的女孩子,眼泪不是她表达伤心的方式,但她流泪,第一次,为思宇,为爱情。
晨曦中醒来,心妍心中全无喜悦,只不过是另一天的开始而已。
昨日思宇整天陪着费婷。
今天电视台有通告,要回厂拍戏,但是——心妍觉得这件她以前会喜出望外的事,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意义,拍不拍也差不多。
她躺在床上没有动,忽又想起昨日的林希文。
思宇——她绝不会甘心,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呢?在任何角度来看,她斗不过费婷——费婷真的回头?那么,可不可以利用一下林希文?
林希文的学问、衔头、背景——她几乎是小时候认识他的。
是不是可以——她摇头,不,她一点把握也没有,思宇是思宇,不是任何人。
听见房东太太起床,为儿子预备早餐,也听见吃完早餐的孩子去上学,又过了一阵,房东太太也出门了,看看钟,九点半,她去买菜了吧?
心妍慢慢起床,慢慢梳洗,完全没有心情的今天,还得去电视台拍戏,做人就是那么痛苦——突来的一个意念,她呆了半晌,也没经考虑的扔下梳子,奔进客厅,拿起电话就拔去电视台。
找不到监制,只找到助理导演,她也不理三七二十一,就把她的意思说了。
“我不演这部戏了!”她的声音冷漠却肯定。
“什么?”助理导演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辞演?庄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妍吸一口气,心里更坚定了:“请你替我转告公司,我辞演。”
“喂,喂——我替你找导演,你自己跟他讲——或者你跟节目部讲,我负不了责。”助理导演急叫:“庄心妍,今天就开拍,你不能这么做。”
心妍咬着唇,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报复的感觉,报复谁呢?她并没有深思,她甚至不考虑这是她自己的事业,她根本在开自己的玩笑。
她只知道,她这么做了——能大快人心。
“我不会来,你请监制换人,”她平静的说:“这部戏我无论如何不拍。”
“庄心妍。别开玩笑,”助理导演还想尽力;“你通告都接了——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可以提出来商量啊,你先回电视台吧!什么事也可以解决的。”
“你不必再讲,我已决定。”心妍说:“你们也不必找我,我现在就要离开家,总之——我决定不拍。”
助导呆愕半晌,还没想出该说什么,心妍已经收线。她表现了无比的决心。
她才不理电视台天下大乱,闷在她心中的那口气总算是出了,至于后来问题——她才不理,大不了电视台跟她解约,把她雪藏。
真的,她现在觉得任何事也不过如此。
目前的问题是,她要把自己藏在哪儿“总要躲两天的”,是不是?等大乱过后,尘埃落定时,她再走出来看看她一手造成的“战迹”吧。
又想到林希文,可惜昨天没跟他拿电话号码,否则倒是一处好躲避所。
她是极之不愿回家的,回到家里,任何人都能找到她,又有什么用呢?当然,更不敢学一些人到酒店住几天,她怕闲话和谣言。
那——或者买张火车票到台中?林芳文在东海大学念书,她去东海看她。
念头一起,心中大乐,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好地方,任何人怕发梦也想不到她去了台中吧?
急急忙忙在房里收拾简单的行李,反正只去两天,一切从简。挽着旅行袋刚出房门,电话铃响了。
心妍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接,不论任何人,她都不要在这个时候理会,她直奔到大门口,大门自动开了,买完菜回来的房东太太站在那儿。
“心妍,去哪里?”房东太太一把抓往地:“怎么电话响着也不接?”
“我——”心妍正不知如何分辩,电话铃声停了。
“去哪里?”房东太太也不理电话的事了:“不是下午要拍电视剧吗?”
“哎——是,”心妍不想说出实情:“我出去有点急事。”
“昨天你到哪里去了。整天不见着你。”房东太太说;“何思宇找到你了吗?”
“没有,昨日我有其他事,没看见他,”心妍说:“我现在急于出去——”
房东太太突然看见心妍手上的旅行袋。
“咦——你要出门,”房东太太恍然:“告诉我真话,我感觉到不对,和思宇吵嘴?”
“不——没有事,我只是去台中——”心妍是直肠直肚,自己讲出来了。
“去台中?”房东太太笑。
“快让我走,我赶不上火车了,”心妍伸出被房东太太抓住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下午还要拍戏呢?”房东太太十分关心。“辞演了!”心妍已奔出大门口。
下了楼,她叫了计程车去火车站,买了特快车的票,立刻上车。她那个“急赶”的模样,仿佛有人在背后追她。
上了车,坐定了,她才透一口气。
这件事地根本完全没有考虑过,想到就做,从想到做也不超过五分钟,似乎是很儿戏,但——这是她的个性,她有不顾一切后果的脾气。
若是错了,即使是死——也不过如此,她是这么想,真是这么想,谁都会死一次。
火车不停的往前开,台北已在后面,台北发生了什么事再与她无关,二个多小的之后,她已在台中了。
何思宇——她心中的确有报复的快感,让他在台北欣赏她做的一切吧!
她居然能在车上小睡一觉,醒来时,台中已在望。
台中,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城市,她从来不曾来过。但她不担心,东海大学那么大的一个目标,她总有办法找到林芳文的。
车停妥后,她慢慢下车,反正不急,赶什么呢?虽然没有化妆,许多人还是在注意,她是那种天生该当明星的女孩子。
一个中年妇人眼光光的盯着她半晌后,忍无可忍的走上来。
“你是不是庄心妍?你真——”
“我真像庄心妍,是不是?”心妍居然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像她。”
中年妇人满意的离开了,心妍走出火车站去。
叫车去吧!她总不能在台中乱撞,人生路不熟,还是小心点儿,计程车虽贵,也要忍痛坐一次。
正待扬手叫车,一辆熟悉的汽车停在她面前,她睁大了不能置信的眼睛,思宇?
是思宇,他沉着铁青的脸,眼中还有一抹愤怒,打开一边车门,他低喝着。
“上来。”
心妍的惊讶刚去,怒意夹着忌意一起涌上来,她突然一个大转身,理也不理他,大步走开。
她才不理他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她不理这个人,无论如何不理这个人。
何思宇——应该留在台北看她留下的“战迹”才对。
“庄心妍——”思宇狂叫一声,汽车怒吼而来,在心妍前几步处停下,“你真的想气死我?”
心妍还是不理,逞自向前。
思宇跳下车,不由分说的捉住她,硬生生的把她塞进车里,汽车飞快像箭射而去。
周围的人已在注视,但何思宇配庄心妍,一定在拍戏吧?他们看了也就算了。
“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思宇额上青筋浮现:“你开什么玩笑?你简直莫名其妙。”
心妍不出声,冷着一张脸望着前面,既不激动,也不生气,
她!——故意做成这副表情。
“庄心妍——”他用力拉一拉她,拉痛了她手臂,“你说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手臂疼痛,却只装做淡然,看看痛楚,对他的问话一点反应也设有。
她一定要故意这么做,她恨他昨天陪费婷整日,她恨他忽略了她。
“庄心妍,你说话。”他狂叫。
他整个人看来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她甚至展开了淡淡的微笑,若无其事的向外张望,他愈是激动,她愈是冷淡。
“你——”他实在忍无可忍的用力踩下刹车,把汽车停在路边:“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妍又冷又淡的看他一眼,没做声,竟推门欲下车。
“心妍,”他情急抓她,一把拉她到怀里:“你——你——可是在捉弄我?”
她瞅着他不出声,他却在喘息,愈来愈急促的喘息,令他涨红了脸,令他咬紧了牙,突然之间,他放开了她,整个人颓然伏在方向盘上。
心妍坐正了,却不再下车。
刚才的一刹那——她心中有若掠过惊涛骇浪。思宇的脸红,思宇的喘息,思宇咬紧了牙——她明白那是什么,她真的明白,也奇异的,她平静了。
思宇的紧张、焦急、愤怒完全是真的,刚才一刹那是汇集了各种神情的一种欲念,她真的明白。
那欲念不假,思宇的情也不会假。
好久,好久之后,他才慢慢坐直了,抬起头。
“跟我回台北,再慢慢跟你算账。”他凝视着她,“你弄得天下大乱。”
她还是不响,她发觉不言不语是种很好的武器,至少是对付思宇的好武器。
汽车一路向台北飞驶,思宇就是这么开车赶来的,是吧?一定是房东太太通知他。
“你猜汽车快或是火车快?”他故意用轻松语气:“嗯。”
她不理不睬,当做没听见他的话。
“一个人不知道吃了什么神经会错乱呢?”他又说:“有人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吗?”
她还是自顾自的坐着。
“昨天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不等我?”他问。
她微微皱眉,她不等他。
“房东太太说你中午出门的,好晚才回来,”他说:“自己回基隆。”
她把脑转向一边,他该来陪她回基隆的,现在居然来说风凉话?见了费婷就忘了一切。
“但是你没有回基隆。”他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没回去?他还是关心她的,想出声,但又把话咽回去。
“我们打赌有人可以一天不说话?”他冷冷地说。
她想,只有这样不出声才可以制服他。
“费婷——要出来拍一部电影。”他忽然说。
他提费婷——和昨天有关吗?
“部国际片,角色非常好,很大的一个挑战,而目导演也是最好的。”他说。
她看看自己的手指。
费婷拍戏实在与她没有关系。
“她想我演片里那东方人男主角。”他说。
她吸一口气,所以费婷昨天去找他,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是吗?
费婷为什么一定要去他家,她可以约任何地方。
“我答应考虑,”他又看她一眼,“你认为如何?”
她?她淡淡的笑起来,这很讽刺,她认为如何?她认为最好天下大乱。
“别不出声,这对我前途是重要的,”他说,他一直不提她辞演的事,大概他还不知道,“你帮我想想。”
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她不以为和她有关,替他想一想,她认为过分。
所有事都在她心中掠过,她不出声。
她是这么倔强的女孩。
“唉,心妍,你怎么还那么孩子气,”他叹息“什么事呢?值得你这么不顾一切?”
正题来了,是吧!
“你那部电视剧的监制打电话给我,他很为难。”他说:“今天开拍了啊。”
她心里愉快,她就是要监制为准,她稚气的认为,这为难是为难了思宇。
“我替你请了假,晚上去报到,嗯。”他说。
她冷冷的看他一眼,她不要他的安排,她不讲,但神情已表示出来。
“我没有替你安排,逼不得已,”他很低声下气了:“你才冒出头,就辞演,会给人留下坏印象的,对自己不利,何必呢?”
他看她,知道无法使她讲话了。
“回到台北,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他叹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他当然不知道,但是她也绝对不会讲。
她不相信费婷到他家只为谈电影的事。
“我实在很想拍一部好片,”他忽然又转了话题说:“以前拍电影是为赚钱,这一次——该为了艺术。”
他已经决定演了,不是吗?来问她是多余的。
有时候他也口不对心的,尤其与费婷有关的一切。
“明天答复他们,我接这套片。”他说。
她又淡淡的笑起来,自导自演自说自话。
“告诉我,为什么辞演新剧?”他问:“因为我?”
她似笑非笑的望一望他,把脸转开。
“不要这样,好不好?”他终于忍不往:”你非要把我气炸了才行,是吗?”
她又笑一笑,终于说:“我没有要你来,我也不想回台北,”停一停,又说:“我根本就不想演。”
“心妍——什么事说出来,就算判我死刑我都甘心,”他盯着她:“昨天以前你还好好的。”
“我现在也很好,”她故作轻松的:“我去东海大学看同学,我放自己假。”
“心妍,你吃错了药吗?”他叹息。
“你随便说!”她笑。
“心妍——”他停下来。或者,她真吃错了药吧?他不知道!
心妍被安置在思宇家里。
因为她的不妥协,无论思宇说什么她总是不听,分明在别扭却又摆出若无其事状,他不放心,所以把她带回自己家里。
辞演的事已成定局,思宇再怎样努力也挽回不了,不只监制和导演,公司方面也着实很生气。
心妍把一切看得太儿戏了。
事实上,当她决定辞演时,她是抱着儿戏的态度,她什么都没想对.只是想一泄心头之快。
而且——看见思宇为这事那么生气,她认为自己做得对,她真的,她完全不后悔。
在娱乐圈,男男女女都是以事业为重,没有人肯放弃一次机会,但——心妍唯一例外,真的,谁像她这么漫不经心,说辞演就辞演?
而且为的是个不成理由的理由。但是“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思宇坐在她对面,目不转睛的望住她。
已是深夜,他不放过她。
她圆圆的黑眸停在他脸上,不出声。
“你自己看看晚报,娱乐版头条新闻,”他摊开双手说:“你这是自毁前途。”
她微微一笑,那倔强、任性尽显出来。
“心妍,总有一个原因的,”他抓往地的手,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
他是想不出为什么,他当然不知道她曾找过他,而接电话的是费婷。
只为了费婷,心妍这么做——划得来吗?
“我想回家。”这是她唯一的话。
“回家之前把原因告诉我。”思宇说:“别人的事我不理,你的事——我不能由你这么胡来。”
“我不是说过,我不想拍戏。”她说:“我累了,我要回家。”
“你立刻可以休息,先告诉我原因。”他说。
“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知道。”她说。
“那么是有原因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何思字——”
“先说,为什么去台中?”他很有耐性。
“去看同学林芳文。”她说。
“你从来没提过这个人,她是谁?”他盯着她。
“中学同学。”她漠然说。
“不成理由。你要拍戏,突然就决定去看她?”他说:“一定另有原因。”
“我——约了人。”她说。
“谁?一个男孩子?”他盯着她。
她淡淡的笑。
“林希文,芳文的哥哥。”她说道:“在美国念书回来,是华盛顿的政治新同记者,回国当客座教授。”
“就是昨天深夜送你回家的那个?”他有点酸意。
心妍呆怔住了,他怎么知道?房乐太太说的?但那时房东太太已睡觉,完全没有可能。
“谁——告诉你的?”她忍不往问。
“我想知道的事还不容易?”他淡淡一笑:“那家伙就叫林希文?还是留学生!”
“我——很小就认识他。”她故意的。
“很不错啊!青梅竹马!”他说。
“我们约好了去台中看芳文,我有两年没见过芳文了。”她耸耸肩。
“于是戏也不演,弄得天下大乱就走?”他眸中有她不懂的神色,说:“那个林芳文也来免太重要了!”
“其实——也不全为看芳文,”她呼一口气:“我和希文约好去日月潭、大贝湖玩。”
“哦!是吗?”他嘴角隐有笑意。“我打乱了你们的节目,搅乱了你们的行程,真不好意思。”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盯他一眼:“快送我回去,说不定林希文在到处找我。”
“他当然在到处成,不但找你,而且花也送到,电话也吵个不停。”他说。
她皱眉。他怎么这样说?
“房东太太也被他烦死!”思宇又说:“不过他一直在台北找你,完全不知道你去了台中。”
“你不必套我说话,希文自然知道我去找芳文,他一定是临时有事,不能去。”她硬着头皮。
“是吗?”思宇作恍然状。
两个人好像在做戏。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也不在意你信不信,”她站起采;“你不送我。我自己也要回去了!
“你不能走!”他严厉一点:“如果这件事完全与我无关,我可以不理,但是——”
“我保证与你无关。”她立刻说。
他凝视着她好久,好久,看得她心怯了,把脸转向一边,不再与他视线相接。
“昨天——你在家等我,我不但迟,而且失约。”他自动说出来。
她不出声,看他有什么好解释。
而且,她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状。
“你为这件事生气?”他问。
“昨天我看了两场电影,又吃晚餐,又聊天,很晚才回家。”她说。
“我知道,和那什么林希文。”他说:“可是——心妍,我真的在谈公事。”
“你讲过了,一部国际片。”她淡淡的。
“为了谈这部片,我迟了,可是我打过电话给你,你已经出门。”他说。
“我记得,一点多钟打来的,房东太太留的字条,晚上回来时我看见了。”她说。
“你为什么不等我?”他问,带着试探口气。
她眉毛向上扬,怒意往上升。
等他?等到几时?他打电话来是告诉她没有空,她等下去有结果吗?
“忘了你打电话给我是为了说没空的?”她说。
“是。我答应陪你回基隆,我失约是我错,但我为了正经事啊!”他说:“男孩子对事业不能开玩笑,对不对?你应该原谅我。”
“我没有怪你啊!”她是在讽刺,谁都听得出她的语气:“我又没说你不该重视事业,我一句话也没说。”
“心妍,你——还在生我的气。”他捉着她手。
“没有。”她努力使自己语气肯定:“我完全没有理由生你的气,对不对?”
“但你所做的一切——分明如此,”他苦笑:“你辞演——你只是想刺激我!”
他是懂得她心理的,是吧!
“笑话,我能刺激到你吗?”她反问。
“能。一听见你辞演的消急,我的心好乱、好乱,你不应该做这种傻事的。”他说。
“只不过一个剧集,我不在乎。”她说:“我做事向来不计后果,只要心里愉快。”
“虽然说只是一个剧集,但影响好大,你知道公司很生气吗?”他盯着她。
“我知道。换成我是公司,也很生气。”她说。
“你不怕公司雪藏你?”他问。
“不怕。”她想也不想坚决地说:“他们和我解约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说过我不适合这圈子。”
“你太任性了,心妍。”他叹气。
“从小就是,”她傲然的笑:”而且——我从不对自己所做的事后悔。”
“我只不过失一次约,你怎能——”
“与你失约无关,”她笑:“反正我也约了别人,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扯平。。
“你真这么想?以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般的相处?”他凝望着她。
她也瞪着他看,她久,好人,她笑起来。
“对于失约的人,我永不回头。”她说,那种肯定法,令人心都发抖。
“心妍——”他是意外的。这么严重吗?
“我是个一心一意只有一条直路的人,我不会回头,无论如何不会。过了就算数,路上失了东西也由得它去,因为我懒。”她淡然。
“可是——我有理由,你该考虑这理由。”他说:“我自问没有做错事。”
“任谁自问,都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事。”她笑:“人对自己都很宽大,而且容易原谅自己。”
“事实上我没有错。”
“别跟我讲事实,”她脸上笑容消失:“我甚至不想提昨天。我现在回家!”
“心妍——”他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把她拥在怀里。“你怎能这样走?我不准你走。”
“没有人能命令我,生命是属于我自己!”她也不挣扎:“思宇,你最好放开我。”
“到底——你生我哪一样气?”他忍不住问。
她在他怀里,他们相距那么近,能感觉到互相的心跳和呼吸。
“你自己若是不知道,我又怎能告诉你?”她说。
她不看他,他却看得出来,她渐渐的激动起来。
“心妍——”他把脸贴在她面上:“你不是在怀疑我对你的真
“我不怀疑任何人,任何事,除非让我看见,或掌握一切事实。”她说,呼吸也不平稳了。
“你——看见什么?”他在她耳边问。
“没有。”她答。他的口气令她耳朵发痕,她推了他一下,推不开。
“那——你掌握了什么事实?”他问。
“你告诉我!”她说。
沉默了好一阵子,他也知道不可能再装傻了。
“昨天——费婷来找我,”他终于慢慢说:“她没有通知,直接到这儿来。”
她不出声,这才是真话。所有的一切这个那个全是假的,虚张声势。
“我很意外,当然——也有一份震惊,”他说。声音是低沉沉的,低沉中有难见的真诚:“自从分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除了在报纸上。”
她吸了一口气,才能使自己从激动中稍平静。
她发觉,她甚至不能忍受他说费婷。
“她找我拍戏,她当主角的一部片子。是她退出前最后一部片,她希望我当男主角。”
她咬着唇,只是听。
“她是很有诚意的,于是——我答应考虑一下。”他说:“大家总算是一场朋友,应该帮忙。”
她还是不响,心中却益发不是味儿。
“因为要谈细节,我们一起吃午餐,我是在餐厅打电话给你的。”他说,完全不再隐瞒、掩饰:“下午,我们去见那部片子的老板,谈了一阵,然后送她回家。”
但是——他整个晚上也都没出现。
“晚上她请吃饭——就是这样。”他说。
就是这样?晚上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呢!就是这样?
果然他整天和费婷在一起。想到昨日心妍独自看电影,独自彷徨街头的事,她说什么也不能原谅他,何况,他还要跟费婷合演一部电影。“你说话,你原不原谅我?”他轻吻她面颊。
她生硬的推开他,只想着离开他的怀抱。
“祝你们的电影拍得成功。”她转身往外走。
“心妍——”他大吃一惊,抓住她手臂。他不是都说了吗?她为什么还不原谅?
我是真心祝福。”她看他一眼:“你和费婷。”
“你——”
“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我是铁石心肠。”她大步走出去:“对自己如此,对别人也如此。”
心妍的固执在这件事上表露无遗。
那夜从思宇那儿冲回家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回到基隆,她不要再见思宇,也不听他解释——事实上也无话可解释,除非他不拍费婷那部片子。
在家的日子是闷的,每天只能看报、看电视来打发时间,很无聊。
但是她不后悔辞演,真不后悔。
思宇没有来基隆,四天了,他没有来。当然,他那部电影还没拍完,又要研究和费婷合作新片的事,他哪儿会有时间想到心妍?
