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中国黑社会老大杜月笙野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6/08 03:39:40
黑社会帮规
不迟到,不早退.
尊重师长,友爱同学.
认真学习,虚心提问.
按时交人,正确准时.
谈话讨论,音量扩大.
教室楼梯,要跑要闹.
打扫环境,勤快用心.
股长尽责,同学遵守.
重视荣誉,团队优先.
口说坏话,心存恶念.
表现优良,金钱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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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中国黑社会老大杜月笙野史
http://book.sina.com.cn/nzt/1091703498_duyuesheng/index.shtml
杜月笙是20世纪上半叶上海滩上最富有传奇性的一个人物,他从一个小瘪三混进十裏洋场,成为上海最大的黑帮帮主;他文质彬彬,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为虎作伥,却又有著鲜明的爱国心;他狡猾,奸诈,却又很讲义气,他出身贫民窟却又成为涉足娱乐,文化,教育,金融,新闻各业的财富大亨,他出入於红道,黑道,游刃於商界,政界,他是上海滩黑社会裏最引人注目的猛汉,一生都是惊心动魄的传奇……
第一部分
这时突然"砰!砰!砰……"的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杜月笙正在兴头上,又是在自己的妓院裏於是并不理会,这时,"咣———"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两名巡捕冲了进来,拿著枪对著赤身裸体满头大汗的杜月笙,说:"你冒充巡捕敲诈勒索,你被捕了!"
遇上了风流的七姨太
14岁,杜月笙离开了无依无靠的家,来到上海滩,在十六铺"鸿元盛"水果店做学徒.没几天,偷钱去赌博,他就被老板赶了出来,没了工作,衣食无著,他就在街上打流.
一天,就在杜月笙在大街上饿得慌,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碰到了曾和他在一起当学徒的王阿国."月笙,你在这干什麽 "王阿国也发现了他,就在杜月笙想躲开的时候,叫住了他."我,我没做,闷的慌."杜月笙立住脚,如实地说.
看到杜月笙的这副样子,王阿国知道杜月笙在街上打流,也没多问,就带他来到了一家浙江人开的面馆,点了两碗面条,一人一碗,吃了起来.原来,王阿国师满后,在十六铺一带开了一家"潘源盛"水果店.吃完面条后,看在师兄,师弟的情分上,他让杜月笙到他的店裏当了店员.
杜月笙刚进"潘源盛"时,鉴於在鸿元盛敲掉饭碗的教训,一心一意地帮助王阿国做生意,按月领取一份薪水,逢年过节还有红利可分.但这种安分守己的日子,并不合杜月笙的心意.又干了不到半年,一天,他向师兄提出自己想立个摊儿,干自己的买卖.
王阿国见他如此,也没有说什麽,将一些卖不掉的烂水果送给他,并给了一点本钱,杜月笙便在十六铺码头旁边挤了一角,摆了个水果摊.晚上,无处落脚,他就同一些叫花子睡在小客栈的鸽子笼裏,有时也混在大街桥下过一夜.
杜月笙穷归穷,但有一副侠义心肠,在穷兄弟堆裏颇有点儿名气.他身边有几文钱时喜欢布施给这夥"瘪三",当自己没吃时也不客气地敲敲瘪三们的竹杠.这些叫花子瘪三们送给杜月笙一个绰号"莱阳梨".由於杜月笙有一手上好的削水果皮的手法,加上善於精打细算,从不把烂掉的水果扔掉,而是削了皮去卖,切块贱卖或用糖腌渍起来,故被同行戏称"水果月笙".杜月笙是小本经营,在这光怪陆离,诡谲欺诈的复杂环境中,既没有请客置酒的本钱,又缺乏实力派人物做靠山,谈何容易 所以总不能发达.每每看到财佬们各个汽车进汽车出,西装革履,不但有财有势,而且妻妾成群,他不禁牙根恨恨,心中痒痒,白日裏做梦都想过过那种天堂的生活.可惜,事与愿违,这样晃了一年多仍是个潦倒落魄的穷光蛋.
在这五光十色的上海滩,靠这种小玩艺儿赚几个小钱度日,有时还连饭都吃不饱,哪还能谈什麽发达呢 在这寒酸的日子中,小小年纪的杜月笙却有心改行了.
这一天,杜月笙见生意清淡,闲著没事,於是想到了和他最为知心的在浴德池当扡脚师傅的"扡脚阿二".杜月笙与阿二已有10来天没见面了,他身上很久没洗澡也痒痒,於是,就收起摊子,漫步到浴德池去找阿二聊聊,顺便洗个澡.谁知他在浴德池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阿二,到茶房一打听,方知阿二已有个把星期没来上班了.杜月笙一听,以为阿二的哮喘病又发了,担心他的病情,他二话不说,拔脚冲出浴德池,三步并成两步往阿二家中跑去.
阿二也是个单身汉,就居住在浴德池的附近.杜月笙不多一会儿就赶到了阿二的住处.但是这裏房门紧闭,杜月笙忙敲房门,好久不见动静.杜月笙又赶忙去见房东太太,打探阿二的情况.
"阿二啊,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了,只记得上星期来交过房租,并把下月的房租也提前交了,可能这些日子也不会回来."
"你看他的身体怎麽样 " "人挺有精神,不像有病."
"你多长时间没见到阿二了 " "好几天了!"
杜月笙一听阿二没生病心定了些,但一听到阿二多日不归,又有些不安.他辞别了房东太太,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家去了.
杜月笙一到家中,饭也不做,和衣就倒在床上,胡乱猜著阿二的下落.他心想,上海乱得很,要是阿二有个什麽三长两短的,如何是好啊 想来想去,心裏不是个滋味.他正在烦恼时,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楼下的小三,手拿著一封信.杜月笙接过信,跑回房内去了.
他取出信一看落款,心中一喜,是阿二写来的.他急急地读起来,方知阿二现在已在青岛了.杜月笙一口气读完信,又喜又惊.喜的是阿二有了著落,惊的是,平常不太有声响的阿二干事倒也乾净利索,竟然到青岛谋事去了.他不禁自叹不如.这天夜裏,杜月笙难以入眠:上海滩实在难混啊!我在上海摆了这麽长时间水果摊,还混不出一个模样来.阿二这个人样子比我差多了,而这次他却比我想得远,干得漂亮……
原来,阿二见上海混不出世面,就决定去闯闯世界.他见有人去闯关东,所以上星期没同任何人打招呼,独个登上了去大连的船.想不到,船靠了青岛后,黄海上刮起了暴风,船就在青岛避风.阿二上岸后,见青岛不错,就决定先在青岛闯闯.关东闯不成闯了山东.阿二在信中说,青岛这地方好混.目前,他正在一家木行内当夥计.
杜月笙一夜辗转,等到鸡鸣头遍,披衣起身.他用冷水一洗脸,顿时脑清目明.心想:"我何不像阿二一样,到外头去混混,去闯世界去!"想到这裏,杜月笙决定歇业一天,到城隍庙去求城隍老爷指点迷津.
大清早杜月笙就赶到了城隍庙,抢烧了一炷头香,祈求城隍老爷保佑发达.烧完香,他去湖心亭喝茶吃点心,然后在老城隍庙内游玩一阵.当他再次走到庙门口时,只看到庙前有一个拆字摊,摊前人头挤攒,围著一大群人,生意极好.他又见摊旁挂著一幅名幡,上书三个字:张半仙.
"呵!好气派.其他拆字摊都号称某铁嘴某铜嘴的,他却自称半仙,可见他的算命本领非同一般!"杜月笙心中不由一动,"何不请这位半仙先生指点我的前程呢 "於是,他挤到摊前,从半仙的纸签中摸出两个纸卷,看也没看就递给张半仙.这位张半仙半闭著眼,接过纸卷,慢声慢气地问:"先生要求何事 "
"先生,我要出门做生意,请问何方吉利,何方不利,前程如何 "
张半仙将卷子打开,看了两眼纸卷中的字,然后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半仙圆睁双眼,大叫一声:"出门东北方,必有贵人帮.好自为之,前途无量."
杜月笙听了喜出望外,赶忙摸出一块银元,双手捧给半仙,说了声"多谢",然后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但是,一回到家中,杜月笙又犯起愁来,老大的一个东北方该往何处呢 到底东北方向的哪一个地方才是有贵人帮呢 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青岛.这正是东北方向,好友阿二又在那裏,到了那儿又有个照应.主意已定,杜月笙也顾不得休息,赶快到轮船码头购买去青岛的船票,又匆匆打点行李,一直忙到半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起了床,快步向码头走去,稍待了一会儿,就登船去青岛了.到达青岛后,杜月笙找到了好友.虽然前后不到半个月,此时,阿二已在这家木行中当账房先生了,大有一番管家风度.阿二见好友来到,格外高兴,答应介绍他在木行中做工.
第二天,阿二将杜月笙引荐给老板.老板见他清秀灵活,很是高兴.交谈之后,老板又觉得他口齿伶俐,反应又快,是块搞推销的料,当下就聘他为木行的推销员.杜月笙高兴极了,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因为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副精明而活络的头脑.结果,杜月笙由於他推销有方,钻营有术,为老板不断扩充地盘,承揽了一大批新建洋房所需之材.木行的生意日渐兴隆,老板对杜月笙更是另眼相待,视为心腹之人,言听计从,业务上的事全由他一人说了算.
这个木行老板也是个精明人,但就是有一个缺点———贪色.姨太太有六七房,其中七房姨太二十刚出头,知书达礼,还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老板最宠她.她也操纵著木行的大权.
8月15日这天,七姨太和老板在公馆设宴招待木行的有功人员,共度佳节.下午6时,杜月笙等人应邀前往老板府邸.
一路上,阿二已对杜月笙说及七姨太的相貌人品,并要杜月笙注意言谈,不要说大话夸海口,并断言七姨太今天肯定要注意杜月笙,而且还会出其不意地难为他,因为她可能要试探一下他的真正能力.杜月笙把阿二所说的要注意的方面一一记在心中.
同行们在老板公馆的客厅裏聚齐,见老板和七姨太还没来到,就坐下来喝茶聊天.约莫过了刻把钟,老板才从屋裏出来.大家寒暄几声后,老板吩咐一声:"开宴吧!"
杜月笙刚坐定,只觉得身后飘来一阵阵香风,刚想回头看时,坐在旁边的阿二已站立了身子,同时杜月笙也觉得衣服被阿二拉了一下.这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阿二说:"夫人,您好!"
杜月笙一听,知道是七姨太来了,赶忙站起身来.谁知杜月笙猛一回头,四目相对,当即怔住了:好一个七姨太,赛过七仙女!她身段凹凸有致,身材苗条,身穿上等长旗袍差不多是裱在身上,露出了全部的线条,下身半隐半露著迷人的大腿,红润的嘴唇好像两片带露的花瓣,微凹的嘴角边隐约挂著一丝儿笑意,一头乌黑光洁的秀发梳成了几十条细碎均匀的小发辫,发辫分披两肩,束起来套入背后的辫套中,耳边拖垂著两串长长的耳坠,颈项上围著一圈用彩珠银牌连缀而成的项串.这真是一个妩媚的女人,杜月笙愈看愈心身愉悦……简直是著迷了.
这七姨太似乎也著了魔,杏眼含笑,直瞟著杜月笙.杜月笙被七姨太的妩媚秋波一击,顿时变得舌笨口拙,甚至忘记了也应该对七姨太笑笑,以表示礼貌.
"夫人,这就是我的兄弟,新近从上海到这儿来干活儿的!"七姨太被阿二的几句话说得如梦初醒,赶忙收起失态之状,嫣然一笑,说道:"就是这位杜先生,快请坐,请坐!哦,大家请坐,多喝酒,多喝点酒!"众人一听,忙说:"夫人请坐,夫人请坐!"
席间,杜月笙只觉得七姨太的秋波在自己脸上荡漾,火辣辣的有些不自在,心怕有什麽举止不当失了饭碗,正想不如找个理由告退,可是猛然耳边响起张半仙的话:"出门东北方,必有贵人帮!"不由他心中一沈,莫非她就是自己的"贵人" 想到这他随之又一喜,心也定了,话也多了.一时间,他在席上的妙语横生,逗得主宾们前合后仰,笑声不断.
然而,在谈笑之中,杜月笙边说边用眼光去寻找七姨太,顿时两个眉来眼去,无言之情在秋波中传递,钟情万分.酒至半酣,杜月笙不禁欲火中烧,无法控制住自己,情不自禁地夹起一筷子菜来,站起身,面对著七姨太,说:"今晚,我太高兴了,我,我敬……"
话到此时,杜月笙只觉得小腿上被人猛踢了一下,顿时一惊,一哆嗦,酒也醒了大半.原来,阿二已看出了一些苗头,他生怕杜月笙惹出是非,紧要关头用脚悄悄地猛踢了他一下.这一脚把月笙正将丢掉的窍踢了回来,他赶忙把菜往嘴裏一塞,连菜带话一起咽了下去.他举起酒杯,对大家说:"团圆之夜,良宵难忘,我祝大家顺心发达,乾杯!请!"
七姨太一听,笑出了声,忙说:"乾杯!祝大家时时顺心,事事如愿!"说完,对著杜月笙又—个秋波抛来,弄得杜月笙的心像有蚂蚁在爬,痒痒的.为什麽七姨太这麽眷顾著杜月笙呢
原来,她早就听老板提起杜月笙生意做得好,并且一听他是从大上海来的心裏更是有好感了.杜月笙一进入客厅,躲在帘后的七姨太就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了.杜月笙眉清目秀,老板哪里及得上半点.看著看著,七姨太心头就蒙上了一层莫名其妙的感情之纱.现在,七姨太呢 虽也是心急情切,大有与杜月笙相见恨晚之情,但她毕竟老成持重,不露声色,而心中的计划却悄然而成.她见杜月笙失态之状已经收回,赶忙敬完酒,自己就先回房中休息了.
过了几天,老板去济南看望父母,发妻以及子女,将木行的事一一托给阿二和杜月笙.老板走后的下午,杜月笙正独自在木行门市内思念七姨太,忽然一个小丫头神神秘秘地送来一封信,杜月笙赶忙接过一看,是七姨太写给他的,上面写道:
月笙:与君一面,相见恨晚,多日来甚为思念.老板不在,昨天回济南老家了,望君明晚能来房中以诉心中相思.
七姨太
杜月笙看罢这封信,先是喜悦,然后是异常激动,他只觉得脑门子冲血,血往上撞,心怦怦直跳!他此刻似乎已经看到了七姨太正等著他的到来,坐卧不住了.第二天下午,杜月笙早早上了门板,回房之后,换了一身乾净的衣服,随时准备去见为之夜不能寐的七姨太.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他悄悄来到了七姨太的屋前.
他一推门,门没有锁,随即来到屋裏,把门反锁上.房内香气扑面而来,杜月笙先是一阵眩晕,他环顾一下室内,柔和的灯光映著浅蓝色的窗帘,床前是粉红色的幔帐,但七姨太并不在屋裏.他的心已急不可待了.杜月笙慢慢移到床边,坐下来.他忽然听到拖鞋的声响."月笙,你来了!"这时,从内屋传来七姨太娇媚的声音.
杜月笙赶忙站起身,七姨太已经漫步走了进来.这时,他只见七姨太头上罩著白色的浴巾,乌黑的秀发尚未晾乾,顾盼多情的眼睛描著重重的眼影,千娇万媚尽在这张如桃花一样的脸上.而此时,七姨太的身段散发著香气,胴体尽乎赤裸,只裹著一条白色的浴巾,露著光滑如玉的肩膀,下面的玉腿或隐或现.
"月笙,你看我美吗 "杜月笙看到七姨太的姿态,早已欲火难熬,他一下子冲上前去抱住了七姨太的柳腰.
"别急,让我好好看看你嘛!"七姨太话虽这麽说,嘴巴却往他的脸上靠,"吧嗒"一下亲了杜月笙一下,然后推开杜月笙,拉著他的手,来到桌子旁边.杜月笙被她柔柔的纤手牵著,依从地坐了下来.七姨太拿过两只高脚杯,倒上葡萄酒:"来,月笙,我们先干一杯!"
"好!"酒助性.杜月笙明白她的意思,端起了酒杯,放到了嘴边,刚要喝,忽然七姨太用手拦住了他.
"慢著!"说著,七姨太把杜月笙手裏的酒杯拉到自己的唇边,而她手中的酒杯却送到了杜月笙嘴边.杜月笙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图,两个人竟喝起了"交杯酒"."自那天见到你,我的心就被你勾走了.我的心肝,想得我好苦啊.你想不想我 "
"我也想你!但是不敢高攀."说著,杜月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火,一下抱住了七姨太,对著她的脸和脖颈狂吻著.
七姨太被吻得娇喘微微,但是半就半推,嘴上还说著:"月笙,不要嘛!不要嘛!"杜月笙理解其中的含义,这并不是阻止,而是鼓励,他一下抱起七姨太,来到床前……
有了这第一次,从此,两人经常密约,欢度良宵.然而,七姨太对这并不满足,而是想与杜月笙私奔做长久夫妻,因为木行老板年老色衰,七姨太虽然得到宠爱,但是并不喜欢他.
一天,她对杜月笙说:"我不想呆在青岛了,你上海有路吗 "杜月笙一听,心领神会,沈思了一会儿,说:"路是有的,我原来只是一个摆水果摊的,养不活你啊."
七姨太忙说:"这个你放心,只要你有路,其余的一切我包了!"於是,两人细密地商讨了出走的计划.
一天晚上,七姨太席卷了木行的钜款和自己所有的金银细软,准备和杜月笙一起离开青岛到上海.他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后,租了一辆人力车,一上车就匆匆向码头而去.
哪知,杜月笙与七姨太的这份姻缘并非预料的那麽顺利,正当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木行老板回来了.
他们刚刚转过中汇大楼,迎面飞奔而来一辆马车,马车到了他们近前,戛然而止,从车上跳下木行老板和几个随从.七姨太一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杜月笙知道躲不开,只好让车夫停住,静等老板走近前来.原来,老板已在济南得知了此事,气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天不亮便返回青岛,到得家中,扑了个空,一问才知七姨太刚走,於是他抄近路而来截住了他们.
这时,他铁青著脸,几步冲上近前,对著杜月笙啪啪两巴掌,口裏大骂:"你这个混蛋!好个王八蛋,竟敢占用我的女人,胆子真可以包天了!"
杜月笙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裏不动,这时见事情败露,七姨太在车上低声抽泣,老板一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贱货,在家给我养汉子,回去我再收拾你!"
说著,他转向杜月笙:"你这个畜生,我念你过去给我效力,我也不罚你,你马上给我滚蛋回上海,我不想看见你.如果再撞见你,扒了你的皮!快滚吧!"
杜月笙回过头,看了一眼如泪人一般的七姨太:"夫人,对不起!别怪月笙无情义,我没有本事啊!"七姨太此时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她擡起泪眼看了看他的心上人,算是对他的送别.杜月笙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木行老板和七姨太的视野之中.就这样,杜月笙又回到了他的上海滩十六铺.
在烟花间打杂,差点被捕
回上海后,醒了"贵人帮"的梦,杜月笙仍支撑起他的水果店,但情场上的失意使他开始嗜赌如命.掷骰子,押单双,推牌九,搓麻将,他无所不干,一度迷恋於34门押其一的赌法,赌注也由小渐大.渐渐地,到了他一天不吃不喝可以,一日不赌却难以度过的境地了.
杜月笙与小瘪三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他是个富有心计的人,常常出些坏主意教唆小瘪三们混饭吃.身边无钱,他就喝令他的瘪三夥伴把裤子脱下来,让他拿去当了下赌场;输光了赎不回来,让他们穿自己的裤子出去,自己却躺在被窝裏睡觉.
一天,杜月笙又带著几个哥们儿在十六铺码头游荡.计从心来,他让一个叫阿狗的拿了一瓶装著自来水的酒瓶,挤在人堆裏.轮船一到码头,人特别拥挤.阿狗跑到一对衣著华丽的男女身旁,将酒瓶往地上猛地一砸,"砰"的一声,炸得粉碎.随后,阿狗随手拉住那个女的衣角,大声嚷道:"好啊,你把我的酒给碰碎了,你不赔,小爷儿今天跟你拼了!"
接著,杜月笙立刻窜了过来,围著这对男女,捋起袖子,软硬兼施地说:"先生,你有话好讲嘛,何必摔酒瓶,这个小师傅替人做生意这酒哪赔得起 先生,你看怎麽办吧 "
他边说边往那个女的身上靠去.那女的吓得浑身发抖,惊慌不叠地从手提包裏拿出几张钞票丢下,拖著男的就走.杜月笙拾起钞票,微微一笑,用手指沾著唾沫数了数,啪的一声在手背上一弹,抽出一张给阿狗,随后扬长而去.
十六铺的乞丐,流氓数不胜数,而那些打扮得妖形怪状的风骚"野鸡",挤在人群里拉客的也不算少.
在昏天黑地的上海滩,妓院很多,分为三四等.头等为"书寓",妓女能弹会唱,善说会道,妓女称做"先生",只陪酒,不留宿.二等为"长三",妓女七成能喝,陪酒只收三块钱,茶围也收三块,所以叫做"长三".三等之下为"么二",陪酒只收二块钱,茶围收一块钱,所以叫"么二".最低级的是俗称"野鸡",即烟花间妓女,除了抽大烟外,就是撩衣解扣,只能靠与男人媾欢出卖肉体为生.
杜月笙从小就贪玩,父母早逝没人管,早就试过男女之事,这次青岛之行更让他体会到了人间至境的快乐,现在除了赌外,拈花惹草也是他生活的内容之一了.但是他只是一个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摊主,不要说"书寓",连"长三","么二"也不敢问津,他只有到烟花间乱搞.这天,他来到烟花间,一个约莫30岁上下的女人,看见杜月笙那股灵活劲儿,便笑眯眯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喂,小兄弟,生意做得不错呀."
杜月笙见一个胭脂花粉涂得血红的陌生人,尴尬地笑了笑,说:"太太,有事要帮忙 "那女人道:"我是小东门的大阿姐,想请你到我店裏帮点忙."
"大阿姐"是小东门烟花间的老鸨,颇有点小名气,杜月笙曾听人谈起过.他心想:"自己现在正是落魄的时候,能找个地方落脚就不错了,管它是烟花间还是燕子窝!"於是便也有心去那儿.
上海滩几年多来的世面已将杜月笙磨炼得鉴貌辨色,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当即一口应允,拍拍胸脯,说:"没问题!"闻言,大阿姐从袋裏掏出几张钞票,对杜月笙说道:"好,小兄弟,你先去洗个澡,剃个头,换身衣裳,就来找我."
大阿姐经营的烟花间是最低一级妓院,专在码头,街面上拉客为生.来往的嫖客以地痞,流氓为多,也有些乡下佬.杜月笙来到这后,就在花烟间裏打杂,代妓女拉皮条,为嫖客跑腿买烟什麽的.
这时,上海滩的妓女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结拜"十姐妹"的风气甚盛.所谓"十姐妹"并非都是女的,而是九个妓女加一个男的或十个妓女加一个男的,这个男的必是黑社会中有势力人物,妓女与其结拜,就是为了求得他们的一些庇护,而不至於受到嫖客的欺负,作为回报她们对结拜的兄弟是白玩不收钱.
大阿姐在黑社会裏颇吃得开,与三教九流来往甚密.杜月笙浪迹於这种场所,很快与一批流氓恶棍混得烂熟.他羡慕这些人各霸一方,作威作福,更感到如果没有靠山,没有势力难以在这种蛇蝎出没的地方捞到便宜.只要有势力,干什麽都能发财.於是,有心去做一个敢做敢为的大恶棍.
一天,吃过中饭,杜月笙到客堂裏向大阿姐请安,见大阿姐正陪著一个小夥子闲聊.这人生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牛高马大,20岁刚出头,穿一身黑香云纱衫裤,说话粗声粗气,杜月笙一瞧便知这是地盘上的角色.於是,他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先生,您好!"
"新来的 "那人斜视了一眼这位陌生的夥计.大阿姐忙上前介绍:"这是我的乾儿子,叫月笙.泉根,今后你可要多照应照应."
"多大啦 ""17."杜月笙答道.
这位叫泉根的走上来,扳了扳月笙的肩膀,又用力试试他的腰板,半晌才吐了一句:"好.这小子将来会有出息的!"
这个外号"花园泉根"的青年,是十六铺一霸,原名顾嘉棠,住在上海赵家桥,过去曾在北新泾种花,所以得了一个"花园泉根"的绰号.他是十六铺流氓集团"小八股党"中的一名打手,在流氓中以"四大金刚"诨号出名,在十六铺一带颇有名气.
在人鱼混杂的上海滩,自从建立租界后,外商轮船在十六铺码头停泊.贩卖鸦片的生意特别兴隆,一些燕子窝的老板与土商作鸦片生意时常遭到抢劫.因此,他们愿出高价请一批流氓保镖."小八股党"独霸十六铺,专干此买卖.顾嘉棠看中了杜月笙,於是几天之后就把他拉进了"小八股党".
很快,杜月笙在"小八股党"裏也称王称霸,抖了起来.每当有商轮靠码头,杜月笙就带了几个小流氓蜂拥而上,如果是些没有向"小八股党"孝敬过的商家,他们就将一些燕子窝裏的小夥计一拦,霸道地打开切口:"你们都是背了招牌有店,有家,有依靠的,我们是白天喝西北风,晚上吃露水的,识相的让让路."
久在码头上跑,这些店夥计也知这批小流氓不好惹,都自认倒楣,识相地跑了,或者成为了"小八股党"的布施者.杜月笙聪明,鬼主意多,於是又用这个办法,时常对一些运瓜果,蔬菜的农民敲诈索要,赚得不少赌资酒钱.结果杜月笙越混越得意,胆子也越混越大.
这时,在小东门福生街有家人和客栈,店面颇阔,生意非常兴隆.来往汉口,上海的客商常在此歇脚,炒些货物运往内地.这些客商来上海一久,自然沾上烟,赌,嫖之病,在客店裏抽上几口大烟过过瘾.人和客栈老板姓陈,见有利可图,便让茶房去轮船上接点小货补些烟土.
杜月笙在十六铺混久了,知晓其中内情,便想敲些竹杠多赚些外水.这天,杜月笙带著小流氓闯进了人和客栈.杜月笙昂著脑袋,踏进客栈,煞有介事地往账台上一靠,眯著眼睛对账房说:"我是巡捕房的,听说有客人在店裏抽大烟,私售洋烟,这可是犯法的,难道你不晓得吗 "
账房先生也是浦东人,见来者不善,慌忙敬上一支"白金龙"香烟,同时赔著笑脸对他打招呼:"大爷,您请坐.我们店规规矩矩,只住客,不贩大烟."杜月笙用手挡开账房先生伸来的香烟,冷冰冰地回答道:"朋友,你说的是真的 我看见你们茶房在码头上接货,特地来拜访的."
这时进来一位茶房,账房故意地问他:"刚才这位大老爷说咱们店裏接过小货,你知道吗 "茶房操著宁波口音搭讪地道:"先生,你莫不是弄错了 "杜月笙将脸一沈,把手一挥:"阿四,上楼去看看."
账房先生心裏有鬼,自知这帮瘟神不可冒犯,慌忙上前拦住,低声下气地说:"大爷,自家人何必做的这麽绝情.有话好说!"这话正合了杜月笙的心意,他伸出手掌一扬:"5块大洋,算是我们兄弟的茶水钱,否则巡捕房裏走一趟!"
"好说,好说!"账房先生急忙数了5块钱,塞在杜月笙手裏.杜月笙把大洋向空中一抛,伸手一拢,轻巧地往袋裏一塞,说声"再见",头也不回推门便走.
待杜月笙一走,账房先生如送走了瘟神松了一口气,连忙急急上楼,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陈老板.陈老板也是十六铺滚过来的,不知哪门小角色冒充巡捕上门来敲竹杠.他立刻写了一张禀帖,要账房拿些大洋,叫过茶房来:"你马上去巡捕房走一趟,查查刚才这帮人的来历!"
巡捕房的包打听与三教九流都有来往,见到人和客栈老板送来的钱和信,收下钱后,马上派人查找,不一会儿就知道了杜月笙的底细.巡捕房立刻发了一张传票到小东门的烟花间.
这时,杜月笙正在十姐妹的九妹房中.他与十姐妹相约,姐妹有事他出面解决,如果他乐意的时候,十姐妹就任他挑选玩弄.这一天,他又突然想起青岛木行的七姨太,心中闷闷不乐,於是来到了九妹房中,寻求一些解脱.
这九妹原也是浦东穷人之家的女儿,迫于生计来到了风尘苑中,比杜月笙年纪还小了2岁,但是,她比杜月笙来小东门早,杜月笙虽然从小没了爹娘,但是生得眉清目秀的,做事也比较认真,所以她对他也有好感.这时,见他走了进来,也有意与他云雨一番:"杜哥,你来啦!"九妹笑著迎了上来,但是杜月笙脸色并不好,她忙关切地问:"你怎麽啦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杜月笙从小死了爹娘,没人关心过,听到这样关切的话,心裏也涌起一股暖意,但是他没说什麽,径直坐到了九妹的床上,靠著她然后摸住她的手说:"没什麽,只是突然觉得做人有些没意思."
这时,虽然两个人都年纪不大,但是从小在苦水中长大对生活的艰难已经倍感艰难,九妹天天做鸡,受人万般蹂躏,心裏也很痛苦,听到杜月笙的这些话语也默默无语.
这样坐著,突然杜月笙一把把九妹拉倒在床上,把她压在身下.九妹本来就有意与杜月笙结交,立即顺势搂紧了他的脖子,两人忘情地吮吻著……
杜月笙觉察到她的手在摸索著解开他衣襟上的布扣,然后,他的右手又被她抓住,而且被引导到她的腋下,示意他解开她腋下斜襟上的衣扣,杜月笙摸住一个个绾结的面扣解脱纽环儿,顺手揭开她的衣服.她立即用裸露的奶子伸入他的嘴裏,杜月笙使劲地吮吸著,无法控制地激情上涌,两人呼吸急促起来.这时九妹主动地伸手解他的布条裤带,慌乱中却把拴著的活结拉成了死结,杜月笙马上腾出手来,乾脆把裤带用力一把拉断,裤子也掉了下去,这时九妹也脱下了裤子,杜月笙双手一把抱紧她,两人的腿缠在了一起,在床上翻滚……
这时突然"砰!砰!砰……"的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杜月笙正在兴头上,又是在自己的妓院裏於是并不理会,这时,"咣———"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两名巡捕冲了进来,拿著枪对著赤身裸体满头大汗的杜月笙,说:"你冒充巡捕敲诈勒索,你被捕了!"杜月笙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懵了,等他明白过来后,慌乱地穿上了短裤,乌黑的枪口正对著他,巡捕们的这架势把杜月笙吓慌了.他还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呢,一时吓傻了.
正在这时,大阿姐闻言赶来了,问清怎麽回事后,对两位巡捕又是作揖又是说好话.两位巡捕就是不说话,硬是要带人走.九妹也马上穿好了衣服,对巡捕使劲地抛媚眼:
"两位哥哥,不要这样啊,我可以好好服侍你们啊!"
最后,好说歹说,两位巡捕同意由九妹免费侍候之后再说.结果,九妹为了杜月笙不被抓走,使出了看家本领,把两位巡捕"服侍"得舒舒服服,快活无比.然后,巡捕同意由大阿姐为杜月笙作保暂不带人,随后,大阿姐又给了巡捕房一些好处,这件事才算应付过去了.
但是,陈老板仍不罢休,通知了《民主报》的记者,将杜月笙敲诈勒索的丑闻登报.1911年4月28日,《民主报》果然以"捕房解冒探索诈之杜月笙立案请讯"为题,登了一则新闻.
杜月笙刚露头脚,便栽了个跟头,心裏好不气恼.他只好缩在大阿姐处,好几天不敢出门.
别了窑子,入了青帮
杜月笙血气方刚,流氓成性,过了几天,在家怎麽呆也呆不住了.风声一过,他便将全身上下换了一个样,悄悄溜出小东门,径直往西走去.