每想到他,她心中就是一阵扭曲的难受,感懂是付出了,但思宇看来并不那么真心和专一。
心妍把一切放在心中,甚至母亲也不讲。这些事母亲不会明白,而且一开始母亲对他已有戒心。
但是,从母亲的神色中看得出,母亲正在怀疑,尤其是她辞演的事已弄得街知巷闻。
“那套电视剧的角色一定很不适合你演,是不是?”母亲只是这么说过。
“是。”她淡淡的。
“公司的人怎么说?”母亲是关心的。
“该说什么?”她很烦:“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反正——我知道该怎么做。”
母亲默然,她知道,她的关心是帮不了女儿。
“何思宇——他怎么样?”她忍不往问。
“谁知道?忙吧!”心妍淡淡的:“他不同我,他是大牌,戏很多。”
“你们不是——很好。”母亲说。
“很好?”她笑了:“大家是同事,没什么好与不好,电视台里面很少讲朋友的。”
“那讲什么?”母亲不明白。
“利害关系。”她说。
“但是前一阵子他总来找你——”
“前一阵子我们合作拍电视剧,又合作一部电影,要宣传。”她说。
“只为宣传?”母亲睁大眼睛。
“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心妍说:“在我们这圈子里最重要的是不能太天真。”
母亲摇摇头,太天真的是她吗?她不明白,是她落伍?或那圈子太特别?
“我愈来愈担心你!”母亲说。
“我和你相反,我反而更有信心。”心妍笑。
“信心?从何而来?”她问。
“一个坚持己见的人,别人也拿他没办法。”心妍笑:“我就是这样。”
“但是你自己也吃亏。”母亲说。
“我不觉得吃亏,”心妍说;“我没有想过要大红大紫,也没想名成利就,我当自己在做一份工作,没失去什么,也没得到什么。”
“真是这样?”母亲问。
“当然。”心妍颇为自得。
“那思宇——你真不在乎他?”母亲还是了解女儿的,到底是母亲啊!
“我——为什么要在乎他?”心妍有点不自在:“我该在乎每一部电影或电视剧的男主角吗?”
“你这孩子——就是嘴硬,”母亲叹口气:“你知道这样很吃亏吗?”
“我不觉得。”她扬一扬头:“老实说,我并不在意在这圈子里可得到什么。”
“那么你走进这圈子做什么?”母亲问。
“考不上大学!”她说:“演戏总比坐写字楼好!”
“我倒是说正正经经的做一份工作好,起码稳定!”母亲摇头:“像你,现在已住在外面,忙起来整个月也见不到你,我认为才不好呢。”
“但是你可以在荧光幕上看见我。”她对母亲说。
“哪个你是戏里角色,不是我的女儿。”母亲说。
“想不到妈妈都这么挑剔。”她笑了。
电话铃在啊,母亲顺手接了,听了几句,她脸上神色特别。
“心妍你的电话,”她说:“何思宇。”
何思宇?心妍的心猛跳几下,表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
“我是庄心妍!”拿起电话,她说。
“心妍,怎么回了基隆也不先说一声?”他焦急的。
心妍冷冷一笑。现在才知道她回基隆,表示他今天才找她的。
“我已经回来四天了。”她淡淡的。
“还在生气吗?”他说:“今天下午没通告,不必拍戏,我来接你。
“不,对不起,我没空。”她想也不想的:“我家里有很重要的事。
“心妍——”他呆怔一下:“不要这样?只不过为一些已过去了的小事,不值得你再生气。”
“谁说我生气?”她看母亲一眼,母亲微笑地退出客厅:“我很好,很快乐。”
“不要骗我,我听得出来,”他说:“无论如何,我下午会来基隆。”
“那么我可以先告诉你,我不阻止你来基隆,但是你一定见不到我!”她肯定的。
“这——”他应该感到事态严重了:“为了什么?就是那天失约?”
“不为什么。我告诉你,我家里有重要的事,你来也没用。”她声音里没有笑容。
“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见我。”他说。
“我没这么说过,”她吸一口气:“其实,你见不见我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这样说?”他完全不懂。
“我想静一静,所以我回家。”她再说:“我对电影、电视圈厌倦,我不想见圈子里的人,不想听圈子里的事,所以我回家。”
“你不想见的——也包括我了?”他很敏感。
“我们没有必要见面。”她强硬的。
“心妍——我自问亦没有做错什么,你判罪也要有个原因。”他说。
“我怎敢判你罪?”她笑,有讽刺味道:“我只是觉得设有必要再见面。”
“你——为了费婷?”他问。
“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有什么理由因为她?”她笑得更大声。
“我只是和她合作拍一部电影,这部电影对她.对我都有好处。”他说:“而且演完这部戏她就会退出,去做富家少奶奶的了,你该明白。”
“我没必要明白,这根本不关我的事,是吗?”她说。
“心妍你不要这样,你知道我是重视你的,”他放柔了声音“我是真心诚意的。
“不必讲这些,我不想听。”她说:“有没有别的事?我没空再听了。
“心妍,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才好?”他叹息。
“我不会要你怎么做,也没有资格,”她说:“你不要把事情弄复杂了。”
“心妍——别收线,”他着急的叫:“告诉我,你要我怎样?我会尽可能的听你的话去做。”
“我凭什么要你怎样?这不可笑吗?”她说:“你不要孩子气。
“我说的都是真话。”他说:“我可以发誓。”
“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她笑起采:“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大家没牵连,我喜欢这佯。”
他沉默了一阵。
“你——可是不喜欢我和费婷拍这部电影?”他说。
其实他是明白人,他心中什么都明白,不是吗?
“我这么说过吗?”她反问。
“你没有,但是我知道,”他叹一口气:“心妍,但是我已经先答应了她。”
“不是先与后的问题,你心里明白的,是不是?”她笑:“重要的是她找你!”
“心妍——”他甚难堪。
“是事实,她是费婷,你根本设办法抗拒的,”她虽在笑,声音已颇激动:“只因她是费婷。”
“不要这么说,也不因为她是费婷——”他悻悻说:“是她来来我,不是我求她!”
“那么只要她来求求你,任何事你都答应?”她说。
“当然不是——”他语塞:“我的意思是——答应她时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我没说过不喜欢,我已经讲过了,这件事完全与我无关。”墙之隔.想不听也不能啦。
“为什么不让他来。”母亲问。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心妍说。
“不要讨好卖乖,”母亲笑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与费婷有关?”
费婷是大明星。连母亲都知道。
“你完全搞错了,妈妈,”心妍吸一口气,有时候要应付母亲也吃力得很:“我不认识费婷,怎么有关呢?”
“费婷以前是思宇的女朋友。”母亲说。
“但人家现在是准阔少奶。”她摇摇头。
“思宇——他忘不了她?”母亲居然紧追不放。
“妈——”心妍脸色沉了:“这些事我怎么知道?下次有机会你自己问何思宇。”
“你怎会不知道,何思宇现在不是在追你?”母亲说:“妈妈不讲并不表示不知道。”
“妈妈——”心妍不知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真要私奔?”母亲问:“我相信,不消一小时,何思宇必赶到。”
“你怎么知道?”心妍意外。
“我就知,”母亲笑了,”不管那个费婷以前和他怎样,我看得出他现在喜欢你。”
“你——”。
“我的女儿,凭良心说,谁都认为你比费婷漂亮得多。只是你还没有费婷的运气。”母亲笑。
真是这样?她迅速说。
“心妍,我们见了面再谈,我立刻来!”他说。
“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我下午没空,你来也见不到我。”她说。
她真不想他来吗?未必,只是答应让他来,她自尊心不允许。
“不要开玩笑,我是诚心真意来的,”他很有耐性:“什么事都留着当面讲——”
“不,我们全家都不会在家!”她绝不妥协。
她脾气就是这样,自己没法控制。
“那么——晚上我来好了,好不好?”他让步。
“我们会很晚回家,不方便。”她说。
“明天呢?”他再问。
“明天也不会有空!”她说。
他已经肯定了,她是在为这件事而生气?但这件事——他真的为难,他不想得罪任何一方。
“当然,后天,大后天你都没空,是不是?”他反而笑起来“心妍,我真的错得那么厉害。”
她咬着唇,想收线,又不甘心,不收线,继续讲也讲不到什么结果。
“对不起,我现在就要出去,我不能再讲了。”她说。
“不是那个林希文吧?他今天早上还打电话去房东太太那儿找你,据说没有断过。”他说。
“自然不是他,”她气他又提林希文,好像看死了她不会喜欢希文一样,因此说:“他只不过是最普通的!”
“哦,还有些不普通的?是谁?”他半真半假。
“你没有必要知道。”她冷哼一声:“再见。”
“喂——”她不再听他说什么,立刻收线,这个家伙,自己做错事还要胡扯,无聊。
母亲从房里出来。她一定什么都听见了,房子只这么大。
 

 
第五章
为着看母亲的话是否灵验,心妍留在家。
思宇真会在一小时内赶来?
她认为不可能!思宇在意的是和费婷的电影,不是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小时根本一下子就过去了,但是没有思宇的影子。
他是不会来的,她知道他断不会为她而放弃费婷的那部电影。她是暗示过他,若想她回心转意,就得放弃费婷的电影。她知道思宇想拍这片子,不是为钱,而是可能最后一次与费婷拍档。
费婷!这个名字对思宇真那么重要吗?
又坐了一阵,心妍再也无法闷在屋子里了,她发觉自己愈来愈对付不了自己的妒忌心,她是在妒忌费婷,她知道,就是这样。
“我出去散步!”她往外走。
“早些回来,在附近走走好了!”母亲对她说。
“我从小在这儿附近长大的,难道怕我迷路不成?”V心妍笑着出门。
“我不担心你迷路,只怕何思宇会来。”母亲说。
“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来,”她转回头笑一笑:“他不会放弃费婷那部电影。”
“这与他来不来有什么关系?”母亲问。
“当然有,两者之中他只可以择其一。”她说。
“什么意思?有关系吗?”母亲问。
“大有关系,再见。”心妍开门走出去。
母亲还在后面说了一些什么,不过她未听见,反正己走了出来,说什么也没有关系。
低着头慢慢朝巷子外走去,这是她从小走惯了的路,路上有几块石头她都清楚,闭着眼睛她都能走,她突然间撞到一个人。
她又吃惊,又意外,更加上一点愤怒,路这么大,那人分明是撞上来的。
“你——”她想破口大骂,却看见一张熟悉的带笑面孔,他——思宇?
“就是我咯!”他双手横抱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地上有什么好看呢?莫非有黄金?”
“谁叫你站在这儿挡路的?”她心情一下子大好起来:“分明不怀好意!”
“谁撞谁呢?”他大笑。
“蛮不讲理,”她说:“没有人叫你站在这里。”
“我自己来的,来了十五分钟。”他说。
“母亲不幸言中。”她说:“她说你一小时必赶到。”
“伯母是最了解我的,我真的紧张。”
“如果直的紧张,最好是辞演那套电影。否则,还有你紧张的。”
“你是认真的?”他盯着她看。
“我像说笑吗?”
“但是——这件事真有那么重要吗?”他问。
个人的看法和感受不同,也许你认为不重要。”她慢慢说。
“的确是,我们只不过是合作一部电影,如此而已!”他笑:“以前的一切早就过去了。”
“合作一部电影的确只是一件小事,但她——你可以和任何人合作,为什么是她?”心妍说。
“不要那么孩子气,我们出来是工作,完全没有其他。”他说:“你真为这事生气?”
“我不认为这样,我觉得——面临的是一个抉择,两个人,她和我。”她说。
“你把事懂弄复杂了。”他叹口气。
“并不复杂,你可以不再来找我。”她固执的说。
“心妍——”他叹息:“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残忍的,你令我进退两难。”
“是你自己做成的局面。”她说。
“你为什么对费婷这般敏感?”他忍不住问。
“我对她?错了,”她冷笑:“她自己敏感吧。”
“我知道,那天你曾找过我,是费婷接电话,她告诉我了。”他说:“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不提这事。”
“我为什么要提?”她反问:“我打电话找你,她接电话,她该转告你才是!”
“还是小心眼儿,”他捉住她的手:“心妍,此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没有想得复杂,拍还是不拍,只有两条路走。”
“但是我已经签了约,而目收了订金。”他说。
“我又没有叫你不拍,选择是你自己的,再见?”她挣脱他的手。
“再见!你去哪里?”他追上去了。
“我原本是出来散步。”她倔强的。
“心妍,这件事已成为定局,我们可不可以一人让一步?”他说。
“这件事与我无关,”她强作轻松的摇头,说:“我不认为我该让什么步,根本是你和费婷之间的事。”
“心妍,我现在重视的是你。”他叫。
“是吗!”她站定了:“你重视我,为什么约好时间不来,事后才打电话通知我,这叫重视?”
“心妍,那件事算我错,已经过去了,你要给我机会改过才行。”
“你也认为是错了吗?”她冷笑。
“但是现在我真是没法子推这部片子,真的,人情和道义都说不过去。”他苦着脸。
她看他一眼,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这件事不能心软,不能让步。否则以后会花样百出,她一定要坚持。
“你去考虑你的人情道义吧!”她又往前走。
“心妍——”他再一次追上来:“难道我们——就这么结束?你忍心吗?”
“结束?”她笑:“我们开始过吗?”
“心妍——”他看来是生气了,“你不能这么蛮不讲理,你根本一一根本故意跟我过不去。”
“你若认为如此我也没法子,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管不了。”她说。
“这话——可是你说,你别后悔!”他指着她,脸都气白了。
“当然是我说的,我对自己说的话会负责的。”她傲然说。
“庄心妍,你——你——”他说不下去!转身就飞快地跑,一下子消失在巷子那边。
他—走,她的脸色也变了,变得又白又青,这然欲涕。她并不想这么赶走他。但——她若不这么做,又怎应付得了自尊心?
她想立刻回家,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倔强的再转身往前走。回家是示弱,她不是示弱的人。
收敛了眼泪,一步步走出巷子。说去散步就散步,她不会因某人而改变。
思宇这么一走就永不会再来了,她知道,他原本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她慢慢走着,眼睛仍放在脚尖,她不想接触任何人,她怕泄露了心中秘密。
再往前走,她看见电灯柱边有一对熟悉的脚,一条熟悉的牛仔裤,心中猛然一震,再往上看,看见那张熟悉又漂亮的脸。
思宇——他并没有真走,他竟等在这儿?
“你——”她心中一阵狂喜,刚才的气愤、忌妒全都不知去向。
他竟又等在这儿,他竟——设有真正离开这里。
“我陪你散步。”他温柔的说,又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也不再硬绷绷,他再一次等在这儿已融了她心中的冰雪。
“我以为你走了。”她喜悦的。
“我好想走。走出巷子立刻又想到,我这么一走就可能永远见不到你,我——不想冒险。”
她心中甜丝丝的很满足,至少他是在意她的。
“谁知你真话假话?”她白了他一眼。
“我相信你能分得出真假!”他笑:“我这个人最不会作假。”
“但是你会演戏,公认的演技派嘛!”她说。
“演戏和真实生活不同,真实生活中,我没有演技。”他笑“我演不了戏。”
“那要看长远一点才知道。”她说。
“其实——心妍,你不该介意费婷,真的。”他慢慢的、小心的说:“面对她我已再无成见。”
“不信。”她说。
“你一定要信,我已当她是个普通女孩子,一个将是别人方方的女人。”他说。
“只怕她对你余情未了。”她笑。
“那你就完全看错了她,她的心狠狠,做的事不理对或错;她永不回头。”他说。
“你倒很了解她!”她笑。
“自然,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他说:“虽然那段时间很快乐,不过我心理压力一直很大。”
“为什么有压力?”她不明白。
“她给我的,”他说得坦白:“是真话,她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好,她的名气也不比我小,在她面前,有时我忍不住会有自卑感。
“我们旁观者倒不这么觉得!”她若有所思:“有很多同事都说,她利用你增加她的名气。”
“我有这样被利用的价值吗?”他自嘲地说。
“你自己不清楚,我们却这么看见!”她也坦白说:“她若只凭自已,不会有这样的名气,那个有钱佬也未必看得上她,她又不是绝色佳人。。
“但她有自己的条件,她气质好,很少影圈或电影界的女孩子能和她比。”他由衷的。
“是你眼中美化了她吧?”她说。
“这可是真话。”他说道:“我没有夸张,这是我的感觉,她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很吸引人的。”
“所以至今念念不忘她?”心妍笑。
“又来了,你不是真那么小心眼儿吧!”他问。
“我是。”她半真半假:“我心胸很窄,没有那么大的度量,我小心眼儿。”
“算了,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他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辞演电视剧,弄出那么大的风波?”
“你真想知道?”她望着他。
“当然,我一直猜不透原因。”他说:“当然不是为那个什么林希文!”
“不要低贬林希文,至少他是个学者。”她说:“你想知道原因而已,是不是?”
“是!你说吧!”他眨眨眼睛:“不过,以后最好别让我看到林希文。”
“她瞪他一眼,然后笑了。女孩子当然喜欢男朋友的忌妒,这表示重视她,对不?
“我辞演——因为你失约,我想气气你。”她毫不修饰的坦白说出来。
“气——我?”他惊讶的指着自己。
“气不倒你,是不是?”她冷哼一声:“是我自己幼稚,我辞演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电视台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要不然怎么监制、导演、PA个个都找我?”
“他们当然找错了人!”她还嘴硬。
“他们应该找我,”他轻叹:“谁叫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失约,我该打!”
“我最恨失约的人。一点信用也没有。”她说。
“但是你傻,为了气我而放弃一次机会,而目得罪了公司。”他摇头:“公司可能雪藏你。”
“我不在乎!”她倔强地抬起头。“他们可以和我解约,更好!”
“心妍,你疯了吗?”他拉一拉她。
“我是这种个性,我决定的事,即使是错,也让它错到底;我不挽回,也不在意。”她说。
“这样的事——终有一天你会后悔。”他说:“这种个性很可怕。”
“我不理它是可怕或可爱,我不会改这种个性,”她肯定的“我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看来——以后我要很小心你才行。”他开玩笑。
“我没有要求你小心我,我对自己行为负责。”她说。
“这么骄傲,这么自负,”他叹息:“你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收敛一点吗?”
“不行,收敛了之后还是我吗?”她反问:“我决定保存完整的自我。”
“你可知道这保存完整自我要付出很大代价?”他反问:“大概——可能是你一辈子的幸福?”
“知道,可是我一定要这么做。”她倔强的:“否则我会痛苦。
他沉默了半晌,说:“我——能对你有一点影响吗?”
“我——能对你有一点影响吗?”他重复说。
“不能,至少——目前不能。”地肯定的:“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目前,我们认识不够深。”
“那么我问你,除我之外,还有别的人能对你有影响吗?”他认真的。
“没有,一个也没有,”她也是绝对认真:“甚至我父亲和母亲。”
“心妍,你这么自我,这么任性倔强,你可知道将来吃苦的是谁?”他问。
“知道,是我自己!”她笑:“我已经预备了吃苦的心,我绝对不担心自己!”
“你可知还有另一个人也吃苦?”他再问“那是深爱你的一个人。”
她咬着唇,半晌不出声。
其实她很想问:“这人是你吗?”但终是出不了口,真的,她认为他们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你还没有答我的问题。”他催促着。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谁深爱我,更不知道对方的感受,我是个笨人。”
“心妍,你没说真话,”他立即把她拉近一些:“你知道的,只是你不肯讲。”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替别人想,也不替别人感受什么,她微笑:“我的确很自我。”
他望着她好久,好久。
“你令人又恨又爱,”他忍不住说:“爱上你,是我的幸或不幸。”
“你可以当它不幸。”她笑。
为什么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绝?”他不满意:”你不能婉转一点吗?”
“不能,这是我的个性。”她说。
“不要把一切推在个性上,”他叹息。“心妍,你也该在适当的时候为别人着想一下,对吗?”
“恐怕很难了,我说过,自己很笨。”她说。
“你是在故意为难我。”他捏捏她手。
“喂!你弄痛了我的手,”她挣扎了几下,挣不掉:“快放开我!”
“你这么可恶,我一定要抓着你的手,一辈子不放开,”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要折磨你!”
“你敢。”她涨红了脸。
“要不要试试?”他促狭的笑:“其实你没发现,我和你有相同的倔强、任性。”
“那又怎样?”她也盯着他。
“我们可以斗一斗,看看谁更绝些。”他眨眼。
“我可没答应。”她说。
“不答应也不行,我已经认定了你。”他笑。
“不要这么赖皮,我不只你一个男朋友。”她叫。
“有多少也没问题,看我一个个打倒他们吧,”他满有把握的说:“别的男人怎么是我何思宇的对手?”
“自大狂。”她忍不住骂。
“自大也极有自信,”他扬一扬头:“无论你有多少男朋友;都耍不出什么花佯来的,你始终属于我。”
“我们打赌?”她不服的。
“不赌,你看着来吧!”他说:“我不但对自己有自信,对仰也有信心。”
“信心从何而来?”她反问。
“因为我们相像。你不觉得吗?面对我好像在照镜子一样!”他笑。
“从来设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她叹一口气。
“现在不是让你看到了吗?”他笑。
她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对付他才好。
“何思宇,你该回台北了!”她只能这么说。
“我不会一个人回去,除非和你一起!”他说。
“我回家长住,起码住一个月!”她叫:“回台北又没事做,我不去。”
“你有事做,陪我。”他盯着她笑。
“胡扯,你去拍费婷的戏我也陪你?”她反问。
“当然。”他说得理所当然:“她有未婚夫,我有女朋友。”
“要我去替你示威?”她睁大眼睛。
“好不好?好不好?”他涎着脸笑。
心妍口硬心软,终于还是随思宇回台北。
母亲望着她直摇头笑,母亲最是了解她的吧?母亲知道她在意思宇。
一路上思宇都在哼歌,非常轻松愉快状,仿佛能把心妍接回去是大大的喜事,干是心妍的气一点儿也消失了,思宇重视她。在意她,她何必再理会费婷呢?