走了七八裏来到了八仙桥.八仙桥属法租界面,是上海的商业重镇.一些高楼矗立,戏院寥寥无几,但是,以赌,嫖二行出名,各式各样的赌馆星罗棋布.八仙桥往南的宝带门外,便是一片东倒西歪的破旧木屋,裏面全是风光旖旎的烟花间,一些小市民在辛苦疲劳之后,就在这些低级的游乐场裏鬼混,消闲.
杜月笙穿著一身崭新的打扮,眯著好奇的眼睛,顾盼著四周,走著看著,杜月笙觉得,眼前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他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要有市井少年的气派,於是他已一扫高桥镇上的"瘪三"意识,测度著自己,突然他想:"我再也不能再像叫花子那样,要有志气在上海滩做番大事业."但是如何去实现这一人生宏愿呢 他脑子一转,决定还是要从赌做起.
於是,他往赌摊信步走去.转一条巷子,突然,杜月笙觉得眼前一家赌摊老板颇有些面熟,细一想,记起此人是曾在大阿姐烟花间见过面的"套竿子福生".他连忙上去,双手一拱,笑盈盈地招呼:"陈老板好!"
"套竿子福生"真名叫陈世昌,住在小东门.此人平生胸无大志,干的是赌,嫖两档营生.陈世昌开赌比较特别,他从烟花间妓女吃花酒那裏学会的抽竹竿,变化成了套竿子赌具.一个铁筒,插上32只牌九,下尖上方,作签子状;或16支分成五四三二一不等的五色丝线铁签;摊主与赌客,各人插5支,赌牌九,则配出两副大牌,比较大小,赌颜色即比谁的颜色多.摊主一手抱签筒,一手挽竹篮.竹篮裏装的是花生糖果.这赌摊可以赌果品,也可以赌现钱.这种流动性的赌摊是赌行中最次等的.陈世昌在上海滩虽不显眼,但他天天摆摊也还算日子过得去.
陈世昌见是杜月笙,连忙招呼:"月笙,好久不见,现在可发财了吧 ""哪里,哪里,刚刚失风,跌了跟头."杜月笙直言不讳,把他如何被人和客栈老板吃瘪,现在出来散心的事,详细诉说了一遍.
陈世昌慧眼识人,哈哈一笑,说道:"月笙,你靠大阿姐成不了气候,你要在上海滩混,就得拜老头子,找靠山.有事,不要说师兄弟可以帮帮忙,就是闹出点大漏子,有势力的老头子哪个不是上通天,下通地的码子,到那时,闲话一句不就掩盖过去了!"
经陈世昌这麽一说,杜月笙恍然大悟.在上海滩,只要有势力,干什麽都发财,不形成自己强大的势力发了财也保不住.他试问道:"陈老板能不能指条门路 "陈世昌见杜月笙精明强悍,敢做敢为,便有意拉拢他,说:"月笙,投身青帮怎麽样 "
杜月笙凡事觉得新鲜,正想在这个号称阴阳地界的上海滩找个稳妥的靠山,免得遇事吃亏上当,於是,迫不及待问:"怎麽投法 "陈世昌眨眨眼睛,神秘地露了一句:"三日后开香堂.那天半夜,你在八仙桥小庙等我."
杜月笙看著他那副神秘的样子,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陈世昌会给他介绍一个什麽样的靠山,青帮是什麽,但是,望著扬长而去的陈世昌,想著今后不会受什麽欺负,他有说不出的兴奋.
三天后的深夜,月落星稀.从小东门到八仙桥的小庙路上,不时出现三三两两的夜行人.他们一个个面容严肃,埋头疾走.杜月笙在行人中发现了在恒大水果行裏的夥计袁珊宝.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他俩早已准备好了拜师红帖,袋裏放著一个敬师的红包.在进香室以前,按照帮裏的规矩,他们都只能算是"倥子",拜师后才能成为青帮中的小师傅.
这青帮是上海滩势力较大的帮会,青帮势力仅次於洪门,是上海滩的第二大帮会,相传有300余年.青帮起源有许多的说法,但实际上是在清朝雍正初年为承运漕粮而形成的.然而,帮中人却把历史渊源推向明朝,以明永乐朝的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为第一代祖师.第二代祖师是罗传.罗传曾收徒三人:翁,潘,钱.乾隆年间,此三人为清廷运粮,奉准钦命,准备招徒1326名,带粮船1990只半,因名义上系帮助清廷,故称青帮.
运粮之后,翁,潘,钱照军功例,被授予武职,於是公开奉罗传为祖师,立下3堂6部24辈,制定10大帮规,使青帮发展为严密帮会组织.3堂是:翁佑堂,潘安堂,钱保堂.6部为:引见部,传道部,掌印部,用印部,司礼部,监察部.24辈按:"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大通悟学"排列,一字一辈.10大帮规为: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扰乱帮规,三,不准蔑视前人,四,不准江湖乱道,五,不准扒灰放笼,六,不准引水带跳,七,不准奸盗邪淫,八,不准以卑为尊,九,不准开闸放水,十,不准欺软淩弱.
辛亥革命前,上海滩的青帮以"大"字辈当家,陈世昌是"通"字辈,杜月笙拜陈世昌为老头子,按顺序列为青帮中的"悟"字辈,是很低的辈分了.当杜月笙,袁珊宝走到小庙时,陈世昌与邀来撑场面的青帮前一辈人物已到齐了.庙祝将双扇庙门关住,大殿裏香烟缭绕,烛火摇曳.神龛前放著一列营纸黑字牌位.等了一会儿,一个引见师带著一队"倥子"直趋庙门.杜月笙跟著他们来到庙门后,引见师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一会儿便听见裏面有人高声问:"你是何人 "
按青帮规矩,在开香堂仪式中,任何人都不能答错一个字.引见师不慌不忙地道名报姓:"我是张某某,特来赶香堂.""此地抱香而上,你可有三帮九代 ""有!""你带钱来了吗 ""129文,内有一文小钱."答对了.庙门"吱呀"一声敞开,引见师便把10来个"倥子"领到了神案之前.杜月笙偷眼一瞧,只见神台上放著17位祖师的牌位,正当中的一位是:"敕封供上达下摩祖师之禅位."这时陈世昌正端坐在一张靠背椅上,陈世昌是这群"倥子"的命师,他的两旁,排著两行赶香堂的前辈.
随即,有人端来一盆水,从本命师起,按著辈分次序,一一净手.净手代表淋浴,水只有一盆,手倒有好几十双,轮到杜月笙洗时净水几乎变成了烂泥浆.然而,他却不但没认为脏,反而满腔虔敬地洗了又洗.
按照规矩,净好手后,还要斋戒,又一大碗海水被人端过来了,接著大家又从本命师依次转下去,一人一口,喝时嘴巴不许碰到碗边,喝过净水,就算斋戒过了,从此可以专心致志地迎接神祖了.
这时,抱香师走出行列,高声唱著请祖诗:历代祖师下山来,红毡铺地步莲台;
普渡弟子帮中进,万朵莲花遍地开.在难听的歌声中,杜月笙随著其他人在各祖师牌位前磕头烧香,这时庙门被关紧,抱香师宣布:"本命师参祖!"
这时,陈世昌离座就位,面向坛上,先默默念了一首自己都不明白的诗,然后自报家门道:"我陈世昌,上海县人,报名上香."他报完之后,又行了一个三磕头.在他的背后,在场的人纷纷如法炮制向著神坛磕头.到此,杜月笙精神一振,跟随著引进师参拜命师,参拜在场的本门爷叔.
参见完毕,杜月笙又学著众人的样子,把预先准备的拜师帖和贽敬呈递上去.拜师帖是一幅红纸,正面当中一行字:"陈老夫子",右边写三代简历,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左边由引见师领先签押,附写上了年,月,日.拜师帖的反面,写著一句誓词:"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顾!"
递上拜师帖之后,赞礼师分给各人三支香,"倥子"们捧香下跪,恭听传道师介绍帮内历史.介绍完毕,陈世昌俯望著跪著的"倥子"问道:"你们进帮,出於情愿,还是人劝 "众人回答:"出於情愿!"
於是,陈世昌厉声教训道:"既是自愿,要听明白,本青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杜月笙和其他人诺诺连声:"是,是!"
陈世昌收齐了拜帖,突然威严地喊了一声:"小师傅们受礼!"然后,他又冷冷地随即扫了众人一眼,便滔滔不绝地讲起青帮帮规及帮内各种切口,暗号,动作,手势……最后,他说:"你们掌握了这些,无论走到什麽码头,只要青帮人在,亮出牌号,就能得到帮助.但如用错,被视为冒充,也会招来杀身之祸.今后你们都是'悟'字辈的人了."
杜月笙及其10余位"同参兄弟"便成为青帮正式成员了.
听完陈世昌的训话,杜月笙几乎进了入迷的境界.站立在他身边的是袁珊宝和另一个叫马祥生的人.袁珊宝的眼裏也闪著新奇的光泽,但是,马祥生却好像并不在乎这回事,突然,他偷偷凑到杜月笙的耳边,操著常州口音道:"月笙,陈老头子只有牛皮功夫,不过是上海滩的小角色而已!"
杜月笙大吃一惊,呆呆地望著马祥生.马祥生闭著一只眼,开著一只眼,深讳莫测地说:"过几天,兄弟带你去同孚裏黄公馆去开个眼界."心想著自己最近躲在小东门的烟花间憋得太久了,一听有开眼界的事情,杜月笙马上点了点头,答应同去.
领教黄公馆的世面
果然没过几天,马祥生来了,带著杜月笙去同孚裏黄公馆见世面.这个同孚卫黄公馆的主人,就是声势显赫的上海大亨黄金荣.
这时,黄金荣是法租界响当当的华捕总探目.黄公馆是幢灰色洋房,但是气派豪华,就好像是上海滩上有钱人的总统府.杜月笙涉世未深看著这幢高不可攀的宫殿,对在黄公馆裏当差的马祥生肃然起敬了.在路上,杜月笙迫不及待地问起黄金荣的来历.
马祥生在黄公馆裏打杂,耳闻些内情,自然要在师兄弟面前显显能耐了.他唾沫四扬,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一个个传说.他津津乐道地告诉杜月笙说,黄金荣小名"小和尚".
"并非是他做过和尚,这裏有段来由.当年黄老板才14岁,父亲就得病去世了,留下母亲邹老太太和姐弟4人,依靠母亲给人洗衣服勉强维持生活.但是,一个人工作,全家人还是吃不饱,於是,老太太就把黄老板送到孟将堂内做些扫地,挑水,洗洗菜等零碎活,混饭吃,过著像小和尚那样的打杂生活,因此当时的人就叫他小和尚.后来,他遇到贵人,就在巡捕房做了'华人巡捕'……"
这马祥生说的确实是这麽回事.黄金荣在孟将堂做杂活时,仍然是过著半饥半饱的生活,后来,他母亲又托人把他送到城隍庙一家裱画店当学徒.这家裱画店开设在豫园路环龙桥下堍,名叫"萃华堂裱画店".黄金荣做学徒期间很认真.每月拿月规钱400文.做了3年学徒,出师后,师傅又留他站了两年柜台,他虽然能任劳任怨,但是收入也不多,生活仍然清苦,谈不上供养母亲和弟妹,母亲仍靠洗衣服维持生活.黄金荣在萃华堂一共度过了5个年头,除学了些正规的裱画手艺以外,还学会了一些以假充真,偷梁换柱的技巧.
不久,法租界扩充管辖地区,捕房公开招考华人巡捕,黄金荣闻讯立即报名投考,结果被录取为三等华捕.但是,马祥生所说的"贵人"并不"贵",他是黄金荣一个邻居陶婆婆的儿子,刚从上海中法学堂毕业,进入法租界捕房充当翻译,陶婆婆就叫她儿子在捕房内打了招呼,因此,金榜题名.捕房此次招考共录取20名华捕,后来改组成侦缉队,陶翻译推荐黄金荣做领班,人称"二十股党".
"黄金荣当了法捕房'包打听',被派在我们十六铺码头一带管理治安,在这裏他地熟人熟.於是破案有功又升了官."马祥生说.
其实,这其中的内情他就不知道了.做了"包打听"后,为了获得巡捕房的信任,黄金荣玩起了花招,他一面布置一批喽罗走卒,约好某月某日在什麽地点作案抢劫,一面叫另一些喽罗走卒到法租界巡捕房向他"报密",他再向法国警探报密,这样使他能掌握带人破案的主动权.到了约定的日期和地点,原来约好的一批喽罗果然在进行抢劫时,便被黄金荣亲自带领,化装埋伏的侦缉队一网打尽.这些盗匪被关进捕房后,黄金荣又在捕房内打点,一一陆续释放出来.法捕房的徐总探看到黄金荣连连破获盗窃案件,对他很重视.他就是这样玩弄"贼喊捉贼","假戏真做"的手法,渐渐地在巡捕房有了位置.
但是,除了"耍鬼"立功之外,黄金荣办事还是特别卖力认真,而且拒收客商和有钱人的红包.黄金荣自以为这样公正廉洁,更可以获得众人的好评,升官升得更快.殊不知犯了大忌,断了同行的外快.在同行眼中,黄金荣是个刺头,因碍著徐总探的面子,大家只好忍著.
转眼到了耶诞节.照规矩,包探行都要去法国巡捕总探长办公室裏拜年.这一天,同行们都衣著朴素,故作寒酸,以表示平时两袖清风,公正廉洁.但是,黄金荣却穿著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缎袍,湖色一字襟的绸马褂,派头十足.
可是,不知怎的,这位平时对他另眼相待的徐总探见他神气活现地颇为不顺眼,便生硬地对黄金荣说:"小黄,你今天穿得挺帅气的嘛!"
"嗨,穿一套新衣也值得这麽大惊小怪的吗!"黄金荣大咧咧地回答,态度颇有些傲慢,"当'包打听',常常得化妆办案,穿件新衣裳不过是家常便饭,这也有什麽不对的吗 "
徐总探懂中国话不多,再加上黄金荣苏州口语极重,他的话总探只懂了一半,再看他这副神气,还以为他在顶撞.徐总探本来在上海滩上就不可一世,这一下马上就被黄金荣惹火了,他极为不满地沈著脸说:"不行,这样坚决不行!"
"为什麽不行 我这样不是为了办案更方便吗 "
"胡说八道,我们巡捕房讲的是廉洁奉公,你这样是在破坏我们的工作风格!"
"我就是要这样,你又能把我怎样 "黄金荣年少气盛,吃软不吃硬,把麻脸一绷,眼睛一瞪,这一来倒吓了总探一跳,他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说:"我看你是不想在这裏干了!"
"说对了,大爷不伺候了!"说罢,黄金荣从袋裏掏出巡捕卡往台子上一丢,一个转身夺门而出.在场的西捕,华捕被他的狂妄之举都吓呆了.黄金荣走出总捕房,对著那高高的拱形大门洞骂道:"呸!"然后,带著得力助手徐福生直奔火车站去苏州老家去了.
苏州是黄金荣的旧地盘,至亲好友也不少.他一到苏州,就住在了苏州商会会长刘正康的家裏.徐福生就在玄妙观附近的天香楼茶馆做跑堂.到了苏州之后,黄金荣结亲拜友,多方结交朋友,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一天,黄金荣来到了苏州府衙门的一位捕快家裏拜访.这位捕快是个遇事畏首畏尾办事无把握的人.但是他的老婆林桂生却十分精明,她本来是苏州吉祥街开妓院出身的,见过世面,而且很有心计,通於世故,不是个等闲之人.谁知,她一见到黄金荣气宇轩昂,派头十足,马上就生了爱恋之心.不久,林桂生私下托刘正康说合,就脱离了原夫,与黄金荣姘居在一起了.
成家以后,黄金荣就在盘门外青阳地开了一家老天宫戏馆.虽说是戏馆,其实与茶馆相差无几.中间一个小戏台,三面环抱的是低窄楼座,每个楼座摆著18张方桌,看客喝茶,嗑瓜子,看戏,较为自由.进戏馆不必买票,均算在茶钱裏.黄金荣开老天宫戏馆,请了几个夥计在茶馆当班,晚上自己来照看照看,再加上林桂生心胸见识胜人一筹,因此,生意颇为兴隆,日子也混得不错.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这年,上海法租界爆出了几件巨案.几家富商被强盗抢劫,绑了肉票,震惊了上海滩.法国巡捕房责成副总巡长石维耶限期侦破.因案子难破,他心中甚是烦恼.
这天,石维耶到苏州游玩散心.在天香楼茶馆裏,他遇到了跑堂徐福生.石维耶记得徐福生是不拿巡捕房薪金的包探助手,又称"三光码子",工作颇是得力.现在见到徐福生,他自然也联想起那年少气盛的黄金荣来.
石维耶寒暄之后,忙问徐福生:"黄金荣在哪儿,我想马上见到他!"徐福生见是号称"西探1号"的副总探,不敢怠慢,忙答道:"黄先生在苏州盘门外开了家戏馆."
"捕房想要他回来,你能说服他回心转意,我重重有赏."石维耶从口袋裏掏出一张五两银票往台上一放.
"先生少坐.我立刻去找黄先生."徐福生欣喜若狂,心想,只要黄金荣肯出山,他们又熬出了头,可以在上海滩上摆威风了.他连围裙也来不及脱,直奔老天宫戏馆跑去.这时,黄金荣正拥著几个赌客兴高采烈地打麻将."先生,先生!"徐福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黄先生,上海巡捕房来人了.请你马上去一趟."
黄金荣正赌在兴头上,这时一只脚蹬在椅子上,满面春风,面前一大叠现洋,手裏又是一副好牌,他手高高举起,正要摊牌,急听徐福生来报,以为上海老家出事了,当即一惊,回头来问:"福生,出什麽事了 ""'西探1号'来了,他要请你出山呢!"
"这是真的 "黄金荣被冷落了多年,虽然在苏州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闲悠悠的,但是内心裏对上海滩那花花世界仍是朝思暮想,等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现在居然有了消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西探1号'请你去!"
"好!他现在哪儿 ""他就在天香楼等你!"
黄金荣一跃而起,将牌九一甩,顺手把桌面上的洋钱一推:"弟兄们,这些钱你们分了!"然后,他拉著徐福生的手:"走,去见见他!"
黄金荣毕竟是吃过捕快饭的,生性狡诈精明,等他踏进茶馆门槛,脑子也已冷静了许多.他不卑不亢地向石维耶打招呼,两手一拱:"石先生,久违了!别来无恙 "
这时,石维耶打定主意要他回去,迫不及待地问道:"黄先生何时动身跟我走 "
黄金荣却装作不懂他的意思,摇头说:"我黄金荣在苏州混得蛮好,为何要去别的地方 "石维耶指指徐福生,急切地说:"徐先生没告诉黄先生 我想请先生出山,协助捕房破案!"
黄金荣眉头一皱,沈吟片刻,然后,慢慢地吐出一句话:"石先生来苏州,不妨先游一下灵岩,天平,金荣明天答复你们!""这———"石维耶见黄金荣摆起架子了,心中很不痛快,但招兵容易求将难,为了这不能不破的要案,他此时也只好委屈求全,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明天听回音."
上海法租界赫赫有名的"西探1号",亲临苏州移樽就教,给黄金荣挣了多大面子,可为何他要半吞半吐,不当场拍板
原来,黄金荣是一个精明的人,他搭足架子,一则是借此擡高自己在公董局和石维耶眼中的身价;二则他还想听听老婆林桂生的意见.林桂生虽是女人,可心机狡诈,智敏过人,更胜黄金荣一筹.黄金荣对她言听计从.黄金荣走出天香楼便径直回家找老婆商量.
林桂生相貌平常,身材矮小,身著白底小花的对襟衫褂,不施脂粉,倒也蛮有精神.黄金荣说起此事后,林桂生不假思索,脱口便说:"金荣,这是个好机会,应该去."
"好,明天我就去答复."见妻子允诺,黄金荣更是信心百倍.
"慢,"林桂生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石维耶急著请你出山,可见他手裏案子棘手.你要在法租界振家兴业,乌龟爬门槛就看此一番了."
"你的意思 ""你就对石维耶说,你办案全仗底下的人多,这些人要吃饭,要开销,巡捕房也包不下,就让公董局准你在法租界开个戏馆,安顿底下人!"
"这个条件恐怕难办到!洋人的那套章程……""章程 "林桂生轻蔑地撇了撇小嘴,"这章程是死的,人可是活的.石维耶不答应,你就拆他的台!""好吧!"
第二天,黄金荣愁眉苦脸地走进天香楼,他边上楼,边思忖妻子开的价码太大,法国人如果不同意,此时机一失恐怕他要在上海滩闯世面就难上加难了.但是,推开门后,他还是权衡再三,一不做二不休把老婆列的要求说了出来.
不料,当黄金荣向石维耶提出条件后,石维耶倒十分爽快,拍一下黄金荣的肩膀:"黄先生既是如此,请你等三天,我回上海向领事请示."三天后,回信来了.石维耶在信上写著:"所有条件悉遵台命,务请克日动身,来沪接任新职."
"天下竟有这麽好的事!"黄金荣收到信一看,高兴得跳了起来,心裏佩服林桂生的心机.他立刻把徐福生喊来,嘱咐道:"你去把老天宫戏馆盘掉,随后到上海找我,到了那儿,仍当你的'三光码子'!"
徐福生也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声谢道."多谢黄先生!多谢黄先生!"
"不必客气,快去吧!""是!"
随后,黄金荣与妻子林桂生草草收拾了行李,搭火车回到了上海.凭著黄金荣与法捕房的一纸协定,他先在郑家木桥开了一个老共舞台.随后,黄金荣巧寻暗访,终於抓出绑票的端倪,把这起绑票案给破了.
上海法租界公董局,下设警务,工程,税捐三处,救火会与卫生局各一处.警务处在卢家湾,老上海称它是"卢家湾老行".这是法租界的7个巡捕房之一.其余在大自鸣钟,蒿山路,喜钟路,贝当路,徐家汇等处又设了6个巡捕房,其中大自鸣钟巡捕房为最大.
黄金荣破案后就在大自鸣钟巡捕房裏当差.但是,这时黄金荣做"包打听"就特别多了.他不穿制服,不戴手枪,手铐,也不到捕房办公.每天早晨9点多钟起床,盥洗完毕便上法大马路的聚宝楼吃茶.他每天去固定位子一坐,就有不少人问候,交换情报,打听消息,再加上"三光码子"徐福生得力,居然又破了不少案子.
对於黄金荣的这段经历马祥生自然不知道,在路上他著重给杜月笙讲了黄金荣破案营救法国神甫被绑架的故事.
姚主教原是法国天主教神甫,与法国驻沪领事,法捕房总巡等关系密切,在上海法租界有后操纵的实力.他为了开辟传教基地,一天亲自由上海乘火车,还带著几箱银洋,准备到天津去开办教堂.当火车行驶到山东临城时,遭到军阀张宗昌部队拦车抢劫,把他绑架到临城乡下看管起来,准备勒索一笔钜款,方准赎回"肉票".
事件发生后,轰动国内外,法国驻沪领事限令法捕房火速破案,将姚主教营救出来.捕房动员所有的侦缉人员四处打听,搜索,都没得到任何消息,只得采取高价悬赏的办法,凡知道姚主教下落通风报信的,赏银洋3000元,如能救到姚主教的,赏洋10000元.黄金荣在老婆的指使下又抓住了这个升官发财的时机.
接受破案任务后,他一面到城隍庙烧香拜佛,要城隍保佑使他获得线索,如能破案整修大殿,重塑城隍金像.另一方面,唆使喽罗们千方百计寻找线索,去破案立功.
说来凑巧,这个绑架巨案,黄金荣却从一个到上海来的山东人被扒去100元钱的案子裏获得侦破线索.在山东临城地方有个名叫韩荣浦的人,他是吴佩孚部下的副官,从临城乘火车到上海来买东西,火车到了上海,他从拥挤的人丛中走到车站附近的旅馆登记住宿时,发现装在肚兜裏的100元钱不翼而飞.
韩荣浦沮丧万分,想起有个姓隋的同乡在法租界巡捕房当巡捕,於是,抱著一线希望到法捕房去寻找姓隋的巡捕.姓隋的巡捕听了他的经过后替他报了失窃案,并介绍他和黄金荣见面.
这真是城隍有灵性,黄金荣立即向韩荣浦打听上海火车开往天津前被拦车抢劫和法国神甫被绑架的事件.由於韩荣浦是吴佩孚手下的副官,熟悉行伍中的事,而且吴佩孚的部队和张宗昌的部队都驻在天津附近,双方所干的坏事,互有所闻,於是,韩荣浦又把听到的关於姚主教的消息告诉黄金荣.
有了线索,黄金荣大为高兴,立即付给韩荣浦150块钱,要他回到临城去详细打听"肉票"藏在什麽地方,一有下落赶快到上海来报信,再给500元赏金.如果破案,更有重赏.黄金荣的慷慨解囊,打动了韩荣浦的心.
果然,韩荣浦回到临城之后,几天时间就同绑架姚主教的张宗昌部队取得联系,打听到姚主教被关押的地方.韩荣浦马上来到上海同黄金荣接头,商量赎票问题.黄金荣点子多,叫韩荣浦不必去找部队头头开价赎票,而是叫韩荣浦用重金买通看押姚主教的人员.同时,黄金荣又与石总探长商量,先向捕房支领2000元,给韩荣浦500元,另交1000元叫韩荣浦立即去买通看守人员,并答应等黄金荣到达关押姚主教地点时,再付2000元,要这些看守人员逃往外地.最后,黄金荣又请人用法文写了一张纸条说:姚教主,受惊了.请放心,黄金荣会亲自来营救,请配合.然后给韩荣浦带去,要看守交给他.
韩荣浦再度回到临城之后,黄金荣按照预定日期,亲自带领几十个便衣,化装成张宗昌部队的官兵,由上海乘火车到达临城.夜晚,他们赶到乡下把姚主教营救出来,安然返回上海.
黄金荣用釜底抽薪的办法,不去直接同张宗昌部队谈判,而只花了几千元买通少数看守人员,竟把姚主教营救出险,法捕房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这次营救成功,他的美梦成真,一下子升上了天堂.
时来运转,原来,法捕房中重要职务都由法国人担任,这时破天荒地提升黄金荣为督察长,还专派了八个安南巡捕(越南人)保护他的安全.黄金荣带著这八个安南巡捕进进出出,权势越来越大,名气越来越响,成为上海滩上最有名,最有力量的"大亨".
1917年7月,黄金荣与法捕房西探阿尔泰希一起辅助护军使署办理重要事宜,颇为出力.经过淞沪军使卢永祥呈请北洋政府,被聘为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以后又被法国东亚全权大臣安南总督聘为高等顾问,三次被授金银质宝章.手裏有了钱,黄金荣买下了老北门民国路同孚裏一整条的弄堂房子.赫赫有名的黄公馆就在这裏.
听完马祥生从头至尾一番介绍,杜月笙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对马祥生说:"黄老板从一个白相人到成为大亨,其经历真是不寻常啊!"
"月笙,我说你呀,凡事要多动动脑筋啊!"马祥生虽然也还是个黄府打杂的,但是在杜月笙面前口气却大不一样,"你好好干,也可以可像黄老板那样出人头地呀!"
"做人当然要做像黄老板那样的大亨.可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对黄公馆这块招牌,简直望尘莫及呀!"
杜月笙曾不止一次路过民国路,每当他走过弄堂口,总是远远地看上两眼,他也很羡慕在同孚裏进进出出的人群.但像黄金荣这样的大亨,岂能是他所攀附的!这一次,这位马祥生也只是带著他在黄公馆附近看了看,并没有带他进去,因为马祥生还没有这个权力.
临分手时,马祥生说:"月笙,如果你有意,你就想办法先进入黄公馆,看事行事,能攀几个靠山.那就好了!"杜月笙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中.
巧遇救星入黄府
尽管入了青帮,找了靠山,但是入帮并不能解决吃饭问题,杜月笙从小东门出来后,天天在外和瘪三们混在一起,最后没饭吃时,就跑到恒大水果街的袁珊宝那混口饭吃.
俗话说得好:"瓦片儿也有翻身的一天",就在混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时,杜月笙遇到了救星.此人名唤黄振亿,绰号"饭桶阿山",他平时很欣赏杜月笙的聪明伶俐,活络机警;如今看著杜月笙靠著袁珊宝,贪吃懒做,好赌好嫖,几乎就要变成"马浪荡",心裏不禁觉得可惜.有一天,他看到杜月笙正袖拢双手,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闲逛时,於是跑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很诚恳地说:"月笙,你这样下去不是事体,假使你有心向上,我荐你到一个地方去,好吧 "
杜月笙懒洋洋的,擡起头来望他一眼,问声:"啥场子呀 "
"八仙桥同孚裏,"黄振亿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黄金荣黄老板的公馆."
乍听之下,杜月笙简直不敢置信,像他这麽一个默默无闻,潦倒不堪的小瘪三,能够踏得进同孚裏,上得了黄大老板的门 黄金荣三个字,这时早已在他心中形成响当当的招牌,在上海滩的小瘪三们心目中,一方面畏之如虎,一方面衷心仰慕.法巡捕房裏的这位华探头目,黄金荣是端坐在青云裏的人物,财势绝伦,威风八面,他一向高高在上,几不可攀,杜月笙也能到他的公馆裏行走吗
"同孚裏距离民国路不远,一排两层楼的巷堂房子,裏面住的,都是法租界裏了不起的角色."黄振亿道.
"我知道."自从上次马祥生给他讲了黄金荣的传奇故事后,杜月笙曾不知几次走过弄堂门口,他总是远远地探望两眼,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曾眺望同孚裏附近人来车往,门庭如市,而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谁不是挺胸凸肚,趾高气扬,他们席暖履丰,出手阔绰,平时生活至少吃的是油,穿的是绸.杜月笙向黄振亿笑笑,"好啊!你行吗 "
黄振亿事先已在黄金荣面前提过这件事,现在为了表示自己在黄老板跟前吃得开,有资格荐人,当他听到杜月笙有意追随黄老板,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时,顿时便拍拍胸脯,他大模大样地说:"要麽,你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我马上带你一道去."
杜月笙一听,就晓得黄振亿有把握,他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和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黄振亿转身一走,他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一路跑回十六铺,向埋头清洗水果的袁珊宝说:"你进来,我有事情告诉你."放下手头的工作,袁珊宝跟著他走进了小房间,杜月笙反手把门一关,拉袁珊宝同在床沿坐下,然后一五一十,将刚才遇见黄振亿的一幕,说了个一字不漏.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袁珊宝替好朋友高兴,笑逐颜开地说:"黄老板那边场面大,来往的都是体面人物,月笙哥,你这次算是一步登天了.""就怕———"杜月笙仍还揣著心事,"黄振亿不过说说罢了,他没有这麽大的面子."
"黄振亿是爷叔,通字辈的前人,"袁珊宝点醒他说,"他不会在我们小辈跟前开玩笑,何况,他一直都是热心而老实的,他何苦跟你寻这种开心 "
细想想,袁珊宝的话确实不错,倘若没有因头,黄振亿绝不会主动提起这个建议,而且把话说得那麽明朗.反正,究竟进不进得了黄公馆,三五个钟头就见分晓了.於是袁珊宝帮他收拾行李.一床被窝,几件换洗衣服,一些毛巾牙刷,没有一件是新的,或者是比较像样些的,包了包就行了.手裏拎著简单的行李,袁珊宝送他到街口,两人分手时,杜月笙特地停下来,郑重其事地向袁珊宝说:"我这次进黄公馆,不管老板叫我做啥,我必定尽心尽力,把事体做好.所以,或许有一段时间,我不能出来探望你."
"我们各人做各人的事,"袁珊宝欣然地鼓励他说,"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碰头."
和黄振亿在约定地点见了面,两人略谈数句,便往同孚裏走.当他们来到黄公馆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天气晴朗,杜月笙一路上直感到心情欢畅,喜气洋洋.沿途黄振亿在和他说话,他嗯嗯呵呵,一个字也不曾听进耳朵.