女孩子太小心眼是讨人厌的,她明日这道理。
“会日带你去参加一个酒会。”他忽然对她说。
“酒会?谁的?”她直觉的反应。
“不理是谁的,总之我们一起去,”他说:“我们很少在公众声合中出现。”
“不必那么招摇,是不是?”她说。
“一定要,我要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许那些无聊的男人来缠你。”
“哪有这种事,我从来未见过无聊男人。”她笑。
“林希文算不算?”他看她一眼。
“人家是大学教授,怎么是无聊男人呢?”她叫。
“什么人都可能是衣冠禽兽。”他说。
“太夸张了,全世界只有你一个好人!”她失笑。
“我也不算太好,”他笑“有点正邪难分。”
“好在你还有自知之明。”她摇头。
“你又知不知道你也正邪难分?”他望着她。
“胡扯,怎么会。我是百分之百的好人。”她说。
“想想看,因为我的失约,你可以立即辞演,想毁了全世界是吗?”他说。
“我能毁了全世界吗?我有这能力吗?”她问。
“你有。”他正色说:“只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对我没有信心所以你不清楚。”
“我也不相信自己!”她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哪一方面不相信自己?”他盯着她看“这件事可以很严重。”
“我不明白。”她意外地望着他。
“你不相信自己,对我没有信心,我们的感情建筑在什么基础上?”他问。
“我不知道。”她笑起来:“我是很愿意对你有信心,但是你总要先表现一些给我看才行。”
“我明白了。你的信心要来自我的表现,”他点点头:“你放心,你一定会看到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呢?”她笑得好俏:“我对一切顺其自然;从不强求。”
“爱情的事不能顺其自然,要花点精神,花点心思和力量,他笑着说:“没有不劳而获。”
“当然这年头再没有人为一个女人或男人要生要死的,”她说:“谁没有了谁一定还是活得下去。”
“你说得不冷酷,”他不同意。“一对男女能为对方死,是很美丽和悲壮的。”
“旁人看来美丽、悲壮,那对男女本身相信感觉不是这样。”她说。
“你今天总要跟我抬杠,总有一天我跟你算账。”他故作咬牙
“我不怕你,何思宇,”她笑:”因为你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
“好,话说在前头,我们等着瞧。”他指着她。
汽车很快到了台北,他先送她回家换衣服,然后一起又回到他家。
“还是不肯说是谁的酒会?”她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我怕你会不肯去的!”他说。
“如果临时让我知道,我会掉头走。”她说:“那时你会更加没有面子。”
“唉!好吧!我投降。”他无可奈何的:“是费婷和她未婚夫的。”
“难怪你要赶去基隆接我。”她恍然:“你果然要在费婷面前示威。”
“绝对不是示威,相信我,”他坐在她身边:“我只是不想示弱。”
“算了吧!总之是利用我。”她说。
“心妍,你为什么一点也不肯相信我真的喜欢你呢?”他用双手拥住她。
“你也喜欢很多其他女孩子。”她说。
“那种怎么同?是她们自动送上门来。”他说。
“你是来者不拒。”她笑。
“哪有这种事,”他用笑声掩饰自己的窘意:“不过有时逢场作戏。”
“你以为我信不信?”她反问。
“不信。”他无奈:”但这是真话。”
“暂且相信你一次,。她斜睨他一眼:“我先讲明,我不能忍受这种事。”
“试过一次撞板,还敢再试吗?”他吻她面颊。
“不要得寸进尺。”她推一推他。
“你不是真的这么保守吧?”他再吻她。
她再推他,他却更用力拥紧她,看见他愈来愈靠近的脸,她心中大乱。
然后,他吻住了她,她只是一阵前所未有的大昏旋。
他放开她,她仍红着脸。
“原来你真是全无经验,”他在她身边说:“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单纯。”
她用力推开他,半喜半喧的瞪着他。
“你这人,分明不安好心。”
“要不要我跪下采发誓?”他笑。
“好啊!还有没有更老土的事?”她说:“还不快去换衣服?费婷的酒会哦!”
“任何人的酒会我都该换衣服了。”他说:“等我十分钟,我先冲凉。”
“还要不要沐浴焚香?”她打趣。
“牙尖嘴利,”他打她一下。”全会有报应的。”
“不怕,从来没怕过。”她笑。
他到浴室,五分钟就出来,然后去房里换衣服,焕然一新的再出来。
“可以走了!”他潇洒的站在那儿。
“费婷一定很满意。”她故意说。
“不要这么尖酸刻薄,”他笑:“人家是快为人妻了,我喜欢有什么用?感情该是互相的。”
“我听人讲过,有一种女人是把人生的享受精心安排,把三十岁的搬到二十岁来,属干二十岁的又搬到三十岁去。”她说。
“完全不懂你说什么。”他摇头。
“很简单的比喻。二十岁只有爱情,三十岁却可能有了财富但是她要享受财富,于是找个有钱人。三十岁以后又希望享受爱情,于是就——”
“别讲了,”他有些色变:“就算费婷是这么一个女人,但我不是,绝对不是!”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算我没说过吧。”她说。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
“走吧。”他打开大门,忽然又说:“费婷——大概不是这样的人吧,她很爱她的末婚夫。”
“很爱?那年纪比她大一倍的男人?”她不信。
“感倩是很难讲的。”他再摇摇头。
他是个很宽大的男人,他爱过费婷,分手后却一点也不恨她,还肯帮她说话。
“等一下看见他们就知分晓。”她笑:“说真话,我看过费婷的照片,我还是对她本人好奇。”
“想来——她也会对你好奇,”思宇说:“她一直问我你是怎样的人。”
“你怎么说?”她很感兴趣。
“我没说什么,她却猜你有三头六臂,”他笑:“否则我怎么会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你是这么对她讲的?”她不信。
“我从没讲过任何话,是她自己看出、感觉出的。”他很自得。
“那——只能说你的演技好,”她看他一眼:“因为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对女孩子!”他说。
“你的意思是对我是与众不同了?”她反问。
“你可以问费婷。”他说。
他们直驶圆山饭店。这个中国宫殿式的饭店虽然己不新,但气派还在,还是台北最高级的。
“到了。”他停了车。
“费婷很讲究排场。”她说。
“她未婚夫付得起嘛。”他耸耸肩。
进入会场,客人已来了很多,费婷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边迎宾。
“啊!你一定是庄心妍了,”费婷一把握住心妍的手说:“比传说中更漂亮,难怪思宇这么死心塌地。”
她又说思宇死心塌地,是吗?心妍倒要仔细看看。
在这种场合,心妍是怯于应付的。红着脸,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知我几经辛苦才追到她,不死心塌地怎么行?”还好思宇替她解了围。
“也该有个女孩子这么管教下你。”费婷笑:“心妍,不要对他客气。”
心妍只是微笑,看见站在费婷旁边的未婚夫也在傻笑,一副万分欣赏的样子。这男人肥肥矮矮,其貌不扬,心妍想不出,费婷真和他有感情?
“请进去坐,多吃点东西。”那位杨先生——费婷未婚夫说“多吃点东西。”
费婷皱着眉,横他一眼。心妍都看在眼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心妍一直住在思宇家的客房。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住在这儿也方便,常常只是她一个人在家,思宇大多的时间都要拍戏,也很少陪伴心妍。她一个人在家东摸摸,西摸摸,把屋子弄得很整齐,她自己也觉好笑,虽然她住客房,和思宇的关系依然单纯,她却已像个小妻子了。
有时电视台或电影公司的人打电话来,她也帮着接听——不听也不行,只有她在家。接多了这种电话,她也习惯了,遇上是电视自的熟人,她也跟他们谈几句,这是很平常的事,不是吗?她心中坦荡,根本没想到其他。
吃完早餐,她从门缝里收回报纸,坐在客厅看着。住在思宇家是比房东太太那儿舒服自在得多,就像在家中一样,思宇不在,她穿着睡衣就走来走去。
很习惯的,她翻开娱乐版,自己做这行的,当然关心圈子里的动态。
她慢慢的看着,从头条娱乐新闻开始,突然间,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还有思宇——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他们有什么事?为什么要写他们?
急忙往下看,两个好刺眼的字跳进眼帘,“同居”?她整个人跳起来,这是什么话?“同居”?谁同谁?这种事也可以乱说,乱写?
她激动得全身发抖,脸也变得青白。刚才的好心情完全消失了。
那些人怎么可以凭空乱造谣呢?怎么可能同居?她只是——
她果怔往了,她这样住在这儿,人家怎么知道她住客房?电话又都是她接,娱乐圈的男女关系一向被人认为随便,这——这——
这印象是她自己给人的,她怎么不早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呢?她怎能这么天真?她——唉!
她颓然坐倒沙发,她真是天真,做事完全不经大脑,她应该早想到有这样的结果,这都怪自己,都怪自己!她太直了,脑筋永不转弯,这都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她后悔得要死,但是——有什么方法补救呢?她分明没做这件事,她不能让别人这么冤枉自己,她——唉!该怎么办呢?
“同居”是那样触目惊心的两个字,父母——老天!父母一定也看得到这段新闻,他们怎么想?她又该怎么解释?他们会信吗?
她一直在冒冷汗,一直激动的发抖,真是什么事也不做了。
然后,她听见门声,抬头,看见是刚去拍片不久的思宇。
思宇也是皱着眉,一脸孔的沉重。
他看看她,看看一边的报纸。
“你也看见了?”他闷声问。
“他们怎么会这样写?他们的脑袋真脏,”她说。忍不往的就红了眼睛。
“这个圈子是这样的,”他叹口气,坐到她身边:“可以无中生有,可以一分事实变十分,受轻伤可以变成性命危殆,我见惯了!”
“可是我们——”她忍了一下,眼泪终于流下来。
“我知道,我们被冤枉,”他用手圈住地,轻轻的拍着:“我事前没有顾虑那么多,而且——人人眼中的我是个风流浪子,是我害了你。”
“不,也不关你事,”她用手背抹眼泪:“根本不是事实,我要向他们说清楚。”
“别傻了,人家不会信,而且——愈描愈黑,”他摇头:“我们只能不理不睬。”
“那怎么行,人家指名道姓的写,没有事实我告他们诽谤。”她比较天真。
“你能证明什么?”他凝望她:“去医院验处女膜?笑话会愈弄愈大。”
“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我不甘心!”她愤愤不平。
“这就是你平日和记者关系不好的缘故,”他轻叹道:“你平日若和他们有交情,他们会替你隐瞒的。”
“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他们隐瞒?”她扬一扬头:“我为什么要讨好他们?”
“你这样的脾气,怎能在娱乐圈立足呢?”他摇头。
“我就不信他们能打倒我。”她的倔强又来了。
“人家不是要打倒你,只是你对人客气些,大家有交情,笔下就会生花,横竖一样的写文章,写好写坏还不是一样?主要的还是你的态度。”
“我不理,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对付。”她说。
“怎么对付?”他冷静的问。
“我——写律师信告他们。”她想一想。
“有用吧?你想把这件事弄到全台湾的人都知道?而且他们写‘据传,’奈何不了。”
“没有王法吗?”
“法律有漏洞的,”他又轻轻拍她:“心妍,我知道你生气,所以我特地请假赶回来,但—一这件事不能告的,弄大了之后对自已都不利。”
“但是——这明明不是事实,我咽不下这口气。”她再抹一抹眼泪。
“出来做事——尤其我们这圈子,要忍受的东西太多了,心妍你一定要学会忍!”他苦口婆心。
“人家怎么看我?怎么想我?”她还在生气。
“人家怎么想,怎么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看法和想法,”他沉思苦说:“人家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自己,我们为自己而活。”
“我做不到。”她说。
“一定要做到,要知道我们是站在玻璃中做人,一举一动人家都看到。”他说。
“所以名誉重要。可不能被人乱说。”她说。
“但是这件事——”他拍拍她:“真的只会愈描愈黑,我们只能置之不理。”
“让人家一直冤枉下去?”她反问。
“等我们有一天结婚,别人就再不会乱讲了,”他说道:“我有信心,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我爱你,真的。”
她沉默了,这——倒是多令人受用的话。
“这件事由我们俩共同来担当,你不能一个人做些不理智的事,会累死自己!”他说。
“我真的不甘心!”她说。
“你以为我好过。”他说:“我一直被人认为是风流浪子,其实我根本不是。我是个又传统,又古老的乡下男孩,但别人相我。他们只信我的银幕和荧光幕形象。”
“但是我在荧光幕上下形象一致的。”她心有不甘,气惯难平。
“说不定人们更接受你的新形象呢?”他说。
她看他一眼。
“我马上搬回房东太太那儿。”她说。
“别傻了,既然有人这么说,这么写了出来,搬回去人家会说你装模作样。”他说。
“那我——就一直住这儿?”她睁大眼睛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不勉强你,只是——搬回去也不是今天,”他说:“主要的是你的意思。”
“我只怕爸爸妈妈误会。”她说了真话:“我怕他们以后不信任我。”
“我陪你回家解释。”他说。
“今天就回去?”她问。
“当然,免得他们着急,”他说:“我这次是没吃羊肉一身臊。”
“你妈妈那儿呢?”她忽然想起来。
“没关系,她不识字,”他说:“不过我也会跟她讲的,免得一些三姑六婆告诉她时生气。”
“她会生气?这件事——男方又不吃亏。”她笑起来。
“可是她是古老思想,不能接受的。”他说。
“你以前那么多女朋友呢?好多都和同居般的亲密。”她故意说。
“那些人我不介意,”她说道:“我从没想过要娶任何人做老婆,除了你。我不想你和妈妈关系不好。”
“也没法更好了,我和她言语不通。”她说。
“慢慢会好,她会知道你是好女孩。”他笑。
“什么意思?”她反而不懂了:“我当然是好女孩,她以为我怎样?要慢慢才知道?”
“不,我的意思是——妈妈对娱乐圈子里的女孩有点偏见;认为她们很随便,”他困难的解释:“可是你是不同于她们的,她会看得出。”
难怪上次我去你家时,她也不怎么理我。”她笑。
“她不是故意的,当然言语不通也是一个原因。”他急忙说。
“但是她已经给我一个印象,她不喜欢我,”她摇摇头:“你知道我是个敏感的人。”
“或者是我错,我只是着急又担心今天报上的事——心妍,忘记它吧!”他说。
“我无法忘记,这是真话。”她说。
“看来我弄巧成拙了。”他叹息。
她看他一阵,突然站起来。
如果你请了假,我们不如现在就先回基隆。”她说。
“走吧!你快换衣服。”他说。
她进去换衣服时,听见门铃,思宇一定去应门了,一下子就关上了门。
“是谁来了?”换好衣服她走出来。
“找错门口。”他随口说。
“那么走吧!”她拉开大门。
他默默的跟她下楼,出了电梯,出了大门——突然之间,闪兴灯亮了。
“干什么?”她惊叫,下意识的掩住脸。
闪光灯又亮,一连串的闪个不停,直至她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才愤怒的放下手臂。
三个记者站在那儿似笑非笑。
“你们——做什么?”她愤怒得连声琶也变了。
“替你们拍照嘛。”其中一个说。
“没征得我们同意,怎么可以乱拍照?”她涨红了脸:“不行,要把底片还给我。”
“不还,你没有权力要我们这么做。”记者说。
“何思宇——”她叫嚷,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各位手足,把底片还给我吧?”思宇笑脸迎人:“这件事再闹下去不太好,给我一次面子。”
“我们是为工作,宇哥。恕难从命。”记者的神色友善多了“我们也有难处。”
“但是今天的消息不是真的。”思宇努力解释。
三个记者都笑起来,那笑客暖味,仿佛人赃并获,捉奸在床似的。
“不行,你们一定要还底片。”心妍尖叫冲上去。
三个记者一起退后。
“公众场所六尺以外替人照相并不犯法。”记者说:“庄心妍若是消息不确,你可以告我们,也可以开记者会澄清啊!”
“算了,”思宇拦往心妍,递个眼色:“让他们去吧!我们还有事做!”
心妍呆呆的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眼中隐有泪光。
在心妍基隆的家里,父亲上班来返,弟弟仍在上学,只有母亲坐在客厅,神色很不好看。
心妍和思宇坐在另一边,思宇有点为难的样子,心妍却是一脸赌气状。
“我说不是就不是,报上的消急是谣言,”她气鼓鼓的说“你不信就算了!”
“我不是不信,我怎会信不过自己的女儿呢?”母亲摇摇头“只是这种消息传出来就不大好,你们都已不是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我们真的没有这样,人家要说,我又不能掩住他们的口!我问心无愧就是!”心妍气愤的。
“伯母,这可能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没有想到会有谣言有时只是为方便——”
“怎能只为方便?我女儿是黄花闺女,而你——一向的名声就不大好,”母亲眼圈红了,“现在传出这种事,我们怎么面对人?”
“妈,你骂思宇做什么?他又没有错。”心妍叫起来:“又不是他想弄成这样的。”
“心妍——”思宇赶紧阻止她说下去。
“事实是这样嘛!”心妍好倔强:“我只要自己人知道,我问心无愧就行了,外面再怎么传我都不理。”
母亲轻叹一声,摇摇头。
“事情已弄成这样,也挽回不了什么,”她无可奈何:“你们以后就要避避嫌,有机会就澄清一下。我相信你们,只怕心妍爸爸顽固不信。”
“爸爸不信也就算了,”心妍眼眶中隐有泪光:“最多以后,我少回家来算了!”
“你不能这样,心妍,”思宇阻止她:“伯伯也未必不信,你不能太倔强。”
母亲看思宇一眼,颇为赞许。
“到底——你们俩的情形是怎样?”母亲向。
她对思宇的印象略有改观,他并不像他的外表,标准花花公子一名吧?
“我喜欢心妍,”思宇说,很肯定:“我对我们的将来很有信心。”
母亲看女儿一眼,心妍不出声。
“我是打算以后和心妍结婚的,”思宇也看心妍:”只要心妍不反对就行。”
母亲再点点头,神色渐渐变好。
“你们有这打算,我也放心些,”她说:“我不赞许年青人没有目标,没目的乱玩。”
“不会。我可以发誓,我对心妍是真心真意,”思宇认真的说。”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我相信你的话,”母亲又点头:“既然这样,你们可以把关系公开一点,免得别人乱讲。”
“这——”思宇仿佛很为难。
“怎么?有困难?”母亲意外。
心妍也用疑惑的眼神望住他。
“不,我是担心——因为我大多数的观众是女性,电视台和电影公司都警告过我,不能固定某一个女朋友,至少在表面上如此,因为怕观众不喜欢。”
母亲皱皱眉,不再出声。这也是理由啊!他们做艺人的是要比普通人更多顾忌。
“妈,我的事你不必管了,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心妍心高气傲,她才不要求思宇宣布他们的事:“大家不提,不理,这件事很快会过去。”
“但愿如此。”母亲没有信心。
“一定会这样的,我不怕谣言,让它来好了,难道它真能伤到我?”心妍嗤之以鼻。
“也不能和记者们斗气,否则吃亏的是我们。”思宇说。
“我不在乎,吃亏也许就是便宜呢!”她说。
“你太任性,太倔强了。”思宇叹息:“不过,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好了!”
心妍看一看他,不再说话。在母亲面前,她也要替思宇留一点面子。
又坐了一阵,大家都沉默无语,气氛显得很僵。
“我们回台北了!”心妍先站起来。
“不吃完晚餐再回去?”母亲问。
“等着爸爸回来骂我吗?”心妍笑了:“过几天我再回来,你先给爸讲讲,免他钻牛角尖。”
“我会做。”母亲点点头。
“我们走了,伯母,”思宇诚心诚意的:“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对心妍好!”
母亲点点头,目送他们出去。
汽车往台北驶,车上两人都沉默。
“今天晚报不知会怎么登?”心妍先开口:“那三个记者照了相,拿到证据一样。”
“让他们去搞吧!总之我们一直保持沉默,这才是高招。谣言止于智者。”思宇说。
“真可能这样?”她天真的。
“难道我们冥的让谣言给害死?”思宇笑了起来:“公司不派戏给我正好,我白拿薪水出去外面拍电影。”
“有那么好的事?”她反问。
“昨天我听说,有一部古装片想找你拍,是电视剧,男主角未定,肯定不是我,因为我古装不像样。”思宇说:“公司好像说不再雪藏你了”
“我不信。我知道公司好几个人已经气昏了,发誓不再用我的。”她说。
“我们圈子哪儿有永久的敌人?”他笑:“大家都是名利挂帅,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是听谁说的?”她问,开始半信半疑了。
“一个监制。”他笑着说:“应该是不会错了。”
“但愿如此,”她笑了:“要不然真会把我闷死。”
“下次还敢不敢这么任性?”他问。
“照样。”她扬一扬头:“我就是这样的,永远也别想我可以改。”
“你就是不听话,你这睥气迟早吃上大亏。”他叹息。
“你圆滑,你世故,那三个记者还不是一样不卖你账?”她不服气。
“这次事情弄大了,你一开始就那么激动,那么凶,”他摇头:“你记着。人家也要面子的!”