但是,眼看著同孚裏的弄堂总门在望,他的一颗心便逐渐往下沈,突然之间又紧张起来了,越紧张便越著急,他只好硬著头皮,像木偶似的机械地跟在黄振亿的背后,向黄公馆走去.等下见到了黄老板,十中有九,必定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进同孚裏的总门,迎面是弄堂口.过街楼下,一边一条红漆长板凳,凳上坐著五六名彪形大汉,一色黑香云纱褂裤,微微地掀起袖口,对襟纽扣,板带宽厚,一个个虎臂熊腰,目光闪闪,像煞戏台上的武生.黄振亿跟他们很亲热地打招呼,那班人却皮笑肉不笑,嗯嗯啊啊,意思仿佛在说:"好啦,好啦,你们进去吧!"
穿出过街楼,头顶上又显露出天光,黄振亿跟杜月笙咬个耳朵:"他们都是黄老板的保镖,在弄堂口随时等候差遣的.一声老板要出去,他们统统跟著走."
这时,杜月笙却想:"到黄公馆,至少这碗保镖饭我吃不上,看人家的胳臂有多粗,身胚有多壮!"
走进黄公馆的那座大门,门廊下,天井裏,来来往往,到处是人.黄振亿不停地打招呼,有时候又叫杜月笙站住他喊谁一声.杜月笙本来就很紧张,此刻更加迷迷糊糊,头昏脑胀.从大门口到客厅,一路上碰见过几个人,黄振亿又教他如何称呼他们,俨然是个大长辈了.
黄公馆的客厅是中西合璧的布置,百彩粉陈,红木炕几垫著大红呢毡,紫檀木的八仙桌与靠背椅上盖著鱼虫花卉的图案,湘乡围披,波斯地毯上放著紫红丝绒沙发.四面墙壁层层叠叠地挂满了名家字画,楹联立轴,王石谷的大幅山水和西洋裸女横陈图,洋文的奖状高悬在何绍基的屏条之上,正当中是一幅关公读春秋图的彩色民画,真人大小,栩栩如生.两旁是一副泥金绣字长联:赤面秉赤心,骑赤免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
青灯照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黄老板,"黄振亿领在前头,走到一张几个人正在打牌的方桌前面,大声说道:"我介绍一个小囝给你."
"啊!"一位方头大耳,嘴巴阔长的矮胖子应一声,转过脸来,目光越过黄振亿的肩头,落在杜月笙的脸上:"蛮好."心裏一块石头落了地,听起来,黄老板大概是接受他了.杜月笙一笃定,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笑容.
"你叫什麽名字 "黄金荣和颜悦色过望著他问.起先还怕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今眼见鼎鼎大名的黄老板这麽和蔼亲切,杜月笙的胆量陡然壮了十倍,他一开口便声清气朗,语惊四座:"小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学生子的生."
月生是杜月笙的乳名,也是他发达以前所用的名字,因为他出生於农历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月圆之夜,他父亲便为他取名"月生".后来他发迹了,平步青云,一些文士墨客为他另题雅号,於是在"生"字上加竹字头,取周礼大司乐疏: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从此改称"月笙".
杜月笙在黄金荣面前通名报姓,黄金荣一听,当即呵呵大笑,他笑著向在座几位客人说:"真是奇怪,来帮我忙的这般小朋友,怎麽个个都叫什麽生的 苏州有个徐福生,帮我开老天宫剧院,前面有个金廷荪,顾掌生,厨房间裏有个常州人马祥生……"
黄金荣所说的,便是日后惊天动地,四海闻名的"黄老板左右的八个生",包括各个都是沪上闻人的杜月笙,金廷荪,徐福生,吴榕生,马祥生,顾掌生等.
主客谈笑风生,一室盎然,杜月笙神态自若,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无意间往桌子上一望,他眼睛都瞪圆了:"咦,像黄老板这种大人物,怎麽也和自己一样,公然在赌挖花纸牌呢 !"
其实这是杜月笙一时看走了眼,黄金荣和他的三位贵宾,玩的不是挖花,而是"铜旗".铜旗也是纸牌的一种,和"挖花"约略仿佛,只不过少了一副"五魁".玩"铜旗"是黄金荣毕生惟一的嗜好,五六十年来乐此不疲,几乎一日不可无此游戏.
在牌桌边谈话,黄金荣随和轻松,使杜月笙如沐春风,他仿佛有一种力量,能够令人在不知不觉中跟他接近,认为他是可以肝胆相照,推心置腹的朋友.
趁黄金荣顾著玩牌,杜月笙细细打量这位大老板,他大概要比自己矮半个头,肩胛块头并不太大,因此显得他那颗胖大的头颅和他的身份颇不相称.不过他却有一张正田字脸,四四方方,给人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的印象,他两颊多肉,嘴润唇厚,在他那张紫膛脸上隐约可见一块麻皮,这便是他绰号"麻皮金荣"的由来.同时,他有一对大眼睛,睁开眼睛时,目光炯炯,可以看穿别人的五脏六俯似的,但是,他威而不淩,严而不厉.他穿长袍,布鞋,白布袜,不管情绪喜怒哀乐,一开口便先冲出一句:"触那娘!"
黄振亿怕打扰黄老板的赌兴,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这时,黄老板唇角挂著微笑,眼睛望著杜月笙,开门见山地问:"马祥生,你总认得的罗 "
黄老板这一说,杜月笙心中懔然一惊,连忙应了声是."你去寻他."黄金荣随和地一挥手:"你就跟他一道住吧."
杜月笙跟著黄振亿走著走著,忽然想起自己来时手裏拎的行李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是遗失在天井裏了,还是忘在客厅裏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没有见著,他心裏很著急但没说出来,怕给黄振亿添麻烦,也怕刚来就闹出笑话.杜月笙送黄振亿出了门,再三向他道谢告别.
这时,马祥生来了.杜月笙正要和这位同参兄弟打招呼,马祥生却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原来,他们刚才在天井裏就见过面了,而且他的行李也是马祥生顺手接过来,替他放到马祥生小屋裏的另一张床上了.没想到,杜月笙却太紧张,把刚才的事给忘了.
以"义气"换手指
进了黄公馆后的杜月笙,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沈默机警,事事留神,平时除了奉公差遣,经常足不出户.嫖赌两项,在很长一段时间裏,他沾都不沾.他时刻在盘算著人生的目标.几个月后,他眼观四方,耳听八面,终於发现掌握黄宅大权的不是黄金荣,而是他的老婆林桂生.这重大的发现使杜月笙明白,只有抱住师母的粗腿,讨得她的欢心,才能有重用迁升的希望.从此以后,他便在师母身上狠用功夫,从每一个生活细节做起,去讨她的欢心.林桂生每顿饭后,杜月笙就送上削得滚圆雪白的梨子或苹果;林桂生抽鸦片,他就打出不大,不小,不长不圆的烟泡;林桂生搓麻将,他在一边出主意使眼色,递毛巾擦脸.甚至林桂生洗完脚,他也会抱著那小脚丫修趾甲,涂趾甲油……不过这些只能是在师父不在家的时候才能做.
日复一日,苍天不负苦心人,半年下来,杜月笙终於博得师母的欢心.林桂生觉得这条小光棍既忠心又灵活,开始外派差使,叫他去黄金荣开的"共舞台"收盘子钱———戏馆裏的前座和花楼包厢座位前,除香茗外还摆上果品,供观众享用,任你吃不吃都得付钱,而且价钱昂贵,这是一笔好收入,行话叫盘子钱.
接著,林桂生又派他到妓院去取月规钱,到赌场去"抱台脚".杜月笙收到这些钱款后,当即回黄宅,把款子如数上交师母,一分不差.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林桂生把他视为心腹,把自己的私房钱由他去放"印子"———高利贷,并让他参加"抢土"的班子.
有一次,黄金荣把探得的消息告诉林桂生:有个南京大客商从租界买了5000两印度大土,分装10大包,打算由龙华周家渡上船,从黄浦江水路偷运到嘉兴去.林桂生立即派人出动去抢烟土.当然,杜月笙也在内.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徐家汇一带没有行人.一辆马车急驶而来,马蹄在石子路上发出"得,得,得"的响声.马车转弯,来到漕河泾,离周家渡几百米的地方,几根烂木头交叉横在路当中.
马车夫骂了一句"操娘的",正要招呼座厢裏的人出来搬开,话音刚落,只听"呼啦"一声,车夫脖子套进了一只绳圈,随即一拉,把他拖下车来.车厢裏的人正要动作,几支手枪与匕首,对准了他们.
套绳圈的是杜月笙.他当年跟在"套签子福生"后面"抛顶宫"———抢别人的帽子,学了一手甩帽子的功夫.这功夫与甩绳圈相通,他一练就会,一会便精,现在终於用上了派场.
这次劫土的头头是一个叫做"歪脖子阿广"的头子.歪脖子阿广同手下人七手八脚地把四个押送大汉和车夫绑起来,然后从车上翻滚下几口酒坛子,一一敲碎,扒出包包烟土,各人用麻袋一装,扛上肩膀,一声呼哨,逃之夭夭.
半小时后,他们在徐家汇一间小屋裏聚齐,一点烟土数目,竟多了两包.阿广眼珠子一转,从袜筒裏拔出匕首,把两包烟土切成八块,让每人拿一份.杜月笙呆在一边不敢去拿,歪脖子发狠道:"老板,老板娘要我们抢的是10包,这两包外快,弟兄们辛苦,分点香香手.'莱阳梨'你怕什麽,拿著!"
歪脖子阿广边说边把剩下的一块烟土,用纸包了包,往杜月笙手裏一塞,接著又说:"我办事公平合理,每人一份.要是有人去师父那裏打小报告,老子就再赏他个'三刀六洞'."
当抢土的一班人马回到黄公馆,林桂生已叫人在厨房裏摆好酒菜点心,她自己端坐一张餐桌前等候著.然后,林桂生让大家将麻袋裏的烟土取出,一包包放在桌上,让她点数,过目.她十分满意,一面招呼大家坐下吃喝,一面挑出一包烟土打开纸包,叫杜月笙切成几份.她向几块烟土呶呶嘴,说:"这趟买卖干得漂亮,每人拿一份吧.阿广双份,吃完了休息.———月笙,把货送到我房裏去."说完,她上楼去了.
林桂生住二楼,她的房间,除贴身使女以外,只有杜月笙可以进去.杜月笙将烟土搬进房裏,锁入大铁箱后,走到林桂生面前,从怀裏掏出两包烟土,双手呈给林桂生,随即把徐家汇小屋裏私分烟土的事情悄悄地说了一遍.
林桂生听了,柳眉倒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要传歪脖子问罪.杜月笙忙拱手相劝,而后又在她的耳朵边嘀咕了一阵子.林桂生点了点头,他才退出去回楼下吃喝如常.
第二天晚上,林桂生与黄金荣在大餐间裏,周围站著金九龄,顾掌生,金廷荪,马祥生等几个徒弟.黄金荣一擡下巴:"叫歪脖子."
顾掌生跑到门口一招手,候在门外的歪脖子阿广踅了进来.林桂生看门外还站著四五个人,便发话道:"让他们也进来吧!"
以歪脖子阿广为首的六个人,低头垂手恭敬地立在黄金荣夫妇面前.黄金荣虎起麻脸,说:"歪脖子,你这欺师骗祖的杀坯,在老子跟前掉花枪!原来我只晓得10包烟土,可是上午巡捕房报案有12包.你也真会钻空子,手脚做到我的头上来,活得不耐烦了吧 "
歪脖子阿广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砰"的一声响,黄金荣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吼道:"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拖出去宰了!"其余五个人也一齐跪下求饶.歪脖子阿广慌了手脚,爬到林桂生跟前拖住她双腿喊:" 救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
静坐一旁冷眼观看的林桂生这才开始盘问:"这两包烟土,你独吞了呢,还是私分了 ""分给他们每人一份,我独得三份.""这主意是你出的还是别人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对不起师父."
林桂生鼻孔裏冷笑一声:"歪脖子,你不配当光棍.念你跟师父多年,放你一马,免了三刀六洞.你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都起来."跪著的人谢过师母恩典后起来,歪脖子向黄金荣夫妇叩过头,灰溜溜地走了.
大餐间死一般沈寂,谁也不说话.这时,黄金荣猛吸了几口吕宋雪茄,喉结一动咽下肚去.过了一会儿,从鼻孔裏长长地呼出两道青烟,然后缓缓地说:"以后由顾掌生主管这些事."
"好的,让月笙帮著干吧."林桂生马上跟著建议.黄金荣看了看杜月笙,说:"好.月笙还是挺能干的.对了,歪脖子那婊子养的,要不是你师母菩萨心肠,我早就剁了他.现在死罪饶过了他,活刑可不能免的.月笙,你去一趟,取下他的一个手指来."
"这个……""怎麽下不了手,不敢去 ""不是.我是想,这个婊子养的歪脖子肯定已逃出上海滩了."杜月笙一看黄金荣板起脸,立即改口.
"这赤佬是江苏青浦人,现在末班车早开走了,航船要等到明天.他一时还跑不掉,你给我马上去."说著,黄金荣从角落裏摸出一把短柄利斧,递给徒弟,"就用这个.要不要带几个人去 "
"师父放心,不用带人,我一定能办好."杜月笙接过斧子,转身放入一只蒲包裏,披了一件夹袄,匆匆走了.
夜色苍茫,秋风萧瑟,寒气袭人.杜月笙打了个寒噤,接著来了个喷嚏.他拐进一家熟食店买了那小桌上摆著的熟菜肴,又去买了两瓶高粱烧酒,一并放进蒲包裏,来到歪脖子的那间江边滚地龙小屋.
歪脖子阿广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上满是老刀牌香烟烟蒂头.他一见杜月笙推门进来,霍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头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情况不妙.进门后,杜月笙先把熟食打开摊在小桌上,再捞出一瓶白酒,而后拨亮油灯.
阿广呆在一边看著,等杜月笙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以后,他才去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没有别的随从,只有杜月笙一人.他放了心,闩上门,搬条板凳在杜月笙对面坐下.於是,两人相对,喝起闷酒来.
几杯白乾落肚,双方的眼珠子都布上了红筋.杜月笙知道火候到了,就从腰间摸出白花花的八块银圆,放到猪舌头边上,说:"我们两个师兄弟一场,今天你落难,小弟没有什麽好相送的,这几块大洋送给大哥作盘缠……"说到后来,声音呜咽起来."这不行……怎麽好意思啊……"阿广也动了情.
"兄弟我,一时也拿不出多少钱.我们两个兄弟一场,你不会嫌太少吧 你收下来路上买碗酒喝."说著,用左手背把一摞大洋推到阿广面前.歪脖子感动极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月笙老弟,师父,师母待你不薄,好好干,前途无量.将来自立门户时,让我再来讨口饭吃.""唉,别说了!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哇!今天是你,明天说不定就是我了."
"怎麽,兄弟也遇到难题了 ""我……算了,不说……我们喝酒吧!"杜月笙端起面前的满盏烧酒送到唇边,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都灌了下去,放下酒盏,他双手扭下一只鸭腿低著头啃起来.
阿广纳闷了.这水果月笙平时是相当爽快的,快言快语,从不含含糊糊,这样吞吞吐吐,内中必有缘故."兄弟,你要把我阿广当自己人,有何难处,只要我阿广能办到的,绝无半点推托."
"阿广哥,你留个家乡地址给我吧.你是知道的,我没有什麽亲人.说不定,过几天我要逃到你那裏去……""怎麽,你犯事了 "
"好吧,我就直说了吧.本来,我喝完这碗酒后,是要和你告别的,现在,你一定要我讲,我只好从命!""快说吧,我阿广为你解难."
"不瞒你说,一个时辰以前,师父硬要我来取你的一截手指,说帮内规矩不可坏,还亲手交给我一把斧头."一口气说完,他眼睛朝角落的蒲包斜了斜."原来是为我……"
"阿广哥,我在路上就想定当了.你走你的路,这裏的事体我担当.大不了卷起铺盖另寻码头."说完,杜月笙提起蒲包,从中取出另一瓶烧酒,递给阿广,"这瓶酒你带著路上吃."
歪脖子却不去接酒,而向前抢上一步,抓过蒲包,掏出那柄寒光闪闪的利斧,说:
"兄弟,你是够哥们儿的,我也绝不让你为难.师母说我不配做光棍,可我自个儿觉得是条光棍."
阿广转身,左手叉开三指,撮起一盏浇酒,咕咕咕灌了下去,一转身凑在桌角上,咬住牙,提起利斧喀嚓一声,斩下一截无名指来."你!"杜月笙忙过去阻止,已来不及了.
阿广左手紧攥成拳头,右手一扬,把斧子扔在地下,显出英雄气概,眼珠子转向桌角上那根血淋淋的手指:"拿去交差吧!""保重!"
"后会有期.""回家后,遇到为难之事,就来找我."
歪脖子阿广点点头.杜月笙取回歪脖子无名指后,回到林桂生那交差时,并未讲述办事的经过,他好像若无其事,更无居功而洋洋得意的样子.此时的林桂生却是眉飞色舞,她满意自己的眼力没错看人,而且,更相信杜月笙的将来前途无量,甚至会超越自己的丈夫黄金荣.但她没有要替丈夫除去这个隐患,反而暗自高兴.这究竟是为什麽呢
想到这,林桂生心头一热说:"月笙,你跟我到楼上去一趟."两个小时过去了.杜月笙像一个征服者那样从楼上下来,虽然他仍然在众人面前谦让谨慎.但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要淩驾於这些人之上.这两个小时使他知道,自己没有什麽不能得到的东西.哪怕是最不可能的东西,也是一样,一定能够得到.
上海滩的洋钿,要捞大家捞
这一天,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时候,有人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跑来,报告林桂生,说是有一宗货,装在一只大麻包裏,已经得手,交给某人雇黄包车拖到黄公馆来了.谁知,断后的人都到了,问外面守门的,运货的人却不曾到,可能是出了什麽岔子,请桂生姐快些派人去查.
林桂生一听,勃然大怒.黄金荣已经出去了,黄公馆裏的保镖们都不在场.这是动家夥,拼性命的差使,一般在家打杂做工的都面面相觑,不说一句话.一时找不到人,林桂生担心出大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时在一旁的杜月笙却暗自高兴.他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於是走上前来,对林桂生说:"师母,我能不能去一趟 "
林桂生看他一眼,虽然床上功夫了得,但是人瘦作三根筋一样,哪是什麽打架斗殴的料子,看到他有捋虎须的胆子,她一方面有些赏识他,另一方面却又担心他出什麽事,自己又失去一个难得的性搭档,不想派他去了这差事.
但是,此时的确无人可派,林桂生也是个敢做敢为的角色,於是点了点头.同时又问:"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帮助你 "
这一次杜月笙决定要做一次"拼命三郎",得失成败在此一举.自己去拼死一搏,於是,他摆出一副久在江湖的无所畏惧的样子,用力一摇头,说:"不必了,我马上就去."
他问清了运送"麻袋"所走的路线,然后,从林桂生手中借了一支手枪,又从自己的床下拿出一把匕首,插在裤腿裏疾步跨入黑暗之中.来到弄堂口,杜月笙找了一个熟人黄包车说了个地方,然后跳上车,说了声"快!"车夫飞跑起来.
黄包车在林阴道上飞跑著,杜月笙坐在车上,脑子飞快地转著.他想:黑吃黑的偷烟土的贼既然敢从黄金荣虎口夺食,他绝不会是等闲之辈,也绝不会飞蛾扑火而到法租界来.但是,杜月笙又想,这年头的上海滩,谁都知道带一麻袋烟土,就等於带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它什麽时候会轰然爆炸.因为"黑吃黑"的抢土者到处都是,深更半夜独身一人带著值万千钱的烟土,随时都有挨刀子,吃枪子,被打闷棍的可能.於是杜月笙断定,偷土的这家夥一定会就近找一个藏身之地,绝对不会跑远.
接著,杜月笙还想到上海县城一到夜晚就四门紧闭,偷土之人进不去,法租界又不敢来.他一定会冒险穿过法租界,赶往英租界.因为英租界不是黄金荣的势力范围,在那裏做烟土生意的,另有一批人多势众的"好汉".偷土之人惟有逃到英租界裏躲起来,才能够保全他的性命,才能保住冒死吞没的烟土.
判明了追赶方向,再细细计算时间和路程,他立刻吩咐车夫:"快点,往洋泾浜那边跑!"洋泾浜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界处,一道小河沟,浜南是英租界,浜北是法租界.杜月笙想在法租界地段拦住那贼.
夜已经很深了,街灯都已经熄了,无星无月,暗暗沈沈,风很猛.杜月笙坐在人力车上,手握著手枪,此时的他虽然是一个人却没有什麽担心害怕,他耳眼并用,在夜幕中像猎人一样搜寻著蛛丝马迹,不放过一个可疑的人影和声响.果然,他发现了前面一部黄包车艰难地向一条胡同拐去.
一麻袋烟土有100多斤重,再加上一个偷土贼,重量大了,因此如果是偷土贼的坐车,车速肯定不能快.杜月笙判断著,看样子十有八九就是他,於是他催促他的车夫快跑追上去,谁知他这一追,前面的车似乎发现了什麽,也拼命地走起来了.但是,载重的车子怎麽也跑不过杜月笙,转过一个街角,终於追上了.杜月笙叫车夫把车横在他的车前面,跳了下来.
黑暗中,杜月笙首先亮出手枪,枪口指著车上那人,很镇静地说:"兄弟,你失风了!快下来吧!"车上的偷土贼,这时惊得魂飞天外.他知道已无法逃跑了.同时,拉他的车夫又累又吓,也走不动了.
"你是谁 你要干什麽 "过了半晌,那贼在车上声音颤抖地问.杜月笙一听那胆怯的声音,他已判断出,偷土贼身上肯定没有手枪,不然,他不会先问话,一定会先开枪的,随即他那忐忑不安地心也定下来了.
杜月笙把手上的枪亮了亮,然后插回腰间,对拉土的车夫说:"车夫,没你的事.不过,请你把车子拉到同孚裏黄公馆.我赏你二块大洋,保证不追究你什麽!"
杜月笙这三句话,第一句先安抚了车夫,第二句说出了黄公馆,第三句有赏并且带有一种威胁的成分,车夫怎能不听
两位黄包车夫并肩奔跑起来.这时,那个偷土贼慌了神,连忙求饶,大声叫喊著:
"停!停啊."车夫停了下来."怎麽了 "杜月笙抓住口袋中的手枪柄,厉声问.
"兄弟我是一时糊涂,财迷心窍.大爷,货全在这裏,你老回去完全可以交差了,你就网开一面,让我走吧."偷土贼知道到了黄公馆等待他的是什麽,已经完全吓破了胆.
听著他的苦苦哀求,杜月笙问:"你只想保全这条性命,其他什麽都不想要了 "
"是的,是的.大爷,求求你,高擡贵手,饶了我这条小命吧,家中还有老有少."
"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你老实跟我回去,横财是发不成了,性命总还能保住."
"大爷,求求你哪!""放心吧,黄公馆裏什麽时候都不会做过分的."杜月笙并不松口.
"大爷……"
"跟我一道回去,挨几句骂是免不了的.骂过以后,一出大门,你就离开这上海滩,另找生路吧."
"大爷,你肯帮我讨饶,说个情吗 "这时偷土贼已从车上抖抖缩缩地滚了下来,一骨碌跪在地上磕起响头来."你用不著求我,我说不说情都是一样的,黄公馆裏向来不会动刀动枪,这种事,你还能不晓得 ""我怕啊,大爷."
"少罗嗦,老实跟我走吧."在杜月笙的命令下,偷土贼只好又上了车,跟著杜月笙往黄公馆驰去.杜月笙回到黄公馆时,林桂生早已从楼上下来,她站在门口,亲自迎接这位凯旋归来的大英雄.
杜月笙初次出马,人赃俱获,干得乾净漂亮,不负她的一番苦心.她林桂生可谓是慧眼识英雄的.她以为杜月笙一见到她,便会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地向她夸耀一番抓贼经过.没想到,杜月笙却很平淡,什麽也没说.见到她时只是说:"货已经搬进去了,人在客厅裏面,顾掌生他们在看著呢,请师母发落!"
林桂生心中更加喜悦.她觉得自己的眼力真是太准了,这杜月笙是个能成大事的料,将来功业,绝不在黄金荣之下.林桂生匆匆下楼,亲自发落那个吃裏扒外的偷土贼.
但是,最终那个偷土贼的结局,杜月笙的预料一点也不差.林桂生破口大骂,发了一顿大火后,既没打,也没杀,骂过以后叫他立刻滚蛋,从此以后不许他再到上海来.
当天午夜,黄金荣带著保镖回来听说了杜月笙单枪匹马人赃俱获的事,大为赏识.他意识到杜月笙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干将,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杜月笙在黄金荣心目中的分量更重了.
荐入赌场,先碰了壁
就在杜月笙夺回鸦片之后的一星期,上海法租界接连爆出了几件抢烟土大案.各帮烟商与流氓连连火拼.劫土的流氓一经得手便逃遁无踪.有的说是一批英租界的帮头,有的传闻是十六铺的黑道朋友,众说纷纭,搞得总探长黄金荣束手无策.他极为苦恼,生怕这会砸了他的金字牌子.
这天,黄金荣受了法捕房的训斥,回家后,对谁也看不顺眼,无缘无故地对著佣人大发脾气,骂这个是"饭桶",骂那个是"混蛋".一时把黄公馆闹得鸡犬不宁.林桂生见乱了家政,也不客气地顶撞起老公来:"你今天怎麽啦 什麽事犯了你 在家裏耍威风 "
"我心裏烦死了!"见了老婆,黄金荣却一下子软了起来."怎麽回事,你说说,我听听!"
"'西探1号'又要换人了.法租界闹抢大烟,捕房限我半个月裏摆平这件事情."
"有办法吗 ""能有什麽办法 我根本抓不到一个人."
林桂生闻听抢大烟,不由想起前几天半夜偷烟的事来.烟虽追回,但毕竟丢了黄总探的面子,因此,林桂生严令府上人一律不准在黄金荣面前说起这件事情,现在,她想难道这偷烟贼与抢烟风有牵连 想到这儿,林桂生后悔自己心太软,放了人,也断了眼线.
"你手底下的'三光码子'都是干什麽吃的,福生呢 "
"敢抢大烟的,不是小贼,有人,有枪,背后也有靠山,'三光码子'有个屁用 "
林桂生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说:"我保荐一个人给你怎麽样 ""谁 "
林桂生脱口而出:"杜月笙!"
林桂生推荐杜月笙,并非因为他有把握破案,而有著另一番意图,一来杜月笙头脑灵活,也许会爆出冷门,给老板提供线索;二来她有意捧杜月笙出道,得让他在黄老板跟前显显本事.所以,她推举出了杜月笙.杜月笙欣然受命.
杜月笙在十六铺码头混过,首先派人找到了青帮"悟"字辈的同门兄弟,当年高高在他之上的小"八股党"四大金刚之一的顾嘉棠做了他的眼线,通过他杜月笙一下子就把抢烟案件的内幕搞得一清二楚.
原来,自上海开埠以来,鸦片是英,法商人的重要买卖.只因上海是外国人的租界,非中国政府所能及,於是,烟土商们便将上海作为最大的转运站.鸦片烟由远洋轮自吴淞口运来,烟商们为避开军营与关卡,就在吴淞口将鸦片装入麻袋,抛入水裏.随著退潮,河水倒灌,顺水势退入黄浦江.然后,烟商们雇人用舢板小船捞取货物,或者让预先埋伏在岸边的人用竹竿挠钩拖上岸来.一些流氓侦悉了烟商们接货的秘密,也如法炮制,先驾著舢板截运鸦片麻袋,用挠钩抢烟土.这是水上行动,江湖上的暗语,叫做"挠钩".
在陆路,当烟商接货后,都在十六铺向西不远的新开河一带库房入栈.由於这是英,法,华三界接境的地带,各巡捕房都不相干,极便於隐蔽.
烟商运货,将鸦片分装在煤油箱裏以障人耳目.烟栈运进运出也不惹人眼,抢烟者预先布下眼线,只等煤油箱进栈,便大模大样地架著马车开进入了烟栈,车裏藏的是一批大木头箱子.待无人察觉,盗贼便迅速将木箱套在煤油箱上,偷天换日,搬上马车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这一方法叫做"套箱".
个别流氓势单力薄,便拦路打劫单身烟客,以打闷棍,谋财害命来抢鸦片烟的.这在江湖上称之为"硬爬".做这抢烟勾当的,是横行一时的小"八股党".大"八股党"纵横英租界,小"八股党"独霸法租界.顾嘉棠是其中一股.
杜月笙从同参兄弟那裏得知了抢烟的来龙去脉,非常高兴,马上找到黄金荣,林桂生进言道:"依月笙的想法,要平息抢烟风潮,先得摆平'八股党'."杜月笙说话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老练.这时,没等黄金荣开口,林桂生急著问:"怎麽个摆法 杀他几个头领 "
"不,给他们些甜头,这事就好办多了!"要出钱,就等於破财,黄金荣却有些不愿意,不耐烦地问:"什麽甜头 "
杜月笙伸出一根指头:"抽一成提运费做脚钱,条件是由我们统一安排押货."
黄金荣一听,脸色十分冷淡,冷冰冰地说道:"这个价太高了!"
林桂生也有些著急了:"犯不著自掏腰包啊!"
杜月笙却笑嘻嘻地说:"区区一成提运费,可以振黄门的威势,何乐而不为呢 "
一听杜月笙还说什麽"何乐而不为",黄金荣更加有些生气了,他眼睛一闭:"这怎麽说 "
"让'八股党'改抢烟土为押货,就等於把他们组成了一支黄门别动队,由他们押送烟土,土商们每次出一部分钱作为保护费,由我们收取.别动队也长期护土,定期分钱.这样,一则平息了抢烟之风,交了法捕房的差;二则我们用押货名义给烟商保镖,按利抽税,这一成提运费岂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再则以后不再发生刑事案,而土商也会感激不尽.平安无事,外国人也会感觉很好."
"不错!"黄金荣终於露出了一丝微笑.
杜月笙接著说:"再说,'八股党'为总探长押差,算捧上了铁饭碗,犯不上铤而走险,日子一长,便死心塌地为黄门做事.这支提运队可收为总探长的班底.黄府总不能单靠几个'三光码子'们来撑您的场面吧 "
黄金荣,林桂生听了他的话,高兴得手舞足蹈:"好主意,好主意!真是一箭三雕,"随即,黄金荣站起身,使劲拍拍杜月笙肩膀:"好,这事就委你去办.""月笙,老板对你信任,你可要好好干才对."林桂生插话说.
"是,承蒙黄老板与师母栽培,月笙一定效犬马之劳."
经过杜月笙"合纵连横",巧妙周旋,再加上顾嘉棠穿针引线,很快就招抚摆平了横行无忌的小"八股党".这样息事宁人,巧解冤家,法租界的情势很快就扭转了过来,一些小夥的流氓帮派也划清了势力范围,互不侵犯,一度混乱的法租界安定了许多,竟然"太平"起来了.
鸦片商们见黄金荣如此有本事,竟能摆平黑社会的众帮会头子们,於是纷纷请他承镖.林桂生一见形势不错,乘机双管齐下,搭了一份干股,兼贩鸦片.於是乎,一袋袋鸦片源源不断地运进了黄公馆.杜月笙给黄探长挣足了面子,又挣满了林桂生的腰包,他在黄公馆的地位也一下随之上升了许多.
一天,林桂生将杜月笙唤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月笙啊,从今天起,我让你放单档,到外面去闯闯世面."
"这是真的吗 师母 ""是真的,我和老板商量过了."
杜月笙受宠若惊起来,他晓得,这是老板娘擡举他出道."多谢师母!"杜月笙心裏比吃了蜜还要甜.
"不用谢.你去找'公兴记'老板,就说我差你的,要他拨一个赌台给你照看,也吃份儿真正的俸禄!"