“哦!那是我错了吗?”她睁圆眼睛。
“不要吵架。我们还是担心晚报上刊些什么新闻好些。”他无可奈何。
“还能怎再坏?不是已经说我们同局吗?他们只不过拍到我们一起出来的照片而已!”她说。
“但是你要明白,普通人是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我没有多大问题,但我怕你受不了。”他是真关心。
“有什么好受不了的?我真不在平任何人怎么说。”她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那个客座教授林希文呢?你也不在乎?”他笑。
“林希文——他关我什么事?”她蓦地红了脸。
“你们不是约好一起游台中,游大贝湖的吗?”他还是笑。
“可恶,关你什么事?”她叫。
“有没有问过房东太太?他还有没有每天送花?”他问。
“见鬼!你知道我根本没有回家。”
“等会几回去一趟,拿些衣服。”他说。
她皱皱眉,立刻又舒展了。
“好,我去拿衣服。”她说。
“我以为你会坚持搬回去。”他笑。
“已经被人唱成这样,搬回去反而被人笑我作状,”她冷哼“我就往在你那儿,那表示我不怕他们!”
“只是我白白被人冤枉,以为我是偷了鱼吃的猫。”他扮个鬼脸。
“你见鬼。再胡说八道我会生气的。”她警告。
“你发觉没有,你妈妈不再反对我们了,”他喜悦的;“我说要跟你结婚,她很高兴似的。”
“她不相信我们没同居。”她想一想,摇摇头:“但她又不能坚持说不信我,也只好如此啦!”
“不,我认为是她对我改变了印象。”他说。
“我不信她会以为你从浪子变成了好人。”她说。
“天地良心,我从来不是浪子。”他指着心口:“浪子是被迫造出来的形象。”
她笑一笑。
“其实以前初见你,和你一起初次拍戏时,真的好讨厌,好讨厌你。”心妍说。
“不了解是这样子的,”他摊开双手:“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以为你假正经。:
“哦——原来这样,怪不得你专门捉弄我。”她瞪他一眼:“你说我什么时候假正经过了?”
“我只是不认识你,不知你原来就是这样子。”他说:“我是故意逗你。”
“可恶。”她说:“早知如此我根本不理你!”
“我不担心,我对自己喜欢的人是死缠烂打,不达目的誓不休。”他笑。
“追费婷也是?”她问。
“又来了,”他摇头:”费婷不是,她是个非常主动的女孩子,她喜欢你,就会表现出来。”
“她逗你?”她很意外。
“我不讲。”他捉弄的。“我要让全世界的人猜。”
“我清你到现在还是喜欢她。”她说。
“是吗?”他夸张的:“我是那么长情的人?”
“不要虚张声势的否认,”她笑。“仰和费婷见面时的神态都不同。”
“怎么不同?”他反问。
“余情未了。”她笑。
下次记得让我带个镜子照照。”他说:“余情未了哦!”
“难道不是?”她盯着他。
 
 
第六章
费婷告别影坛的那部片子开拍了。
开镜的倒是声势浩大,大群大群的记者包围着费婷和思宇,问题仿佛永远问不完,他们也耐着性子,展开笑脸的有问必答那天只拍了一个镜头,就宣告收工,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就不再公开拍片的地点,到处拍外景,一切很顺利!
有时心妍也陪思宇开工,反正没事做,出来走走也好。思宇说的那套电视台古装片,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否思宇逗她开心的。
今天拍实景,是借别人一幢大房子拍,心妍也来了,默默的坐在一边看着。
她原本是个沉默的人,所以也不觉难受。
可是——今天拍的内容却颇令人尴尬,是拍思手与费婷的亲热戏。
思宇事先并没有跟她说,心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猛然看到,心中还是有异样和不快的感觉。虽然她也是做这一行的,但资历很浅,又没有经验,脸也红了,眼眶也红了,她心中还有委屈的感觉,思宇怎能——怎能——
她忍往了泪水,依然沉默不语,坐在一边也没有什么人汪意她,直到拍完整组镜头。
但是思宇并没有立刻回到这边来,他和费婷不知道在讲什么,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接着导演宣布晚餐时间,有两小时可以自由活动。
思宇正往心妍这边走,费婷在背后山:“要不要一起晚餐?我陪心妍,你自己去吧!老婆。”思宇十分自然的扬扬手,
“老公?老婆?这不是广东夫妻互相间的称呼吗?他们怎么也叫得那么自然?
“心妍,我们可以走了。”思宇愉快的拉起心妍,环住她的腰:“你想去哪儿吃饭?”
“随便,我不饿。”她淡淡的摇摇头。
这个直率、坦白的女孩子竟能那么快的收藏好情绪,这真是不简单。
娱乐圈是令人迅速成熟的地方吧?
“整个下午了,不饿?”他叫:“我饿得肚子也扁了,要不要跟我老婆一起去——。”
他自动停住了,他看见心妍皱起眉头:“哦!我和费婷第一次合作拍电影剧就演两夫妇,后来就——叫惯了。”他傻笑一阵:“你别见怪。”
她古怪的笑一笑,没出声。“来,我们自己去吃,吃韩国菜。他拉着她就走。
“韩国菜有大蒜大葱,你不怕等会儿还要拍戏?费婷会嫌你的!”她故意说。
“嫌什么?她自己也喜欢大葱大蒜。”他说,自己也觉得不妥,又笑起来!
她闷声不响的上了他的车,直视前车。“怎么?又什么事?”他发现了!
“没有,怎么会有呢?我根本好好的。”她夸张的说,“你有什么理由说我有事?”
“你的表情已经是你的一切了。”他望着她摇摇头:“是不是不高兴刚才的镜头?”
“当然不是,我当然了解这只是做戏。”她说!
“真的?”他盯着她看。
“是不是真的你慢慢会知道。”她说。
心中更满不是味儿,他难道看不出她不满意?这种事还要问出口的?
“那就好了。”他透一口气,竟然真的相信了她的话:“费婷今天故意不让她未婚夫来,他是圈外人,怕他会不习惯,不高兴。”
心妍更加不乐。
人家都会这么体贴未婚夫,思宇为什么不会做?
“不让未婚夫来未必是怕他吃醋,我看是方便她自己。”心妍闷气的说:“我今天也不该来。”
“怎么这样说呢?心妍。”他呆往了:“你怎么还是不信我我和她完了?”
“我不信感情可以说完就完。”心妍硬硬的:“费婷的未婚夫不在意,她和你玩玩又何妨?”
“你——怎能把人家说得如此不堪?”他有点生气了!
“我看见的事实是这样。”她刚直的。
她的个性如此,叫她转个弯,会比徒步登天还难。
“心妍,讲点道理好不好?”他索性停下车:“你怎么总是这样蛮不讲理的?”
“我是蛮不讲理,我原来就是这样。”她强硬的说:“我不可能改变。”
“不要无端端找架吵,你想气死我?”他提高声琶:“等会儿我还要开工的!”
“你可以不听,”她推开车门跳下去:“我走了!”
他怔一下,怎么说走就走?她的脾气——只这么一下子她已走了二、三丈远,他立刻开车追上去。
这是郊外,这时路上车都不多一辆,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得了?心妍真是如此任性?
“心妍,不要这样。”他叹息:“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好好?请你上车,别孩子气。”
“心妍。”他一路跟上采:“我有时讲话是不经大脑的,你原谅我啦!”
她板着脸,就是不理不睬。
“心妍——”思宇摇头长叹一声,也沉默下来。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心妍有什么理由发那么大脾气呢?心妍可是故意跟他作对?
两人僵持着,一个在车上,一个在马路上。思宇觉得自己作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心妍还不满意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
心妍呢?可能刚才看拍戏受影响,她觉得思宇今天的一切都没有诚意,她不想再听他讲下去。
她一步不停的直往前面冲,就是不转头看他。
“你要几时才肯上车呢?我们不能整夜这么斗下去,我还要拍戏。”他叹息。
“没有叫你跟着我,你可以走。”她终于说话了。
“这儿危险,我能由你一个人走吗?”他放软了声音:“上车,我们吃了饭以后回来。我担保不再胡说八道。”
“是胡说八道或是心底话!”她冷笑。
“我只对着你才说心底话!”他说。
“你以为我会信?当你以前对着费婷时,没讲过心底话?”她冷笑。
他沉默一阵,点点头。
“说过,可惜她不听!”他再叹一口气
“现在我也不听。”他的回答激怒了她。
“心妍——上车吧!”他近乎哀求:“现在上车,以后你要怎么罚我都行。”
“我又不是她,罚你做什么?”她说。
“还讲这种话?你有良心吗?”他终于忍不往。
“我一直都有,只是有些人一时有,一时没有,反反复复的讨人厌。”她说。
“我不是——哎!我改,好不好?”他改口说:“你上车吧我们只有一个半小时吃晚餐了。”
“要我上车也行,送我回台北。”她不肯让步。
“不陪我晚餐了?”他说。
“不,我没有胃口。”她冷硬的。
“如果你一定要回台北,我送你回去便是。”他只好妥协。他知道,他若不妥协,这事到明天早晨也解决不了:“上车吧!”
他替她打开车门,她考虑两秒钟,上车。
“不要跟我玩花样,我会翻脸!”她向他警告。
本想把她骗上车去吃晚餐的,只好作罢。他没什么表情的向台北驶去。
一路上两人谁也不说话,气氛又僵又硬。到了台北,思字正想问去哪里,她已先开口。
“回房东太太那儿。”她说。
那语气给人一个强烈的感觉,除了房东太太那儿,什么地方她都不会去。
“为什么呢?我今天十二点前可以收工。”他说:“我可以陪你去吃消夜。”
“房东太太那儿。”她斩钉截铁的。
他只好摇头,照办,但脸色已变得非常难看。
敦化南路很快就到,他停车在她家楼下,她立刻开车门跳下去,一丝犹豫也没有。
他忍不住想,她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怎么说走就走,没当他是个人呢?
“心妍——”他叫。
她没有反应,已走进大门,砰然关上。
他想了一阵,咬咬牙,掉转头而去。
戏是要拍的,他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人,收了人家的片酬就该替人工作。
独自开车再回郊外那幢借来的大屋,他已没时间再去吃饭,不过,现在他已完全没有胃口了。
再开始“开麦拉”的,思宇的神情完全不同了,他看来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
“怎么了?老公。”费婷问。她真是习惯这么称呼他,叫得好自然。
“没事。可以开始拍。”他连讲话的声音都低沉了许多。
费费是何等醒目的人?她眼尾一扫,看见心妍不在,她已知道是么回事。
“心妍呢?”她问。
“送她回台北了!”他闷闷的!
“你没吃晚餐”费婷摇摇头:“我带了不少点心回来,你去吃一点。”
“吃不下,开拍吧!”他不耐烦。
“你这样子怎么拍戏呢?”费婷笑了:“心妍有什么事?生我的气吗?”
“不——她小孩子脾气。”他摇头。
费婷知道不该再说下去,她是聪明剔透的,什么事也不能逃出她眼睛。
“先吃东西,休息一下。”费婷对他说;“我去跟导演讲几句话。”
思宇默默的吃着一个叉烧包。心妍实在太孩子气,太倔强了,哪像费婷,八面玲珑的。心妍不适合这个圈子,这圈子是适保费婷这些人的。
叉烧包吃完,费婷走了回来。
“今夜不拍了。”费婷拍拍思宇:“导演说早点收工,明天拍早班。
“你——不必因为我而这么做。”他皱眉。心中却有一股热,
变成真正朋友了,男女之间也未必要恋爱。
“我也有机会去陪未婚夫。”她眨眨眼:“快去找心妍,她是个好女孩,你们很配。”
思宇坐在自己家的客厅,从收工回来到现在,他姿势未变的拿着酒杯一直这么坐着。
他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叫他再低声下气的去求心妍原谅,他应付不了自尊心。
但是见不到心妍,他也难受,习惯了收工回来心妍在家预备好消夜,陪他吃一点东西,突然之间她走了。他觉得若有所失。
看看表,十点半了,太迟了吗,他不便再去找心妍,她的小姐脾气也未必消了,但——难道他们就这么僵持一夜?
愈想愈不是味儿,杯中的酒一仰而尽,他实在是喜欢心妍的,而且——不知不觉就愈聚愈多,对他来说,心妍总不是一个普通女朋友了,他甚至觉得,对她的感情已浓过了以前对费婷的。
只是,心妍不肯相信,这是遗憾。
也难怪心妍,以前他的风流名声影响至大,他也太过放任自己了,其实现在他真的对心妍专情一志,不怪心妍,想想换了任何人都会没有信心的。
他忍不往叹息,他目前这么红,谁都以为他过的是繁华热闹的生活,哪知他是如此的寂寞,想找个人来陪陪自己也难。
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没人陪伴有酒也不错,他绝不善饮,但今夜——他若不喝酒会不知该怎么办。
酒——至少能令他忘掉一切烦恼。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门铃声。
门铃?心妍。
他整个人跳起来,扑向大门。
门开处,站着的不是心妍,是他在圈子里唯一的朋友程大干,一个很不错的喜剧演员。
“是你?”思宇有点失望。
大千皱皱眉,走了进来。
“你怎么了?唱这么多酒。”他说:“刚听人说你和费婷那组戏提早收工,因为你情绪不好,没有人可以刺激到你吧?”
“没有,当然没有,”思宇大声说,又夸张的举一举杯:“我是何思宇,情场常胜的何思宇,谁能刺激我?真是笑话。”
大千再皱眉,思宇分明不正常。
“喂,你不妥哦!”他为自己倒杯酒:“不要硬撑,说出来,我替你开解一下。”
“真的没事,说什么?”思宇。
“近来传得满城风雨的那个小妞呢?”大千笑。
“她?回家了!”思宇摊开双手:“我真那么好艳福?庄心妍要跟我同居?”
“可是报上图文并茂哦?”大千摇头:“人家拍到你们一起步出家门的照片。”
“又能代表什么?你也和我一起步出家门过,是不是?”思宇气愤的:“又没见他们说我和你同居?荒谬,捉奸也要在床啊。”
“看你说到哪儿去?”大千笑:“我和你都是男人,又不是女人,就算同居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明白!”思宇说。
“庄心妍为这件事生气?”大千问。
“那——倒不是。她是个很自我的女孩,她问心无愧就行了,其他的她不在乎。”思宇说。
“倒是了解啊!这次是玩真的了。”大千笑。
“什么真的,假的?我何思宇并没想过骗人。”他说。
“我知道,面对着人家就爱得死,一转身,看不见人了,会马上就又爱上另一个。”大千说。
“天地良心,叫你别损我了。”他作状打大千一拳。
“事实上是这样啊!也只有一个费婷治得往你。”大千说。
“别提费婷,那是尘年旧事了。”他大声嚷。
“那么讲谁?庄心妍?”大千失笑:“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为小妞儿发愁。”
“我一点也不愁,庄心妍又怎样?还不是一个女孩子,”思宇说,“我何思宇什么时候对小妞儿低声下气过了?你别看扁我。”
“我不敢冒扁你,唏,庄心妍人呢?”大干问。
“人家有自己的家,她又不是我老婆。”思宇说。
“于是你就在这里借酒消愁?”大干摇头:“以前自称你老婆的人呢?”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思宇涨红了脸:“程大千,你今晚来是专跟我过不去的,是吗?”
“不,想找你出去消夜,看你半醉成这样子,算了。”大干摆摆手。
“谁说算了,走,我们现在就去。”思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陪你在家里喝酒。”大干拉往他。
酒能乱性,大千怕思宇出去和人冲突。
“家里有什么好?出去,出去。”思宇不依。
“你别这样好吗?我不信庄心妍真刺激你成这样子。”大千摆脱他。
“什么庄心妍,你别讲了,”思宇发怒:“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思宇,”大千只好站起来:“你可知道现在你这样子是不适合出门的。”
“我怕什么,破坏形象?哈,怎么人家也不当我是好人,我怕什么?”他大叫。
“够了,够了,”大千硬拖他坐下:“你想吃什么?我替你去买回来。”
大千真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不许去买,我一定要出去吃!”思宇的牛脾气来了。
“你定要出去——我们就不做朋友。”大千警告。
“不做就不做,”思宇笑了,一点也不相信大千的话:“我一定要出去。”
“思宇——”大千欲言又止:“到底为了什么?我帮你做和事佬吧。”
“都说过没有事咯!”思宇红着脸。
“片场的人说,心妍是生气走的,”其实大干早知实情了:“你和费婷表演太亲热了。”
“哪个八卦公说的,”思宇恼羞成怒:“我只不过在演戏,照导演地附的去做,而且——我和费婷互相叫老公老婆已是习惯,这种事也好吃醋的!”
“傻瓜,吃醋是表示重视你,难道你希望有个不吃你醋的女朋友?”大千说。
思宇呆怔一下,心妍的坏脾气是因为这些吧?那么——
“当然是你错啦,还想什么?”大千笑:“走吧,我陪你去找她认错。”
“不——我不觉得我有错。”思宇说。
“骄傲。”大千摇摇头:“你喜欢她、爱她;委屈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她并没有错。”
“当然是她错,你没有看到她那副绝情的样子——”
“女孩子生起气来是不顾一切的。”大千说:“再硬下去对你们都没有好处,在折磨自己。”
“不——我要想一想——”
“还在死鸡撑饭盖。”大干摇头:“其实你心中已经想去得要命,对不对?”
思宇不出声,端起桌上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马上,脸上加添了扶黯红。
“你不能再喝酒了,”大干抢过酒瓶:“就算你喝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心妍又不知道。”
“你不要管我!”思宇推开他。
“想要借酒增加勇气?”他问。
思宇没说话,只是笑一笑,然后又是一饮而尽杯中的酒,喝得又急又快。
“走吧!”思宇领先朝大门走。
他走得摇摇摆摆,看来他真已不胜酒力。
“小心,”大千扶住他:“我没来之前你喝了多少?”
“不知道,”思宇打开大门,朝楼梯走去:“喝酒就喝酒,还要数喝多少杯,那有什么意思?”
大千转身关门,就在这一刹那间,听见门外嘭隆一声,加上思宇怪叫,急忙转头,思宇已一路滚下楼梯。
大千大叫一声追上去,已来不及抢救。
“思宇——”他吓得尖叫起来。
思宇已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虽然只是从三楼滚到二楼,但那至楼顶倡高,也有十多二十级石阶。
大千抢着三步两步下去时,只看见思宇脸上有血,身上有伤,而且失去意识。
大千急忙又上楼,好在大门还设关上,他立刻打电话九九九召救伤车,然后又奔下楼看思宇。
或者——他不该叫思宇去心妍那儿,思宇己醉得差不多,那么——这事是否可以避过?
他在想;是不是应该打电话通知心妍?思宇家中有心妍的电话吗?
在思手身上搜一搜,没有记事簿,只有一个小皮包,里面是钱、信用卡、驾驶执照和一张小小的心妍照片,啊!他放心妍的照片在身上。
再翻一翻,看见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肯定的是电话号码,但不知是谁的。
大于也不理那么多,先上楼打电话,接听的是个女人声,很年轻的。
“庄心妍?”大千问。
“是——你是谁?”心妍疑惑的。
她并没有睡觉,似有所待。
“我是程大千,思宇的朋友,”大千急说:“思宇在家里喝醉酒要来找你,下楼时不小心掉下去,现在昏迷着——”
“什么?”心妍尖叫失色。
“现在救伤车就来了,我必须下去等,等我送他到医院后再通知你,你先换好衣服。我随时来接你。”大千一连串的说。
然后又问心妍地址。
“我等会来接你。”大干说。
“好!”心妍一点也不犹豫:“他——严重吗?”
大千没回答,心妍已听见救伤车的声音更近了。
思宇真的——受伤?
程大千去接心,心妍站在楼下大门口干着急,她以为大干会告诉她关于思宇的伤势,但大千什么都不说,只沉默着!
心妍虽知道大千这个人,却不认识他,看见人家不出声,她也不敢问。心跳的声音连自己也听得见,她以为思宇的伤势一定很严重,脸色益发青白!
大千望她一眼,摇摇头又叹一口气!
“程先生,思宇是不是——”她的声音发干!
“庄心妍,不是我说你。心眼儿为什么会这么窄?动不动就呷醋生气,自己是这圈子的人还看不开?看不透?弄成这样子。”大千以老卖老的。
心妍咬着唇沉默不语。
“外面传的谣言已对你们极不利了,你们还是这么闹气,根本是跟自己过不去嘛!”大千再说:“会夜思宇又出事,好在时间已这么晚,没让新闻界知道,否则又闹得天那么大一件事。”
“思宇他——严重吗?”她终于问。
“暂时知道的是皮外伤,至干有没有脑震荡就要等检查完才知道,”他说:“不过我离开医院他已醒了,只是酒醉得胡言乱语。”
“他为什么喝酒?”她问。
大千看她一眼,说:“你该比我清楚。”
心妍的脸红了,久久没有说话。
“有点后悔,是不是个大千再看她。现在他是一脸认真,完全没有喜剧表情:“感情要靠两个人一起维护,动不动就发小姐脾气只有伤害。”
她不响,但神色是很信服他讲的。
“我也通知了思宇母亲。”他又说。
“为什么?那么远,而他伤势不严重。”她立刻有异议,十分自然。
“可不是我擅作主张,思宇要求的。”大千耸耸肩:“你该知道他最爱母亲。”
她心中无端端就蒙上一层阴影,自己也不知为何。
“怎么?你怕见他母剽”他看出她的脸色。
“不,我以前见过一次,不熟,言语不通。”她摇头:“只不过——不该惊动她!”