在黄公馆当差都是不挣薪水的.借著黄总探的招牌满可以在上海滩混了.杜月笙获得林桂生的信任,吃上一份俸禄,这已属破格,更何况是看赌台的差使
大上海的赌场无一不是找些租界会董事局之类的撑腰,有此背景,巡捕房可以明裏暗裏保护,一般流氓不敢讹诈捣乱.当然,请要人照看台子得抽九成红利,底下人的"俸禄"也自然可观了.更有甚者,在大赌场露面的都是些阔佬,显官,踏进那地方,无疑是反映了高身份.
"公兴记"是法租界闻名的三大赌场之一.这裏整天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走过它的门口,总是不胜羡慕地往裏面张望.没料到林桂生派他到那裏去吃俸禄,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杜月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著大嘴,愣愣地望著林桂生:"师母,我,行吗 "林桂生笑眯眯地把他往怀裏一拉,然后点著头:"怕什麽呀,胆子大些!"
杜月笙不知如何感激才好,他顺势抱紧老板娘,这时林桂生的嘴巴已经贴过来了,杜月笙一口咬住她的上下嘴唇,把舌头抵上去,风月场出身的林桂生随即呼吸急促起来,一下子就全身酥软起来,往杜月笙身上倒过去,并用手往他下边摸去,这几下摸弄得杜月笙欲火上来了,平时单瘦的他不知哪来这麽大的力气,一把抱起林桂生往床上一倒,三下五除二两人就赤裸裸的了,杜月笙就压在林桂生的身上,云雨起来了.谁知几个回合过去,林桂生并不解瘾,正在杜月笙气喘时,她反身跳将起来,一下骑在他的身上变被动式为主动式,这样进得最深,一上一下,林桂生的高潮就上来了,"扑扑",杜月笙还没放"炮",她却连连快乐得不能自持了……
一番云雨后,两个人已是累得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了,但是两人仍然勾肩搂腰,脚缠脚地睡在一起.这样休息了几十分钟,急喘的气平静下来了,杜月笙一骨碌起来,穿上衣裤,林桂生也起来了,心情舒畅得很,转头对杜月笙说:"怎麽样 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就马上去'公兴记'看台子."
杜月笙也正想著赶快啃了这块肥肉,马上告别师母,兴冲冲跑到华商总会,将来意告诉赌场老板.不料,老板却给了他个橡皮钉子:"夥计,空口无凭,我怎麽一下子给你支薪 "
杜月笙"唰"地红了脸.他跑惯了小赌棚,从没踏进夜总会的门槛,好容易鼓起勇气闯进来,被老板一闷棍,一腔胆气全都泄了.更可恼的是,他竟当众受此奚落.平日随机应变的杜月笙一下子变得笨拙起来.
他一转身,逃似的奔出了赌场.路上,在他耳朵边还嗡嗡地响著老板的嘲笑,一阵羞惭涌上了心头.他想:这次丢脸也连上了老板娘,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妙.回到家裏,杜月笙只好闷不做声,就溜回自己的房间,蒙头而睡.
第二天,林桂生下楼来客厅吃茶,看见杜月笙未出门,觉得十分奇怪,便问:"月笙,为什麽不去'公兴记' 那边给你多少钱 "
"我,我身体不太舒服!"杜月笙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林桂生是一个精明人,她一眼便料到其中必有缘故.她沈下脸,问:"说实话,在外面当差,不准丢黄门的脸面."
杜月笙知晓躲不过去,便从实讲了经过.林桂生一听,呼地一拍八仙桌跳了起来,厉声说:"好啊,'公兴记'的老板竟敢不给我面子,我说的是空口无凭 我亲自带你去!"林桂生带著杜月笙和一群护家保镖杀气腾腾冲进"公兴记".
赌场老板见林桂生突然驾临,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见林桂生铁青著脸,一双眼睛射来阴冷的寒光,心裏一下虚了许多,便知有事.再看她身后跟著的杜月笙,正是那天被他一句话打发走了的小夥子,不由得头皮发麻.林桂生是出名的"白相人嫂嫂",黄总探的内当家,谁敢得罪
"啊哟,桂生姐光临,事先为啥不通知鄙人,这样,我也可以准备准备嘛!"老板见过世面,何等圆滑,机敏!他冲著底下听差喝道:"还不端茶!桂生姐,嘿嘿,您,您请抽烟."
老板连说带做,要堵林桂生的嘴.林桂生根本不理会这些,仿佛什麽也没听见.她向身后的杜月笙招招手,示意他走上前,随后冷冰冰地问赌场老板:"认得他吗 "
这时,老板意识到当时的玩笑开过头了,他赔笑说:"桂生姐,抱歉,抱歉,这位元夥计,鄙人不认识.误会,误会,实在是误会!你桂生姐关照的事,我怎敢不依从呢 "
林桂生叉著腰,哼了一声:"你不是要凭据嘛,现在,凭据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林桂生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赌场裏竟像响了一枚炸弹.那些赌牌九,摇转轮的赌客都瞠目结舌,发呆似地坐著,谁也不敢动一动.
赌场老板立即赔著笑脸说:"鄙人怎敢劳您大驾.这位夥计吃份长生俸禄,月支50块大洋.夫人,你看这样行吗 "
以前看台子的都是30块大洋,林桂生心想面子已经挣足,也不必闹僵,於是顺水推舟:"既然这样,他就跟著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他!""是,是!"
林桂生走到一张牌九桌上,说道:"我来推几副.""欢迎桂生姐来'公兴记'玩玩手气."老板见风暴过去,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他又招呼当差的:"夥计们,快给桂生姐上瓜子,糖果,送热茶,毛巾."
当差的马上去办.老板暗中向几个赌客飞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帮腔.那些赌客们心领神会,忙拥了过来,围著林桂生大捧特捧.林桂生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老板和赌客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32张牙牌往台上一摊,林桂生坐庄,赌客分三门押注.不多时,赌场气氛热闹起来,恢复了原样.
林桂生可是位行家,十几副庄坐下来,就已赢了不少,眼前的码洋堆成了小山,可是她兴头一过,才想起自己是黄总探的夫人,在赌场久留有碍探长名誉,不如早些抽身退步.她看看自己面前的筹码约莫有二三百元,够做赌本了,便叫过杜月笙:"月笙,过来,你接著来."
杜月笙不明白老板娘的心意,稍犹豫了一下."月笙,你在这裏玩玩.老板不是不认识你吗 多玩玩就熟了,下次就不至於再要凭据了."林桂生说著哈哈一笑,就带著保镖们回府了.赌场老板明知话中有刺,还是硬著头皮,送林桂生上了包车.
散尽千金却娶了老婆
林桂生一走,杜月笙也放出精神赌了起来.他生来嗜赌如命,为赌在人生路上栽了不少跟头.进了黄公馆当差,不敢造次,几个月裏也摸不著一张牌.现在,手头有了白花花的现大洋,又是在大赌场裏,这真是平生未有的快事了.他挑袖捋膊放开大赌.三四个钟点下来赢了2400元.
过去,杜月笙一进赌场头便发昏,直到输光为止,这次却冷静得出奇.他晓得赌本是老板娘的能赢不能输,丢了面子以后日子难过.现在一看已经赢得不少,赶紧收场.
杜月笙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作了个四方揖,笑嘻嘻地打个招呼:"时候不早,老板娘等回音,兄弟先走一步了."
"这……"赌客们都瞪眼瞧著他.杜月笙知道赌场的规矩,赢家不得自身退场.他忙打出林桂生的招牌来."老板娘万一有什麽事,我怕担当不起,下次再玩个痛快!"
这一著真奏效,赌客们只好自认晦气,乾巴巴地瞧著他得意洋洋迈出了"公兴记".
杜月笙将筹码换了现钞,兴冲冲雇了辆黄包车回到了同孚裏.一进门,杜月笙来不及与师兄弟们打照面,便直奔上楼,向林桂生交账."师母,我赢了,钱全在这裏,你点一点!"
林桂生见递过一包东西,不解其意,打开一瞧,竟是整整齐齐一堆大洋.她怔了怔,说道:"月笙,我要你替我推几副牌九,是想让你赚几个零用钱.这笔钱是你的,我一文不收."
"不,我不能要!"杜月笙诚心诚意地说,"我代师母坐庄,为的撑面子,不是为了赚大钱."
杜月笙为什麽这样做呢 原来,虽然他已经多次上了老板娘的床,但是他并不甘心做她的玩偶,做她的泄欲的工具;因为他知道林桂生是一个极为精明而又理性的女人,虽然两人床上是夥伴,但是悬殊的地位差别,她并不会轻易地授他太多的金钱,或者太高的地位;因此他杜月笙要想有所作为也必须放长线钓大鱼.
这时林桂生听到杜月笙的话点了点头.她心裏又增添了一分喜欢."好,领你的情,就拿400块零头,其余你拿著.""不,师母栽培之恩,月笙已难忘,怎敢讨大笔红利 "
林桂生做事从来不容人回拗.她沈下了脸说:"叫你拿就拿,不要多说了!""多谢老板娘!"杜月笙只好收下了2000块大洋.
这天晚上,林桂生和黄金荣在一起吃饭,旁边有一群佣人在伺候著.桌子上的东西虽好但并没有勾起黄金荣的多大胃口.这时,林桂生慢慢进言道:"金荣,我想告诉你点儿事!"
"什麽事 ""我把月笙荐入'公兴记'了."
"这事我知道.你上次说了一次了."
"当时,我陪他一块去的,我让他赌了几把,赢了2000多块,我只留下零头,给了他2000."黄金荣听了,眉头一皱,说:"月笙还是个小孩子,给他这麽多钱干什麽 "
老板娘一笑,说:"我要看看他怎麽个用法!"
"什麽意思 ""月笙是个人才,看准了,才好派上大用场啊!"
原来,精明的林桂生是要对杜月笙进行一番考察!"那杜月笙到底是如何处理这2000块钜款的呢 他从林桂生那出来后,捧著2000块大洋,欢天喜地地跑回住处.他回到住处后,一把拉起正在睡懒觉的马祥生:"祥生,你想要钱吗 "
马祥生张著睡意朦胧的眼睛,不经意地睨了一眼,又自翻身睡了,嘴裏嘟囔著:"别寻开心了,谁不知道我们都是穷光蛋!"
"你看这是什麽 "杜月笙当著马祥生打开了报纸,顿时亮出了一大堆大洋.马祥生大吃一惊,把眼珠瞪得像铃铛一样大,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杜月笙见马祥生如此稀罕,吃吃地笑了起来.数出100块塞在他手裏."这个给你!"
"你这是从哪儿发的财 "杜月笙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倒了出来."这笔钱怎麽花 是开店还是买房子 "杜月笙一愣,他实在没想到这一层.
"祥生,明天请个假,先到十六铺去逛一圈."马祥生将嘴一撇:"小地方有啥白相 "杜月笙摇摇头:"我想看看师兄王阿国."
马祥生知道他好讲义气的脾气.看到杜月笙现在腰包鼓了起来,先是想到师兄们,他从心眼裏佩服."好,我和你一块儿去!"
第二天,他俩向林桂生告了假,说要去十六铺转转.林桂生一声不问,便点头让他们去了.杜月笙一进小东门,就先找鸿元盛水果行的师兄王阿国.对於师兄,杜月笙是永生难忘的."师兄,你还好吗 "
兄弟俩见面,格外亲热.王阿国打量著衣冠楚楚的杜月笙,高兴地问:"月笙,你出道了 "杜月笙红著脸点点头,偷偷将一个红包塞进了师兄的衣袋.王阿国急忙掏出来见是一叠钱,怔怔地问:"月笙,这是啥意思 "
"小意思,给师兄泡杯茶喝."王阿国是个老实人,点点大洋约莫有200多块,他生怕师弟又走上歪道,不由得担起心来:"月笙,这钱……"
杜月笙明白他的心思,忙打断他的话头,说:"师兄,你尽管放心吧,钱的来路是明的.晚上你来老正兴聚聚,我先走了."他生怕师兄刨根问底,急忙拖著马祥生走了.
他们走出水果店,便找著师父陈世昌,师叔黄振亿,送上孝敬钱,以谢知遇之恩.接著,他又一一拜访了一同在码头混过的朋友,凡借过债的朋友,一律还了双倍的钱.把这些事办完,杜月笙才觉得一身轻松.就这一天功夫,杜月笙就花去了900多块.
最后,他又和马祥生来到了小东门的烟花间,送了200块给大阿姐,感谢她当年为他向巡捕房取保之情,然后又找小娥,大阿花告诉他小娥正在接客,他等了半晌,小娥还没出来,这时天色已黑了,杜月笙估计小娥可能是遇上兴味正浓的嫖客,像这种情形他知道嫖客一般是要玩通宵过夜的,於是又留下300块委托大阿姐交给小娥,然后就走了.
马祥生见他挥金如土,不由得伸舌不止.他忍不住问:"月笙,你这麽做何苦呢 "
杜月笙耸耸肩胛,毫不在意地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月笙没有朋友,何至有今天 "马祥生点点头.
不到两个星期,杜月笙的腰袋就完全空空如也.
这天,林桂生把他喊到楼上来.杜月笙不知有何吩咐,以为师母又要和他做那事,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洗了个澡,然后才上楼去.谁知见面后,林桂生好像并没那意思,只是问道:"月笙,你这几天钱花得差不多了吧 "杜月笙一听,心裏一阵发虚.但他不敢在林桂生面前撒谎,他只好点点头.
"手面倒是挺阔的嘛!"其实,林桂生早已把杜月笙的花钱之事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对杜月笙的这种花法,她很满意.她觉得,假如杜月笙拿著那2000块钱去狂嫖滥赌,尽情挥霍,那麽即使他有胆有识,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白相人的材料.假如杜月笙拿著那些钱存在银行,买房子,开个店面,这样他就不配做个混迹江湖的人.他花大笔的钱去清理旧欠,结交朋友,就是在树信义,树招牌,等於在说,他不但要做个江湖之人,而且要做江湖上的人上人.
从这一点上,林桂生断定他是黄公馆裏最需要的得力助手.杜月笙原以为老板娘要发虎威,不料她笑嘻嘻地问道:"你交女朋友了 啥地方人,家境怎麽样 "
听她这问话的语气,杜月笙明白自己这几天的行踪又被她知道了,但是,见林桂生没有追究他花钱的事,而扯开了话题,杜月笙才松了口气,因为他不知这师母对他这般花钱是认同的.他如实禀告:"这几天,经旧日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位元苏州姑娘,名叫沈月英,随同母亲闲居在南市,我们已经见过一面."
"你喜欢她吗 ""嗯!"杜月笙点点头.
"那就讨回来吧."林桂生不愧是风月场走过来的人,这时不仅不吃醋,反而能够以大姐的身份关心支援杜月笙的人生之路.这正是她的过人之处.
"我怎麽讨得起,我的2000块大洋其实早已经……"杜月笙语塞.
"我知道了.你就不用管了,一切由我来办."林桂生以欣赏的眼光打量著他,爽快地拍了一下胸脯.当天晚上,林桂生在黄金荣的枕边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杜月笙.
"我试过他了.这2000元花得有名堂."
"干什麽了 ""还债,交朋友.我看这人有肚量,有志气,眼光看得长远.我断定他可以做黄门的得力帮手."
"好!"黄金荣也暗暗称赞,他很清楚夫人的胆识和眼力,家裏的事情他管得不多,这时顺水推舟道:"那就听你的吧!"
"月笙要结婚了,你当老板的总要意思意思吧!"
"怎麽帮他的忙呢 "黄金荣想了想杜月笙现在的窘境,满口应道:"用钱,就让他去账房裏拿!要争面子,我黄金荣来替他撑腰."林桂生笑著微微摇头,"不够,不够."
"我黄金荣替他保媒,够了吧 !""不够,还得加两样!"
"哪两样 ""头一桩,法租界的三个赌台,你拨一个给月笙,让他有个财源.第二桩,在同孚裏让出一幢房子,由他自立门户.这样,你才是他的真正第一大恩人."
这两桩事实在非同小可.首先是包赌台不易.法租界的三大赌台实际上都是规模很大,相容烟,嫖,赌的销魂场,一年四季,月进斗金,财源滚滚.赌场是个发大财的码头,工部局,巡捕房三教九流的都想插一手,分点油水.要杜月笙负责一个赌场,绝不是像开始在"公兴记"抢脚台了,而是要管一大批保镖,应付突发事件.赌场保护人所面临的,乃是大千世界的黑社会.上至外国衙门,下至强盗瘪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全都要套得拢,摆得平,赌场才能安然无事,大发其财.
在这个上海滩的洋场裏,一个不留神,轻则赔钱,蚀面子,重则枪林弹雨,性命攸关.这个年纪轻轻,刚刚出道的杜月笙稳得住吗 再说,让他另立门户,岂不要与我黄金荣同起同坐了 黄金荣沈默不语,心裏的算盘却打得直响.
林桂生却比他高明得多.劝他说:"你当总探,总不能样样包办嘛,人也有老的时候,现在不捧个贴心人出道,以后再提拔也来不及了.再说,杜月笙绝顶聪明,待我很忠心,谅他不会过河拆桥!"经不住夫人的唠叨,黄金荣终於并出一句话:"照你的意思办.""你真是我的好当家哟!"林桂生亲昵地抱著黄金荣狂吻了一阵,黄金荣顿时觉得受不住了,这下,林桂生更加疯狂地抱紧黄金荣,趴在他耳边说:"小老虎,还不快上来,还等什麽 "经过这次林桂生的决定,杜月笙的人生旅程改变了.
1916年,在林桂生的安排之下,杜月笙要结婚了.婚前,他想起捧场做客的朋友虽多,但是自家的亲眷总也要到几位,因此,他派人到高桥,将他的姑母万老太太接来.杜月笙出生于高桥镇南十裏的杜家宅.
杜月笙的父亲叫杜文卿,但是杜月笙出生后杜氏已经家道衰落,20多岁的杜文卿只得出外谋生,先后做过茶馆的"堂倌",码头的"扡子手",后来与人合资,在杨树浦开了一爿"永昌"小米铺,聊以养家糊口.杜月笙出生后不待满月,杜文卿为生计所迫弃下妻儿重返米店.
这时正值大清朝衰势的岁月,杜月笙出生的第二年,即遇凶岁.杜月笙母亲朱氏无奈,只得怀抱刚满周岁的儿子离家投奔丈夫.可是杜文卿的米店也因灾荒而无法营业,不能养家糊口,朱氏只得撇下嗷嗷待哺的月笙,怀著身孕进杨树浦纱厂去做挡车工.每天12小时的挡车工实同苦力,体质孱弱的朱氏不到半年,因极度疲劳而弃世.杜文卿无钱营葬,只得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把亡妻浮厝在杜家祖宅旁边的荒丘上,年幼的杜月笙从此失去了亲娘.杜文卿带著一双儿女苦度岁月,终因不胜负担,最终把女儿送给了一个黄姓宁波商人,从此杜月笙兄妹永诀.
不久,杜文卿续娶了一位张氏为妻.张氏待月笙犹如亲生儿子.此时,杜月笙也已稍懂人事,又聪明机灵,很能讨张氏欢心.可是好景不长,1892年,杜文卿米铺宣告倒闭.年底,杜文卿因操劳过度,溘然长逝.
杜文卿死后,张氏变卖了店铺,带著月笙扶柩回乡,把丈夫与他原配朱氏合葬.张氏年轻守寡,又带著杜月笙回到杨树浦,租了一间小屋,一边卖点米面,一边帮人洗补,艰难地过著度日如年的生活.一年后,杜月笙已满6岁,张氏节衣缩食,把他送进了附近一所私塾.
两年后,张氏出外寻找事做,不幸被流氓"蚁谋党"拐走.从此,杜月笙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所以他家已无至亲的人,现在结婚自家人中最亲的也只有姑母一人了.
把姑母接来后,杜月笙在法租界栈房裏开了房间,他对姑母很尽孝心,替她买衣料,请裁缝,要让她穿得整齐体面,来吃喜酒.
一天,杜月笙又带了一副黄澄澄的金镯头,到栈房裏送给他姑母,万老太太以为侄儿是有钱了,於是她建议地说:"月笙,你结婚是件大事情,高桥乡上,你的长辈亲眷不止我一个.既然要请,你为什麽不统统请到呢 "
杜月笙沈吟了半晌,他问:"应该再请哪些人呢 "
万老太太终於说了:"你的老娘舅,舅母,还有一位嫁到黄家的阿姨……"她一口气开了一张长长的名单,杜月笙的心裏回首往事,在他成为孤儿时无人理他,任他在街头打流,他不胜感慨."也好."他无可奈何地回答,"我这就派人去请."
"这副金镯头我不要."万老太太笑著说,"你最好拿它送给你舅母."杜月笙懂得他姑母的意思,说:"镯头你还是收下,舅母和阿姨,我自会再准备一份."万老太太长长地吁一口气,她很感安慰,因为在她想来杜月笙终於有了出息了,不管怎样,在他的心目中亲戚总是亲戚,俗话说得好,"皇帝还有草鞋亲"呢.
在同孚裏,黄金荣拨出了一套房子给杜月笙,又为他置办家俱,订做衣服,杜月笙成家,办喜事,由於他平时人缘好,心肠热,自黄金荣,林桂生以下许多朋友都自动地跑来帮忙.林桂生为杜月笙所做的安排全办到了,黄金荣亲自出马担任大媒,又亲自到沈家去提亲.
沈老太太非常高兴,认为杜月笙是一位乘龙快婿,声价够,家当足,一切事情都好商量,但是,她冷不丁地对黄大媒人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跟女儿过来,住在女婿家,由女婿为我养老送终."
黄金荣一听,心想杜月笙住的还是我的房子呢!但他还是代表杜月笙欣然应允.后来,沈老太太又两次修正自己嫁女所提的条件,沈月英有两位亲戚,年长的叫焦文彬,还有一个小男孩华巧生,都想跟过来找碗饭吃.这一点,杜月笙也答应了.因为他成家伊始,家裏面正需要人,於是,他分派焦文彬给他管账,华巧生当一名小听差.
一切谈妥后,沈老太太怕杜月笙反悔似的,连连催著女儿和杜月笙当夜约会.没几天婚礼就举行了.杜月笙和沈月英举行婚礼虽然规模不大,却很热闹.迎亲行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顶宁波龙凤花轿,那是花了大价钱租来的,花轿擡进同孚裏,欢声载道,爆竹喧天.
喜筵设在同孚裏,吃的是流水席,那就是说,客人凑齐一桌便开,吃完了就走,如此周而复始,川流不息.杜月笙这次婚礼开销很可观,浦东来的亲眷住在房裏,酒席整整吃了10天,10天后一个个高高兴兴地辞别回乡.在林桂生的资助下,杜月笙每家奉敬20块大洋的旅费,因此无论婚舅阿姨和姑母,人人都觉得称心满意.沈月英是苏州南桥人,天生的美人胚子,秀发如云,长眉入鬓.结婚之后小两口子十分恩爱,家务事外有焦文彬当账房,内有沈老太太操持,因此她也不必费什麽心.於是人们都说:"杜月笙真是应了黄太太的那句话:'成家立业.'"成家后的杜月笙,事业一天天的发达,收入一天天的增多,新建立的杜家,就已经有了欣欣向荣的兴隆气象.
有一天,沈月英告诉杜月笙:"你就要做父亲了."杜月笙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第二天便忙不叠地向朋友报告喜讯.消息传到黄金荣和林桂生耳裏,老板夫妇也是欢喜得很,林桂生特地把杜月笙叫了去,她笑吟吟地说:"月笙,恭喜你,要抱儿子了!"
杜月笙呵呵傻笑,不晓得应该怎样回答."是老板说的."林桂生又说,"你们结婚是他做的媒人,你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我们,好不好啊 "
杜月笙笑著点点头,他以为这是黄老板和林桂生在攀亲眷,心裏觉得十分荣幸,但是当他兴冲冲地跑回去跟太太一讲,沈月英却有点不高兴:"我们才生的第一个孩子怎麽就给他们呢 他们生怕我们没孩子似的!"她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黄老板的话杜月笙却不敢不听.
杜月笙的长子杜维藩,是一个头角峥嵘,啼声洪亮的男孩,他生来命大福大,不久黄金荣就收他做了乾儿子.由於这层关系,两位元亲家乃以兄弟相称,杜月笙改口喊老板为"金荣哥",称老板娘为"桂生姐",而进黄公馆比他为早的金廷荪,马祥生,顾掌生等人,仍还在口口声声的"爷叔","娘娘".
沈月英的话不幸言中,两年后她生了杜月笙的长女,可惜这孩子还不到两岁,便因为出痧子而告夭折.黄,杜成了亲家,来往一日日的更趋密切,沈月英常常抱著杜维藩去看他寄娘,两亲母像同胞姐妹般的热络,她们经常无话不谈.
同孚裏的房子太旧了,黄老板和林桂生决意改造翻新,他们一家搬到钧福裏的新宅,两上两下,格局要比同孚裏大些.搬场进宅的那一天,黄金荣在新宅大开酒筵,欢宴亲友,事先,他给手底下的朋友,每人做一件萝卜丝的老羊皮袍,一件30块钱.
收了个徒儿,又摆平了严老九
办完婚事,已是春分时节,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是叶绿枝头了.杜月笙喜欢这个节气.春风吹来,他感到了人生的暖意.黄老板特准他自立门户,'公兴记'那只赌台———公兴俱乐部也转到了杜月笙手裏,由他掌了权.杜月笙从丹田裏升起了一种类似大鹏展翅,跃跃腾飞的惬意和满足感.是的,这条路终於被他闯过来了,而且比想像中还要宽阔.这一天,杜月笙在十六铺老正兴菜馆摆了桌酒席,筵请了陈世昌和黄振亿.杜月笙恭恭敬敬地给他俩斟了一杯酒,诚恳地说:"师父,师叔,月笙敬老人家一杯."
"月笙,不要太客气了."陈世昌见杜月笙春风满面,又知道他得到了黄金荣的重用,在自立门户之际备酒敬师,拿起酒杯,惬意地呷了一口.
然而,黄振亿却与他不一样,老於世故的他没有急於动杯,而是眯著眼冷冷地打量著杜月笙,慢慢说道:"月笙,这杯酒可难吃啊!"
陈世昌一懵,随即装做什麽都了如指掌似的,掩饰自己的愚拙说:"振亿,这是月笙记你的恩,敬杯酒,尽尽孝心,不喝不行啊!"
"恐怕月笙要得陇望蜀了吧 "黄振亿笑著呷了一小口说道.
杜月笙不由得一愣,暗暗佩服他的心机,他赔著笑脸说:"师叔,不瞒您说,老板让我包'公兴记',月笙想请师叔捧个场."
"什麽 黄金荣让你包赌场 "陈世昌一听吓了一跳,这事非同小可啊,心想这小子终於发了!
然而,黄振亿却冷笑一声说:"谈何容易呀 你月笙在上海滩有什麽根基 "
杜月笙刚挟起一串金华火腿正往黄振亿的碟碗裏送,听到此话,他的手立刻在半空中僵住了.
"麻皮黄金荣是在掂量你的轻重."黄振亿耸耸肩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捡起筷子在桌上夹了几筷子菜咽了下去,接著说:"'公兴记'月息要十几万呢,黄金荣岂肯轻易放手 "
"是啊!"杜月笙若有所悟.
"依我看,麻皮轻许一言,不做数的.他还要试试你,万一有个疏漏,他随时可以收回成命,到那时,你杜月笙翻在阴沟裏,永世不得翻身了.你不能轻举妄动,凡事还得三思啊!"
这一盆凉水泼来把杜月笙那股得意劲给泼退了许多.他一下仿佛掉进了黄浦江,身子直往下面沈.
黄振亿拿过酒壶,自己斟满了一杯,又接著说:"月笙,你想过吗 老板娘挑你出道,麻皮手下几只蟹脚能不眼红 "
杜月笙一想,对呀!黄公馆裏原是藏龙卧虎之地,黄金荣手下多的是文武双全的角色,有人为他流过血,有的为他卖过命,有的为他赚过大钱,立过大功.无论从年龄,辈分,职务哪一方面来讲,比自己要强的人比比皆是.
"而今黄老板将你提到跟他齐头并进的地位,他们能不在背后捅刀子,拆你台 退一步说,就算有老板娘撑腰,这班人马能乖乖听你的摆布 光棍一条,就想包赌台,嘿嘿,你伸著脖子,等著人家宰吧!"
陈世昌起先并不在意,听黄振亿说得如此严重,倒也著了急.他见杜月笙耷拉著脑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不忍了,他打哈哈说:"振亿,犯不著吓唬月笙,你这当叔叔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杜月笙发急了:"求师叔指条生路!"
黄振亿眼珠一转,说:"生路倒是有一条."
陈世昌催道:"快说."
黄振亿看到陈世昌,杜月笙都瞠著眼珠,盯著他的嘴,焦急地等著下文.黄振亿却不慌不忙地往嘴裏丢著火腿.他嚼了一会儿,才说:"麻皮金荣靠啥起家 还不是有批'三光码子'帮忙.老古话说,'有人便是草头王'."
陈世昌不听倒罢,听明了黄振亿的意思,觉得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刚才装做的"大智"消逝了,禁不住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振亿,拉人马谈何容易.我收了不少门生,没一个像月笙有出息,青皮溜子上不了台面.总不能要我去抱月笙的台脚吧!"
"这我倒有个主意.我介绍一个人.这个角色在十六铺混得蛮不错,在各行堂裏都有眼线,通过他,可以慢慢笼络些人."
"这人是谁 "陈世昌问.
"绰号'宣统皇帝'的江肇铭."
杜月笙望著陈世昌,默默地徵求师父的意见.
说到江肇铭,陈世昌想起这个人的模样来了,他瘦猴似的削尖脸,佝偻著身子,耸著肩胛,长著一副罗圈腿,一口吴侬软语,虽说相貌丑陋,但心眼极细,性格柔和,善於鉴貌辨色.曾在上海大世界做过的.一年前十六铺的鱼行贩与水果行贩为争山东门的地盘,两帮主失和,各自派喽罗惹事,找著对方的茬儿砸店铺.一些青皮光棍也跟著起哄,浑水摸鱼.这实实惹恼了一些规规矩矩的生意人.'鸿元盛'水果行也难免遭灾.店夥计无意之中在赌棚裏对江肇铭说起'鸿元盛'的苦衷来.江肇铭那时正输得猴急,便信口开河地说:"只要你们肯把赌本给我,'鸿元盛'的事包在我身上!"
没过几天,江肇铭真的去找了鱼行和水果行的帮主.也不知他灌了迷汤,还是调了枪花,两个帮主竟然坐下来吃茶,谈判没费多大劲就议和了.这一来,江肇铭声誉鹊起,成了两帮的座上客.十六铺的青皮也捧起他来,叫他"宣统皇帝".想到这裏,陈世昌朝杜月笙点点头:"那小子是个帮手,有心眼儿."
黄振亿补了一句:"你开香堂,收江肇铭做门生."
"这个主意不错!"陈世昌点点头."姓江的肯吗 "杜月笙对这感到有些没把握.
"拜你的帖子,等於进了黄门,谁不愿意呀 "
陈世昌不等杜月笙细想,就拍板了:"月笙,就这麽办."
从'老正兴'酒散回家,杜月笙思绪如麻.他觉得黄振亿说得实在.要另立门户,非得要有自己的亲信和班底,也非得有个像林桂生那样的智囊不可.黄金荣的发迹,对他的印象太强烈,太深了.
杜月笙毕竟是个精细人.他生怕自己招兵买马引起黄金荣疑心,於是他先找到林桂生:"师母,师父把'公兴记'给我,我觉得力量还不够呢."
"你想怎麽办 "林桂生看著杜月笙.
"我想找个帮手,收个学徒,这样我才能维持好赌台的安全."
"想的周全,你自己看著办吧!"
杜月笙这才放下心来.一个星期后,由陈世昌,黄振亿作证,杜月笙在红庙开了香堂,收了江肇铭.这是杜月笙第一次开山门收徒弟.杜月笙初出茅庐,谁知差点就掀翻了人生的航船,而这个导火线正是这个江肇铭.