“相信她已在途中,或者也该到了。”他说:“我一通知她就立刻赶来了。”
她看着车窗外,医院到了。
到现在,她反而不担心焦急了,他又没什么严重的伤,早知——她不来也罢。否则现在见面总是尴尬。
大干伴她上到五楼,他们走到其中一间病房。
“进去吧!”大干推开病房。
并不如大干所说,思宇没有胡言乱语,也没有吵闹,只睁大了眼,静静的躺在那儿。
一眼看见她,他眼中光芒一闪,直撑着坐起来。
“心妍——”他叫她,然后皱皱眉,就此无言。
她向前两步,想说什么却忍往了。
“哎——我出去五分钟,够了吧!”大干笑看:“我并不想做电灯泡,但我还要送心妍回家,不能走。”
他说完转身就走,并反手关上门。
“心妍——”他再叫,她站在他面前,他紧紧的握往她的双手:“我以为你不肯来。”
她看着他脸上贴着纱布,手臂上也有,后悔之心油然而起。
“我们以后别再吵架了,好不好?”她望着思宇说。
“好!我发誓不再意你生气。”他说,黑眸中满是温柔和深情。
“我也不再小心眼儿。”她笑一笑。
“啊!这样多好,我这一跤没有白摔。”他说。
“你是故意摔下来的吗?”她问。
“我是疯子?脸上损了这么多,起码一星期不能拍戏。不过也好,我有一星期陪你。”
“真的?”她惊喜的。
“搬回我那?”他问。
她只想了一下,就点头。
“等会儿我就去收抬一下,你一定弄得好乱。”她说。
“你知道吗?如果脑子没事,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出院了。”他说。
“也好,免得被人知道又乱传。”她说。
“不会,我从楼梯摔下来而已!”
“人们会说我们吵架、争执,不知道又编成怎样一个故事。”
他动情的望往她,忍不住拥她入怀,重重的吻她。
好一阵子,她推开她。
“以后,无论如何不许再喝酒,好臭。”她红着脸。
“遵命,老婆。”他开玩笑。
“不许这么叫,”她脸沉下采:“谁都是你老婆,有什么希奇,我不许你叫我。”
“是!大人。”他作状的。
房门响了,一大千在外面叫。
“行了没有,我要进来了,伯母到了。”
心妍连忙退开。大千陪着气急败坏的思宇母亲进来,母亲的眼中当然只有儿子,她看不到房里还有别人,直冲到儿子床前。
“阿宇,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又喝酒,伤得怎么样?急死我了!”母亲用家乡话说。
“没有事,只是意外。”思宇说。
“是不是同那个姓庄的女孩一起。”母亲似乎很冒火:“她不会带给你什么好处。”
虽然心妍不怎么懂思宇的家乡话,却也听出来在讲自己,脸也红起来。
“不是,我和大千在一起!”思子也讲家乡话,他不自然的看心妍一眼。
“那为什么要喝酒呢?有什么事怎么不回家讲给阿妈听呢?”母亲很不满。
“真的没有事。”思宇在母亲面前温驯得像只羔羊。
“不信!”母亲却是主观得很:“近来你的事都不再告诉我,是不是姓庄的女孩缠着你,不许你回家?”
思宇难堪了,看看心姐又看看母亲,母亲这时发现沉默在一边的心妍,不但不招呼,还狠狠的瞪她一眼。
心妍心中涌出一阵无名愤怒,这老人家友了什么疯?对她用这种态度?
思宇用一个眼色安慰着心妍。
“阿妈,你不用再生气,明天我就可以出院,”思宇放柔了声音,耐着性子说:“我叫大千送你回去,好不好?因为太晚了,我会担心。”
“叫他们都走,”母亲的声音颇权威,当然,儿子是她的,她自然更关心些,“我今夜要在这儿陪你。”
“不必了,我自己睡觉——”
“你怎么愈来愈不听我的话?”母亲说。
思宇不敢再说什么,用眼神示意大千送心妍走。
心妍皱皱眉,一眼不看思宇的母亲,大步往外走。
“心妍——”思宇担心的叫。
心妍转头,做一个不怪他的表情,才推门出去。
大千自然是跟着。
“庄心妍,你不要和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计较。”大千全看在眼里了。
“她好像跟我有仇。”心妍说。
“每个做母亲的都是如此!”大千很有经验似的;“儿子和那个女孩子不认真,母亲就很自然地开始不喜欢那女孩,因为怕她抢了她的儿子。”
“她好像特别怪些。”她说。
“可能与她以前的生活有关。”大千点点头:“她吃过不少苦头。”
“思宇又对她过分迁就,”心妍笑起来:“我没见过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儿子。”
“他是个孝子,”大千说:“也证明思宇的内心,保守而且善良。这样的男孩子现在已经不容易找到。”
她截了一辆计程车,心妍说了思宇家的地址。
大千看她一眼,笑了。
“庄心妍,除了小心眼儿,你真是个好女孩。”他由衷的。
“其实我不是小心眼儿,真的,我只是不喜欢过分的事,事情一过分,就不好了!”她说。
“你说得有道理。”大千点点头,“而思宇正有这毛病,他高兴起来就会胡说八道,说完了便拉倒,完全不理后果。他这次是第一次撞板了。”
“他说要改,我想很难,他的毛病是与生俱来,口花花的,”她笑:“不过我己决定,以后再也不跟他到片场。”
“这也是好办法,”大千说:“我自己做这一行也有这感觉,片场的一切都是假的,但假得又好像真的,真真假假之后,自己也弄不太清楚,一干是许多误会,许多错事,就这么发生了。”
“我绝对相信你说的是经验谈。”她说。
“当然,在这圈子混了这么多年!”大千感叹:“我已是老油条一名!”
“以前思宇和费婷的事——你也知道?”她问。
他看她一眼,点点头。
“是。思宇都告诉了我,但我觉得,是他傻。”他说:“费婷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人。”
“为什么呢?”她问:“真的因为她想做皇后。”
“是原因之一,”他说:“更大的理由是——费婷是大学毕业生,大家思想有距离。”
“哦——”
“费婷是绝顶聪明的人,哪有不及早抽身之理?”他说。
“但是她那末婚夫。”
“一流的享受可以弥补一点东西吧?”他笑。
思宇出院之后,只休息了五天就得拍戏。事实上,整组工作人员等在那儿,片场又空在那儿,这些即使不拍戏也得付钱的。思宇不好意思一个人拖累大家,所以脸上伤口的疤一脱,就立刻拍戏,也不理化妆品对伤口的嫩肉有没有害了。
心妍仍住在思宇的客房,她和思宇间清清白白,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话了。
清者自清,让那些人去传个够吧!但是,她心里还连住电视台那套古装片,思宇说得清清楚楚,由她当女主角的,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难道——会变卦!
电视台还是不原谅她上次的辞演?还要雪藏她?
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慌,她想起了电视台唯一的朋友,就是那个女化妆师菱姐。
菱姐一直对她很好,很照顾,可能看她孤独沉默,又不和人争名夺利讲是非,所以很喜欢她。
菱姐这个时候已经在电视台了,而化妆间永远是电视台消息传播得最快的地方,或者菱姐会听见什么。
打电话到化妆间,立刻找到了菱姐。
“心妍!好久不见你了?”菱姐很兴奋:“怎么想到了打电话给我?”
“在家里闷坏了。菱姐,你现在有没有空?可不可以聊一阵。”
“可以。早班戏的都化妆走了,午班的又没到,正闷得要睡觉。”菱姐说:“心妍,这一阵子你的消息其多,是真是假?”
“都是假的!”心妍肯定的说:“化妆间还有没有别人?”
“只有我一个师妹阿萍,我小声点就行了。”菱姐说道:“还有,公司里也流传着一些关于你的消息。”
“哦——那是什么?”心妍急问。
“他们说那套古装片本应是你当女主角,后来——后来——因为你最近消息不多了,他们改用小江当女主角,哎!就是那个专门发嗲的小江呢?”
“真是——这样?”心妍的心冷了。
“是啊!这一两天就要开拍了,”菱姐假不以为然似的:“小江怎能和你比,站出来都正正派派的千金小姐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也许——小江样子比我适合。”心妍吸一口气。
“才怪。小江带邪气啊!”菱姐抱不平的。“昨天小江还来试戏服啊!那样儿可了不起了,水鬼升城隍。”
心妍无言,消急见报多了也是罪状?难道她自己造些新闻让记者写的吗?她同样是无辜受害。
“还有啊!最气人的是——今早我才听人说的,戏里的第二女主角让你演。”菱姐说。
“我不接,我一定会辞演。”心妍的直接反应。
失去女主角角色还没气完,居然派她演配角?所谓第二女主角就是配角,不过美其名而已!
“心妍,千方不可,”菱姐急切的:“我告诉你,我怀疑是公司故意试试你,你若推了,他们可能永远都不再用你,约满了就把你放弃。”
“放弃就算了,我并不希罕。”心妍倔强的。
“别傻。谁在这圈子没涯过苦?吃过亏?忍一忍啊!前面可能就是康庄大道,你别把前途让自己给毁了,咬一咬牙,忍过这次,下次女主角—定就是你!”
“我忍不下这口气。”心妍说。
“忍不下也得忍,以前何思宇是怎么捱的呢?小配角、茄哩啡都肯演,没有对白的也都接,公司有眼睛看得见的,他们心里有数。”菱姐说。
“本来我不介意演配角,但他们这次这么做,分明是给我颜色看,我不接。”心妍还是强硬的。
“但是你得想想,你先不对的哦!”菱姐说:“我是说公道话,帮理不帮衬,接了戏临时辞演,你看不到啊!那天电视台真是鸡飞狗走,天下大乱。今天就算他们给你点颜色看,也是应该的。”
“我——”
“还有,本来是要雪藏你的,现在你做第二女主角,你应该开心才是。公司对你是很不错的了,你看看别人,可有这种机会?”
“我不觉得公司对我好,或者他们只是看何思宇的面子,你知道他跟那些人都熟。”心妍说。
“当然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点是你本身实在有条件,看看电视台的女艺员,不化妆可见人的除了你还有谁?又有谁能比你更年青貌美?”
“菱姐;你又来赞我了!”心妍忍不住也笑起来。
“我是说真话啊!”菱姐小声叫道:“听着,这次别傻了,他们打电话给你,无论什么角色都接了,给他们一次面子,大家都好做。”
“可是,后天要开镜,到现在还设人通知我。”心妍说。
“我相信马上就有人找你,因为听说已确定第二女主角是你,公司怕你太久不演戏,观众会忘了你。”菱姐以行家口吻说:“当然,也不能让你白支薪。”
“你认为我真的该接?”心妍是开始心动了吧?
“傻丫头,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懂吗?”菱姐紧张的叫:“当然要接啦!这一次是试金石。”
“好吧!我听你的话,以后若再派这样的角色给我,我就宁愿推了。”心妍说。
“当然,当然。这次是给他们面子,你可以当面说给他们听,下不为例。”菱姐可开心了。
心姐终于接受了她的意见,她觉得有面子。
“好吧!有什么消息通知我,”心妍心情明显的开朗了一点,人是需要工作的。“我迟些再跟你联络。”
“好。记住我的话啊!”菱姐突然压低了声音:“心妍,你现在往在哪儿?”
“何思宇家。”她直率又坦白的。
“难怪报上那么登啦!”菱姐叹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未来?何思宇这人靠得住吗?”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我们只是目前感情很好,”心妍说:“而目你别想歪了,我是住在思宇的客房。”
“真是——这样?”菱姐不能置信的。
“当然。难道你不信我?”心妍意外的。
“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何思宇是这种人吗?”菱姐说:“他以前的那些绯闻全是真的。”
“这些我也知道。但事实上——接近多了,发觉他跟传闻中不一样,至少——我住他家那么久,他从未麻烦或骚扰过我。他心里其实也很传统、保守的。”
“会是这样吗?”菱姐半信半疑。
“确实是这样,我可以发誓来证明。”心妍说:“而且许多事上我也发觉他是很有诚意的!”
“那——就好,”菱姐透一口气:“你知道,你是电视台难见到的好女孩,我只怕你吃亏。”
“我的任性和倔强却不能让我吃亏,而且我保守又固执,绝对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心妍说。
“那——我就放心了,”菱姐这次笑得真切:“看来我要对何思宇重新估计了。”
“谢谢你这么说!”心妍愉快的。
她好久没有这么愉快过了。
“心妍,希望明或后天可以在化妆间见到你。”菱姐对心妍着实不错。
“谢谢!再见。”心妍先收线。
其实,她真不是那么在乎主不主角的,只是这件事地觉得委屈了,她就不肯做。
但菱姐那么说也甚有道理,或者地试一次不照自己个性做,看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和菱姐只不过随便聊聊,人的心情已很大的不同,她把自己困在屋里太久了吧?
她可以自己出亲走走的,是不是?不必思宇陪着——才多久呢?她已养成依赖人的习惯了。不行,她不能再这么下去,长此以往,她会失去自己的独立性。
说走就走,她立刻回房换衣服,略略擦一擦口红,又拿一副平光眼镜戴上,这个模样,人家不会知道她就是新闻多多的庄心妍了吧?
拿了个大帆布袋,正待出门,电话铃响了起来。一定是找思宇的,要不然就是关心她的菱姐。
“喂!找哪位?”她问。
“庄心妍吧?我是公司节目部的张先生,”果然是节目部的人打来,菱姐说得没错。“后天有一套新戏开镜,是古装戏,我们希望你也演一角。”
这种口气,自然那角色不是女主角了。
但心妍也坦然,没受到任何刺激,因为从菱姐那儿,她早有心理准备。
“有多少集戏?”她心平气和的。
这大概令张先生意外,心妍居然不问是否女主角。
“一共三十集,你的戏已不少了,差不多有二十一集.虽然不是女主角,但已是除她以外最重要的角色了,希望你不推辞。”
“二十一集戏我可以接,但替人跨刀的事我希望只做这次,下不为例。”心妍照菱姐的话说:“你也知道,我在电视和电影上都是女主角了!”
“是,当然,这个我们明白,”张先生当然明白一切:“这部戏是委屈了你,不过我们节目部心中有分数。”
“好!我接了!”心妍爽快的:“上次的事是我错,我应该跟你们赔不是的!”
“哎——事情过了,算数了!”张先生喜出望外:“那么能不能请你下午先回来试试戏服。”
“我可以现在就回来,方不方便?”心妍问。
“太好了,太好了,”张先生一连串说:“我会通知服装间的人等你。”
“谢谢,我大慨二十分钟到。”心妍说。
“好,好,谢谢!”张先生收线。
这么做了,心妍觉得心中很开心,很愉快,虽然照菱姐的话去做,但看来——自己也未必真想推这部戏,否则没有理由这么开心。
她的倔强、任性,有时是自己逼自己的吧?每次任性过后,她不是也会不快乐很久吗?
或者——以后她能改得随和些,思宇说得对,她有时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譬如记者——她从明天开始,可不可以试试和记者之间变成朋友?
开开心心的出门,到电视台试了戏眼,节目部的张先生还亲自陪着她,可见菱姐的话对,公司是重视她的,以后别再那么任性了。
然后到化妆间跟菱姐聊了一阵。
菱姐一见到她就眉开眼笑,高兴得什么似的,两人的友情也因此更进一步。
再然后,她坐车到西门町逛逛。
西门町已不再是逛街的好去处,也没有什么漂亮东西买,最多是看电影。
她只想随随便便逛逛就回家的,谁知遇到了熟人。
“嗨!心妍。”有男人声音叫她。
她转头,看见林希文。
“你这个教授怎么常往西门町跑呢?”她笑。
“上次之后,我一直碰不到你,到你家也不见人,”希文老老实实的:“于是我想,采西门町可能遇见你。”
“老天!这多渺茫?这么多日子,我还是第二次来,”心妍掩着脸笑:“你呢?”
“我来过十多次。”希文笑了,笑得很虔诚。
“十多次?”心妍看他一眼:“我搬了家,下次可以打这电话找我。”
她给的是思宇家电话。
“好!”他小心的放进衣袋。
“不过很可能有一段时间找不到我,因为我后天开始拍一部古装戏,要拍几个月。”她说。
“我可以来片场看你吗?”希文热烈的。
“这——不大好,你知道很多谣言传出来,你是圈外人,对你不公平。”她摇摇头。
“那——我现在可以请你去吃点东西吗?”希文请求。
“好。反正我连午餐都没吃!”她笑:“我刚试完戏服。”
“你们电视台做事。真这么食无定时?”他惊讶的。
  
 
第七章
思宇通宵没回来,应该是拍戏,所以心妍也没问。请了五天假,现在当然要赶戏啦!
思宇也没说什么,回家倒头就睡,睡到黄昏才起床。
“对不起,太累了,”思宇还在打呵欠:“我早晨回来时几乎人事不知。”
心妍想一想,她才不在意他回来时连招呼都不同她打,直冲入房。
“赶拍。”他又说。
其实不必解释那么多的,对不对,心妍是圈内人,她当然了解一切,明白一切。
“没办法,拖了整组人五天。”他还在说。
这不是他的个性,他不喜欢这么啰啰嗦嗦的,他为什么一再重复的解释呢?她又没追问什么。
而且——他神色有点怪,眼光总避开她。“今夜还要拍吗?”她问。
“不必拍,在换景。”他摇摇头:“我们出去吃饭?”
“随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接了那套古装戏,不过不是女主角。”她淡淡说。
“哦?”他诧异:“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又怎么肯接呢?”
她只是微笑。他望着她半晌,终干也明白了。
“你进步了,不错,不错。”他终于也笑起来。
“我知道这是很重要的考验。”她说。
“居然想得到是考验?聪明。”他赞许的拍拍她。
“不是聪明,是菱姐教我的,她在事前也听到消息。”她笑。
“化妆师菱姐?”他问:“你倒多人替你通风报信。”
“我正好打电话给她聊聊,平时她对我不错。”她说。
“无论如何你这次做得对。”他说:“在这圈子就要能屈能伸,总有一天好机会掉到你头上。”
“希望啦!”她笑。
电话铃在这时响起来,心妍正待接听,思宇已敏感的跳起来,大步奔去抢听电话。
“让我来——喂,哪位?我是。什么?——啊!好吧!好,好,我马上来。”
说完立刻收线,人却站在那儿起码十秒钟才转身过去,站在心妍面前。
“心妍,对不起,今夜要开工。”他歉然的:“制片通知我,要立刻赶去。”
“去吧!反正明天我的戏己开拍了,”她心情开朗:“有空再一起吃饭吧!”
“你真好,心妍。”他嬉皮笑脸的吻她一下;“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他进房起码十五分钟才出采,换了很漂亮的便装,又吹好头发,还喷了古龙水。
“今天拍什么戏?”她打趣着,完全无心的。
“心情好,特别打扮一下,”他笑:“与拍戏完全无关,真的,可以发誓。”
心妍皱眉,然后摇头。
“今天你一直在做戏,那么夸张;”她说:“这儿是你的家,不是片场。”
“做戏?不,不,你接了片集我高兴,如此而已!”他再吻她一下,大步出门,“可能又拍通宵戏,你先休息,不必等我门。”
她望着他砰然关上大门,摇头笑起采。
他们目前这样子像不像一对小夫妻?谁又相信,他们只不过共处一屋檐下呢?
她预备为自己弄点简单的晚餐,这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喂!找谁?”她问。她不必对片场里的人那么斯文礼貌。
“王制片。”男人声琶:“景已换好,通知思宇十二点前报到。”
“刚才你不是已通知他了吗?”心妍起了疑心。
“他现在只拍一组戏,对不对?”王制片笑:“我这是今天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可是刚才——”她说不下去,莫非其中有诈?
“刚才是另外的人,”王制片说:“他在家吗?请他来讲吧!”
“他刚出去,说要去片场,因为二十分钟前人有采电话通知他开工。”心妍一五一十的说了:“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我也不明白了,还能找到他吗?”王制片也急起来:“我们全组人等他,包括费婷。”
“请问——他昨晚也拍通宵?”她忍不住问。
“没有啊!昨晚十点多钟就收工了。”王制片叹气:“我再到别处去找他,若他回来或打电话来,请通知他十二点以前报到。”
“好,我知道。”她收线。
心中的怀疑愈来愈大,昨夜没拍通宵戏,思宇却去了哪里?回来又那么累,而且——对,他刚才神态夸张怪异,他——莫非心虚?
他——又和费婷在一起?
电话铃又顺起来,她疑惑不安的拿起电话,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已经一连串连珠炮似的打过来。
“思宇,改个地方好不好?我们改去石门芝麻酒店,这样就不会碰到熟人。”女人的娇嗲声音。“不过我还是在‘鸿霖’门口等你,你快来!”
“对不起,”心妍吸了一口凉气:“我不是思宇,他出去了。你是哪一位?”
“你是哪一位?”女人霸道又巴辣的反问:“他出去了你为什么还在他家?”
“我是——钟点女工。”心妍硬着头皮说。
“哼——”女人冷笑,有一些不可一世状:“我还以为你是传说中的庄心妍呢!”
“我不是。”心妍硬生生的说:“再见!小姐。”
她挂断电话,心中却如流过冰河。怎么冒出来的一个女人?绝对不是费巡的声音,虽然语气也霸道,但费巡声音自然爽快,这女人却嗲死人。他们相约在石门芝麻酒店,这——分明是——她木然坐在那儿。
思宇才对她说过什么话?以后绝对不再惹她生气了,但——她的心冷了,他原是这么一个人吧I对着一个女人忘了另一个。
也许他并非故态复萌,可能他还是爱自己的,只是逢场作戏的事——他不拒绝。
当着自己的面是那么好,那么诚恳,那么深情,会不会面对另一个女人时又如此?
心妍突然害怕起来,他——是这样一个人吧?他和那女人在芝麻酒店,但——他从来不要求心妍做这些事,这其中——或许有点分别吧?
心妍却没有研究这些分别,她觉得受了伤害,她只能感觉到心痛。
思宇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
坐了一个小时,她终干站了起来。
不一定是想通了,她只知道,即使她再爱他,她无法忍受他的个性。趁现在还不太迟时,及早抽身吧!
她知道必须这么做,再痛也得这么做,否则,无穷尽的痛苦就在前面等着她。
她知道自己,若他回来认错、求恕,她必会原谅他,因为她深知自己已经陷得好深、好深了。
她也会相信他是百分之百的真诚——然而那真诚和深情只是面对她的才有,这——又怎能持久?她又怎能满足?感情是不能和第三者分享的。
她回房整理衣服,这些日子还真搬来不少东西。
她把所有衣服全放进一个箱子,装不下,又拿出一个大旅行袋,这才勉强可以够装。
她必须把所有东西带走,因为她已肯定的告诉自己,她不会再来这儿。
要爱就要得到全部,否则她宁愿不要。
然后,站在客厅里四望,她真有——离家出走的感觉。这些日子来她已熟悉这儿一如自己的家,要走——她当然难过。
只是——她不是流泪的女孩!咬一咬牙,事情就过去了。她毅然走出大门。
她没有回头,她不肯这么做,她的个性不允许,但——暮色四合中,她的心有撕裂般的痛楚。
或者女孩子不该这么早恋爱?又或者她不该相信一见钟情,更不该轻率的选了个圈子里的人。
最不该的是——明知他历史多多,传闻多多,她还自以为是的一头冲过去,这是她蠢,她傻。
由明天开始,她唯一可以寄托的就是工作了。
女孩子如她寄情于工作是很好的事,将来或者可以红如费婷,甚至超越她,但——
谁都说她不适合这圈子,她可否试试看退出?
退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结婚,但这不是她所想的,再则是读书——她怕已跟不上大学的功课。
唯一的一条——她有没有钱去外国念书?像好多其他女星般的逃情而去?随便找家英语补习班去恶补一阵?至少——她可以不必面对一切现实。
她坐上计程车,不自觉的叹口气。去外国要花好多钱,她家怎能负担?
她只是空想。
明天还是开始好好拍戏吧!这是命运,她拗不过的,她只能顺其自然。
回到家,看到惊讶的房东太太,她低声说;“我回来了!”像个战败沙场的战士。
在闹哄哄的录影室,心妍照例是坐在一角,尤其是女主角小江意气风发的在那儿指手划脚的。
人的机缘是很奇妙的,本已到手的女主角最后失去了,她竟能甘心的当其第二女主角,又好像思宇,她已放下了全心全力,到头来仍是一场空,缘分这件事。其是一丝儿勉强也不行。
她在看剧本。公司对她实在不错,这第二女主角的戏份也恨重,角色也极讨好,说不定她上一部当女主角的戏不能大红,而这一部能呢?
她一定努力把握这机会,从今而后,她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了,绝对不可以再意气用事,说辞演就辞演,完全没有意义。
有个男人匆匆忙忙走进来,直冲到心妍面前。
“心妍,我们还找不到思宇。”昨夜打电话来的制片。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心妍淡淡的:“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的忙。”
“他会去哪里呢?我们整组人等了他一天一夜,费婷今早才回家休息。”制片唉声叹气:“他该在家等通告,他明知换好景就抢拍,我们想尽快推出啊!”
“我知你的难处,”心妍淡淡的摇头:“可是我真的帮不了你,从昨夜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
“难怪昨夜我打了几百个电话,思宇家却没人接听。”制片说道。“你知道老板把我骂惨了,问我这个制片是怎么当的?”
“以前他——有这种情形吗?”心妍问。
“至少我没遇到过,”制片喜她神色。“是不是你们之间——闹意见?”
“怎么会呢?”心妍笑了:“我听完你的电话就回家了,我根本没碰过他。”
“帮帮我忙,心妍,请你看见他立刻通知他报到,”制片是六神无主:“要不然,我被炒鱿鱼都有份。”
“我会,可是——我不知道会不会见到他。”心妍说老实话。
“一定会的,他一定会来找你——”
话还没说完,心妍看见神采飞扬的思宇走了进采。他似笑非笑的又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是,当他一见制片与心妍站在一起,他的脸色立刻变了,连女主角小江在后面叫“宇哥”都没听见!
“你——怎么在这儿?”思宇盯着制片。
“我找了你一天一夜——”制片松了一大口气。
“别说了,我马上跟你走。”他阻止了制片,转向心妍,她却是若无其事的淡然,“我来看你拍戏,心妍。”
“谢谢,”心妍笑得很淡,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我看你还是先跟制片走吧!费婷也在等你。”
“那——”他看制片一眼,他知道现在不走是不行的,他也不想制片再跟心妍讲什么,“我跟制片先走,你等我电话,今天晚上一起消夜。”
心妍又微笑一下,什么也没说的目送他们离去。
她学乖了,她是不必表示什么的,兔得思宇赖在这儿不走,大家都尴尬。
只要她坚定心中宗旨,思宇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她不会再回头。
但是——拍了几场戏,她发觉自己全无心绪,心中空空洞洞的好像飘浮在无边大海的中央。
她的脸色也愈来愈坏了!
她到化妆间坐了一阵,反正还没轮到她拍戏。
“怎么了?脸色不好哦!”菱姐走过来。
“有点累,昨天没睡好。”心妍说。
“既然接了这戏,也就别再挂在心里了,”菱姐误会了:“也只不过忍一部戏,我听说上面很高兴你肯接。”
“我不为这件事,”心妍摇头,菱姐是唯一可诉心事的对象:“以后你找我,还是打电话去我原来租的房子。”
“怎么——”菱姐好惊异!
“我现在已经想通了,目前还是事业第一,其他的免谈。”她叹口气:“我失去了不少机会!”
“这倒是真的,可是——何思宇又会怎么说?”菱姐问。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心妍苦笑。她不愿说思宇的闲话,她仍然保护他:“我觉得事业重要。”
“能这么想就好咯!”菱姐笑:“以你的条件,哪怕不红上半边天?”
“我没有想过红不红,但是——我总得试一试,这一次我会很努力。”她说。
“听人说刚才何思宇来过?”菱姐问。
“是。来了一下子就跟制片走了,他有戏要拍。”心妍若无其事的说。
要做得这么苦无其事,那真不容易,亏得心妍忍得往心中汹涌的情绪。
菱姐对着她笑了,她以为心妍真是如此通透了;
然而,心妍是吗?
离开化妆间,她回到录影室,剧务正在找她,要试一段戏。
她站在镜头前,又看了看对白,把剧本推开。
心中莫名其妙的涌上阵悲哀,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导演在数五、四、三、二、一、零——零字还设叫完,心妍已哇的一声哭起来,是那种情绪崩溃,不能控制的哭。
所有人都呆往了,为什么?怎么无端端就哭?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在是试戏,正式录影就麻烦了。
“心妍,心妍,怎么了?”菱娟原来也在一边看着,她立刻半抱半拉的把心妍带到一角落。
心妍伏在菱姐肩头,哭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渐渐收敛眼泪。
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菱姐一个人略知一二,但也不知其所以然,要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我去补妆,”心妍对控制室里的导演说:“刚才真是抱歉。”
“不要紧,我们重来,只是试戏。”导演很有人情昧,谁没有情绪波动呢?
菱姐伴着心妍快步走回化妆间,她是有经验的人,这个时候绝不宜追问。
她快手快脚把心妍的妆补好,眼睛还有点红,哭过嘛,谁也没办法。
“好在只是试戏。”菱姐说:“一会儿就好了!”
“谢谢你,菱姐。”她是衷心感谢:“刚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控制不了。”
“都是同事,又没有记者在,怕什么?”菱姐安慰着:“心里有事,哭出来还比较舒服些。”
“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心妍笑。
哭,有时真是种很好的发泄。
“那就好了,你知道吗?没哭之前,你的脸色可难看极了。”菱姐又说。
“我要去了,不能耽误太久了,否则导演不高兴。”心妍大步走出去。
菱姐在背后摇头微笑,心妍几时在意过导演高不高兴呢?她是变了。
在录影室门口,她听见一些对话。
“庄心妍为什么哭?”
“谁知道,她不出声的,是为何思宇那花花公子吧?”
“何思宇刚才来过,还好好的。”
“那——我看她准是这次女主角当不成,一时感触就哭咯!”
“当不成女主角也是她自找的,上次临时辞演,弄得公司鸡毛鸭血,她自己得负责。”
“哎!别理人家闲事了,我看她就快回来了!”
“她这次还不错,会主动跟导演道歉,以前哪,她的倔强脾气真气得死人!”
“别说了,开始工作吧!”
心妍吸一口气,轻轻的推门而入。
她装作若无其事,她必须这个样子才可以维持自己的自尊。
于是开始试戏,一次就OK,跟着就录影。一段段的录下来,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导演下令收工的,心妍才惊觉已十点半了。她竟连晚饭都忘了吃!
也许——她还记挂着刚才思宇说的消夜,会吗?她迅速的抹掉脸上的油彩,换好衣服,背起大帆布袋就往外冲。
她又恢复了以前独来独往的样子。
当然,也不可能有汽车等在那儿,就算有,她也不会上去,她——心意已决。
回到她自己的小窝,她决定冲完凉就睡觉,肚子完全不饿,停一顿不吃也没关系。
可能工作得辛苦有关,她倒床就睡了,甚至没想过思宇和思宇的事。
这一觉睡得空前的好,没有梦也没有泪。她醒的时候已日上三竿了!
赶快跳起来,她怎么没按闹钟?是早班戏?不,不,是中班,时间还早!
她第一次表现得这么紧张,这么重视!
起身、梳洗。吃早点,走出客厅时,她看见思宇坐在沙发上!
“你——”她下意识的皱眉。
“我刚拍完戏。”他看起来是疲倦的:“我从片场赶来,我们——可以一起吃早点?”
“我已经吃过了!”她冷淡的摇摇头:“中午有通告,我就回电视台。”
“心妍,我——”他欲言又止。
“不必说什么,一切我都了解。”她打断他。
“是我错,”他是诚意诚心的,但哪一次他又不诚心过?“我每次都忍不住——我定力不够。”
“我说过别再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心妍强硬的:“前些日子,我只做你的钟点工人。”
“心妍,快别这么说,我真想杀了自己。”他是满脸悔意,但这有什么用呢?一次又一次。
“我真的要拍戏,要回电视台。”她说。
不恨也不怨的样子,令思宇真的想死。
心妍是不是哀莫大于心死?
“你——还肯回我那儿?”他问。
“我这钟点女佣辞工了!”她淡淡的笑。
“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他凝望着她,眼中深切的悔意和痛苦令她仍然要不了;但她强迫自己不激动,不心软,她不能一又一次的放纵了他。
“我又没有怪过你,只不过我辞工,”她笑:“你可以另请一个,或许更适合你的。”
“我该死,心妍,你不肯跟我回去,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他痛苦的。
“那是你的事,”心妍绝不动摇:“既然一夜没睡,你快回家休息吧!”
“但是——你呢?”他沙哑着嗓子。
“我是我,你是你,不要混为一谈,”她强迫自己理智.冷静?“与其日子过得大家不痛快,分开是最好的哩。”
“我——不,我很快乐,每想到回家时能见到你我就快乐,真的,请相信我,心妍,原谅我最后一次,我一定痛改前非。”
“这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她摇头:“留在你家,我很不快乐,如此而已!”
“心妍——”他垂下头。
“我不想令自己继续不快乐,人总是自私的,你说我这么做有错吗?”她反问。
“你没错,是我错。”他垂头说。
“回去吧!我已想得好清楚,以后我只重视事业,其他的免谈。”她说。
“但是我们——”他说不下去,声音哽住了
“你信不信缘分?”她问:“我不怪你或任何人,我相信我们是没缘分。”
“不——无论如何我不放弃,我等你!”他沉声说。
他的个性,他能等吗?
思宇仍然每天回片场拍戏,每次倒是准时报到,从没再迟过。
但是,他的态度很特别,虽然还是有讲有笑,但是夸张了很多,动作大了很多。
有时会在大笑之后突然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很特别。
费婷何等精明,她早把一切看在眼里了。
今日拍了一阵,导演不满意,说要略改剧本,于是大家坐着休息,等着再开拍。
思宇跟大伙儿笑闹一阵之后,坐在一边看报。
费婷慢慢走过来。
自从上次心妍误会过她之后,她很少再跟思宇单独讲话或开玩笑。
她做得很有分寸,这时候有谣言对大家都不好。
“思宇,聊聊好吗?”她望着他。
他无可无不可的指指旁边的椅子。
“有点闷闷不乐?”她说。
“谁说的?我好得很,”他好夸张:“情绪高昂,从来没试过这么好。”
“心妍怎么没再来?”她问。
“她的片集开拍了。”他说,顺手指指报纸。
费婷瞄了报纸一眼,果然看见心妍的名字,记者说导演赞心妍演技进步。
“而且我也不想她再来。”思宇又加上一句。
费婷笑了笑,说:“或者是她自己不想再来?”
“随便你怎么说,总是一句话。”他耸耸肩。
费婷做一个属于她的特有萧洒表情。
“有些不妥吗?”她关心的问。
思宇皱皱眉,好半天才摇摇头。
“我这个人——太乱,有时候自己不知在做什么?”
“这句话是真话,你倒了解自己。”她对他笑。
“撞板多次,有经验。”他笑。
两人互相深切了解,讲起话来点到即明。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有什么办法?”他苦笑:“巧合的事都撞在一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摇头。
“有道理。”他说:“所以我乱,脑子乱,思想乱,做事也乱,不该做的也做了。”
“这次她不肯原谅?”
“莫提了!”他夸张的:“话都不肯跟我多讲一句。”
“你不是有‘冤’功吗?”她笑。
“没时间整天缠她,我不拍戏,不吃饭吗?”他摇摇头;“我何思宇要养家的!”
“还跟我说这种话,一点真诚也没有。”她说。
“她——不是普通女孩子。”他终于说。
“我知道她倔强、任性。”
“而目绝对自我,”他叹一口气,像忍了好多天的闷气:“除非她自愿,否则没人可以改变她。”
“我很欣赏她的个性,这个圈子尽是八面玲珑、磨圆了的人,她难得。”
他诧异的望着她。
“真话?”他不能署信。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说假话。”她笑了笑:“你们俩看起来连气质也配合得好。”
“可惜——她不理我了。”他无奈的。
“我不信不能挽回,她只是在生气。”她说:“这是身为女孩子的经验谈。”
“我比你更了解女孩子。”他笑。
“但是你不了解骄傲的女孩子,”费停胸有成竹的:“像我,像心妍。”
这回他真的意外,他不了解她们?
“相信我,心妍现在等你,而目等得很心急。”她微笑:“趁一切不太迟,你该立刻去见她。”
“太迟?”他不懂。
“就是有第三者出现的。”她说;“而那第三者和你有相同的实力。”
“我相信不可能吧?”他自信的笑了。
“自视过高,是悲剧。”她摇头。
他想一想,也摇头。
“就算有第三者,她还是玩不出什么花样的,我相信她心里还是爱我,只不过她倔强。”他说。
“你有信心就不妨试试。”她说:“我只是劝你不要玩火,免得一切太迟。”
他再想一想,终于点点头。
“谢谢你的话。”
“我们之间还客气?”她笑得古怪。
“要不然你要我说什么?”他反问。
“不必说,很多事——我们心中都明白,都了解,”她的话似已转到另一题目上:“不是吗?”
“是!”默然良久,他点头:“人家说我是花花公子,到处留情,以为我很得意。事实上——情场上,到目前为止我没胜过。”
“本来你有机会胜的,但你没有耐力,”她说得很玄:“与你背景、环境无关。”
“你是说——”他睁大了眼睛。
“我说——收工后,你去接心妍。”她又回到原来题目上。她滑溜得像条鱼,她太精明,她不是他这种人可以捉到的,他再一次感觉到,与耐力无关。
他吸一口气,似乎心中压着的东西移开了,他轻松开朗了好多。
“我会考虑。”他说。
“还考虑?迟了吧。”她打趣。
“迟了——也罢,是我命中注定如此。”他开玩笑。
看一看他神情,她放心了,她肯定的知道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已收到效果。
“命中注定?我可不信,”她笑:“我是把命运抓紧在自己手上的人,我创造命运。”
好一个创造命运的女人。
剧本改好了,他们又拍了几场戏,导演宣布收工。
费婷是个聪明女人,她甚至设再看思宇一眼,就跳上汽车先走了。
思宇看着她绝尘而去的汽车,暗暗摇头。本来想和她继续聊聊的,现在只好独自回家。
不,或者可以去接心妍收工。
对!时间还早,心妍拍电视剧比较赶,不会那么早收工,他赶去电视台,或者可以接到她。
说去就去,心中的细胞全部活跃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这么满足过。
以最快的速度直驶电视台,警卫告诉他心妍仍在里面,他松了一口气。
决定来接她的念头没有错,费婷说得对,天下没有挽回不了的事,除非没有诚意。
他不想进录影室,借了一份报纸坐在接待处看,很自然的,他先翻娱乐版,原是圈中人嘛!
一眼就看见斗大的字印着的心妍的名字;心中已是一阵乱跳。马上快速的看下去,突然之间,心中的热情下降了,直降到零点。
原来心妍向记者宣布,她和何思宇已经完了,他们不想来往,不再见面,以后她只专心事业。
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她和记者的关系变得好起来?就在这几天里?
那段文字真真实实的这么写着,她说以前的情情爱爱,已经过去,她还年轻,她只想把握时间多拍些戏,多为事业着想,请大家别再把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思宇的眉心迅速紧锁,这——是真的?
他呆怔了半晌,现在他该怎么办?走?或留下等?他该怎么办?
他不但心乱,而且心痛,他原来是十分在意心妍的,他——怎么知道得这么迟?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背着大帆布袋的心妍在走廊的一端走过来,沉默而孤单,她望着地面,全无表情,似乎——还更瘦了些。
“心妍——”他是冲口而出。
她似乎非常意外,非常吃惊,思宇?面对他的眼光竟是不能置信。
过了好一阵子,光芒闪耀的脖子终于归于沉静。
“是你!”她冷冷的。
“我来接你收工。”他诚心诚意的。
“有这必要吗?”她冰冷的反问。
“心妍,我是诚心诚意的。”他说。
“我看不见,也不需要。”她看一眼他手上的报纸:“你该看看报纸,是吗?”
“我不理会报纸讲什么,我也不会相信,这是我俩之间的事。”他以哀求的目光凝望看她。
消瘦了的她更觉楚楚,倔强仍在眉宇间闪动。
“我不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事。”她说。
“这完全是我的错。你若不原谅我,我永远不再原谅自己,我也永不离开你身边。”他说。
“耍无赖?”她皱眉。
“不,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你。”他沉声说。
“我也有很多不甘心的事,能强求吗?”她反问。
“其他的不能,感情能。”他说得霸道:“不是强求,是挽回,这中间不同。”
“我——回去了!”她不再理会他,迳自走出去。
他沉默着跟着她后面,他知道,若不这样,他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走了一段路,她停下来。
“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我等你原谅。”他说。
“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冷冷的。
“但是,令你生气那天,那也不是我的本性。”他说。
她又皱眉,提起那天的事她还生气。
“请你别再提,好脏。”她急切的。
“心妍,”他走前两步:“让我们从头开始。”
“不能。”她决绝的。
“能,因为我爱你,只是你一个,”他肯定得无与伦比:“而你——我知道你的感情没有变。”
“你怎么知道我?”
“你是心研,我为什么不知道?”他说:“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了解?”她冷笑起来。
“心妍,我们从头再来过,你给我最后机会。”他请求。
“我——考虑一下。”她还是摇头。
“为什么还考虑?我——”
“我对你已失去一切信心,”她吸了一口气;“我的心几乎已经死了。”
“几乎?”他眼睛一亮,那表示还未“完全”心死,是吗?
心妍一早起床,就看见客厅的玫瑰花。
玫瑰?她并不喜欢它的浓艳。
“思宇送来的!”房东太太说。
心妍皱皱眉,看见花束下附有一封信。
思宇是会写信的那种人吗?
拆开信,她看见纸上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妍:
如果你原谅我,请在窗口招招手,我等在下面。

在窗口招招手?
她下意识的移向窗口,果然看见他倚墙而立,视线是向她这儿望的。
她觉得荒谬,这是请求原谅的方法吗?