江肇铭生性好赌,常在英租界一个赌场行走.那裏的老板严九龄是英租界的大亨,他的权势不逊於法租界的黄金荣.这天,江肇铭又来严馆"摇摊"了.严九龄的赌台规模也不小.赌局有轮盘,牌九,摇摊三等.上流的富商阔少学英国绅士派头,在轮盘上赌输赢,一般的斗天杠,翻麽三的牌委;最次的则是摇摊.摇摊,俗名又叫掷骰子.赌柜上放口摇缸,盛三枚骰子,赌客下注猜点子.这种赌法简单,开缸便见颜色,直截了当.江肇铭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赌法,他常为座上客.这夜,江肇铭赌风不顺,加下几注都败北,输得他脸上直冒汗.江肇铭输红了眼,粗话连篇:"操他娘,老子手气不灵,还是骰子裏有毛病 "
赌场最忌作弊.他说这话有碍严九龄的声誉,庄家见江肇铭出言不逊,连连冷笑:"你看看这是什麽地方,闲话放明些."说罢,坐庄的便要收摇缸了.
江肇铭急了,伸手一拦,他要孤注一掷,龙争虎斗."慢!"他看面前筹码还有100多块,气呼呼地往前一推:"下三点."
这时的一担米也才8元,一注100大洋实是笔大数目.由於赌注下得大,赌场上的气氛非常紧张.桌台上的赌客都乍舌不语,默默地退到一边.一瞬间,场面上敛息屏气,肃静寂声,只听得摇骰子声."哗啦"一下,坐庄的喊声:"开!"
摇缸盖揭开,一旁观战的赌客都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缸裏三颗骰子,两个四,一颗二点———"二",坐庄的统吃,江肇铭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顿时傻了眼.
可赌场有个规矩,一局揭晓,要等桌面下的输赢全部结清收支两清,方可盖缸.随后摇几下,换掉旧的,这叫做"洗缸".然后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缸裏骰子的点数.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江肇铭最后赌本就要被吃掉的时候,代表赌场的庄家现在虽赌赢了,还是心有余悸.他挥了一把冷汗,顺手盖上摇缸,又摇了几下,随后伸手来拢筹码.江肇名正处在懊悔,愤恨之时,无意中他发现了这一幕.
"慢著!"江肇铭冷不防喝道.这时他急中生智,使了乖巧.他见庄家先盖缸,后结账,正犯了赌场三大忌.此时,他惊跳起来,笑嘻嘻地说:"老兄,缸裏的是三点,你睁开眼珠儿看看."
庄家往桌面上一瞧,吓了一跳,连连跺脚,暗骂自己糊涂.江肇铭容不得对方犹豫,抢先招呼一声看客:"诸位朋友可作证,明明是三点.庄家该你赔我了吧!"
"点子还摆在缸裏,你押的是三,我摇出来的是二."
可江肇铭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瞎讲,摇出来的明明是三."
庄家看看这次摇缸,如今将赢钱的证据没了,再摇一次,谁又能保证缸裏的点数仍然是"二"呢
赌客们见江肇铭强横,敢在严老九家裏耍赖,想必也是狠角色,於是,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做声.赌台上的争吵惊动了严九龄.他从里间出来,冷眼看了一眼瘦猴似的江肇铭,威严地说:"闲话少说,输了就赔!"
坐庄的无可奈何地推出一叠筹码来.
"朋友请坐."严九龄和颜悦色地招呼,客气地问,"贵帮多少船 "
江肇铭先是一愣,猛记起这是青帮内的暗语,忙答:"1991只半."
严九龄在桌面上一连摆开三只茶杯,眼睛盯著对方,一连斟了三个半杯.江肇铭会意,这是查问他在青帮的辈分,他是杜月笙的门徒,"悟"字之下的"大"辈.严老九与"通"字辈并肩,要高出自己两辈之上.他连忙伸出大拇指在桌上点了三下,表示晚辈的自谦.
严九龄到此已明白这小子不过是刚入堂的起码货.他当场换了脸色,冷笑一声:"朋友,对不起,我这赌场可打烊了."说罢,他站起猛喝一声,"来人,给我关上大门,收档!"
这一声不要紧,如同炸雷一样,吓得赌徒们个个魂飞魄散.收档,是火拼的信号.
严九龄更狠,他要把在场的赌徒们全部吃掉!在场的赌客纷纷奔向赌场后门,争先恐后,夺门而出.胆小的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些肥头大耳的阔佬们动作迟缓,只得僵在那裏.此刻,江肇铭才知闯下大祸.他强作镇静,举手打著四方揖,嘴裏边喊著边往门外退去:"严先生高擡贵手,高擡贵手."
严九龄冷笑道:"乳嗅未干,也敢来我这儿撒野,看我不收拾你!"
一个保镖从账柜上拎了一袋子大洋,朝江肇铭丢去,喝道:"小子,赏你的!"
江肇铭拾起来,没命地逃了.真是菩萨保佑,在一片混乱之中,他竟能平安地回到住处.原来,他已料定不能活著走出赌场,他只一手拿著钱一手提著脑袋拼了死命,终於逃了出来.
第二天,杜月笙的开山徒弟江肇铭大闹赌馆,英租界大亨严九龄收赌档的消息传遍了上海滩.
严老九是英租界的头面人物,与黄金荣旗鼓相当.如今,他在黄门手下的一个小角色面前收档,无疑是给黄金荣,杜月笙出了个难题.黄公馆顿时一片惊慌,风声鹤唳,颇有草木皆兵,应付事变的架势.
当差的不敢惊动黄金荣,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刚刚出道的杜月笙.杜月笙一听著实吃了一惊,几乎脸都变色了.他初立门户就让徒弟闯下了弥天大祸,如果让黄老板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去,把那个饭桶给我叫来!"
江肇铭一步一停地挪进了杜月笙的屋子裏面.
"你这个混蛋,可给我招来麻烦了!"杜月笙狠狠地抽了江肇铭两个耳光.
江肇铭知道他这样做的极大后果,哪敢做声,"扑通"一声跪下,拼命地磕头求饶:"求师父饶命!"
杜月笙并没理会他,而是把脑门子转得飞快,思想著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心想:"现在先要平息风波,不能让严老九捏著把柄,惟一办法,就是单刀赴会,随机应变."
想到此,他怒气未消,喝了声:"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 "去找严老九!"
事已至此,江肇铭也没有办法,乖乖地跟著杜月笙走进了严馆.
这时,严老九的赌场裏一字排开十几名彪形大汉,杀气腾腾.严老九旁若无人地坐在太师椅上喝闷茶.杜月笙对著他双手一拱:"严老板,小徒失礼,杜某上门来负荆请罪."不等严老九回话,杜月笙对江肇铭一招手道:"畜生,还不跪下!"
江肇铭一下跪在严老九面前,说道:"严先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你老人家高擡贵手."说著,捧上大洋400块.
"严老板海量,能否给杜某一个面子,网开一面 "杜月笙又进逼一步,"到时我约朋友为严老板捧场!"
严老九原是摆下鸿门宴,让这位刚出道的尝尝他的威势.不料,杜月笙从容自在,以守为攻,既是上门请罪,又不卑不亢,不失黄门身分,不由得暗暗佩服.他一仰首,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黄老板的门下,好说,好说."他回头招呼当差的,"看茶."
就这样,杜月笙和严老九又坐了下来,两人边喝茶,边赔礼,言语又不时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利害点破,一席话直说得严老九点头不止.最后,严老九满意地说:"承蒙你如此讲义气,再有黄老板的面子,这件事就既往不咎了."
"如此,月笙告辞了!" "送客!"
一场风暴,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当时,在场的无一不为杜月笙捏著一把汗.江肇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回到同孚裏,江肇铭不仅对杜月笙感激不尽,而且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
凭著一张巧嘴,杜月笙在英,法租界声名鹊起.他既能单枪匹马地和严老九去较量,他也已经有资格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了."杜月笙"三个字开始在白相地界不胫而走.
拜四方,和气生财捞资本
但是,就凭这杜月笙要在十裏洋场中站稳脚跟,自成一番大气候,却还远远不够.江肇铭见师父要在赌场裏闯世界,不由得吊起心事来.近年来,上海赌风甚盛,成了10大行业之一.地痞,流氓和黑帮人物都要捧这只饭碗.旧上海街面窄,街巷岔路多,成了帮会"剥猪猡"的好场所."剥猪猡"就是说几个人在夜裏守著一家赌馆旁边的弄堂,暗处发现有人眉飞色舞地从赌场走出来,他们就藏起来,等走近了,就用砖头,棍棒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把钱全部抢走.此风一开,各家赌台的生意纷纷下跌.胆大的赌客也要雇个保镖进场.江肇铭心想,这应该提醒师父,也算是自己将功赎罪了.他打定主意,就对杜月笙说:"师父,英,法两租界起了'剥猪猡'风,赌场老板个个头痛.要在赌行立足,恐怕先要刹这股风."
杜月笙余怒未息,本不想理他.这时,杜月笙也意识到要想赌场生意好,首先得让赌客在赢了钱后有安全感.要做到这一点这就得保证他们首先不会被"剥猪猡".现在见江肇铭说得有理,点在了关节上,心中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问道:"你说,有啥办法 "
"和气生财!" "怎麽个和法 "
江肇铭见师父浓眉已舒展,情知那件事已过去了.他心一定,说话便上劲了:"来个拜四方,行不行 "
杜月笙想了想,点头说:"好,你用我的帖子去请."
第二天,江肇铭铤而走险将那批头目一一请到.杜月笙定睛一看,果然都是满脸横肉的凶煞之神,其中有一个就是上次帮过他的忙的顾嘉棠.他不等江肇铭介绍,先招呼顾嘉棠,笑著问:"泉根,上次你帮了我的忙!这几位朋友的大名 "
顾嘉棠见杜月笙不忘旧情,又当众擡举他,心裏得意非凡,就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他的同行.顾嘉棠介绍一个角色,杜月笙就亲切点头示意,给他们每个人一个红包,并且言明今后每个月都可以给他们每个人这麽一笔钱.待发钱完毕,杜月笙才说明他的意思:"杜某有一桩事."
"月笙哥,凭你一句话.尽管说来."
顾嘉棠出道比杜月笙早,现在杜月笙成了黄门的红人,顾嘉棠要攀龙附凤,自然要改口自谦了.
"我杜某由黄老板提拔,在'公兴记'当事,请各位圆场,法租界三人赌台的赌客们夜场出门望各位放一码."
杜月笙见在场的头目面有难色,便接下去说:"至於各位的开销,我负责每个赌台抽红利一成!"
"一成 "顾嘉棠等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这个价码太可观了.他们拍拍胸脯说道:"月笙哥,办理爽快,兄弟们今后为你中留下了深刻印像,成了难以离却的牌友.在盛五娘的引荐下,杜月笙进入了英租界的上流社会.
黄金荣在上海混了一世,势力范围始终不出法租界.他害怕"大八股党"绑票,严令儿女们不准逛英租界.如今,杜月笙旁敲侧击,轻轻推开了英租界的大门.在旁静观的黄老板事后终於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夸奖他:"月笙了不得."
对老板的称赞,杜月笙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心胸中正燃烧著熊熊火焰.他想,一个英租界能算得什麽 他那进攻的箭头,是整个上海滩,不,他的疆界应该越过十裏洋场.
第二部分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杜月笙的耳边回响著黄金荣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转身,看著沙发裏坐著的黄金荣,面色青白,蜷著身体,两眼无光,仿佛一个垂危的病人.这就是当年自己最仰慕的黄老板!
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
正当杜月笙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他的恩师,老板黄金荣却摔了个大跟头,在黑社会裏人们称之为"跌霸".这件事情还得从黄金荣捧女京剧演员露兰春说起.
这位露兰春本是黄金荣的一个徒弟,名叫张师的翻译官的养女.在黄金荣娶了林桂生,势力已雄霸上海法租界的时候,露兰春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呢.
因为张师和黄金荣的关系,在小时候,露兰春就常常到黄公馆玩.但是,那时她就显出美人胚子的模样儿了,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粉嘟嘟的圆脸,天真无邪的神气,在黄公馆裏裏外外蹦著跳著玩,管黄金荣叫"公公",管林桂生叫"奶奶".全公馆上下的人都喜欢她.
杜月笙认识露兰春,是他来到黄公馆不久,正在厨房裏当差的时候,和师兄马祥生在一起,每次碰见露兰春的时候,总要去逗逗她,叫声:"乖,小囡."露兰春就立刻笑著跑过来,甜甜地叫一声:"叔叔好!"
童年的时候,露兰春就和黄公馆的人混熟了.露兰春稍长大以后,她的养父张师带她去剧院看戏,发现她乐感很好,是块唱戏的好料,就在家裏请老师教她学戏,唱文武先生,练刀马功夫.
谁知这露兰春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没几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这裏正时兴女唱男角,露兰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裏唱腔,身上功夫,样样皆精,学了几年,可以登台了.於是,她开始了优伶生涯.张师想让女儿找个后台,好使她在剧院裏不受人欺负,便带她来拜黄金荣.
露兰春几年不到黄公馆来,一来倒把黄金荣吓了一跳:好一个绝世美人!两道细细弯弯的秀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面似桃花,唇似含朱,身段儿窈窕,步法轻盈;一袭粉红滚黑边的旗袍,裹著刚刚长成的少女娇躯,勾出迷人的曲线,仪态娇雅,衣饰华丽,清秀中透出风流,挺拔中饱含娇嫩,恰似一朵带露牡丹,出水荷花.
露兰春跟著张师,款款走到黄金荣面前,甜甜地叫了声:"公公好!兰春向您老问安!"一口地道的京腔令人倾倒.这时,黄金荣已看得两眼发直,顾不上答话,半天才扭头对张师道:"好个张师,真有你的!把个女儿调理得可够水灵的!"
然而,他在这个少女面前竟不知如何说是好了.坐在旁边的林桂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就招呼别人去了.这时,她怎麽也没有想到,这个露兰春以后会被黄金荣弄来,取代她成为黄公馆的女主人.黄金荣见此美人,心就再也放不下来了.
老板娘林桂生和黄金荣结婚时年纪已不太轻,但是她心思缜密,行事练达,为黄金荣出谋划策,立下了汗马功劳,在黄公馆的地位举足轻重,一直是一个主事的内当家.但是,黄金荣被林桂生管束得太久了,此时的林桂生早已人老珠黄,再加上黄金荣霸势已成,不思进取,林桂生既已没有什麽用处,也就乐得把她踢开,好自由自在地寻欢作乐去.黄金荣心裏装上了露兰春,就整天想著怎样讨好她,以博得美人的芳心.
马祥生足智多谋,善於见风使舵,他看出了黄老板的心思.一天,他向黄金荣献策道:"师父,咱们的'九亩地'可是个好地方,师父何不一用呢 "
"那儿的四周不是咱们的店铺吗 哪儿还要做什麽用 "
"师父您没想到,原来那是个破老舞台,若拆了改个新大舞台,就凭那个繁华热闹的街面儿,生意肯定错不了."
"修舞台有什麽好 费钱,费功,没什麽意思!"黄金荣没有意会到马祥生的意思,不耐烦地说,"我看不用了."
"师父,目前露小姐登台正没有什麽好去处,在外面搭别家临时的班子,离咱们家又远,又不方便,要是让她来咱们家的舞台唱戏不是更合适吗 "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黄金荣眉开眼笑.一番筹划之后,他特地在华法交界的"九亩地"上建造了共舞台.这时,戏剧舞台上男女合演还不很普遍,取名"共舞台"的意思,就是男女"共"演的戏院.
在黄金荣的不住催促下,几个班子不分昼夜地加班加点,很快,共舞台就建好了,黄老板开始对露兰春大献殷勤,他让露兰春在共舞台登场,挂头牌,竭力捧她出道.露兰春登台唱戏,黄金荣亲自下戏院为她把场子,带一帮人为她喝彩叫好.
露兰春学艺精湛,唱念做打皆有独到之处,人又漂亮,扮相风流俊雅,马上就一夜唱红,名声响遍了法租界乃至上海滩.共舞台从此场场满座,生意兴隆,人们争相来一睹露兰春的风采.黄金荣更是得意非凡,他差人到各大报馆走动,要他们著意吹捧露兰春.
在黄老板的关照下,报纸上每期为露兰春登的戏目广告,都放在最抢眼的位置:"露兰春"三个字,每个有鸭蛋般大小.露兰春摇身变为一流红星,身价倍增.同时,黄金荣对她大献殷勤.露兰春去戏院,黄金荣派车子,出保镖,保接保送.露兰春休息,黄金荣在共舞台边为她修建了休息室,独门小院,装点有如行宫一般.
露兰春此时也无可奈何.大凡红伶都逃脱不了被人玩弄的命运,更何况她露兰春是被黄金荣一手捧红的呢 而黄金荣又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霸首.露兰春半推半就,就做了黄金荣老板的外室.
黄金荣与杜月笙是师徒俩,最近却不常见面,两人各忙各的.黄金荣正忙他的"兰春",而杜月笙正在做什麽呢 师傅做了样,徒弟就照现样学.杜月笙此时也瞄上了一位年轻妩媚的美娇娘———陈婷婷.杜月笙的原配夫人沈月英,和杜月笙也曾琴瑟和谐,你恩我爱.她生得苗条秀美,温柔端庄,夫妻感情很好.后来杜月笙地位逐渐重要起来,在外面应酬渐多,不常回家.沈月英一人在家,难耐寂寞,就开始抽起了大烟.
人一沾上烟瘾,就别想再漂亮了.沈月英本来就很纤弱,抽上鸦片后,身体更加瘦弱,就剩一把皮包骨了.她在家裏,一切事情不闻不问,每天只躲在楼上抽大烟,几年下来,她早已不是杜月笙年轻时迷恋的那个亭亭玉立,圆润秀美的沈月英了.
而这位陈婷婷小姐是个舞女,交际花,和杜月笙是在舞场上认识的.她正值双十年华,身材丰腴,肤色如玉,尤其是长著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在众多的舞女堆裏,尤其显得别有风姿.杜月笙平时喜欢嫖赌,对抱著女人的腰肢,哢嚓嚓的华尔兹,勃鲁斯并不感兴趣,他怎麽会有机会认识陈婷婷呢
原来,有一次丽都舞厅举行周年庆典.这事本来和杜月笙没有什麽关系,偏碰上张啸林和那儿的经理关系很熟,硬拉著杜月笙同去应酬.杜月笙在丽都舞厅正好碰上刚刚走红的陈婷婷.两人共舞一曲后,杜月笙被陈婷婷的那双多情的大眼睛所迷倒.陈婷婷趁势投怀送抱,临别时情意绵绵地叮嘱他:"想看大眼睛就来找我."从此,陈婷婷就占据了杜月笙的心.
没过几天,杜月笙的徒弟谢葆生要开一个名叫"仙乐斯"的舞厅,请杜月笙去剪彩.但杜月笙因为恼恨他在拜自己为师后又去拜张仁奎为师,所以不愿答应.那谢葆生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擅长揣摩人意,对症下药.他懂得怎样才请得动对他有戒心的师父.在这紧急关头,他甩出了一张"黑桃皇后".
"师父,您即使不看在我徒弟面子上,那也得看在陈小姐的情分上,劳您的大驾走一趟吧!"
"这关陈小姐什麽事 "
"师父有所不知,'仙乐斯'舞厅特地聘请陈小姐挂头牌伴舞.陈小姐起初不肯,后来听说我是您的徒弟,今晚师父光临剪彩,她才同意,她已在舞厅内翘首以待!"
杜月笙的一段心思,被徒弟勾引起来,他一想到陈婷婷,心裏不由甜丝丝的,果然把口气放软了:"你呀,你把她骗来干什麽 "
"师父,您去剪个彩,同她见个面,那我就不是骗她了嘛!"
"咳,拿你真没办法.走就走一趟吧!"杜月笙摇摇头,跟著谢葆生钻进了汽车.
车子向'仙乐斯'舞厅开去,上了南京路,在第二个路口被红灯挡住,杜月笙皱著眉,用手指扣著真皮包面的坐垫,忽然想起什麽来,对谢葆生说:"葆生,以后不要叫我师父,叫先生,在一些大场面称师父,徒弟,显得太土气,不好听,不大方."
"是的,师父———不,先生想得对.称先生文雅而又亲切,也大方,我今后一定改过口来,叫先生."
绿灯一亮,车子开动了,杜月笙似乎想问什麽,又停住不说.
车子过了24层的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在"仙乐斯"门前的霓虹灯下嘎吱一声刹住了.几个制服笔挺的侍者上来开车门.进了大门,一大堆来宾见杜老板到场,便劈劈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中走出了晚会的皇后陈小姐.她穿了件无袖印度绸旗袍,奶白色的底子上缀著一朵嫩黄的小菊花,滚边是嵌金线的黑丝绒,穿著一双蛋黄色高跟皮鞋,肉色荧光的长统丝袜在高叉旗袍下显露出一双修长的大腿,蓬松的卷发像波浪自然披散下来,光影中曲线玲珑,凹凸毕现.她柳腰款摆,走到杜月笙跟前,挽起杜月笙的胳膊娇嗔地说道:"哎哟,杜老板您也来了啊!真给面子啊!"
"让陈小姐久等了,实在对不起!因为有些小事,杜某迟来一步,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包涵!"杜月笙向大家拱拱手,然后,文质彬彬地拉起陈婷婷的手,走进舞厅内.
舞池四周的小圆桌子上,除了插满了各色各样香气扑鼻的鲜花外,还有汽水,果子露,香槟等各种饮料,供客人们随便取用.乐池裏穿著西装,打著黑领带的乐队成员,个个抱著乐器在等第一首曲子开始.流光水滑的舞池像面镜子,可以照得出人影.四壁柔和的灯光混合著微香,洒向人群.
这时,两对十五六岁的童男童女,拉著一幅大红绸子,横过舞池,在绸子中央打了两只斗大的彩球.杜月笙在人们的簇拥下,踏进舞厅,乐队奏起了迎宾曲.陈小姐挽著杜月笙的胳膊,走向舞池中央.这时,一个女孩端著一只红漆盘子随在后边,盘内有一把镀金的大剪刀,"仙乐斯"舞厅的开头彩由杜月笙剪.
杜月笙站了片刻,等来宾们都进厅了,然后他才拿起剪刀,在人们劈劈啪啪的掌声中剪了彩.这时,四壁灯光渐渐变暗,镶在地角旮旯的脚灯发出淡淡的微光.几盏宇宙灯慢慢地开始旋转了.乐队奏起一支中四步的舞曲,绅土,淑女们纷纷步入舞池.
杜月笙和陈婷婷紧搂著开始了跳舞,搂著这青春的,馨香迷人的胴体,杜月笙沈醉在这柔曼的乐曲声中,渐渐漾起一股热潮,不自觉地把陈婷婷搂紧了.这陈婷婷更是风月场的人物,杜月笙这一搂,她就乾脆把胸脯和脸贴上去,杜月笙感觉到她贴紧的身体的体温,全身都酥了,但是这陈婷婷并不老实,不住地摩擦他的下身,这轻曼的音乐本来就使人情意绵绵,她这一弄竟然使得风月场的老手杜月笙无法自持,一下子裤裆裏都湿了许多……
两人在闪烁的灯光中尽情地体会著对方,身体相触,心手相连而又可望不可及,陈婷婷青春漂亮,不同于温顺老实的沈月英,而是充满了另一种魔力!此时此刻,杜月笙从心底裏生出一种感触:眼前的婷婷是一杯美酒,香醇而甜蜜.我杜月笙竟然错过了这麽多年.大丈夫在世,这杯醇美至醉的酒真的是不可不饮的啊!
这一夜,杜月笙便在谢葆生为陈婷婷包的汇中饭店一个房间裏度过.一夜的柔情蜜意,已使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第二天一大早,杜月笙就挂电话给自己的管账万墨林,要他马上收拾好二楼房子,等著要用.在谢葆生的撮合下,杜月笙终於娶了陈婷婷做二姨太.
自从得了这个迷人的姨太太之后,杜月笙开始"不理朝政"了.他天天都和这个新太太厮混在一起,连二门都不出,日夜干著"春宵苦短"的浪漫事了.
杜月笙的这一举动,使大太太沈月英苦闷得很,然而她却做声不得.丈夫纳小这种事,顺理成章,又司空见惯,谁能阻止得住 失宠的旧人无限悲苦,沈月英从此以后更迷恋於大烟,甚至整天在烟榻上生活了.
而林桂生此时也大不顺心,任她八面威风,足智多谋,黄金荣偏偏迷上了露兰春,她却奈何不得,也只得把苦水默默地往肚裏咽.黄金荣既得了露兰春这样的风流尤物,夫人又管不著,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日夜陪著美人转,前也是美人,后也是美女,好像露兰春就是他的心头肉,没了她,他黄金荣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没几天,他却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来,结果掀起了上海滩的情场风波.
此人是谁 他就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
卢公子年少气盛,倜傥风流,也是一位翩翩公子.他一身白绸衫裤,带著两个跟班整天出入于酒肆,剧院,舞厅等声色场.
这时,正值第一次直奉战争以后,直系军阀战胜奉系,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与在广州的孙中山暗中联络,结成孙,段,张三角联盟,共同对付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居间联络的则是四少公子: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还有卢永祥之子卢筱嘉.时人称此四人为"四大公子".
这位卢筱嘉年方二十又二,交际甚广.他长居上海,对当地旦角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唱红,各家报纸纷纷报道,自然招惹了不少蜂蝶.卢筱嘉就是其中一个.卢筱嘉最爱听戏,他一听说报上捧露兰春,当即轻车简从,专程前往老共舞台.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公子哥儿来看戏,其实是看人来的.卢筱嘉到共舞台看了几次戏,看中了露兰春.露兰春虽唱的是生角,但风情做派,一吟一唱都带有一种媚人的娇柔.卢筱嘉初次听露兰春的戏,露兰春刚一出场,一个飞眼就把卢筱嘉飞了个心猿意马.从此卢公子就盯紧了露兰春,戏台上下,送花,约会,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这一天早晨,卢筱嘉起床后洗漱完毕,就吩咐佣人把早点拿来.伺候卢筱嘉早点的是个20来岁的后生,名唤阿旺,生得精明伶俐,最善於揣摸主人的心思.他把早点放在卢筱嘉的桌上,故意在下面压了一份"晨报",这种报纸专门报道上流社会,娱乐圈中的艳闻逸事,供一些有闲阶层的人们消遣.
卢筱嘉先端起了果子露,同时用眼瞄了一眼底下那张报纸.恰好报纸折在上面的那一版上,登载著露兰春主演《落马湖》的报道,鹅蛋般大小的"露兰春"三个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他心中又荡起绵绵情意,不由擡眼望了一眼阿旺.阿旺垂手侍立,会心一笑:"少爷,今儿可有露兰春小姐的戏啊!"
"露兰春,露兰春,你就不知道出出主意 "卢彼嘉沈吟了一下,喃喃说道,随后又问:"阿旺,你一向鬼主意多,你说说,怎样才能赢得露小姐的芳心呢 "
"少爷,恕我阿旺多嘴,"阿旺一边说,一边偷偷察看著卢筱嘉的脸色,"哪个女人不爱金银珠宝 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梨园戏子,多给些小恩小惠,她肯定会动心.不过……"阿旺故意卖了个关子,把话茬刹住不说.
"不过什麽 "卢筱嘉转身盯住阿旺,"有什麽好吞吞吐吐的."
"少爷,这个露兰春小姐可是黄老板的意中人哪!"於是,阿旺把露兰春的身世,和黄公馆的关系,以及黄金荣如何看中露兰春,著意讨美人欢心,为她捧场宣传等一一讲述了一遍.
卢筱嘉听完把眼一瞪:"他黄麻皮是个什麽东西,年纪一大把了还占著这样一个美人胚子 今晚就去共舞台,我倒是要看看这支出墙红杏摘得还是摘不得!"
当晚,卢公子带了两名马弁,早早来到戏院.他们在包厢坐定,戏还没有开场.卢筱嘉唤过一名跟班,将一枚金丝钻戒交与他,让去后台送给露兰春小姐,并约定戏散以后一同吃饭.
露兰春正在化妆,见此举动可左右犯了难.她唱戏的这个共舞台是黄金荣的地盘,并且每次散戏后都是黄金荣派车接回,今天所得到的一切名誉,待遇都是黄金荣给的,这次若去和卢筱嘉约会,岂不是砸破了醋坛子,捅翻了马蜂窝 若拒绝了卢筱嘉,那也是没有好果子吃,卢筱嘉是大名鼎鼎的"四大公子"之一,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有权有势,更是不敢得罪.这露兰春也不是等闲角色,她收下了戒指,至於约会之事,只推说今晚没有空,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跟班来回卢筱嘉,卢筱嘉不由一阵冷笑,顺手掏出一张帖子,丢给跟班,命令道:"去,露小姐不喜欢私的,少爷就来公的."露兰春接著帖子,心慌意乱,还不曾想出对策,戏台上已锣鼓敲起催著上场了.她急忙站起来,走进门口,做了几下深呼吸,力使自己神智清爽一些,然后出场了.这晚,露兰春反串小生,演岳飞《镇潭州》.大剧院裏人已坐满,一些绅士,名媛,阔少,太太们都在一边喝著茶,吃著点心,一边等著戏开场.黄金荣坐在特座上,身后跟著两个随从,正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笑著.他左手夹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右手在扶手上扣著鼓点,由於天气热,脸上不住地往下淌汗.
看见黄老板耐不住热,戏院一个打杂的跑前跑后地忙乎,又是用蒲扇扇风又是拧毛巾送上.黄金荣接过毛巾正要擦脸,忽然听到一声怪声怪气的喝彩:"唷,唷,好———"
黄金荣撂下毛巾往喝彩方向一看,见是包厢裏的一位公子哥儿站在座位上,拔直了喉咙叫好.黄金荣再往台上定神一瞧,露兰春刚从"出将"门上场,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台中亮相,想将腰上的垂带踢上肩头,连踢三下,都没踢上去.台下人看著,由於慑于黄金荣的威势,没有敢声张的.但是,卢筱嘉作威作福惯了,无所顾忌,再加上肚子裏正憋著一股闷气,当下便怪声怪气地喝起倒彩.
"唷———!乖乖,好功夫!"
露兰春一听有人喝倒彩,忙擡头用粉眼朝卢公子方向一瞟,做了个应景的俏眼,意思是请包涵一些.可是这卢公子却硬是不领情,仍然是一个劲地起哄:"唷,漂亮!啊哈哈!妙哉!"
台上的露兰春难堪极了,顿时觉得头昏目眩,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昏过去了."别著急,再踢啊!"卢筱嘉的随从也跟著主子大喊大叫起来.卢筱嘉正得意洋洋地说:"名角又怎麽样 连这点功夫都没有 啊,好———"
他这边损人出恶气,黄金荣那边已气得肺都炸了.卢筱嘉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右边腮帮子上"啪"地一声,已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子.黄金荣一脚踏著坐椅,一手叉腰,大喝一声:"好倡狂的小子,给我打!"
"是!"散在附近的一群打手马上冲过去,抓住卢公子的衣领提拎了出来,一把将他摁在空地上,拳打脚踢就像一阵雨下来.黄金荣的这群打手本来就是一些市井流氓,泼皮无赖,平日无事尚要生非,如今有了这麽一个闹事的机会,岂肯放过,一个个狐假虎威,争先恐后,拳脚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卢筱嘉带来的两个马弁本来见主人被欺,想上来帮忙;但是,看见这些打手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一般心狠手毒,自己人少势单,缩在一边不敢上前搭救,但是,他们即使是这样也吃了黄金荣手下的一顿打.众打手把卢筱嘉打得鼻青脸肿,过足了瘾,这才罢手.
尽管卢筱嘉被打得哭爹叫娘,但坐在不远的黄金荣怒目相向,脸上的麻子颗颗绽起,待哭喊声小了后,喝令把那个捣乱的家夥带过来.卢筱嘉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拖了过来,黄金荣刚要骂娘,突然却像被谁捏住嗓门,一句话也挤不出来了.他认出了卢筱嘉.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黄金荣虽说霸道,但毕竟只是一方毛神,而那卢永祥则是权倾东南的督军,双方实力之差,无异是天上地下.黄老板打一个愣怔,心想,若当面赔礼,这卢筱嘉不依不饶,众目睽睽,可太栽面子了,於是装作不认识,把这件事当做误会,当下咬著牙喝了一声:"好,放你一马!"
这时,卢筱嘉满身满脸都是血,笔挺的西装被撕成碎片,他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姓黄的,走著瞧!我不叫你尝尝我少爷的厉害,算我没本事."转过身,带著两个也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跟班,出了戏院,扬长而去.
卢,黄争风吃醋,以至斗殴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上海滩,人们估摸卢筱嘉不会善罢甘休,都在等待著看好戏.
卢筱嘉挨了一顿毒打,当然忍不下这口恶气.连夜跑回杭州,去向父亲浙江督军卢永祥哭诉.到了杭州,他直奔督军府.府门前有两名兵士站岗,认得卢筱嘉,当即"啪"地一个军礼:"大少爷!"卢筱嘉也不答言,径奔客厅.卢永祥正在与郑秘书下棋,见状吃了一惊:"筱嘉,怎麽了 "
卢筱嘉放声大哭,边哭边把被大流氓黄金荣聚众殴打的事说了一遍.卢永祥一听火冒三丈:"这个麻皮,不过是法国佬的一条狗.我儿子再不行也不到你白相人来管.我倒要看看这麻皮的能耐,你头上生了角,我也能把你踞掉!"
卢永祥当即致电上海淞沪护军使何丰林,责令他出面为卢筱嘉出气.
1922年前后,上海地区是皖系军阀卢永祥的势力范围.何丰林名义上受江苏督军齐燮元的管辖,而实际上则事事听命于浙江督军卢永祥.何丰林是卢永祥部下,怎能不尽心竭力地为他效劳.
黄金荣打了卢筱嘉,得胜回了同孚裏黄公馆.林桂生并不知道老公是为著露兰春起的风波,满以为卢筱嘉仗势欺到黄门头上了.她看黄金荣长叹短吁有些害怕,便笑他胆怯,将嘴一撇,连连冷笑:"嘿嘿,总探长,你这块牌子也该收起来了.连个毛头小子都摆不平,还是好好在家猫著吧."
林桂生一激,黄金荣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脸上那几颗大麻子颗颗涨开.他猛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吼大叫:"不信老子就摆不平他!走著瞧,老子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黄金荣带领保镖倾巢而出,直奔老共舞台,临出门还亲自给法捕房去了电话,要全班华捕到场助阵.刹那间,老共舞台戒备森严,各出口,太平门旁都站著全副武装的华捕,场中巡逻的则是黑拷绸短打的保镖.这些保镖一个个卷著袖子,敞著怀,露出臂膀上的"刺青"和胸前悬挂的金灿灿的金表链,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们不住地往包厢裏射来警惕的目光,搜寻著可疑的看客.
那些来到老共舞台消闲听戏的看客们见此阵势,哪里还有什麽雅兴,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怀疑到自己头上.可是,直到戏散,都不见卢筱嘉的影子.黄金荣倒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心裏也知道自己敌不过人家的势大,来此只不过撑撑黄老板的面子而已.既然卢筱嘉没有露面,黄金荣当即将头一摆,吩咐备车回府.
一连几天过去了,老共舞台仍然风平浪静.
这天,黄金荣吃罢晚饭,只带了四个贴身保镖摇摇摆摆走进了共舞台大剧院.共舞台今晚要首演《枪毙阎瑞生》.这是根据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编的新戏,讲的是阎瑞生诱骗杀害妓女黄莲英的故事.露兰春饰妓女黄莲英,有一段《莲英惊梦》是她的拿手戏,还灌了唱片,在留声机裏放著.
为了露兰春这一出戏,黄金荣摆出法租界大亨的权威,事先发了请帖,请租界裏各帮会,商会的头面人物来看戏,为露兰春捧场.
剧场打人的风波已过,剧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场面.太太,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拿檀香粉扇,与一些公子哥儿,阔少们打情骂俏,娇言浪语,眉目传情,茶水,糖果,点心一桌桌摆满,相熟的人们凑在一起谈论轶闻趣事,这个坤角,那个名伶,以及正上演的新戏;有的戏迷们摇头晃脑地哼几句戏文,逗得人们哈哈大笑.跑堂的,卖小吃的,小混混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凑个热闹,整个老共舞台乱哄哄的一片.
锣声一响,露兰春踩著碎步上场.由於是新戏,她今天的行头全是上海最时髦,最风流的装扮,行动间动作身段,风情尽露;啼唱宛啭,媚波频传.一出场就是满堂彩.黄金荣乐得心花怒放,他眯著眼,翘著二郎腿,合著锣鼓点子,光脑袋摇来晃去.他看得很入神,很迷痴……
戏正唱到高潮,"莲英"一句摇板,令台下观众又一次欢呼鼓掌.黄金荣将头一仰,哈哈大笑.就在这时,突然十几个便衣悄悄溜进了正厅包厢.一个身著白色西装的青年掏出手枪顶住那颗光脑袋,一声低喝:"姓黄的,幸会了."
黄金荣睁开眼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你……"
"是我,卢筱嘉."西装青年冷笑一声,头一摆,吩咐便衣队动手.几个便衣上来就狠狠地给了黄金荣两个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随后一个便衣朝他腰间又踢了一脚,黄老板马上一捂腰,蹲了下去.
"麻皮,你的命连狗都不如,要是不相识,爷们现在就送你上西天."说著,有人上前又狠狠地打了十几个耳光,又飞腿向他身上猛踢.
这边形势一变,剧场裏立刻乱了起来.观众们四散奔逃,女客们尖声怪叫,劈哩啪啦,桌倒椅翻,人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门去.黄金荣带的那四个保镖早已被便衣军警制服.人家手裏都有手枪,他们只有两只拳头,一把匕首,若硬往上冲,岂不是以卵击石,白赔一条小命 光棍不吃眼前亏,一个个乖乖地被缚绑起来了.
卢筱嘉更不多废话,一挥手,两个便衣架起黄金荣,拖出大门,上了早在门外等著的一辆轿车.轿车载著卢筱嘉一行,在夜色和霓虹闪烁的街道上,风驰电掣般地向淞沪护军使署驶去.
黄金荣在老共舞台上被绑架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上海滩.第二日,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了此事.堂堂华捕第一号黄金荣,大名鼎鼎的黄老板,竟然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遭人绑架,不说他的徒子,徒孙们觉得脸上无光,只说那些小泼皮,小混混们,过去靠在黄金荣门下吃饭的,也将黄老板低看了三分.至此,大亨黄金荣真是丢尽了面子.这一次的被绑票,使黄金荣在上海滩的显赫声名,一方霸主地位一落千丈.
设计救黄,却一心为己虑
在共舞台,卢筱嘉带著便衣军警将黄金荣绑架之后,黄金荣随身的保镖让人解开身上的绳子,垂头丧气,惴惴不安地回到了黄府.保镖回到公馆,求见林桂生,说有要事禀报.林桂生传话:"让他们到楼上来讲."
保镖们匆匆上楼,看见林桂生穿著一件家常的月白缎子旗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逗鸟.见人进来,用威严的目光瞟了他们一眼,轻轻说道:"什麽事 讲吧."
"这……我们不敢乱说."
"有什麽不敢说的 阿才,以后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老板娘,老板,老板他……他被绑架了!"
"啊 "林桂生惊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说!到底怎麽回事 谁这麽大胆 "
保镖阿才於是把黄金荣在共舞台看戏,卢筱嘉带人闯入,将老板打倒绑架等经过,一一述说了一遍.
林桂生气得柳眉倒竖,她甩手狠狠地扇了随同保镖两个耳光,骂道:"笨蛋!养你们都是吃乾饭的!平时耀武扬威的那股威风到哪儿去了,到正经时候却屁也不顶!"
林桂生骂够了,却一时想不出主意来,急得大哭.众人束手无策,也不敢劝,生怕一说错了话反而招骂,一个个垂手侍立,动也不敢动.林桂生冲他们大吼:"都给我滚下去!你们这帮蠢才!去,找人把月笙,啸林叫来."
杜月笙,张啸林受师母召唤,急匆匆来到黄公馆.刚一进门,林桂生已经迎了出来:"月笙,啸林,你们可来了,急死我了!"
两人一见林桂生竟然跑出来接他们,就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寻常.平时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稳当劲儿是常令人叹服的,现在看著她那焦急的样子,两人都心中暗暗一惊.
"有劳师母下楼迎接,徒弟愧不敢当."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但不知什麽事,让师母这样著急 "
"你们先上楼,进客厅再说."林桂生领两人上了楼,到了接见"家裏人"的客厅裏.林桂生往沙发上一坐,来不及叫人倒茶,就著急地说道:"你们老板,今晚在共舞台被人绑架了!"
"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黄金荣被绑架!这可是件令人震惊的事.若被人绑架,他就是栽了个大跟头了,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帮派,团会一旦知道,黄老板日后还怎麽有脸在这儿混 他还怎麽有威望领导他的众多弟兄,称霸上海滩
"谁他妈的有这麽大的胆子 "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他瞪圆了眼珠子问.
"是卢筱嘉这个小崽子.他仗著他老子是浙江督军,就横行霸道,如今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老板被他们抓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麽办法 所以赶著把你们叫来,请你们给拿个主意."
张啸林一听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卢筱嘉,不由得乾瞪眼.他知道卢筱嘉的后台这尊瘟神可不好惹.於是,他转脸看看杜月笙,心想杜月笙平时足智多谋,他一定有办法.
这时,杜月笙却皱眉蹙额,半天没做声.这可将林桂生惹火了.她直著嗓子大声嚷道:"亏得你们在场面上兜得转,老板平时最倚重你们.可老板一出事,你们就乾瞪眼了,一个主意都讨不出来,官府不都是不中用的脓包吗 怎麽救个人竟成了天大的难事 "
张啸林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硬著头皮说:"让我去何丰林家走一趟."
林桂生见张啸林出来了,火气也就消了一些.她斜著眼又瞟了一眼杜月笙:"月笙,你说呢 "
杜月笙站了起来,诚挚地说道:"这件事不同寻常,我们还没有摸著底细,不能盲目瞎撞.不如让啸林先去探探虚实,再对症下药去救出老板."
林桂生点点头.当下三人计议已定,由张啸林先找到亲家俞叶封,明日就去何丰林家.老共舞台的风波就是何丰林奉卢永祥之命,为卢筱嘉出气之举."洋场"以外的沪南地区是军阀的世界,流氓地痞也要受军阀控制.护军使何丰林就是这裏的土皇帝.
何丰林为人玲珑,圆滑,来上海坐镇的短短几个月中,已深知租界的种种奥秘.凡在地界上称得起"亨"字型大小的人物,无一不是以洋人为靠山的.对这些纠纷,他信奉中庸之道,以不偏不倚为准则.
这次他奉卢永祥之命为卢筱嘉出气,将黄金荣绑架到淞沪护军使署,也只是给他点颜色看看,趁机敲这个"大亨"一笔,并没有准备真将他置於死地.否则,他这个淞沪护军使也不会太好做了.尽管如此,但是,黄金荣一进了大牢,事情就不那麽顺心,受难的日子就开始了.
何丰林的私人大牢设在何公馆的后花园裏的假山下面.一丝阳光从石头缝隙间射进来,这是这阴暗污秽的地牢中的惟一光亮.石板砌的地上铺著一堆乱糟糟的乾草,四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面是假山,下面就是地牢,石头上还不时渗下水来.黄金荣就在那堆乾草上坐著.连日来,由於挨打,冷饿,心情郁闷焦躁,他精神十分颓唐.那张麻脸苍白了,连黑麻点也变成白色了.第二天下午通道口的木栅门才被打开了,卫兵班长端来一碗米饭,往地上一搁:"喏,吃饭!"
黄金荣已饿得头眼昏花,他擡眼望了望给他送来的饭食:一只粗瓷青花碗裏盛著一碗糙米饭,上面有几条萝卜干,算是菜了,另外有一双筷子.威震上海滩,挥金如土的大亨何曾见过这等饭食,他连喂狗,喂猫也不用这个!他把眼一瞪:"你们就给我这个吃 "
"不饿死你就算便宜了,你以为你是谁呀 还挑三拣四!"那卫兵班长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我们这儿就该给你吃鸡,鸭,鱼,肉 你清醒清醒吧!黄老板!这儿可不是你的黄公馆,共舞台,这裏是何公馆的牢房!你别做梦了!"
说完,他回身将门一关,"啪"地重又上了锁.
若是平时,谁敢在他黄老板前这般放肆,早就会脑袋搬了家,但是,人在屋檐下,黄金荣怒冲冲却没有办法,瞪著眼睛看著他扬长而去.然而,他低头看看地上的饭碗,真想一脚踢开.但肚子已饿了两天,如今看见吃的肚子裏不由咕咕作响,一阵响似一阵.他终於端起了饭碗.
第一,两口,他还皱皱眉头,觉得难以下咽;第三,四口就觉得香多了;最后,不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而且肚子还没吃饱,他似乎更觉饿了.黄金荣望望碗底,又望望木栅门,突然端起碗狠命地向石条上砸去,吼道:"这是什麽鬼地方 你们凭什麽把我黄金荣关在这裏 你们出来!我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王八蛋!他们把我关在这儿,你们就不管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你们都是吃乾饭的 这帮混蛋,废物!啸林哪,月笙!你们救我出去啊!"
黄金荣的大喊大叫,引来了几个卫兵.他们趴在木栅门上骂道:"妈的,还想看点厉害 关起来了还不老实!有本事你别进来啊!狗娘养的!"
黄金荣冲过来,想扇卫兵的嘴巴子,但隔著栅门,反被卫兵用毛巾塞住了口,他再也喊不出来了.
黄公馆那边,林桂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营救.尽管张啸林答应去找何丰林,但是林桂生思前想后,觉得张啸林这条路未必行得通.於是,第二天一早,她就亲自前去拜访黄金荣的好友,道胜银行买办,大名鼎鼎的虞洽卿.
林桂生亲自来访,虞洽卿热情迎接.上海滩的流氓头子,大买办,大军阀之间,都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都是朋友,大家互相照顾,才能保佑平安发财.林桂生到客厅坐定,佣人倒上茶来.今日的林桂生也没有了往日那般指挥若定,谈笑风生的气魄,此番举动她纯粹是求人来的.
虞洽卿老奸巨猾,他早晨已看过报纸,对黄金荣被绑架的事,胸中已经了然,林桂生一登门,他就猜出了来意.但是,他表面不露声色,殷勤招呼道:"黄夫人可是稀客啊!今天怎麽得闲到寒舍来呢 "
林桂生满面愁容,但是直言地说:"虞先生,金荣这次遭难了,只有仰仗您来帮我这个忙了.虞先生若能帮助金荣解了这场危难,以后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定会竭尽全力报恩的."
"黄夫人哪儿来的话,我与金荣兄是莫逆之交,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哪有坐视不管之理.金荣兄一向春风得意,不知会有什麽危难 "
"唉!"林桂生长叹一声,就把昨晚黄金荣在共舞台看戏,卢筱嘉带人闯入,将黄老板绑架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虞洽卿眉头紧锁:"有这等事!黄老板一世英名啊!黄夫人,此事须向何丰林讨个人情,让他放了黄老板."
"可是我们当家的素来与何丰林没什麽交情,若是有交情的话,也不会发生昨天晚上的事.所以我冒昧来求虞先生,不知您肯否帮这个忙 "
"黄夫人哪儿来的话,黄老板遇难,我虞某人岂有不帮之理.我这就去何丰林府上,向他求情!"
"全仗虞先生了!"林桂生千恩万谢,告辞出门.
林桂生一走,虞洽卿就坐车前往何丰林公馆.两人见面敍谈,何丰林态度不冷不热,但有一点虞洽卿是明确的:如此不痛不痒就放人,他虞洽卿的面子还不够这麽大.何丰林摆著护军使的架子说:"卢公子受了委屈,督军老爷也很生气.这件事必须要达到各方面的满意,才能圆满解决."
虞洽卿自知自己的能耐,於是告辞而去.张啸林还不如虞洽卿,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何丰林.当马弁来禀告"三鑫"公司总经理张啸林求见时,何丰林将手一挥,吩咐道:"回话,我不在家."
何丰林挡驾使张啸林陷入了困境.他大骂起来:"妈的,摆什麽臭架子.老子当年在武备学堂,论资历还是他爷爷呢!"
骂归骂,何丰林既然不见,张啸林也想不出招来.没办法,他去找亲家,专当密探的俞叶封讨主意.俞叶封是何公馆裏的常客,对情况十分熟悉.他听了张啸林的抱怨,将眼珠一转,说声:"跟我来."
俞叶封带著张啸林又一次来到何公馆,也不叫人通报,拖著张啸林走出客厅,直奔深院内宅.俞叶封是这裏的常客,对深宅门径甚熟.他俩绕过几座假山石,穿过翠竹掩映的月洞门,来到一座朱红粉墙,琉璃瓦顶的堂楼跟前.张啸林隐隐闻得有一股清香从裏面飘来,他惊异地问:"亲家,这是什麽地方 "
俞叶封诡秘地一笑,说:"何老太太的佛堂."
"找老婆子干什麽 "
"啸林兄,你不是为黄金荣讨情吗 "俞叶封放低声音轻轻地说,"何军使是孝子,只要老太太开金口,这扇正门就不敲自开了."
张啸林恍然大悟.他钦佩亲家那密探本领,竟将上司的秉性,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两人走进佛堂,那慈眉善目,体态微胖的何老太太正在闭目修心,手拨著佛珠,嘴裏念念有词.两人不敢做声,在旁边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老太太睁开眼,认出旁边站著的俞叶封,有些惊讶:"俞统领,丰林今天在家啊,你怎麽闯到佛堂来了 ""叶封今天特来向伯母请安."俞叶封慌忙施礼,又介绍说,"这是'三鑫'公司的总经理张啸林先生.他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请伯母给帮个忙."
张啸林赶紧鞠躬,把黄金荣托情的事如实禀报一遍.不料,老太太还没听完就闭起了眼睛,不耐烦地打断了张啸林的话:"少罗嗦,老身不管政事."
张啸林被惹急了.他正要开口冲上几句,俞叶封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先插上了话:"叶封素知老太太信佛行善,不问政事,因此这次来是专为请安的.我们还有点事,就不打扰您了."
说著,他就拉著张啸林告辞出来.等走到佛堂外,张啸林著急地问:"亲家,莫非这一趟又白跑了不成 "
俞叶封拍拍他的肩膀:"亲家,这事可不能来硬的.咱们虽没说动何老太,可是探明了虚实.下一步,就要看黄金荣夫人的了."
张啸林一想也是,这一趟不能算白跑.於是他急忙辞别了亲家,匆匆来到黄公馆来报告探来的资讯.
林桂生一听,心裏就有了底.她得亲自出马了.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她从自己的保险箱裏取出一尊身高三寸,精雕细刻的金观音,又将黄金荣珍藏著的,一个土商进贡的竹节罗汉拿出来,用红丝绒包好,放进挎包,坐汽车到龙华拜访何老太.何老太太一见"观音"与"罗汉"这两件稀有的见面礼,笑得缺牙的瘪嘴都合不拢了.林桂生趁机甜甜地说:"何妈妈,我早就寻思来看您,可就是没有机会.可巧刚得了这个观音,罗汉,放在我那儿也没什麽用处,就拿来孝敬您了.何妈妈是个行善信佛的人,这两件东西供上香火,也算是一件功德了."
何老太太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说:"好,好!黄夫人,这是你的善根哪!肯定会福寿绵长,福寿绵长啊!"
林桂生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悲凄地说:"可惜我从小就没有了爹妈,孤苦无依,没人亲没人疼的.老太太,如果您不嫌弃,我就认您做个乾妈吧!"
何老太太开始还有点推托,但林桂生一张甜嘴巴子,何妈妈长,何妈妈短的,叫得老太太满心欢喜,不出几个小时,老太太便认了这个干女儿.成了乾亲,放人的事就好办多了.可是不知为什麽,何丰林还是迟迟不放人.
这几天,黄金荣手下的徒弟,徒孙,大小流氓们,生怕失去自己的靠山,如丧考妣,无计可施.他们只好去找杜月笙,要杜月笙下令去攻打何公馆,把黄金荣救出来.
这时候,杜月笙却有了自己的打算.赫赫有名的大亨,有著几千徒弟的老头子黄麻皮金荣被抓到龙华关起来,这件事在上海滩称之为"跌霸",关押的日子越长跌得越惨.黄金荣一抓,杜月笙开始时也很著急,后来静静地一想,老头子跌下去,我就可以趁机爬上来,何丰林多关他几天,于我反而有益,於是迟迟按兵不动.
等到林桂生把一切都办得差不多了,那麽何丰林为什麽迟迟不放人呢 原因是什麽 杜月笙摸透了军阀的心思,精明过人的他马上意识到归根到底是一个字:钱.
黄金荣开剧场,做鸦片生意,开赌局,日进斗金,赚了多少黑财 黄金荣名为法租界华捕第一号,而实际上主要精力都用在经营这些产业上.所以人们称他为"黄老板",而不是"黄捕头".
这一次黄老板跌在何丰林手下,何丰林手握这根竹杠焉能不敲他一笔而轻易放人 区区金观音,竹罗汉算得了什麽,虽然名贵,也值点钱,但只是两件玩物而已.他何丰林要的是现钱,要的是算得上是一大笔钱的东西.
杜月笙肚子裏有了底以后,便带上金廷荪孝敬的10根金条,到龙华去见何丰林.到了何公馆外,杜月笙把装著金条的锦盒交给卫兵,请他进去通禀,"三鑫"公司董事长杜月笙求见.何丰林听说杜月笙来了,以为他可能要动武了,问:"他带了多少人 "
"开车的不算就他一个."
这下何丰林就放心了.卫兵又递上杜月笙送来的金条,见到黄灿灿的金子,何丰林摸著两撇小胡子笑逐颜开,不住地点头:"还是'水果月笙'明事理,会办事.这年头,不动真格的,光凭一张薄面办不成事啊!———你去请杜先生到小书房见,说我还有一点事,处理完了马上就到."
何丰林接见人,一般在客厅裏,被安排到小书房,实属特殊待遇.这恐怕要归功於那几根金条的面子了.
"欢迎,欢迎!杜先生是稀客,我何丰林有失远迎,失敬了.所以请在这小书房裏见面.请坐,吃茶."
何丰林从垂花的门洞裏走来,双手抱拳,一边拱手,一边招呼.长衫礼帽西裤皮鞋的杜月笙一见何丰林,立即站起来行鞠躬礼,斯斯文文地恭维道:"将军在上海驻守,保土安民,万人称颂.今日我有幸再睹将军风采,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我是个粗人,有话直说,有事公办.能为百姓做一点事,使百姓安居乐业,我老何就乐了———你们上海人叫开心.坐,坐下谈."
杜月笙重新归座,端起勤务兵送上的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地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末,喝了一口,盖好放下,这才再次启齿:"何将军,您是个爽快人,我说话也不会绕弯子,有什麽就说什麽.今天来拜访,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何丰林听了心裏好笑,明明是求我放人,却说"有事商量".他心裏这麽想著,可脸上并没露出来,还一本正经地应道:"杜先生有什麽事,请尽管吩咐."
"我想办一个公司,请将军入股."杜月笙避过正题,把给何丰林的好处当做一件正事来谈.他这样既争取了主动,又擡高了自己的身价,稳稳当当,不露声色:"我们想借将军的威风,好多多发财."
"办公司 "何丰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杜月笙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他的.办公司,赚大钱,他最听得进去.於是他侧过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入一股要多少钱 "
"您一个铜子儿也不用拿,只要将军参加,股份我们奉送."杜月笙十分慷慨.
"那太不好意思了."
"我们只借用将军的名望与财运,每月都可以参加分红."接著,杜月笙又详细地告诉何丰林,他已和张啸林,黄金荣三个人筹集了一千万资金,准备开一个名叫"聚丰贸易公司"的烟土公司,全力从事鸦片贩卖.
何丰林一听喜出望外,走到门口向勤务兵吩咐:"我与杜先生有重要事情商量,别人一律不见,电话不接.若上峰来电话,就说我不在."
吩咐完了以后,他回身又请杜月笙进小书房后边的一间密室商谈.杜月笙接著说:"如果你和卢督军两位愿意加入,所得红利,五人平分,你俩不必出钱只需在运销上向部下打个招呼,在浙江各地,'聚丰'的货畅行无阻就行."
这件事对於何丰林来说,可是一件从天而降的好事.作为军阀,虽然手握重兵镇守一方,但除了盘剥榨取一点客商的赋税以外,并不直接与公司,商业打交道.如果一旦能在杜月笙,黄金荣等人办的公司裏加入股份,发财的大门不就是向自己打开了吗 更何况股份是白送的,并不要掏钱.如此不出本钱白拿红利的买卖,一旦错过,可向哪里找去 何丰林当场拍板成交.
关於卢永祥入股的事,何丰林却替他的上司做得了这个主,知道他肯定会同意.果然,一封电报拍过去,没过两天,卢永祥的回电就来了,电文说"同意",还派了卢筱嘉来沪与杜月笙商谈.
卢筱嘉此次与杜月笙会面,两人一见面居然谈得很投机,成了好朋友.原来,涉及到发财大事,卢筱嘉报私仇扣押黄金荣的矛盾就变得芝麻大一丁点儿,一切便不言而喻了.
杜月笙创立这个"聚丰贸易公司",是为他的烟土事业寻找保护人的.因为当年的烟土生意虽然利润极大,却常常面临著丢失烟土的危险,土商,烟贩,以至像黄金荣,杜月笙这些大老板常常被弄得忧心忡忡,十分头痛.如果军,商彼此能够合作,他们的烟土运输就可化暗为明,由军警一体保护,严禁沿途骚扰,是能保证烟土生意永远平安发财的最佳办法.而军阀看到利之所在,这无本而万利的生意还有什麽犹豫之理,当下一拍即合,"聚丰贸易公司"成立,局面豁然开朗了.
从此"三鑫"公司的营业更是蒸蒸日上.没有了后顾之忧,生意就可以大胆做了."三鑫"公司每年收取的保护费就在100万银元以上,连同自身的营业收入,年盈利最高曾达5600万银元之巨.财源滚滚,如海水滔滔而来.它不但操纵了货色的进出,而且也控制了价格的涨落,形成一个大垄断公司,恐怕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生意了.
而此时何丰林既与黄金荣成了公司裏的同仁,当然不能再关押他了.照何丰林的意思,就要马上派人去请黄金荣,到司令部裏一道谈谈,以示修好.不料杜月笙却摇手阻止道:"别忙,别忙.还有一件事呢."
"什麽 "何丰林却不明白.杜月笙难道不愿意黄金荣放出来
杜月笙微微一笑:"何军使,黄老板也算地方上的一个人物,对不对 "
"是啊,当然.黄老板威名赫赫,雄霸法租界,也算这地方的头号人物了."
"何军使说的是.当日威风凛凛的黄老板被押到龙华关了五六天,最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放了出来,不是要把面子丢光了吗 "
何丰林连连点头,暗暗佩服杜月笙想得周到.杜月笙提出两条:一是在龙华寺请一次客,庆祝"聚丰"公司成立,也是何,黄两家认乾亲的家宴.当然,何老太太一定要出席;二是恳请何丰林向卢永祥说情,由卢永祥呈请北洋军阀政府陆军部颁一枚奖章给黄金荣,并聘黄金荣为护军使衙门督察.
这两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何丰林自然一一答应照办.在军阀看来事情虽小,但却给大亨黄金荣争回了面子,补偿了黄金荣手下大小流氓的心理损失.黄金荣在龙华寺吃了酒,认了乾亲,又接受了陆军部颁给的荣誉勋章,携夫人风风光光地回到了同孚裏黄公馆.
黄金荣被放回后,为了回报,对杜月笙,张啸林两大弟子的奔走营救,便在华格臬路造了两幢房子,都是三间两进,前一进是中式二层石库门楼房,后一进是西式三间三层楼洋房.西边一座216号,送给杜月笙,东边一座212号,送给张啸林.
祸不单行,黄老板与结发妻离了婚
大概是共舞台的狐仙作怪,也许是应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句老话,黄金荣刚从剧院风波中解脱出来,不久又碰上了一件使他大煞风景的事.
龙华寺宴会后,老板娘林桂生领著被关押了五六天的丈夫回了家,夫妻重逢,举家团圆,不由悲喜交集.黄金荣也老老实实呆在公馆裏休养了几天.这次营救,林桂生也可以说是尽心竭力,立下了汗马功劳,见到黄金荣变得这麽老实,也暗暗欢喜,指望他从此收一收心,老夫老妻白头偕老.
谁料黄金荣在家呆了还不到三天,就坐不住了,推说公司裏有事,就又逛出去了.林桂生一个人闲著觉得没意思,就与侍候她的佣人阿四姐扯起了闲篇.
"不怕太太生气,依我看哪,老爷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从林桂生第一次结婚时开始就服侍她,到现在已三四十年了,因此说话并不十分忌讳.
"怎麽去拈花惹草了 "林桂生吃了一惊,紧盯著阿四姐问.
"唉,太太,您以为他这次是去公司了 其实根本就不是.去公司怎麽不带人呢 而且他还带了一包蜜枣去了.太太请想,老爷何曾爱吃过蜜枣 这不是那个小戏子爱吃的吗 "听了此话,林桂生不由勃然大怒:又是那个戏子!
阿四姐还继续唠叨:"上次因为那个露兰春得罪了卢公子,受了这几天罪.这一次还不知要闹出谁来呢!唉唉……"
一听此话,林桂生已变了脸色.她满腹的委屈,愤恨与嫉妒!露兰春!原来与卢筱嘉的事也是因为露兰春!怎麽没人告诉我 若早知道他黄麻子是因为那个小妖精被人绑架的,我何苦替他奔走 他现在成了势了,用不著我了,就这样倡狂!索性我也不用替他撑著面子了,大家闹开吧!
林桂生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不由放声大哭.阿四姐一见说漏了嘴,不由后悔不叠,想劝又没法劝.林桂生哭了一晌,把眼泪一擦,吩咐手下人:"等老爷回来,你们就锁住大门,不许他出去."
下人们素知黄老板惧内,黄公馆内一向是老板娘说了算,於是各个领命,布好阵势,单等黄金荣回府了.
直到晚上掌灯时分,黄金荣才哼著小曲儿,在府门口下了汽车,摇摇晃晃地进了门.黄金荣双脚刚一迈进门槛,背后"稀裏哗啦"大门落了锁,他把眼一瞪,刚想发火,看门的已禀道:"是老板娘吩咐的."
一听这话,黄金荣发热的脑袋忽地清醒过来,他知道事已败露,只好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林桂生早已等著他了,见他上来,当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黄麻皮!当我不知道 刚从大牢裏出来又去搞女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是谁跑前跑后,把你救出来的!现在你做了老板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问问你自己你当初是怎麽发的家!那小妖精还没把你害死嘛,就把你勾引得这样 "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婚这麽多年,还从未见她这样破口大骂过.他也不答言,一甩手就进了自己的卧室.尽管如此,但是从此林桂生就把黄金荣软禁在公馆裏了,左右不让他出门.黄金荣虽然英雄,却敌不过林桂生的淫威.
一天,黄金荣乘林桂生串门应酬赌局,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驾著汽车急驶"三鑫"公司.公司的当差,夥计们见大老板光临,慌忙迎进了董事长的写字间,黄金荣踏进房间,连连挥手叱退底下人,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孔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满腹心事难以启口.杜月笙颇觉意外.黄金荣碍于身份,从来不公开在公司露面,今天神色慌张,驾车跑来,杜月笙料想是出了事.
"怎麽,又出事了 "
黄金荣用手搔搔光头皮,半晌进出一句:"桂生跟我闹了."
"是不是兰春的事 "
黄金荣点点头,尴尬地吐露了真情:"老共舞台坍了台,不知怎麽兰春被抖了出来,桂生成天闹,真不成体统了."
杜月笙劝道:"金荣哥,你们这麽多年夫妻了,犯不著为一个丫头伤了和桂生姐的和气."