但她还是招招手,不是原谅,她要对他说清楚。
不到一分钟,思宇已站在门口。
心妍淡淡的看他一眼。
“进来。”她做个手势。
他跟着她,一直到她卧室里。
“外面讲话不方便,请坐。”她指着室中唯一的椅子。
他坐下,视线定定的停在她脸上。
“我是坦白的人,我想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她吸一口气。面对着思宇,说她心中不起波浪是假的,这是她唯一爱过的人。“送花——没有用,我们都不是孩子!”
“那——你要我以后怎么做?”他沉声地问。
“什么花也不要送好不好?”她摇摇头;“我已经想清楚我们之间有太多不适合。”
“你答应考虑的!”他说。
“这是我考虑的结果。”她说。
“这不公平,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表现良好。”他说。
“这次你有信心,但是我可没有了!”她笑:“如果再相信你,我觉得对不起自己。”
“心妍,我并没有坏到那般田地吧?”他问:“我只不过逢场作戏而己。”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她又摇头:“以后的事——我已告诉了所有记者,我不想他们说我出尔反尔。”
“这是感情,是私人的事,和记者有什么关系?”他小声叫:“他们说什么与我们又何关?”
她慢慢垂下头,再一次摇一摇头。
“现在抽身——伤害比较小,不是我自私,哪一个人不懂得保护自己呢?”她说。
“心妍——”他一把抱往她:“心妍,我绝对不会再伤你心,请你相信我,再相信我一次。”
她仍然摇头。
伤心的滋味难捱,他没试过,他不知那滋味。
“心妍,不要再折磨我,好不好?”他紧紧的拥往她,把唇贴在她额头,说:“你点头,我要你点头。我知我曾伤你心,给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
她不点头,倔强不允许她点头。其实——她心中柔情已流过千百次。
“只要你肯点头,我什么条件都答应,都遵守,”他小声在她耳边说:“心妍,你不是真那么残忍吧?”
她似乎在考虑。
外表看来,她平静如水,谁知她心中万丈波涛;
思宇,一开始她就抗拒不了,何况有了感情的今日?
“心妍,心妍;你真要我死才肯原谅?”他再说,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悔意。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从来没要你死。”她说。
“那——你是原谅我了?”他狂喜。
“我没有说原谅——其实,太多人包括你自己都总是原谅你,你已经被宠坏了!”
“心妍——”他有点难堪。
“我说的是真话,真话不好听,是吧?”她轻轻推开他:“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不,你可以骂我,教训我,但不能不理我。”他急切的说。
“我——再考虑一下。”她终于说。
“还考虑?你看我多了好多白头发,”他指着头顶:“我就快一夜白头了。”
“你是那种人吗?”她看他一眼。
“外表我不是,内心里,我是。”他说。
“总是自说自话。”她叹口气。
他乘机握往她的手。
“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他说。
她又想了一阵,终于说:“可以再试试你,不过——有条件。”
说完这句话,她心中也轻松愉快起来。见不到他,没有他消息的日子是那么难捱,那么痛苦。
“什么条件,我一定同意。”他立刻说。笑容像阳光一样,破云而出。
“我们再试着做朋友,但不再对任何人承认,包括记者,包括任何朋友。”她说。
“这——”他脸有难色。
“这个条件不同意,就不要再谈了。”她说。
“不,不,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他勉强说:“还有什么条件呢?”
“没有了。我这么做为大家好,”她说:“我不想所有人说我出尔反尔,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你不能失去大批喜欢你的女影迷。”
“我——不希罕。”他说,并不由衷。做这一行,最怕就是失去影迷的宠爱和崇拜。
“我知道你重视事业,你可以放心去闯,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身边,特别有外人的时候。”她说。
这一刻,她表现得特别理智。
“但是这么做——我怕有时你又误会。”他说。
“不,我根本不是个小器的人,除非你太离谱。”她笑了。“你甚至可以和女孩子一起出现记者前。”
“那——不太好吧?”他摇头。
“这是个考验。”她笑。
“好。我都答应,是不是从此之后你就原谅我了?”他凝视着她。
“唉,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完全不重视我,”她吸一口气:“你令人迷惑。”
“我想——我是个好演员,也许太投入戏中,而真实的生活中,我反而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会是这样吗?或是有人不忠心,不负责任?”她斜睨他一眼,好消,好娇。
“受过一次教训,以后不敢了!”他正色说。
“你会天不拍戏?”她忽然想起来。
“要。不过——你比较重要!”他说。
她俏脑儿一阵红。
“怎能这样?你要有职业道德,否则以后谁再敢请你拍戏?”她说。
“拍多少戏又怎样呢?但你不理我有什么用?”他说。
“不要说这样的话,”她妩媚的白他一眼:“你自己摸着良心讲,你心中谁占最大的比重?”
“谁?”他不答反问。
“事业,母亲,是不是?”她作出了解状而笑笑,道:“女朋友——老实说,并不那么重要的,对吗?”
“女朋友是不那么重要,”他说:“但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是重要的,这和女朋友不同。”
“那么——到底什么最重要?”她继续追着问他。
他考虑了半晌,这个当儿他还是说真话吧!
“我说真话,你可别生气,因为我不想骗你,”他诚恳的“母亲——占我心中最重要的地位,其次是事业,然后才是你!”
“也未必是我,你还有好多同性朋友,他们看来比我更重要些。”她笑。
“朋友应该讲义气。我是男孩子。”他直接说。
“其实我很微不足道,不是吗?”她还是笑。
“我不想骗你,心妍。”他真诚的。
“我也设有生气啊!”她心情似乎极好,说:“我不会妒忌你的母亲,你的事业,你的‘男朋友’们。”
“这就好。”他拥她入怀:“现在我好开心,好开心,我们又有机会从头开始。”
“有机会从头开始,但是记住,再错一次,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她笑说。
“还敢吗?”他做个怪脸:“我这次是诚惶诚恐的了!”
“你会这样?”她摇头:“你能正经一点,不口花花的乱开玩笑就行了!”
“保证一定做到。”他说。
她凝望他一阵,拉开房门。
“你可以走了!”她说。
“但是以后——”
“以后我们多通电话,少见面,”她似乎真的想了好多好久;“记往,我们是要互不承认。”
“这个很有趣,”他笑,“但是见不到你,岂不——”
“夜晚收工后或可以见面,吃餐消夜什么的。”她说。
“你可不可以搬回——”
“不可以,我不再让任何人说闲话。”她肯定的。
他看她一阵,知道任何人不可能再改变她的决定。
“好吧!我们试试看,”他叹口气:“但这么拍拖——岂不很辛苦?”
“更辛苦的日子已经捱过了,不是吗?”她说。
“心妍,今晚收工我——”
“好!在电视台停车场等我。”她笑:“不要忘记我们说好的话。”
“不会忘记,这将是一生中我最重要的一件事了。”他说。
“最重要?我以为排第四。”她打趣。
“还说?”他作状欲打。
“任何真话都不怕说,不是吗?”她笑。
日子还是这么过,表面上疏远了的心妞和思宇感情反而比以前好,至少没有人再议论纷纷,没有人再窃窃私议,因为心妍已宣布不再来往,他们仿佛也是这样。
谁都希望过些清静的日子,私生活不受外界窥视及骚扰。
思宇的表现也极好,再也没有不清不楚的事情出现。他按时拍戏,按时打电话给心妍,他们互相知道对方整天的行踪和工作程序,他也能在没有任何外人时接到心妍。
这段日子,该是心妍和思宇相识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心妍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
她那套电视剧就快拍完,她整个人看来是轻松的,情绪稳定又高昂。
她坐在一边看剧本,旁边几个演员在聊天,有男有女十分热闹。
“昨夜我们去DISCO,碰到好多圈子里的人,几乎是我们在开联欢会。”
“可不是,自己人碰在一起实在很好玩,大家都玩疯了,比自己开舞会的气氛还好。”
“真的。真的。”一个女艺员好兴奋。
“唏,隔壁台的新进女星,就是被捧得好高的那个呢?哎还不知道,她美是美,就是毫无表情可言的那个嘛。对!就是她,你们知道她跟谁一起?”
“何思宇嘛!还有谁?”
心妍竖起了耳朵,却不动声色。
一堆人讲得兴起,也没注意她。就算他们发现了她也是无所谓,她和思宇已分手了。
“那个家伙,怎么逢靓女都要沾的?”又有人说。
“亲热得很呢!别羡慕。人家本身条件好,有这个福气。”
“他对女孩子没有真心的,反正随便玩玩,他又不会吃亏。”
“太多圈内圈外女性为他伤心咯!”有一个笑。
“他唯一不伤的是他母亲的心。”大家一起哄笑。
心妍悄悄的溜走,她不能再留在那儿,她怕难堪。
她逃到走廊上,一个人静静的在想。
昨夜思宇说有戏拍,怎么拍到DISCO去了?他根本不喜欢那种场合,他甚至没带她去过。
他真和那新进女星去跳舞?
疑心涌上来,完全没法子可想。但是,她又绝对不想为这件事主动打电话去找思宇。
思宇真会这么做?
有人走出采叫:“心妍,电话。”
她快步走进去,是他?思宇?
“心妍,今夜几时收工?我来接你。”
“我大概十点钟可以拍完。”她先把疑心按往。
“我来。我在停车场等。”他说。
“好。思宇——昨夜——”
“哦,忘了告诉你,昨夜我去一间DISCO,是替一个叫‘热潮舞比赛’的节目当评判,还有隔壁台那个新的女艺员呢?我们一起,她也是评判。”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她的疑心一消失,整个人就轻松起来。
“有这种比赛吗?”她笑:“台北愈来愈跟得上时代了!”
“是年轻人的时代,我这把老骨头是跳不动了。”
“你只有二十六岁。”她提醒。
“与年龄无关,是心境。”他说:“晚上见。”
他先收线。她想了一下。也放下电话。
再回去拍戏,她显得十分轻松,心情极好,大家都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拍戏十分顺利,不到十点钟,要拍的戏都拍完。
各人纷纷卸妆,把脸上的油彩抹掉。
心妍动作很慢,她不急着赶,是不是?最好所有的人走光才好。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化妆间,出去的走廊静廊悄削的。今天电视台大概设有拍夜班戏的。
望一望停车场,思宇的车已停在那儿,正想走过去,另一架车的人在叫她。
“心妍,还没走?我顺路送你一程。”是个男艺员,纯粹是好意。
“不了,谢谢,你先走吧!”心妍有点尴尬:“我等人。”
“等人?”男艺员四周望。
突然间他看见思宇和思宇的车,呆怔一下,又仿是恍然大悟的挥挥手,开车而去。
心妍吸一口气,慢慢走向思宇。
她心中懊悔,怎么碰到这样的事呢?
“那小子看见了?”思宇皱着眉。
“我想是。”心妍摇头:“我不知道他还在。”
思宇没出声,慢慢开车。
“这样——对我对你都不好,”他忽然说:“自从你宣布和我分手,公司立刻派部新戏给你。”
“公司重视这些?”她意外。
“公司想制造偶像,并不喜欢绯闻,”他说:“你是纯情玉女。”
“这——倒没什么,我不在意。”她说:“反正女人总是要结婚的。”
“这么快就想到结婚?”他反问,眼中有一种令人难懂的奇怪光芒。
“不是真想过,但婚总是要结的。”她被问得发窘。
“那将是好多、好多年以后的事,”他淡淡的笑:“目前我们要努力的是事业,就是要赚钱。”
“钱不需要太多,够用就行了,”她说:“钱不多是没有用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分歧,”他又是高深莫测的笑:“而且——我妈妈也不会同意我早结婚。”
“你母亲?”她好意外。
这是什么年代?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母亲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是。”他叹了一口气,却不说什么。
“只是一个‘是’字?”她追问。
“我很难解释什么,她是个古老传统的妇人,又从小把我辛辛苦苦养大,她说什么。我总是要听的,我不想伤了她的心。”他说。
她听出了他言外有意。
“那么——她说了什么?”她问。
“她认为这几年我该专心事业,赚多些钱。”他闷闷的:“她已从乡下搬出来住了。”
“搬到你那儿去?”她很意外:”什么时候?”
“就在我上次跌伤之后。”他说。
“哦——我不知道,你一直没告诉我。”她问:“上次你还问我搬不搬回去?”
“我怕你会搬回去。”他老实说。
她变了脸,这——是什么话?
“怕我?你母亲对我有成见?”她生气极了。
“她以为跌伤是你的错,我怎么讲她也不肯听,她绝对主观固执。”他叹了一口气。
她思索半晌,终于问。
“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你们俩又不会见面的!”他说。
“一辈子不见?”她反问。
“过些日子——她或会改变。”他说。
“会吗?”她再一次反问。
“会的,一定会的!”他肯定得夸张。
她没有说话,心中却很不舒服。
表面上,他们已分手,只好偷偷摸摸来往,以为会顺利的,却又另起风波——他母亲。
“我认为不该这样,现在我们就去见她,人见得多会有感情的。”
“会吗?”他天真的:“若是这样,我们回去,她会为我们预备好消夜。”
“还等什么?”她笑说。
她希望能讨得他母亲欢心,她爱思宇,她当然希望这段感情有结果。
他也满怀希望,但愿心妍说得对,两人相处得长久的,会有感情的。
他们的车停在楼下,他母亲已在阳台上张望。
“阿宇,你回来了——”她看见跟随下车的心妍,脸色一下子大变。
心妍已有心理准备,她慢慢走上楼,一边不停的告诉自己,态度要好,语气要温顺,要有笑容。
她一心希望得到思宇母亲的欢心!
他们一进门,她先看到的是一张绝不友善的脸,接着,听见一连串她不能听懂的他们的家乡话。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她。她想努力保持笑容,但她办不到,她是个反应得直接,喜怒哀乐全在脸上的人。
她做得不好,她变了脸色。
思宇母亲讲了一大堆之后,气冲冲的转去厨房。
思宇望着心妍,苦笑着。
“你忍耐一下,她是这样的,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怎样和人相处。”
心妍勉强微笑,是她提议要来的,还能说什么?
“你放心,我会做。”她点点头。
他轻拍她背脊,无言的感谢着。他明白,心妍所有的一切都为他,包括委屈!
母亲重重的脚步声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有一托盘,上面只有一碗汤,一碟点心!
“我只炖了一碗汤,”她用生硬的国语说:“阿宇吃的!”
这事虽然令人窘迫,且甚至是孩子气,心妍也不是为一碗汤而来的。
“我不饿,我不吃东西,”心妍立刻摇头说,很努力的保持客气的微笑:“伯母你别客气。”
思宇母亲轻声“哼”了一声,也不知代表什么,就坐在一边沙发上,眼光还是不停的瞟过来。
“吃一点点心。”思宇也甚尴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母亲的汤怎可能只有一碗?分明是为难心妍!
心妍随手拿起一块薄饼,母亲的视线已扫过来,十分的不满意!
但是心妍又不能这时放回去,这太——过分了,她装做自然的咬一口。
母亲发怒的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冲回卧室——就是心妍以前住的客房。
“好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过分的。”思宇说。其实这不是过分,已算是恶劣了,对不?哪能如此对待儿子的朋友?
心妍耸耸肩。她心中当然极不高兴,但又能表示什么?她是思宇的母亲。
“算了,我还是早点回去吧!”她看看房门:“否则她会更不高兴。”
“我会劝劝她,她固执、保守,有时不明事理。”思宇吸一口气:“但她是妈妈,无论怎样,我都爱她!”
“我欣赏孝顺母亲的人。”她说。
“谢谢。”他站起来:”走吧!”
心妍放下那块咬了一口的薄饼,勉强吞下口中的那一小块,随着思宇出去!
母亲的房门在背后响一下,然后传出她的声音。
“立刻回来,阿宇。”她的声音充满了权威。
“好!我送心妍回家就回来。”他回应一声。
两人无言的走下楼梯,走出红色大门。
“以前——她对任何人都这样?”心妍忍不往问。
“也有成见,”思宇皱起眉头,他似乎不愿意再提这些事:“不过——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
“为什么独针对我?”她也皱眉!
“她看得出采,你和她们不同,”他摇摇头:“我们俩是认真的。”
她看他一眼,摇摇头!
“我也看得出来,她是极之认真的!”她说。
“就因为这样,我们要特别坚定信心,我们一定要全力争取!”他说。
“你有信心吗?”她反问他。
他想一想才说:“有。”
“你对你母亲了解深刻吗?”她再问。
他又想一想,还是说:“是。”
“了解深刻还有信心?”她笑了。
看来经此一役,她也加深了解这位老人家了!
“总要——努力争取。”他不置可否。
“你曾经争取过吗?我是指在你母亲面前?”她还是问:“又成功过吗?”
他还是在想,凡是提到他母亲的事,他一定要想。
“我没成功过,因为没争取过。”他笑:“我一直听妈妈的话,我要令她开心!”
她又笑了。
“这个年代实在很少你这样的人,尤其你的职业,你的外表完全不是这样,”她说:“如果我告诉记者,告诉任何人,你说他们会信吗?”
“我不在意别人信不信,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就行了。”他透一口气。
“不过我实在没有料到,你的内外差别那么大。”她说。
“意外?或是后悔?”他盯着她。
“只是意外。”她笑一笑:“我这个人做任何事,只要决定做,决不后悔。”
“很好!不过可能自己吃苦。”他说。
“吃苦也值得,因为它可能是很有价值的教训。”她笑。
偶然抬头,看见楼上阳台处他母亲站在那儿,她心中有阵莫名的不安。
“上车走吧!”她先跳上车。
他下意识的望望,立刻明白了,发动汽车,如飞而去。
“妈妈太紧张了!”他叹口气。
“她盯得你好紧!”她说笑。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我已经劝过她好多次了,”他无奈的说:“她说怕别的女人把我抢走,又怕有人骗我钱!”
她呆怔一下,抢走他或可以这么说,骗钱——这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我想骗你钱?”她反应直接。
“不,不,那当然不会。”他知道讲错了话:“她不是说你,真的!”
“她怎能把任何人看得那么卑鄙?”她气愤的:“思宇,你很有钱吗?”
“我的钱就是电视台的月薪加片酬,加偶然登白的钱,有多少大家都数得出!”他说。
“真荒谬,如果我想骗钱,会找你吗?”她冷笑:”我觉得这是侮辱!”
“你生气了?”
“有一点,她怎能够——”她本想说狗眼看人低,觉得不妥,立刻收往了!
“狗眼看人低,是不是?”他苦笑:“她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而且这么多年她穷怕了,刚有一点钱,难怪她特别紧张!”
“不要讨论这件事,否则我会愈来愈生气。”她说。
“我替她道歉,好不好。”他握往她的手,“感情是我们俩的,我们不管别人。”
“你能做到吗?”她问。
“我会尽可能的做到!”他发誓。
“那——你岂不很痛苦?”她说:“我以后可以不再见她,你却不行!”
“她也不会日日像今天这样恶劣,”他摇头:“平日她是很慈祥的。”
“以今夜她的态度来说,她和慈祥沾不了边!”她笑。
“不要说我妈妈,她实际是很好的人,很好的妈妈,只是——不大懂事理。”他说。
“明天拍早班?”她立刻转了话题。
“中班。”他摇头:“费婷知道我不能早起的习惯,她多半安排中班戏。”
“我看她对你余情末了!”她笑:“她对你比我对你更好、更体贴。”
“这么说的话——大把女孩子对我余情未了,只是我何思宇不要她们而已!”他拍拍胸口!
“好大的口气!”她不以为然。
“真的,有了你,我何必再理她们!”他笑。
“愈说我觉得愈假,”她摇摇头:“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话,好像做戏一样。”
他沉默一下。
“我的毛病就是有时分不清是演戏或是现实,真真假假的我也糊涂了!”他说。
“小心走火入魔。”她提醒。
“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走火入魔!”他笑:“也许我真有这么一天吧?”
“说得这么可怕。人的一切是可以自己控制的,除非你自我放弃。”她说。
“我不会,自我放弃,多可怕,我还有无尽的前途,不可限量的事业,我为什么要自我放弃?”他想一想,又说:“除非
“除非什么?”她追问。
“不说了,没有除非,这是不可能的。”他挥一挥手,好像要把刚才的话挥走!
她只看他一眼,不再追问。
“有一件事——如果你母亲始终不同意我,不接受我,你会怎样?”她又转开话题。
“这——是很遥远的事,我现在不想,反正时间那么长,总能解决的。”他说。
“很遥远的事?”她反问。
“五、六年间我不会结婚,我一定要赚够了钱,有了更稳固的基础才考虑这件事。”他说。
“钱——真对你那么重要?”她皱眉。
“对我心理上是最大的障碍。”他说。
于是。她沉默了。沉默是代表什么?她不说。
心妍半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今天的报纸,旁边还有一大推杂志。
难得今天没有通告,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天——或者思宇会有电话,他可以陪她回一次基隆,基隆那么远,大概不会碰上记者吧。
娱乐版上有思宇的照片,也有他的新闻,记者说他昨日正式的宣布五年之内他不结婚,母亲与事业并重,其他的都不重要也不考虑。而且肯定的说,所有有关他的绯闻都不是真的,包括和心妍的。
心妍皱皱眉,不承认拍拖,是她提出的,但他这么公开的宣布仍然令她不舒服。
她有被伤害的感觉,扔开报纸,她实在无心绪,随便拿本杂志翻一翻,又是思宇的消息,白纸黑字讲得真的一样,那篇文章内容说,思宇心中只有费婷一个影子,费婷虽伤他心,他依然爱她,而且永远都不会改变,同时这句话是思宇亲口对记者说的。
亲口说的?最近?或一年前?心妍气得将杂志仍在一旁。思宇心中只有费婷?她呢?