"不,"黄金荣坠入了情网已经鬼迷心窍了,眼睛射出绿光,第一次对林桂生胆子大起来了:"他妈的,老太婆揭开了,老子乾脆堂堂正正讨兰春."
杜月笙吃了一惊,想不到老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按理说,黄金荣腰缠万贯,名声显赫,讨个三妻四妾应是极平常的事.林桂生再怎样霸横,也难明裏反对;只是露兰春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又生得绮年玉貌,更犯忌的她不同於老实,柔顺的沈月英,小丫头心机较多,黄金荣迷上了她,林桂生内当家的地位便摇摇欲坠,难保有一朝要逼宫告终.杜月笙知道个中的利害,自然不想卷入内宫的暗流漩涡了.他明知黄金荣的来意,却装傻作痴地推卸道:"这事怕难办."
黄金荣一听,急得直搓手.平时,他总觉得杜月笙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在他有面爱摆出师父的尊严,这番顾不得这些了,拉著杜月笙的衣袖,哀求道:"月笙,我求你这一回了.你的话,她最听得进去,你去谈谈看.只要她让让步,将就把兰春接进来,我绝对不会让兰春当这个家的."
杜月笙被迫无法,只得允诺下来.黄金荣这才松口气,临走前,又叮了一句:"月笙,就等你的回音了."
两天后,杜月笙特地跑了一趟黄公馆.黄金荣见来了救星,知趣地回避了.杜月笙覰个机会,叫声桂生姐,就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出来.他担心会有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谁知林桂生却苦笑一声,问杜月笙:"你的意思呢 "
"我赞成."杜月笙边说边偷偷窥察林桂生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便试探地说:"讨了兰春,也许可以收收老板的心."林桂生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不反对他讨小老婆,但不许讨露兰春.论辈分,露兰春是孙女,要我同她称姐妹,太不成体统了."
林桂生关门落栓了.可是,黄金荣却讨定了露兰春,她却一个棒打回头.这苦了夹在中间的杜月笙.他是黄金荣的心腹,也是林桂生一手栽培起来的,并且两人还……现在他一出面,林桂生还说不定以为他是想和她一起过呢!他此刻心早在那个妙龄少女陈婷婷身上了,哪敢多劝说.老谋深算的杜月笙此刻也是一筹莫展了.
杜月笙不愿卷进这场难断的家庭官司裏,便搭讪道:"桂生姐,公司还有事,我走了,有机会我再劝劝老板."说完,他就要溜出去.
"慢走."不料林桂生却忽然下了决心,"月笙,你是受命来的,我不难为你.你告诉老板,露兰春可以进门,但从今后,我与他一刀两断.我有一个条件,要他拿出5万块钱做赡养费."
"桂生姐,你,你,就只要5万元 "杜月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才好.他们半世的夫妻,老板娘林桂生一手策划替黄老板打下的江山,难道他们就这样分手了 同心协力赚到的巨大财富就只要5万块,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谁都会替她抱不平.所以,杜月笙有些惊讶.可是,林桂生是一个多麽工於心计的人,连杜月笙这样精明的人都被她蒙住了.
林桂生却不容分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了.
在隔壁偷听的黄金荣却如逢大赦.他喜滋滋地出来送杜月笙下楼,并当即派人拿地契向银行押了一笔现款交给了林桂生.其实,林桂生自有她自己的如意算盘,黄金荣的万贯家财主要来源是做鸦片生意的"三鑫"公司,她在公司拥有钜额股份,一年三次分得的红利,数额之巨令人咋舌,她的小金库裏的钱多著呢.
第二天一早,林桂生便搬出了黄公馆.杜月笙也不管黄金荣生气,亲自在西摩路处为林桂生租了一幢房子,裏面的家具摆设尽量保持黄公馆的样式,算是报答林桂生的知遇之恩了.
林桂生一走,黄金荣就用花大轿把露兰春擡进了黄门.新娘子不愧是色艺双全的红伶,长得亭亭玉立,风流娇媚,齐眉的刘海,天生有些卷曲,一只盘发髻,周围插了一圈茉莉花,更衬著秀发如云,人香花也香.一身大红绣凤的旗袍,满身的珠光宝气,透著那麽一股香艳.黄金荣为讨好新娇娘,摆宴三日,请到了法租界所有头面人物,一时黄公馆宾客盈门,贺礼堆积如山,像赶庙会一样热闹.
黄金荣得力的八大生都来讨露兰春的欢心了.其中顾掌生是最起劲的一个.他端著酒杯,走到黄金荣与露兰春的面前,对老夫少妻肉麻地笑道:"掌生敬二老三杯.老板属龙,老板娘属鸡,龙戏凤,凤附龙,真是天就的龙凤配.哈哈哈!"
露兰春羞得满脸通红,但这阵阵红晕更增添了她的美色,乐得黄金荣直搔那光头皮.得意之际,他对露兰春道:"来来,这裏没外人,唱一段,大家快活快活."
露兰春忸怩了半天,才慢慢站起身来,微微启口,轻轻地唱道:"三尺雕翎箭,能开方上弦,弹打飞禽鸟,英雄出少年……"
这是《天霸拜山》裏的一段唱腔.露兰春一身大红,镶金嵌玉的新娘装束,倒更使这个黄天霸英气妩媚,风流俏丽.酒席上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喝彩声.连声叫:"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杜月笙面对这热闹的婚礼场面,却坐在角落裏默不做声.他坐了片刻,就悄悄退了出来.空荡荡的街弄裏听不见婚宴上的喧哗,昏暗的街灯在杜月笙的身后投下了一个长长的黑影.他想起了一手支撑过黄门的林桂生,不由感到一阵深深的遗憾和伤感.
她有些太刚烈了.不,还是她明智.就像今天的婚宴,如果她在,不会受得了的.更别说以后看著那个新太太作威作福了.但林桂生风云一世,就这样下场了吗 杜月笙不由升出一种"惶惶相惜"之感,轻轻叹了一口气,背著手踱出弄堂,竟没有再回黄公馆,径自到林桂生那去了……
这时,露兰春年仅25岁,而且早已与当时上海的花花世界结下了不解之缘.虽当了老板娘,黄金荣年老得少妻,对於她的吃穿用度都极为上心,身上戴的,穿的,手裏玩的,屋裏摆的,全都挑著最时髦最名贵的要.但金银珠宝,豪门深院锁不住那颗年轻的心.尽管黄金荣明媒正娶,用龙凤花轿把露兰春擡回家中,黄公馆保险箱钥匙都一概交由露兰春保管,但她还是留恋著粉墨生涯.
蜜月过后,露兰春执意要上老共舞台登场.她觉得,在五彩缤纷的彩灯裏,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才有她的梦幻美景.黄金荣开始看出她对舞台生涯的留恋,只装作看不出,不接她的话茬.他只想金屋藏娇,把这个美娇娘揽在自己怀裏,断了那些浮蜂浪蝶的痴念.但露兰春心意十分坚决,她对黄金荣说:"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学戏,唱戏,是在舞台上唱出来的.让我这麽突然离开舞台,我会闷死的.我就像过去那样唱戏,有什麽不好呢 谁敢对我无礼呢 "
话说到这份上,黄金荣不好强拗,只得答应了她.但有一件事要露兰春答应,即她出门唱戏,进出都要由黄公馆的车和保镖接送,露兰春同意了.这样,露兰春又回到了共舞台.露兰春色艺双绝,为之倾倒的倜傥少年为数不少.但她已入黄门,那些原来倾情於她的也只好望而止步,目光转向了新的坤伶.
惟独有个风流少年不甘心.这是上海滩上首富颜料大王薛宝润的公子薛二.这薛二是世家出身,从小生在锦绣之乡,荣华堆裏,正儿八经的纨絝子弟一个.他对露兰春情痴已久,不能自拔.
露兰春再次在共舞台登场,薛二欣喜若狂,在共舞台包了个正厢,每晚必到,专看露兰春的戏.第一晚露兰春唱《枪毙阎瑞生》,薛二先声夺人,赶在开戏之前就差人给露兰春送去一个大花蓝,上面夹著一张烫著金边的香水名片.
露兰春见到薛二的礼物,只是抿嘴一笑,右手两指夹起那张名片看了看,顺手就往废纸篓裏一丢,不理这茬了.
等到戏散场,露兰春卸了妆,换了衣服准备回家,一出场,就看见薛二站在后台边,恭恭敬敬地向她致意.露兰春摆著大明星的架子并不答理.但薛二毫不气馁,他仍旧每晚送礼物,每晚都跑去看她.日子一久,他那风流潇洒的模样就渐渐印在露兰春的脑子裏了.她忽然对他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虽已做了黄金荣的正牌夫人,但黄金荣已垂垂老矣,而露兰春却还是风月年华.钱再多,别人再尊敬,陪著一个老头子,又有什麽意思呢 自古美人爱少年啊!
这时的老夫少妻之间,黄金荣对她是事事迁就,处处巴结.很快黄金荣也觉得不对劲了,许多晚上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跟不上.而怀中的露兰春也不似以前那样温柔了.以前她在共舞台演出时,她是极温柔的,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太,她就一点也不温柔了.露兰春对他有一种厌倦感,因此再也不绽开笑脸了.
一天,戏刚散,薛二又恭候在后台了.一身银灰的西装洒上了法国名贵香精,淡淡的馨香配著他那轻声细语的恭维,真有股说不出的柔情.露兰春望著他嫣然一笑,破例答了话:"唷,是薛先生,你身上怎麽好香哟."
那一笑,立刻牵走了薛二的情弦,他忙上前搭讪,却被娘姨和保镖挡住了.薛二呆站在当地,眼睁睁地望著娘姨拥著兰春坐上轿车走了.
第二天,晚戏开场.薛二加倍殷勤.露兰春来到后台,正在著妆,一个娘姨手捧著价值1万银洋的香精,对她说道:"这是那个姓薛的小白脸送的."
露兰春心中明白,这就是昨晚那"好香"的香精.薛少爷求爱来了.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娘姨:"请薛先生散戏前来一下.你让跟班不要等我了."
然后,她从无名指上勒下个金戒塞在娘姨手裏,叮嘱道:"不准多嘴."
那娘姨自然知趣,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
薛二得到消息,灵魂险些飘然出窍.他哪还有心思看戏,锣鼓刚敲响,他就出了包厢,溜进露兰春的化妆间.这时,挂头牌的坤伶都可独占一个小房.露兰春是黄老板的夫人,身价显赫,那化妆间更是装点得像闺房一般.薛二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著那扇小门,飘飘然地幻想起与露兰春幽会的甜梦来.
锣鼓停歇.门"呀"地推开了,如花似玉的兰春亭亭立於面前.薛二惊醒,腾地站了起来,正想迎上去,只见兰春细眉一挑,喝声:"哪个大胆的,敢闯到这裏来!"
她转身就要喊人.这可吓慌了薛二,他飞步上前一拦,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是,是小姐捎,捎的口信呀."
其实,露兰春做了个假动作,冷眼裏瞧著他那惊慌模样,暗自好笑.但为了试探薛二,兰春仍旧板著脸,正色地说道:"你不怕黄金荣的黑枪,硝酸水吗 "
薛二"扑通"跪了下去,哀求道:"小姐肯垂青,薛二情愿上刀山,下油锅,只求小姐念我痴情一片,思慕小姐啊!"
其实,露兰春早已春心荡漾了,见薛二如此笃情,禁不住牵动了一片柔肠.她轻轻地拉起了薛二,温情脉脉地说道:"现在我相信你,可就怕你将来会变心哪."
薛二顺势拉住露兰春的纤纤玉手,用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肢.露兰春也不抗拒,软软地就倒在薛二怀裏了.
薛二拥著露兰春进了里间.两人一个青春,一个年少,都是脂粉堆,花花世界中长大的人物,一个是受惯了老夫的拘束,今宵才得会自己意中的王子;一个是思慕已久的痴情郎,今宵才得到了自己梦裏的佳人,真是说不尽的痴情浪语,耳鬓厮磨,随即薛二就与之融为一体了.
露兰春沈浸在少女初恋般的兴奋与喜悦之中.薛二那年轻,潇洒,风流,多情的相貌,那吐不完的呢喃爱语,对著月亮发出的山盟海誓,都让她感到了爱情的甜美.比起那个又老又丑的黄金荣,薛二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上天赐给她露兰春的如意郎君啊!
纸裏包不住火.一次两次的,不会走漏风声;日子一长,两人情意日笃,如胶似漆,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泡在一起就难免被发现.露兰春每天都要去唱戏,又一夜一夜的不回来,这样一来二去,事情就闹大了.
杜月笙手下的耳目众多,起先碍住老板的情面不敢声张,后来被张啸林听到了风声.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气得大声骂娘:"他妈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如此放肆!"
见众人没有做声,张啸林更是骂开了:"薛二 他是个什麽东西,也敢来咱太岁头上动土 反了反了!不就是那个卖颜料的吗 让我撞上,非管教管教这个兔崽子不可!"众人还是不敢接腔,张啸林更加跳了起来:"敢搞黄老板的女人,我张啸林就咽不下这口气!黄老板怎麽忍得 "
别人都不敢言语.虽然张啸林这番话没当著黄金荣说,但这一来黄金荣也有所风闻了.他心裏动气,但因为对露兰春宠爱有加,只是找了个当口,板著麻脸,冷冰冰地对兰春说:"以后你出门应酬,都要让我知道."
露兰春却沈得住气.她早料到会有这麽一天,当下不露声色地反问道:"为什麽 "
"外面绑票的多,你被人家绑去了,可要塌我的台了."黄金荣尽量压著事儿.
露兰春何等机灵,她早听出了话头,黄金荣向她发出警告了.她淡淡一笑,不予回答,心裏却暗暗打定了主意.
6月中旬,黄金荣受法捕房的差遣,去了山东临城.官差不由己,他不得不去.老板前脚刚离上海,露兰春就通知薛二,要他赶紧准备车辆,船只和路上应用之物,马上远走高飞.露兰春手中掌握著黄公馆各保险箱,珠宝柜的钥匙,她一点也不客气,将黄金荣的地契,债券,金条,珠宝席卷一空,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等到黄金荣从山东归来,家裏已人去楼空,露兰春已逃之夭夭,到处是一处凄凉景象.他浑身禁不住冷汗直淌,飞快地直奔房中,发现家中保险箱被打开,保险箱裏的黄金,美钞,珠宝,首饰一件不留,装有文件的大皮包也不翼而飞了.黄金荣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花.来不及长叹一声,就跌坐在椅子上.
一颗在上海法租界的流氓当中曾经光芒万丈的明星,现在只留下月落星稀时的一痕微芒,而这微弱的光环也将一瞬而逝了.露兰春一逃,黄金荣苦恼了几天,幡然觉悟:他已近暮年,也应该隐退了.经过几天的细细思索,黄金荣有气无力地打发听差去请杜月笙.
露兰春一逃,杜月笙早就有了周密的准备,立刻派人跟踪,於是马上就掌握了薛二与露兰春的行迹.但是杜月笙暂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精明的他知道此刻不能将事态扩大,因此,一边派人跟踪薛二和露兰春,一边等著黄金荣回来.然而,这时杜月笙已经预感到,随著这一连串的打击,黄金荣已经不行了,不久的将来他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现听得黄金荣有请,杜月笙料定,是该出场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黄金荣内心的隐秘被杜月笙猜中了.他不愿外人过问夫妻床笫的私情,而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心腹身上.杜月笙来到黄公馆的客厅裏坐定,偷偷地审查著黄金荣的神色.
黄金荣已经显得苍白,憔悴,带著绝望的神色,默默地看著月笙,一言不发.
杜月笙见火候已到,有意激他:"老板,薛二这个贱胚太可恶了,绑他的票,一定要把兰春找回来."
黄金荣连连摇头,轻声说道:"女人心,海底针呀!兰春既然变心,寻回来也是白搭.我只要把她拿走的东西,多少讨回来点."
"也好,也好."杜月笙点头答应著,脑海裏却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黄金荣垮了.
经杜月笙调停,请来了上海会审公厅的大法官聂榕卿和上海清文局长许源,为黄金荣,露兰春双方调事.调停的结果是,露兰春交回她卷走的全部财物,黄金荣正式签下了解婚书,由薛二聘礼再娶.从会审公厅归来,黄金荣特地将杜月笙唤进了内室,有话商谈.
这间卧室当年正是黄金荣与林桂生筹划大略的地方,现在人去楼空,早已不是那时的样子,只有几件家具,一套沙发,是林桂生从前用过的.黄金荣看著这个败落的家,感慨万千.他抚著杜月笙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就走错了这步棋.唉!人生如梦呀!我黄金荣起家在女人身上,没想到败家也在女人身上."
杜月笙听他忽然提起了林桂生,心裏也不由百感交集.他想,黄金荣走了麦城,又何必重提当年呢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黄金荣话声未绝,外面炸响了个闷雷.时值盛夏,原先繁星闪烁的天际,刹时变成了泼墨如洗的天空.远处闪过一道电光,接著便是一阵滚雷.只是在一刹那间,狂风暴雨骤然来了.
杜月笙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看著外面夜色雨幕中的这个灯红酒绿,繁华无比的十裏洋场.他想到了自己从小就混迹街头,孤苦无依,想到了15岁时就只身来到上海,开拓自己的"事业",算来已有20多个年头了.这20年的风风雨雨,一步步登上了"大亨"的宝座,在上海滩上已成了数一数二的人物.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杜月笙的耳边回响著黄金荣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转身,看著沙发裏坐著的黄金荣,面色青白,蜷著身体,两眼无光,仿佛一个垂危的病人.这就是当年自己最仰慕的黄老板!
他踱过来,走到黄金荣身边坐下,试探地叫:"金荣哥———"
黄金荣只轻轻摇了摇左手,就垂下了眼皮,仿佛进入了梦乡.这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属於他的,他像一个垂暮嗜睡的老人,靠在沙发上,悄悄地打起盹来……
看著黄金荣赔了夫人又折兵,心灰意冷的样子,杜月笙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突然想起了那晚阿大看见狐仙的事情,不久,当他营建华格臬路住宅时,他特地在大厅后面,专辟一座狐仙祠,并且雇用一名宁波老佣人,负责祭供洒扫,晨昏三炷香,逐日献奉茶果.而杜月笙自己则是不管怎样忙法,每个月的阴历初二和十六,必定正心诚意,供以酒馔,亲自上香磕头.
重排座次:杜,黄,张
黄金荣彻底"跌霸"了,法租界众多流氓这才知道天外有天,黄老板并非法力无边,也有"吃瘪"的时候.座次重排后,杜月笙搬进了华格臬路216号.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公馆,工作人员也做了重新安排.宝大水果行的黄文祥先生,在他当年浪迹街头卖水果时,杜月笙常常把好水果当做烂水果送给他,使他渡过不少难关.如今,他的儿子黄国栋已经长大.他来找过杜月笙想谋职位,杜月笙知道,黄国栋跟他的父亲黄文祥学做过不少年生意,最能理财,就决定让他前来做账房.银行取款,支付各项开支,管理来信和分发事物,重要来客的接待等,就全交给了黄国栋.
此外,杜月笙又找了杨筠心,邱曾受,赵琴波三人与黄国栋一起做账房.
杨筠心负责处理发来的各种婚丧喜庆帖子,逢时逢节各处送礼发信,写回单簿,管理电话,水,电的修理装置和各种报纸,分发零星开支,年赏,节赏,管理大厅清洁,招待来客的汽车司机和侍卫人员等.
邱曾受管理伙食账目,厨房炊事员的人事调动,并负责每月发放杜月笙救济贫苦孤老的"善折"金额,发信时写回单簿等.
赵琴波负责带领"小开"们到外面玩耍,管理电话,水电费和所有大小挂钟等.
管家万兆棠原先也是宝大水果行黄文祥的门生,杜月笙进了华格臬路后就让他来当管家.几年后,万兆棠积累了些钱,也吸上鸦片,日夜在杜宅工作,他渐渐吃不消了.他向杜月笙推荐了兄弟万木林.这万木林识不得几个字,记忆力却极强,任何电话号码只要听上一遍就可牢牢记住.杜月笙倒也乐意,就把万兆棠介绍到烟土公司去上班.但是,杜公馆的人都认为"木林"难听,就请常来走动的杨度将"木"字改为"墨"字.
万墨林负责管理茶房(服务员),汽车驾驶员,厨司,门警,卫队等,外面打给杜的电话,都由他先接听,然后才交杜月笙接,杜月笙向外打电话,也都由万打通后再交杜接听.万墨林能记住亲友,门生,机关,企业等190个电话号码,成为杜月笙的电话号码簿.
为了做好文字工作,杜月笙又请了翁佐卿,邱访陌,王幼棠,胡叙五4个人做秘书.其中胡叙五是由黄炎培介绍的.
为了做好防卫,杜月笙又选了陆桂才,陈秦鹤,陈继藩,高怀礼等近身侍卫4人.陆桂才,是张啸林的门生,他做过旧军队的军官,在社会上,人称陆大麻子.他广收徒弟,有一二千人之多,家住南阳桥,开设维扬大舞台和荣贵祥香烟批发行等.
陈秦鹤,是台州白相人,也收有不少徒弟,兼开西藏路恒茂裏内的恒雅书场和恒雅剧场,八仙桥第一旅馆,东自来火街的恒雅书场和恒雅剧场,八仙桥第二旅馆,顺昌路同乐剧场,同乐旅社等.
陈继藩,较有文化,能说法语,是由法租界领事公馆华董张翼枢介绍来的,杜月笙认为他比较老实,抗日战争发生后,杜月笙去香港后也将他带去了.
高怀礼,北方人,曾在法租界巡捕房做过包打听,在淞沪警察厅担任巡官等职.
不久,杜公馆又购进8部汽车,十几个司机由王宝钰管理.厨房裏,万墨林聘请了苏州帮2人,扬州帮2人,本帮3人,北京帮2人,下手3人.同时,杜公馆还有夜班卫队4人,门警6人,后弄巡路卫队2人,大菜间专职待客茶房4人.
在烟榻房,还有一个专门为杜月笙装鸦片的人,此人叫郁泳馥.他原在十六铺摆水果摊,身刺花.后来任新城隍庙总稽查,上海纱纺易所总稽查.他带两个助手,帮他烧鸦片膏.
杜公馆中还有杂务工2人,管冷气的2人,打扫天井,大厅,送信等杂役8人,花园司务3人,女佣20人.除了杜公馆配备各样人手外,杜月笙还广交朋友,张翼枢,章士钊,陈群等都是座上客.
另外,刘春圃,杨度,洪帮大哥高士奎,律师秦联奎,江一平,王荫泰,陆殿东,朱文德,王思默等,工商界的闻兰亭,钱新之,王晓籁,虞洽卿,刘鸿生,潘公展,徐寄廎,吴开先,杨管北,杨志雄等,加上杜的门生金廷荪,陆京士,唐世昌等都常来常往.
有了人,有了广泛的社会关系,1924年初杜月笙的事业开始走向顶峰.杜月笙天赐智慧,又勤恳努力,聚精会神,他在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大十裏洋场,接触其心脏,伸展其触角,融会贯通,心中有数,正如砂砾中的一粒宝石,几经磨炼,终於光芒四射,脱颖而出.他,成为了上海滩的人杰.
找回珠宝,神通广大
自从黄金荣在共舞台"跌霸"之后,杜月笙的名气在上海滩上如雷贯耳,很多人开始用目光重新审视起他来.
杨多良坐在何丰林的客厅裏,佣人不停地替他烧烟.这大烟膏子是由上等的印度土熬制而成,平时抽起来,杨多良向来是觉得特别过瘾的.但此时,他却觉得索然无味,抽一口,呛几口.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那六大皮箱的珠宝古玩使他的心如同被一剪子一剪子剪碎那样疼痛,如果找不回来,他这后半辈子和一家老小的生活便毫无著落了.要是真这样,他会一直睡不著的,眼睁睁地看著自己最后气死而去.
在福建,杨多良是督军周荫人的秘书长.20年来,他搜刮民财曾让许多人陷入家破人亡的境地;当然,他大肆敛财受贿也曾使许多人飞黄腾达.结果,他自己从上任到离开时,有了这6大皮箱的珠宝古玩.
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是有钱人的天堂,只要有钱,山珍海味,名酒美人,应有尽有.他以前曾因公事在这住过一个月,最令他难忘的是那些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仪态万方,风情万种,一晚上换10个都有,永远有新鲜的感觉.当时他就想将来一定要到上海来享受享受这一切.
离任后,他马上想到到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来打发余生.谁知他一来上海,一切都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好.当他派4个保镖押运著多年搜刮而来的6大皮箱珠宝古玩,乘著法国邮轮来上海时,却被上海的女人给暗算了.
那两个女人是什麽时候上船的,4个保镖都不清楚,他们只记得船到长江口时,她们都出现了.当时,她们俩在舱门前说笑,声音又大又尖,浪荡得很.
"看他那肚皮,还想和我跳舞,我躬著腰也搭不到他的肩!"
"真是个臭家夥!请我们吃完牡蛎后,又要我们结账买单,这算什麽男人 "
杨多良的4个保镖在舱内吸著纸烟,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谁也没有听见,谁也没有看见似的.
"两个小婊子,还我钱!"这时,外面又响起一个男人粗粗的声音.
"姐姐,快跑!" "跑,往哪跑 "
"哧———"一声,什麽东西被撕烂了.
"流氓!你这个流氓!"
"老子一没摸二没睡,流氓什麽了 "
接著,外面又响起了厮打声.终於,有一个保镖忍不住了,打开了门."救命!"这时一个身上只穿著胸罩和裤头的女郎耗子一般钻进舱门,接著,另一个女郎也倏地钻进舱来.
"老子就在这裏把你们都解决了."
保镖们这时才看清,这是一个肚皮比戏台上的猪八戒肚皮还大的家夥,脖子下挂著一条猪尾巴样的领带,脸上的胖肉差点把眼睛给挤合缝,正冲过来也要进来.
"让我进去,"他用力一拨舱门边的一个保镖,"她们拿了我的钱,想跑,能跑得掉吗 "
保镖被他一拨,差点摔倒,不由得瞪起眼睛."眼不要瞪得像牛卵子样的,当心老子把你抠下来."说著,他又看看周围的其他3个保镖:"通通给老子出去,我要在这裏干干两个婊子……"
然而,这4个保镖们似乎还没从眼前的一幕中醒过来似的,懵懵懂懂地都没动,胖子走上前,拉住一个女郎往门外带.眨眼间,4个保镖似乎醒了过来,一人动了一只手,把胖子击倒在地下,接著其中一个人飞起一脚,胖子像皮球样滚出门外.门边的那个保镖跟著又一脚,胖子换了个方向,从走道上往那一头滚去.
当保镖们都进来时,那位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裤的女郎已披了一件床单在身上,两只美丽的大眼睛裏依然流露著惊恐的光."太感谢你们了!"
另一个女郎从随身带的挎包裏拿出一瓶洋酒,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姐姐,压压惊吧."披床单的女郎接过,手一扬,"咕嘟"一口喝下肚去.
"吓死我了,这个流氓!""你们来一点点 这可是正宗的法国货!"
保镖们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几位先生,再麻烦你们看著我姐姐,我去替她拿衣服来换."
女郎把酒瓶装进挎包,拉开舱门,刚跨出,突然大叫起来,原来那个胖子又来了.
保镖们全站到门外.胖子抓住想往回跑的女郎就往另一头跑,保镖们急忙追了过去.拐过一个弯,胖子不见了,而那个女郎却坐在甲板上哭.原来,她的长裙也被扯掉,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裤了.
"那家夥哪去了 " "往那头跑了."
两个保镖顺著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看了看,没有发现人,马上折了回来.4个保镖围著女郎,"怎麽办 哭有什麽用,想想办法呀!"
"我的破裙子在这裏,我用它暂且遮身去取衣服吧."
"要不要我们保护你 "
"不用,我们的舱房就在前面.你们快回去,防止那家夥再去找我姐姐的麻烦."
"对,快回去,防止意外."一个保镖似乎突然想起了.大家也有所悟,纷纷往回跑.推开舱门,他们全愣住了.那个女郎早已消失,地上扔著她的胸罩和短裤,那装满珠宝古玩的6只大皮箱一个也不见了.此时,汽笛长鸣起来,邮轮已驶进吴淞口了.甲板上,很多人正在往岸上眺望……
远在福建的杨多良正准备启程到上海,接到珍宝丢失的消息,顿时就吓得变了脸色,这可是他为官一生,四处敲榨勒索的全部财产啊!他立刻赶到上海.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是他的老相识,他请何出面,帮他查找珍宝的下落.何丰林倒也爽快,对他说:"三天后来听音讯."
杨多良从往日在福建的经验中得出,只要何丰林出面,事情差不多能解决.但那些珠宝古玩是他一生的心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三天来他一直没睡著,乾脆厚著脸皮去何家住了下来了.
3天后,何丰林来到客厅,进门,他无奈地说:"实在抱歉,老兄,兄弟无能,你的东西实在难以寻找."
一听这话,杨多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旁边的佣人立刻上前扶起.
"难道,难道,"杨多良结结巴巴地说,"难道就这麽丢了!"
"哎!老弟,在上海滩,并不是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这就不是你在别处领兵所领教过的了.可以说,谁来都没有办法,它一半华界,一半洋界!"
"没有办法 我这后半生,就这麽完了 "说著,这杨多良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竟然当著何丰林的面哭起来了.
何丰林踱了两步:"去找杜月笙吧.杜先生肯定是有办法的."
这是1923年底的事.当杨多良拿著自己的名片,来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时,心裏十分不安.杜月笙的名字他早已听说过,但他不知道杜月笙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把何丰林找不到的东西找回来,因此他一边走著,心情还是如同死了爹娘一样阴沈沈的.
杜月笙看过杨多良的名片后,立刻把他请进客厅.杨多良行过礼后,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这时,他仔细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这位名震上海滩的人物.
杜月笙突出的特点,便是有一个剃得光亮的大脑袋和两只如树上的蘑菇那样支棱著的耳朵.他的脸坑坑洼洼,很不规则,宛如装满土豆的袋子.杨多良并不知道,这是他小时候常常挨揍的结果.他的嘴唇在突起的牙齿外面绷得很紧,总是呈现出一副笑的模样———其实,这是一种假相,他即使是发怒时也是这样.他的左眼皮耷拉著,好似老在眨眼,有一种挑逗的味道.杨多良实在摸不透,对面这个大耳朵的家夥到底是什麽样的人,他有什麽能耐,能帮他找回这6只箱子,他对何丰林的话半信半疑.
杜月笙倒显得很闲适.他简单问了问事件的经过,即叫来管家万墨林,"打电话给顾嘉棠,叫他快点查一下."接著,他又问了杨多良在福建任上的事,便吩咐送客.
杨多良临走前,杜月笙说:"杨先生放心,只要东西一有著落,我立刻派人通知你.请你放心,不会超过今天."
杨多良将信将疑地回到了旅馆.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他要了一瓶酒,四个小菜,自斟自饮起来.过了一个多小时,杨多良酒足饭饱.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现在疲倦从脚底缓缓而来,他昏昏欲睡.
"杨先生是住这吗 "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把杨多良吓了一跳.他立刻开开门.
"我是杜先生的手下顾嘉棠.你的东西我帮你找回来了,请过目."说著,他轻轻一摆手,后面进来3个人,一人拎了2只大皮箱,放在了他面前.
杨多良一见6只箱子,不多不少,便激动地抚摸著皮箱:"是我的,正是我的."
"杨先生,请打开看看东西少不少."
杨多良一只一只地把6只箱子全部打开,裏面各种珍宝和古玩整整齐齐地摆著.他一一过数,全部都在.
"不少!一个也不少!"
"那好,杨先生歇著吧,我们告辞了."
"别,别走!兄弟我这有点零钱,请弟兄们喝碗水吧."
当天下午,杨多良带了一尊金佛,一个金香炉,两颗猫眼,一串大珠,来到了杜月笙的公馆."杜先生大恩,没齿难忘,这点小意思,万望笑纳!"
杜月笙看了看几样东西,连声称赞说:"果然是好东西!自家人,何必这麽客气 你带回去吧."