突然间,她后悔提出不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了,她明明是思宇最好的女朋友,为什么要被说成别人?这未免太划不来了。
思宇当时一口答应,是否他早想造成如此情况?
愈想愈想不通,跳起来跑到厅里打电话,她要立刻找到思宇,跟他说清楚。
她不容再有这些消急见报。
电话通了,却是思宇母亲接的。
“找谁?”她用半家乡话问。
“思宇在吗?”心妍忘了他的母亲在,吃了一惊。
“你是谁?”母亲的声音似乎提高警觉,似乎不大欢迎。
“心妍,庄心妍。”她硬着头皮说。
“不在。”当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心妍望着电话半晌,才无可奈何的放下来,这几天她真的完全忘了还有个思宇母亲。
心中那种——似怨的情绪加重了些。
她想起来,可以打思宇的CALL机,只要他是打开开关,就一定会复电的。
精神振作一点,立刻又打电话,并留下自已电话号码,她希望他能立刻复机。
等啊等的,两个小的过去了,没有复电。于是她再打一次,说是紧急事情。
也是没用,直到午餐以后,仍是没有思宇消息。
她又怨又气!午餐也没吃的预备回房睡觉,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思宇!她惊喜的奔过去——她对思宇还是有着惊喜。
“思宇——”她忘形的叫。
“不,我是林希文,我找庄心妍小姐。”对方说。
“哎——希文,”心妍非常不好意思,怎么想到会是思宇呢?若思宇想复机,早就复了,怎会等到现在?是她蠢,“怎么会是你?好久不见了!”
“我打过好多电话给你,不是拍戏就是外出,”希文永远是彬彬有礼,“难得碰上你在家。”
“今天你没课?她问。
“教授就是这点好,一星期教二十来堂课,其他的时间是自己的。”希文笑。
“很羡慕。”她由衷的。
教授这行业对她来说是陌生的,那恐怕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生活。
“今天有空吗?”希文满怀希望的。
心妍心中流转着千百个意念。思宇对她不紧不张的,时时要在家苦等他的电话,有时几天都没有消息,报上每天又有不同的报导。这希文——人家一心一意,对她小心翼翼,奉如掌珠,她有被尊重之感。
就凭这尊重——为什么不试试?
思宇能和那么多不同的女人交往,她为什么不能交一个正派又普通的男朋友?
“今天正好不用拍戏,”心妍微笑:“你有什么提议?”
“吃午餐?”希文大喜:“天气这么好,或者——下午你愿去郊外逛逛?我订的新车子来了。”
“好。”心妍一口答应:“好久没上阳明山,那是我到台北之后第一个去的名胜。”
“一言为定。”希文说:“我什么时候来接你比较适台一点呢?”
看!思宇永远不会如此,他总随心所欲,不怎么理会对方的意愿。
“十二点半,我在楼下等你。”她说。
“我会准时,”希文喜不自胜:“心妍,老实说,打了那么多次电话而找不到你,今天我已预定失望之心。”
“前些日子我的确忙。”心妍有点喜悦。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被尊重、被紧张是种好甜的感觉。
“好。你预备,我十二点半到。”他放下电话。
他还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放下电话,心妍刚才又怨又气的心平静了一些,她——其实不必守在家里等思宇的电话,是吗?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她为什么不多给自己一条出路呢?
只有一条出路是很危险、很惨的一件事,万一此踢不通,要回头的——只有自己痛苦。
是,她可以试试第二条路,不一定是爱情——然而爱情也不是生命的全部。
她似乎轻松了不少。
她换过衣服,略略为自己化一点妆——她从来不喜欢平时化妆,但有人说化一点妆对约会你的人是一种尊重,那么,让她尊重希文一次吧!
尊重——该是互相的吗?
十二点半,她步出家门,才下楼,就看见希文和他闪亮的白色汽车。
他说过不喜欢日本车,果然是德国车。
“这么准时?”她微笑上车。
“我心急,早来了十分钟。”他老实的回答。
思宇会紧张、心急而早来接她吗?没有!他如果早来,准是他时间过多。
哎?她还是想着思宇,而且尽是想他的缺点。
“去哪里吃午餐?”她问。
“你选,今天全都由你作主。”他喜悦的望住她。
他仿佛只要望见她,喜悦己充满胸膛。
“我中午只吃很少的东西,我们不如去吃鸡粥?”她说。
“遵命。”他笑。
“芳文——回来过吗?”她转开话题。
他明显的表示好感令她尴尬。
“没有,不过通过信,她很高兴我碰到你,而且——她鼓励我追你!”他鼓起勇气。
她脸红了,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完全不懂修饰。
“她——哎!讲笑。”她窘迫的:“什么时候她回来,我请她吃饭。”
“我请,当然由我请。”他说。
“不必争,她还没回来呢!”她笑。
汽车转上高速公路。
“这是去机场的路。”她意外。
“反正有时间,我们不如去石门吃土鸡,吃活鱼,”他满腔不辞劳苦状:“我相信你会喜欢。”
“很好啊!那就不必去阳明山了。”她笑说。
“回来再去,反正有车方便,”他说:“很难得能请到你出来。”
“其实也不难啊,只要我不拍戏,又有空时间。”她说。
“不拍戏你作什么消遣?”他是关心吗?
“看书啦,睡大觉啦!我很懒,不怎么爱上街,最怕被人指指点点。”她说。
“我在报上看见有个——何思宇常和你在一起。”他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一句话。
“思宇?我们是同事。”她立时淡然。
“但是——报上总是有些关于你们的风风雨雨,”他说:“那何思宇——名声好像不大好。”
“我很意外,你也会看娱乐消息?”她反问。
“我——只是想知道有关你的事,”他不否认:“我实在担心你在这圈子。”
“你放心,这都是为宣传,假的,”她吸一口气:“有一部和思宇合作的新戏快要上映了。”
“哦——”他似乎相信了:“但是用这种事采宣传,似乎——不大好吧?”
“设办法,签了约拍戏,也包括帮忙宣传在内,而目这圈子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都不认真去相信。”
“但是——对你名誉——”他很固执。
“做了我们这一行,已经被人另眼相看啦,”她笑:“我以后倒真要他们适可而止。”
希文沉默一阵子。
“我见过何思宇一次。”他突然说。
“是吗?”她意外:“什么地方?”
“夜总会。”他笑:“我在美国一个老同学来台湾观光,我带他去玩,何思宇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但那女孩子一看就有点邪。”
她皱皱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谁?隔壁台那个新进的女艺员?
“什么时候的事?”她忘形的问。
他看她一眼说。
“没有多久,不到一星期。”
“哦——他的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她再吸一口气。
除了DISCO之外又是夜总会。
“那女孩很秀气,他们很亲热,”他停一停,再说:”因为报上说你和何思宇,但他又带着另一个女孩,我是在担心——”
“放心,何思宇真的和我只是同事。”她摇摇头,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那——就最好。”他信了,也放心了。
他真是个单纯的人。
“我们不要再讲他,他与我无关,”心妍说:“讲起电视台同事,和你仿佛格格不入,我们谈些别的吧!”
“我无所谓,因为你是电视台中人。”他笑。
“今夜——你有空吗?”她忽然问。
“有空,当然有空。”他总是喜悦。
“我好久都没去过夜总会,我想去玩。”她笑。
“没有问题,我陪你去。”他喜出望外。求之不得:“其实台北有几个地方真的气氛不错。”
“就选你上次去的那家吧!”她说得顺口,其实——她故意如此,是吧!
“好,好!”他一连串的。
“那——下午不去阳明山了,我还得回家换衣服。”她说:“这样子不行。”
“好!好”他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夜总会就是这样子。
暗暗的灯光,温柔的音乐。看似礼貌的侍者,当然,还衣香鬓影。
夜总会缺不了情调啦、气氛啦,心妍坐在那几,完全不觉是享受。
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四下张望。
可是没有任何她所熟悉的人,她觉得有点失望。
当然啦!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她想碰到谁,就一定能碰到吗?
叫了点酒,他们一直对坐在那儿,希文也不是那种特别活跃的人。
他一切以心妍为主。
“这么坐着很好,很享受。”她说。
“那我们就坐着,不必跳舞。”他说。
心妍有舒适、安祥的感觉,这是希文给她的,不像和思宇在一起只觉得累。
是思宇令她累。
渐渐的,夜总会的人多起来,气氛更热闹了。他们这一角还是安祥的。
“讲讲你在美国的事。”她忽然说。
“我好像曾对你讲过,只是工作,很忙碌,学校出来就如此。”希文想一想:“我喜欢工作。”
“我想一我也应该喜欢工作。”她说。
他不解的看她一眼,并没有追问。
“我在华盛顿DC郊外有幢很不错的房子,有五个卧室,”他说:“附近的中国同学常常到我那儿玩或聚会。”
“在美国的台湾留学生听说并不团结?”心开问。
“一部分啦!我的同学、朋友都很好,”他说:“不过台湾留学生到了美国变得自我起来,多半以家庭为中心,赚钱为要务,其他的就比较不重视了。”
“我想最好的表现在每年的少年棒球比赛时。”她说。
“是啊!那真感动人,那么多中国人在异国的工地上聚在一起,许多人开十多小时车赶去,都自备国旗,锣鼓什么的,那场面极感人。”希文说:“我每年都在现场,我每年都会感动得流泪。”
“从未看过,不过听你讲起也很感动,”心妍笑:“我们这种念不好书的人想出国,只好靠拍电影啦,到美国巡回演唱啦!”
“不要这佯贬低自己。”他说:“成功不必一定要念书好,学问只不过是种辅助。”
“你安慰我。”她笑。
“这是事实。”他正色:“把那张文凭看得太重要的结果,是埋设了许多天才。”
“好在我们这行不看文凭。”她说。
“许多演戏的天才,唱歌的天才不都出现了吗?他们的成就不是令人羡慕吗?”他说。
“也只有一、两个。”她摇摇头:“我现在想,念不好书始终是我的遗憾。”
“我总要想个法子来开导你。”他笑。
她喝了一口酒,看看表,十点半了,总不成坐在这儿直到打烊,对吗?
看来思宇今天是不会出现了。
思宇——有太多的去处,他可以随便到哪儿,不一定是这间夜总会,他总是兴之所至——对女孩子他也如此吧!
心妍觉得心中有丝疼痛,咬着唇她站起来。
“让我们跳舞,然后回家休息。”她说。
希文欣然拥她入舞池。
他们跳舞也是一本正经的,一定的距离,一定的姿式,很礼貌和客气的。
一曲既终。他们回到座位。
“走了吧!出来整天,我很累。”她说。
“好。希望有机会再一起玩。”希文满怀希望。
“当然。哪天不拍戏,我会打电话给你。”她这次是真诚的说:“我还是希望上阳明山一次。”
“我会等你电话。”他说。
付了账,他们并肩往大门处走。就在这时,电动大门开了,走进相依相拥的一对会光发的人物。
思宇带着丝醉意,拥着一个秀气但有丝邪的年轻女孩子,昂然而入。
这一刹那间,心妍听见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然后一阵叮叮当当,是谁打破了玻璃杯?是谁?
没有的间让她找寻谁打破东西,思宇看见了她——当然,她的视线在那阵碎裂声时已在他脸上。
他的脸变了,要推开那女孩,那女孩的手却紧紧的环在他腰际。
他想说句什么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不能置信似的。
希文看见了他的古怪神色,又看心妍——奇怪的是她这么冷淡平静,她是与这何思宇无关吧!
“你也来玩?”心妍说。
是一种淡淡的,很遥远、很客套的声音。
“是——哎——我们——”
“再见。”心妍扯动一下嘴角,掠过思宇身边,飘然而过。
希文对思宇礼貌的打个招呼,却看见他比哭更难看的神色。
“那何思宇——”希文想说什么,看看心妍,忍住了。
因为他突然有个感觉,就算是普通朋友、同事,心妍也不该如此冷漠、客套,何况他们还合作拍过戏,被传拍过拖。
这平静与冷漠背后,是否有另一种理由?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心妍对他笑:“今夜的一切令我很满意。”
“你满意就行了。”他由衷的。
但——只不过是坐坐夜总会,跳一个舞,用满意两个字似乎并不恰当。
她说满意?
“不但满意,而且开心,”她长长的吸一口气,似真似幻的又听见那叮叮当当的玻璃碎裂声,“我真的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只要你有空,有兴趣,我随时都可以陪你。”他说。
她慢慢的看他一眼。
“你是个忠心的人吗?”她突然问。
“忠心?”他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哎!算了,不问了,”她又笑起来:“这也没什么关系。”
他皱眉,发觉她在夜总会和现在的情绪完全不同,连讲话的语气都大异。
“你问任何问题,我都会真心回答。”他说。
“可是我现在再也设有问题,也不需要任何答案。”她笑得好古怪。
“心妍——”
“我说过,我很开心,很轻松,”她摇摇手:“明天拍完早班戏,我会给你电话。”
“明天!”他意外。
他的幸福和向往是不是来得太急不快,以致——完全没有真实的感觉。
“明天,还有后天,也许还有好多个大后天,”她笑:“能够和你在一起,是件很愉快的事。”
“心妍——”他心中并不觉得愉快,因为——他不蠢,他益发觉得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了。
“我们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吗?”她问。
“当然,我送你回去。”他说。
“家——总是要回去的!”她说。
“告诉我,你心中是不是有事?”他关心的。
“没有,一点也没有,”她摇头:“我喜欢简单,我不愿意惹麻烦。”
他想一想,忍不往说:“刚才何思宇脸色很难看,似乎——想追出来。”
“是吗?”她笑,无动于衷的:“他总是这样的。”
“总是怎样?”希文问。
她耸耸肩,没有回答。
“我到了。”她指指车窗外。
车停下来,她转头望着他。
“无论如何,我真的很开心,你帮了我很大忙。”她说,然后开门下车。
在下车的一刹那,她又听见似真似幻的玻璃碎裂声,这一次她发觉,那碎裂声竟是从她身上抖落的,那是什么!
一夜无梦——竟是一夜无梦,心妍从床上爬起采,唯一的意念是:今天要拍戏。
拍戏是她的工作,拍戏是事业,拍戏也是生活中之一部分。
人总是要生活下去,她也不例外。
梳洗、早餐、换衣服,比平时更正常、规律。
电话铃声响了。
“找哪一位?”她顺手拿起来。
“是我。你——愿意见我吗?”思宇的声音。
“当然。”她笑起来,她竟然能笑;“娱乐圈子不大,总要见面的。”
“那么——我上来。”他说。
“不,我下楼。我正要回公司。”她说。
收线后,一分钟也不停留的就走出大门——她发现,对他,她已不再犹豫了。
思宇倚在门边,脸色阴沉——每一次做错事,他总是这样,她已经见惯,再没有感觉。
她站在他面前,很清楚的看见他的脸。他真是好看,英俊之外还有强烈的自我性格,尤其在阳光下,的确生动而吸引人。
但——阳光照不到他时呢?她摇摇头,不再想下去。
“我们——立刻去注册结婚。”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又黑又深的脖子里的光芒实在令人难测、难懂。
她看他,既不激动也不意外。
“谢谢你,可惜——太迟了。”她说。
他能讲这样的话——他已经尽了力,不是吗?他是那样孝顺和放纵母亲,他现在竟肯做母亲不准的事。
“不迟,怎么迟呢?”他一把抓住她:“我想——我是需要一点正式的约束。”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你,”她了解的摇头:“包括人、感情、条文,你自己也知道的!”
“我想试试真的。”他看得出有城意。
“我给你很多次机会,但今天——机会没有了。”她坦然说。
说这些话,她一点也不觉为难,她自己也奇怪。
“不,一定还有,心妍,这次我诚心,我们结婚——”
“你母亲不会同意。”她说。
“她——”他脸色改变一下:“不理她,我们先结婚再说,她总要接受你!”
“其实——我不一定要她接受,”她坦然:“我不能忍受她,这是我最坦白的真话。”
他呆怔半晌,心妍今天完全变了。
“你们可以不必在一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你不必再骗自己,”她轻叹一声;“你这么骗自己其实是很痛苦的事。”
“我没有——”他叫。
然后住口。他是在骗自己,谁说不是呢?他一次又一次要求心妍给他机会,他会改过,但他明知改不了,也不会改,不是吗?
“我们互相很了解,是不是,”她摇头:“我不想再拖下去,不论表面上的,或实际上的。”
“你对我死了心?”他凝望她。
他是喜欢她、爱她的,是不是?知道她这次可能真离他而去,他的心也痛。
“我不知道,或者是——”她稍为动一动,又听见那些玻璃碎裂声,“只是一些玻璃碎裂。”
“玻璃碎裂?”
他听不懂。
她知道他不会懂。这方面,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不能勉强他们一样。
“我要回电视台拍戏。”她说。
“我们的事还没有讲完。”他立刻说。
“我们之间没有事可再谈。”她摇摇头。
奇怪的是,她这一次决定离开他,为什么心中不再觉得痛了?为什么?真是那句哀莫大干心死?不,不,她不这么想,真的!
“心妍,不要做出这种样子,我已经愿意结婚了,你还想我怎样?”他忍不往。
“我完全设想过要你怎样,”她直视他,“你愿意结婚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她说,不哀不喜,不悲不乐,一切如止水般平静。
“你只是在惩罚我,我知道,”他有一厢情愿的说法:“你明知我不是故意去做那些事情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只知道我今天要拍戏,如此而已!”
“心妍——”他色变。
“对我来说,今天没有比拍戏更重要的事,明天也是!”她说:“演戏是我的职业。”
“你不是告诉我——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吗?”他连声音也变了。
“有人要挽回吗?”她轻轻的笑。
“有,我要挽回,诚心诚意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情急之下,他总是如此的:“我可以发毒誓,这是最后一次,你——不是想逼死我吧?”
“死能解决什么?”她望着他笑。她无法把“死”这个字和他连在一起。“而且这件事对你并不那么重要。”
“谁说不重要,心研,我——”
“你说过,事业、母亲并重,其他的并不重要,”她摇摇头:“思宇,大家都不必勉强了,你拖着我,我拖着你,到后来——恐怕只有累死为止。”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他急切的说。
“不要再说了,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她打断他。
“不,不能过去,让我们马上去注册,我们找记者,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们马上结婚——”他坚决地说。
“没有用。”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结婚是你的冲动,冲动过后你会后悔。”
“不会,绝对不会,你知道我爱你——”
“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她正色说。
“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昨夜——你就判我死刑?不要太残忍!”
只是昨夜吗?她无奈的笑。她知道不能再下去了,否则只有伤害。永远的历害。
她给了他太多次机会,这次——她该给自己。
“不要再说,我要走了!”她说。
“不行,”他阻住她的去路:“昨夜那个——就是林希文?是不是?就是他!”
“不论他是林希文或任何人,与我你之间的事没有关系。”她说得很清楚:“我们就事论事。”
“好,你不要走,我们讲和!”
“你把事情看得太天真了!”她叹一口气。他为什么看不出来她真是无法挽回了?他以为凭他几句话一切就可以从头来过?不,这一次不行了,否则事情永远没有完。“思宇,我已决定。”
“心妍——”
“你知道我的个性,决定了的事任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改变!”她正色地瞪住他说:“以前那么多次,我没有下定决定,今天——思宇,我已决定了!”
“心妍——”他再一次捉住她的手。
她用力一摔,唏哩哗啦又是一阵似真似假的玻璃碎裂声,从她身上发出!
他呆怔一下,似乎——他也听见了!
“是——什么?”他问,恍然若梦。
“你听见了?”她问!
“那是什么?”他再问。眼中深深涌上了一阵又一阵的悲哀,然后——是水雾。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唇角的笑意变得苦涩。
“你若不知道,我去问谁?”
“心妍——”他大骇。
“到今天——你知道无论怎样已经设有用,”她低下头,说:“属于你的,你不珍惜,今天——己迟。”
“不,不,心妍——”
“你听见它已碎裂,掉在地上。”她木然说。
“我——我——”他又惶恐又苍白,他的确听见碎裂声,真的,真的,那是——心妍的心。一颗已碎裂的心掉在地上,他——已无能为力了。
他该在它还没跌到地上之前接往它。是不是?他错过了这机会,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怨不了人;
她再看他一眼,这个她爱过、恨过——或者不是恨,只不过是爱的另一种表现方式。甚至——至今仍爱着的男孩子,毅然转身,毅然而去。
“心妍——”他在背后叫。
她不回头,永不回头了。
今天他叫住她,他只不过在骗自己,敷衍自己,他并没有真心改变——他根本不想改变自己,他就是他,一辈子都如此了!
她不回头,他心或难过,却不会是一辈子的事,因为,他很快又会对着另一张又一张的笑脸了。
也许心妍的笑靥在他心中印下最深的印痕。因为他的确听见了那碎裂的玻璃声——那个为他心碎的女孩。但对他来说,一切都要过去,所有的——包括他自己!
他是没有永恒的。
心妍走远了,远得再也感觉不到思宇的存在,她的眼泪才滴下来。眼泪变成许许多多细碎的星星,星星跌落地上,碎了,星星——也有碎片?
她停往脚步。仔细观察——泪眼中益发模糊了!
星星——也有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