"哪里哪里,杜先生不要客气."
"带回去吧.今天,我们就算是交个朋友,以后有什麽事,尽管开口吧."
"有事,找杜先生去!"
许多事实都无可辩驳地说明,1924年初的杜月笙在上海滩的青帮中已是当之无愧的领袖,他在黑社会中的手段和他手中掌握的黑社会的力量使他在整个上海滩的帮会中已变得举足轻重,如同遍及义大利和美国的黑手党的党魁们一样,他的触须已延伸到和正在延伸到各个领域,他已成为上海滩一个地地道道的黑帮教父.
这个时候,上海滩上流行著这麽一句话:"有事,找杜先生去!"
1924年春天,浙江发生水灾,在租界裏做寓公的孙宝琦等人不甘寂寞,乘机发起了一个"救助乡亲赈灾会".
孙宝琦,字慕翰,浙江人,前清即为显宦.在北洋军阀时代,曾历任驻外公使,总长,国务总理,在上海滩也算是一个名人.但"救助乡亲赈灾会"成立后,却应者了了.孙宝琦声嘶力竭地搞了一个多月,才收到千把块钱的捐赠.
"救助乡亲赈灾会"轰轰烈烈地开场,寒寒伧伧地结束,孙宝琦觉得脸上实在过不去,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还是找找杜先生吧."有人向他献策.
"杜先生 是不是杜月笙 "
"正是.杜先生急公好义,如果慕老出马,多了不说,万儿八千的,杜先生定然会慷慨解囊的."
"他真会这样吗 "孙宝琦将信将疑.
"怎麽不能 如今在上海滩,谁有难处都去找杜先生."
於是,孙宝琦准备了每个重20两,印度产的"大土"三个,乘车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拜访.杜月笙看到这位"孙总理"亲自来访,不免一怔.他和他素不相识,此次来访,意在何为 杜月笙不敢怠慢,马上命人把孙宝琦热情地迎进客厅.
孙宝琦寒暄一番坐下后,仿佛不在意地请教:"照目下的行市,不知印度大土每只值多少钱 "
杜月笙说:"目前禁烟甚严,大土久已绝迹,没有行情了."
"哪里话,我这就有3只."
孙宝琦说著,吩咐跟班立即到汽车裏取来,放在桌上,笑著又说:"以前听说是200两银子一只,现在算它涨了几倍,也不过千把元一只吧."
杜月笙连忙说,"这麽好的东西,大概绝不止千元一只,怕要2000块钱吧."
孙宝琦有些得意,说:"听说杜先生有时喜欢'香'两口,古人云:'宝剑献于烈士,红粉赠之佳人',这就献给足下吧."
"不敢当,不敢当."杜月笙连忙说,"让我照价买下来,送给时疫医院,救济病人,为慕老造福罢."孙宝琦忙说:"那麽,就算捐给善会吧!"他连忙取出捐款簿,摊开放在桌上.
杜月笙吩咐秘书:"写一万元,开张支票给慕老."接过支票后,孙宝琦万分感激,兴冲冲地告辞.谁知上了汽车后,司机却对他说:"孙总理,这3只大土,杜先生已经送回,放在车后座上了."
1924年春,去找杜先生的人除了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外,还有一些普通老百姓.
租界马路对面的一个弄堂裏,住著一家王姓居民,家中不幸被窃,两箱子衣服全被偷走了,其中有几件是祖传的"传家之宝".王姓居民情急之中,也"去找杜先生".
杜先生的名声,王姓居民当然知道,但是他会不会帮忙姓王的,王姓居民却觉得实在难说.当他转弯抹角找到杜月笙时,杜月笙却微笑著说:"让我想想办法吧."
第二天清早,姓王的起来准备去买菜,开门一看,一卷纸压在一块石头下.拿起一看,是一遝当票和几十块钱.他不明究裏,顾不上去买菜,拿著当票跑到当铺,结果,他那些被盗走的衣服和传家宝全在那裏,他用这钱一赎,就把衣服和传家宝全赎了回来.
这时,法租界中,职工大多数是中国人,但他们的工资却少得可怜.在水电公司的法国籍员工,月薪起码有200多块光洋,而华工却平均只有12块.公司虽每次都答应了工人提出的改善待遇的要求,但都从没有兑现过.
1924年3月中旬,水电公司工人实行总罢工,要求履行增加工资的诺言.法方不但不理会,反在第二天关闭厂门,拒绝工人上工.法商水电工会於是决定实行罢工,并正式提出以每人每月增加工资8元,废除罚款制度作为复工条件,法商方面拒不接受.
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几次邀请劳资双方进行调解,法方拒不参加,并且态度异常蛮横.几天过后,法商方面宣布,所有罢工的工人一律开除,另外招雇了一批白俄工人和新工人接替工作,双方矛盾加剧.
为了使罢工取得胜利,工会裏的杜月笙徒弟说:"我们去找杜先生吧,他一定会使我们取得胜利的."
杜月笙果然爽快,接到工人们的求援信后,立刻吩咐管家:"墨林,把这两万元钱送到法商工会去,让他们支援住.就说我杜月笙说的,不加工资,绝不复工."
万墨林刚走,法国资本家的代理人,法商水电公司买办沈叔眉跟著来到,他说:"杜先生,这工潮越闹越大,请你无论如何得设法制止."
杜月笙忙说:"沈先生放心,这事我不会不问的.你回去对甘格霖总领事和费沃礼总监说,就说我杜月笙说的,工人工人,就是做工的,不做工,绝对不行."
罢工最初只限於机务部门,自从法国人指使越南巡捕在华成路开枪打死一名去参加开会的工人后,车务部门的工人也参加了罢工,弄得法租界内电灯不亮,电车停开,自来水供不上,预定在7月14日举行法国国庆狂欢也不得不宣布改期.
7月21日,法国巡捕又枪杀在水电工会俱乐部开会的工人,当场死伤20余人.这一惨案激起全市工人的愤怒,其他工会也纷纷行动,支援罢工.罢工浪潮开始席卷上海滩.情形越来越严重.法国总领事甘格霖和巡捕总监费沃礼,请杜月笙出面设法不让工潮继续下去,可是,他们对工人提出的要求却不肯接受.为了使法国人松口,杜月笙叫来门徒陆京士等人说:"你们去组织个'罢工后援会',处理有关事宜,既要让法国人给工人长工资,又要迅速让工人上工."
然而,法国人态度十分强硬,对陆京士等人提出的要求根本不予理睬,并宣布法租界实行戒严,加派铁甲车巡逻,同时继续逮捕领导罢工的工人,抓了几十人,但是,这还是无济於事.
工潮一直坚持到8月中旬,由於法租界水电供应一天比一天紧张,电车交通断绝,垃圾堆得到处都是,法国当局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只好去找到陆京士:"我们愿意给工人增加工资,每人每月2.4元.但是,那领导罢工和带头闹事的45人要全部开除."
杜月笙听到这一消息,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该死的法国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上海滩上还有我们这些中国人.京士,去和那些头头说,立刻复工."
"那被开除的45名工人怎麽办 "
"这帮工头,开除得好!不然,他们就会认为在上海滩上他们是老大了.就按法国人的意思办."
陆京士嘴一歪:"不行啊,杜先生,这45个人都是头头和积极分子,一听说开除,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叫工人复工的,工人们也不会同意复工的."
杜月笙想了想,"好吧,你去对那45个人说,让他们一定要同意复工.至於工作,我负责安排他们到工会中去,工资归我支付."
罢工的工人终於同意复工.但是,在签字的时候,却又掀起了一些波澜.
工人代表说:"复工前,请先释放被捕的45名工人."
法国人说:"这些家夥全是一帮捣乱分子,这时候放他们出来,无异放虎归山.你们先复工,复工过后我们视情再定."
"不行,一定得复工之前放!" "不行,只有复工后视情再定."
双方从早上争到中午,没有争出所以然,结果,字未签成.下午,杜月笙亲自驱车找到工会的头头,说:"不是都谈好了吗 怎麽不签字呢 "
"杜先生,我们有45个弟兄在罢工期间被他们抓进去了,我们要求先放出来,但法国人却硬要复工以后视情况再定."
"那也没什麽,他们还能不放人 "
"法国人什麽事干不出 有这几十个人关在裏面,复工后,他们就会要挟我们,想怎麽干就怎麽干!再说,这几十个兄弟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才被他们抓进去的,现在我们工资加了,但我们怎麽能忍心看他们还在受苦呢 "
杜月笙频频点头:"好,好,有情有义.我这就去找甘格霖总领事和费沃礼总监,要他们放人."
来到总领事馆,见到甘格霖和费沃礼,杜月笙说:"我是来要求放人的."
甘格霖说:"你能保证这些人出去后能老老实实的不惹事 "
费沃礼说:"在这些日子裏,我们让他们吃了许多苦头,放出去他们会继续煽动工人罢工来报复我们的."
"这件事,我想是没有关系的,既然大部分人都同意复工了,他们这几个人也不会有什麽办法,再说,还有我呢."
"杜先生,你能保证他们出来后会老老实实 "
"我完全能够保证.如果他们出来后再闹事,我愿意赔偿双倍的损失."
於是,法国人立刻同意放人.第二天,罢工的工人全部复工.但是,法方要开除的那45个人,杜月笙垫了两个月的工资,就把他们打发走了.於是,这些人不服,纷纷到杜公馆说理,万墨林说:"杜先生说给你们发工资,不是已经发给你们了 "
"只发两个月,现在为什麽不明不白就不发了 "
"杜先生又没说要一直发下去,发两个月还不行 你们自己想想,整天不上工,白花人家的工资,天底下有这种好事吗 "
"这……"
"去吧,去吧,法国人不要你们,你们再找其他活,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
工人们白白地从杜月笙那裏领了两个月的工资,现在听到万墨林这样说,也觉得不好再说什麽,悻悻而去.
法总督不得不"恭敬从命"
杜月笙的地位在法租界中空前巩固,上海滩所有的青帮人物都开始托关系与他结识,叙"兄弟"情.不久,一件与外国人牵连多日的事,使杜月笙的声望更加高涨起来.
工人罢工事件结束,法租界的费沃礼总督被革了职后,法伯逊中校奉命来接替.此人比较耿直,而且清廉,更兼有法兰西民族的傲慢,同时也接受费沃礼同上海滩的流氓来往而被革职的教训,所以十分讨厌流氓,更不屑与流氓来往.但杜月笙不理这一套,上海滩上,他不愿给你,你拿命也换不去;他要给你,你不要也得给你.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在法租界的一幢漂亮的洋房裏,颇有军人气质的法伯逊中校迎来了3位客人.他们在书桌上放下一只精致的红木圆盘,像一只微型的小圆台.在小圆台上,他们排下了黄灿灿的金碗,金碟,金勺和两双金筷.
"尊敬的法伯逊中校,这是杜先生的意思."来人说.
法伯逊毫无表情,他围著书桌踱方步.忽然,他停止了脚步,往书桌边的椅子上一靠,开口道:"你们听著,本人不吃这一套,把桌上的东西拿回去!还有,转告你们主子,要他解释清楚,这是什麽意思,然后登报声明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否则,我将下逐客令,不准你们呆在法租界!送客!"
送礼的人回到杜公馆,把情况一说,杜月笙笑了笑,没吱声.高鑫宝恰巧在一旁,火冒三丈地说:"他娘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小贼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我们身上来了.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何必呢 老弟,"杜月笙缓缓地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三天后,法商电车公司的工人全部罢工.工人们提出了反对压迫,改善待遇等一系列要求.罢工的领袖是赵子英和沈静彜,他们鼓动起了每一个工人,使罢工的声势越来越大,法租界的电车交通全部瘫痪.
法伯逊上任不久就遇到这样的事,十分尴尬,然而,他更担心上司不知内情,认为他无能,所以,他很想快些平息事态.然而,尽管多次与工人们交涉,但总不能达成协定.
两个月后,有人告诉法伯逊,带头罢工的赵子英和沈静彜都是杜月笙的徒弟.法伯逊由於上次对杜月笙送来的礼物态度蛮横,不好意思去与杜月笙打交道.但事到临头,尽管法伯逊没办法焦头烂额,却依然叫人找来杜月笙的手下,说:"杜先生公开登报声明的事就算了,但请先生写个书面保证,保证下次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可以,中校先生.但是,这点小意思还是请中校先生笑纳.中国有句话,叫做'恭敬不如从命';中国还有句话,叫做'下不为例'.先生既然来中国,还是要明白点."来人不客气地说.
法伯逊中校只好将原先退给杜月笙的金器全部收下.第二天,法商电车公司的工人全部复工.杜月笙当然也没有写什麽保证书.
仗义支援打洋官司
这一时期,杜月笙还做了另一件震动上海滩的大事,那就是帮助"江北大亨"顾竹轩与洋人打赢了官司."江北大亨"是上海滩对天蟾舞台的老板顾竹轩的称呼.
顾竹轩,江苏盐城人.清末民初,苏北天灾兵祸,顾家子女众多,顾竹轩排行第四,有一年逃荒到上海,以后当过工部局巡捕,拉过黄包车.几年后,顾竹轩稍有了积蓄,开了一片车行,拜"大"字辈曹幼珊为师.继而,他也收徒弟开香堂,人称"顾四爷",在闸北大统路,潭子湾一带作威作福,因其祖籍苏北,故称其为"江北大亨".
顾竹轩开车行不久,结识了一个小寡妇,此人叫王月花,有财有貌,扬州人,满嘴扬州平话般的口音.顾竹轩经常以老乡的身份找她聊天,谈家乡风土人情.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感情,成了相好.从此,顾家车行裏不断添置新车,王月花俨然以老板娘自居,发号施令,顾竹轩对这位财神奶奶也言听计从.
顾竹轩开车行发财以后,经常和王月花一起到湖北路和丹桂舞台听戏.这时,京剧在上海渐渐走红,像丹桂这样的戏院,几乎天天客满.
顾竹轩想,开车行毕竟和黄包车夫打交道,难以和上流人物攀辈分,不如开个戏馆.他虽然这样想,却不曾和别人讲过.恰巧那一天和他一起当过巡捕的马小六子来看他,两人多日不见,一问起来,小六子已经升了巡官,专门管南京路到福州路一带的茶楼,戏馆,妓院,书场.
顾竹轩留下小六子吃饭,两人边饮边谈.小六子说:"老四,开戏馆确是很赚钱,你有意思,完全可以开一个!"
顾竹轩哈哈大笑说:"小六子,你喝醉了吧,而今上海是寸土寸金,买地皮,造房子,全套弄起来,总要得上万元.我到哪儿去弄 你别瞎说了!"
小六子带了几分醉意,说:"我不是酒后胡说,丹桂斜对面,湖北路南京路路口的那块空地,地段不错吧.这块地是工部局圈了的,现在想标价卖掉,这事我有办法,出几千块钱买下来,造个戏院是没有话说的!"
顾竹轩仍然摇头.小六子面孔一板,把酒杯重重一放说:"老四,我对你一片真心,从不开玩笑,你说钱不够,我指点你一条路."
顾竹轩忙问:"找谁 "
小六子神秘地一笑说:"找你的心上人王月花嘛!"
顾竹轩不由脸上发烧,但是,当晚他果真和王月花商量投资开戏园的事.顾竹轩的意思是把车行全部盘出,专门开戏园.王月花不同意,她说:"多经营一样,多一条财路,你看黄金荣,杜月笙他们,样样都干,苏北人难道比他们差 争口气,我帮著你,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
顾竹轩听了,望著王月花深情地说:"我何尝不想,不过,我财力不够,你有,可那是寡妇人家活命钱.我全心经营戏馆,不会有太大闪失,但是别人的闲话难听,也对不起你."
王月花用手指头在他的额上一戳:"咱们俩还分什麽,你去张罗吧.要开戏园就大大地干一番!"
和王月花谈妥后,顾竹轩就到巡捕房去找小六子,商量吃下工部局的那块地皮.小六子拍胸脯帮忙,接著顾竹轩又亲自找了这一地盘的地头蛇季云卿,打通关节,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不久,一座崭新的大戏院就在一乐天茶馆对门盖了起来.
顾竹轩给戏园取名天蟾舞台,大家都知道刘海戏金蟾,当然有天赐金蟾,发财之意.
戏园开张,顾竹轩福至心灵,聘请当时有名文武老生,花旦,丑角演出连台本戏《开天辟地》.这是一出神怪戏,机关布景奇妙,噱头十足,场场客满.顾竹轩因此也很快财源滚滚.
正当顾竹轩财运亨通,踌躇满志的时候,有一天,杜月笙打发人来告诉他说:"你那个天蟾舞台要保不住了!"
顾竹轩听了真是大吃一惊,急忙赶往杜公馆,一见杜月笙就问:"杜先生,这是怎麽回事 "
杜月笙有些著急地说:"你园子旁边不是永安公司吗 他们要你这块地方,准备盖10层大楼,开一个旅馆,这公司是在英国注册的,工部局是要买他们账的,听说准备给价收回天蟾地皮."
"那你合计一下,怎麽办 "顾竹轩一下子失了主意.
"这事我和黄老板都帮不上忙.租界是人家洋人当家,我们的力量仅此而已!"
"杜先生,你要帮我啊!"
"我看你还有个法子,你还可以拼一拼."
"怎麽拼 "
"和洋人打官司.这样,有可能赢."
"拼不赢怎麽办呢 "顾竹轩又有些胆怯.
"不拼也不能拱手相让呀!"杜月笙鼓励他说.
眼看戏院要保不住,顾竹轩心裏急死了,虽说杜月笙给他指了一条路,但是他还是觉得前路渺茫……
坐了一会儿,他心情烦燥地告辞了杜月笙.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情人王月花.如果戏院关门,怎麽对得起她 自己回去再当黄包车行老板,就永远算不上上海闻人了.想来想去,他更加烦死了,不小心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一跤跌倒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但是,这一跌却把顾竹轩的狠劲跌了出来,他一瘸一拐地走著,自言自语说:"大不了摔倒收场,回老家种地去.我要拼一下,不能就这样便宜永安公司!"
不久,工部局果然命令天蟾舞台一个月内拆迁,只是象徵性地给几百两银子的迁移费.派来执行命令的是一个叫阿华的巡官.
阿华走到戏园写字间,见到顾竹轩,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老四,端人碗,受人管,这倒楣的差使偏偏派在我头上.说什麽呢 老四,我尽力拖著,你去想办法."顾竹轩反而哈哈大笑,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阿华的肩膀:"阿华,我怎能怪你 不过我顾老四也不是好惹的,我要和永安公司打官司,打不赢,我从此就不在上海滩上混!"
阿华有点胆怯地说:"老四,永安公司的后台是英国总领事,你能跟英国人斗 "
顾竹轩微笑不答.他一下子比以前胸有成竹多了.
原来,两天前,顾竹杆又去找了一次杜月笙,杜月笙表示坚决支援他与洋人打官司.因为洋人今天能挤掉"江北大亨",明天就能挤掉他这个"上海大亨".
当天,杜月笙带著顾竹轩又去找了另一位名人,"三北大亨"阿德哥虞洽卿.虞洽卿听了顾竹轩讲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就说:"竹轩,打官司洋人与中国人不同,洋人有时认理不认人,不像我们法院认人不认理,只要理在你手裏,你就不用怕.不过,打官司时间长,不知道要打到哪一年 你有没有这麽多钱 舍不舍得 "
"没问题,阿德哥,有我呢."杜月笙在一旁一拍胸脯说.
这时,顾竹轩表情十分庄重,说:"虞老,我顾老四争气不争财,我准备全部家私赔光,绝不退让,大不了回苏北种地去!"
虞洽卿连声拍掌说:"好,你有志气!这忙我帮定了.我给你请两位外国律师,官司打下去,准有好消息!"
於是,这场天蟾舞台做原告,控告工部局违反合同,强迫迁让,官司先告到了英国驻上海的总领事馆.这诉状一递进总领事馆,顿时使总领事目瞪口呆:中国人告工部局的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心想:"此风一长,以后租界裏的中国人还能管得了吗 "
他马上叫来工部局经办这事的人,问清了前因后果,半晌讲不出话,只好摇了摇头说:"你们办事太笨了,这块地方怎麽能卖给那个中国戏院老板呢 他有了产权,就费事了.不过,绝不能让那姓顾的打赢官司."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英国总领事馆的批文下来了.这是一纸英文,顾竹轩忙拿去找他请的那个外国律师穆安素.穆安素拿来一看,皱皱眉头说:"这文批得十分滑头.裏面说该地皮原是工部局产业,虽卖给天蟾舞台使用,但现在收回,可两方商议议价赎回.现在这事,顾先生,你如果愿意就此了结.工部局会赔偿你的地皮价数.但按照惯例,此款只限地皮款,不包括地上建筑,上面的建筑可以由你处理!"
顾竹轩一听,气得跳了起来,说:"放屁!真是洋人的蛮理,只收地皮,不管上面盖的房子,哪有这种道理.穆大律师,我不能这样了事,反正我已花钱到了这个地步,现在不打赢我绝不罢休."
穆安素听顾竹轩的口气,知道他已是孤注一掷了.这官司打下去,自然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这下他的精神也上来了.他笑吟吟地说:"按照法律规程,总领事只是第一层次的裁决,如果没有公使或大使一级外交官的指示,他的裁决不发生效力."
顾竹轩问:"如果我们告到公使那儿,公使裁定,算不算最后判决呢 "
穆安素摇了摇头说:"还不能算是最后裁决.因为根据英国法律规程,伦敦大理院的裁定才是最后的裁定.但是我告诉你,上诉到北京公使,还在中国境内,花费不算太大,告到伦敦,那就需要用外币付款,我可以尽力,但我不能说裁决对你一定有利.当然,如果你要把官司打下去,我仍然十分高兴为你效劳.你慎重考虑一下,过两天给我回音.如果决心继续诉讼,我们再签订委托书."
顾竹轩从穆安素那儿出来,心中有些不安.他走到湖北路时,又路过天蟾戏园门口,这时天色已逐渐黑下来,街上华灯初上,戏馆门口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他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伫立在南京路,心潮起伏.这官司是个无底洞,自己已陷在洞裏必须挣扎爬出来,他横了横心:"打,打到伦敦也要打,就是输了,我顾竹轩也名扬四海了."
但是,冷静下来顾竹轩又拿不准主意了,他想先找杜月笙商量一下,便叫了一部黄包车,径直来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杜月笙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会儿说:"打是定下来要打的.不过具体的事,还是要听听阿德哥的."
两人随便喝了两杯,就坐上杜公馆的汽车,直驶虞洽卿家.虞洽卿刚刚吃完晚饭,正懒洋洋地靠在籐椅上休息,见顾竹轩他们进来,一摆手要他们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问道:"官司听说打下来了,你们打算怎麽办 "
顾竹轩把穆安素谈话的内容大致和他讲了一遍,最后说:"虞老,官司已打到这个地步,骑虎难下,我想和工部局奉陪到底.您看如何呢 "
虞洽卿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坐直了身子说:"竹轩,这官司你只能打到底,如果一软,恐怕连那几百元地皮银子都会拿不到了.破釜沈舟,这仗准能打赢.你这次敢把官司打到伦敦大理院,这是上海有租界以来,由普通中国人诉讼到伦敦的第一件案子.因为涉及国际视听,英国人也许不能不重视.况且外国人司法独立,不受行政干扰,会依法裁断.我研究过,这事工部局是理亏的,不过你还得按层打上去,先诉北京的英国公使,当然我不会袖手旁观,我是工部局华董,可以给你造些舆论,使工部局在这件事上有点理亏.这样以后那些洋董就不那麽神气了,我的话也可比以前讲得更响亮些."
"对,这段时间,我派一些弟子四处放放风,就说工部局的人接受了永安公司的大量贿赂." "这样最好."
第三天,顾竹轩和穆安素签定了委托书,向北京英国公使上诉,理由为裁判不公,应赔偿损失,不迁让.
结果,北京英国公使接到这份诉状,觉得十分棘手.这个公使是个老官僚,他觉出这事工部局理亏,虽然地皮原是工部局官产,却已经卖断立契,就属於个人私产,不可侵犯,自然有权不让.可是,永安公司在香港政府注册,而且工部局未曾与顾竹轩协商,就答应把地皮给他,还签下合同,这明明是一个女儿许了两家亲的事情.於是,公使命令秘书通知总领事和姓顾的商量,给予一定代价迁让.
这一天,顾竹轩正在家中休息,正思忖著他在等北京英国公使的批复,心想诉状上去一个多星期了,为什麽没有消息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佣人来回禀说:"有一个洋人,带著翻译来找你,说是工部局的."
顾竹轩一怔,但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北京的状子生效了.於是,他吩咐:"请客人到楼下小客厅见."
洋人满面笑容地进来了,一坐下,把顾竹轩吹捧了一番之后,慢慢转入了正题:"顾先生,关於天蟾舞台事宜,公使已通知总领事,要工部局妥善解决.我是工部局英籍董事史密斯,工部局授权予我和您磋商,想听听您的意见."
顾竹轩平常见了这些外国人都有三分恐惧,但是自从打官司以来,他已经和他们较量过了,觉得这些高鼻子,蓝眼睛家夥,吃硬不吃软,你越怕他,他就越欺侮你,於是也对他们不怕了.
这时,他的嗓门也高了起来:"史密斯先生,我的要求,办法总共有两条,一是不动迁,我也不向你们索取任何赔偿.二是如果一定要动迁也可以,地点一定要在市中心,给我盖一座三层楼的大戏园.不然,我还要继续打官司!"
史密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板起了脸,严肃地说:"顾先生,还有没有第三条可以接受的办法呢 "
顾竹轩想了一下说:"其他办法我是不能接受的."
史密斯悻悻然地站起来说:"我很遗憾,不能给顾先生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我要奉劝顾先生一句,恐怕将来的解决办法未必能达到你的要求,那时你不要后悔!"
顾竹轩听了洋人的要挟,火气上来了,但他竭力放慢语气说:"我顾某官司打到这个地步,大不了全部家当弄光,成个瘪三.但是,我不会退让.请你转告工部局的各位先生,这好意我无法接受."
史密斯闻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史密斯走后不到一星期,穆安素打电话告诉顾竹轩,北京英公使的回文寄给他,表示这事不能由公使馆解决,可以上诉到伦敦大理院作最后裁决.然后,他徵求顾竹轩意见,是不是按原来商定的步骤,向伦敦上诉.
在电话中,顾竹轩斩钉截铁地说:"穆大律师,就这麽办!"
谁知诉状到了伦敦,一连两三个月,杳无音讯.这时,有人劝顾竹轩说,算了,船帮船,水帮水,洋人总归帮洋人,最后裁决如果仍和工部局,总领事一样,更会弄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更加得不偿失.
在这时,顾竹轩也有些后悔了,心想我顾四在上海混了多年,最后弄个两手空空,回苏北老家去吃山芋稀饭,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不过,这戏园的资本一大半都是王月花的,两人相好一场,把她也拖下去,怎麽说也不应该.他想著心裏就难过,於是,趁著月色皎洁,他往王月花家裏走去.
顾竹轩上街,看著行人都手提月饼盒,这才想到已是中秋佳节.於是,便买了点熟菜和一瓶洋河大曲走到王月花家.自从打官司以来,顾竹轩的心情一直不好,好久没到王月花家去了.一见面,王月花看他瘦了许多,心中不免有点酸楚,禁不住眼圈红了.
顾竹轩也动了情,从口袋裏掏出手帕,轻轻给她拭去泪痕说:"月花,我对不住你,把你也拖进来受苦,这辈子算完了,我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债吧!"
王月花听得伤心,也深情地说:"不要说这种扫兴话.现在判决没下来,谁也不知怎麽样哩!就是官司打输了,家当败光,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一根扁担我抱著走,我宁愿陪你做一辈子讨饭婆,绝不分手!"
患难出真情,这话出自王月花的肺腑,顾竹轩一把紧紧握住王月花的双手,说:"好月花,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
两人泪眼相对,无限感伤,又无限深情,最后还是王月花打破沈默说:"竹轩,咱们伤心也没用,今天是中秋,是个团圆节,我们来喝上一杯,解解闷吧!"
她话语刚落,忽然响起一阵十分急促的敲门声,王月花赶快跑下楼去开门,原来是顾竹轩的一个贴身亲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四爷,四爷,杜先生找你!"
"找我有什麽事 "
"他和穆大律师一起来找你,说伦敦大理院的判决下来了."
"判决下来了 "顾竹轩的心提到了心口上,马上接著问:"结果呢 结果怎样 "
"你赢了,杜先生说你赢了."
一听赢了,顾竹轩欣喜若狂,激动地跳了起来,然后也不顾有手下在眼前,抱起王月花围著屋绕了一个圈子,然后对王月花说:"月花,我先去看看."
到了天蟾戏台的写字间,杜月笙和穆安素正在那裏坐著.见顾竹轩来,他们马上递上一份文件.顾竹轩一看,正是大理院判决书的中文副本.上面写著:"顾竹轩先生,你的上诉经本院终审裁定,工部局违约拆迁不合法,应赔偿损失费10万元,由你择新址,重新修建天蟾舞台."
这时,一栋房子只几百元,10万元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顾竹轩的名气一夜之间响彻上海滩,而杜月笙由於背后为他撑腰策划,身上的光环更耀眼了.
拉拢政客军阀
杜月笙在上海滩如鱼得水,声望日隆之时,正值北洋军阀混战.直系,皖系,奉系各派军阀,今朝我联你,明天你打我,闹得不可开交.总统,内阁如走马灯般在北京城转换.由於在政治,经济,外交上的特殊地位,上海无可避免地被置於这一巨大漩涡之中.志士仁人,政客军阀都在上海留下了他们的活动足迹.
在这动荡不已的政治局面之中,杜月笙比其他人表现得更加机巧善变,既能巴结上台的新贵,又善安抚下野的旧要,这些都游刃有余.后台虽然屡换,他非但毫毛不损,反而大大扩展了自己的势力.
上海原是皖系军阀卢永祥的势力范围.杜月笙通过何丰林,与卢永祥建立了关系.但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对卢永祥独占上海,早已耿耿於怀.1924年,随著卢永祥反对直系的态度日益露骨,终於爆发了齐卢之战.
杜月笙夹於两军对垒之中,充分施展了八面玲珑,狡兔三窟的手段.他首先力图支援卢永祥取胜,以保住上海的已成局面.齐卢之战的第一次战役发生於浏河前线,齐燮元部下团长冀汝桐,率军突破了卢军在太仓方面的防线.杜月笙动员黄金荣,张啸林等分头奔走,多方联络,集中了法租界裏的大部分卡车首尾相接,一字长龙般地开往龙华,供卢永祥运兵遣将,急援太仓,使得浏河前线转危为安.
但不久,另一直系军阀,福建督军孙传芳应齐燮元之请,乘机袭取浙江,卢永祥腹背受敌,力所不支,被迫和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一起通电下野.随即杜月笙立刻向孙传芳频送秋波,接受孙委令,担任督署咨议.与此同时,杜月笙仍然与卢永祥藕断丝连,在孙传芳抵达上海之后,杜月笙还悄悄将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藏至家中避难.
早在皖系兵败后,段祺瑞通电下野,时任总统的徐世昌下令通缉祸首,指斥徐树铮"称兵畿辅,贻害闾阎",严令全国军警一体严缉捉拿.徐树铮起先躲到北平东交民巷日本军营,一住70天.但因英美,法三国公使帮助直系,力主"驱逐罪魁",於是,他只好躲进一只柳条箱裏,在日本在天津的驻屯军司令小野寺的帮助下,"运"赴天津,逃到上海.
来到上海后,他住在英租界麦根路,借用前浙江督军皖系大将卢永祥部下一名师长陈乐山的房子,不久又搬到英租界南洋路9号.后来,他又辗转到广州,由广州往桂林,和孙中山先生会晤.谈得十分融洽.之后,到福建延平,会合他的老部下旅长王永泉,通电成立建国军政制置府,自任总领,奉孙中山先生以段祺瑞为领导;然而王永泉不久又把他撵走,徐树铮返沪,旋去日本.1923年9月21日又回上海,仍旧在南洋路住著.他在福建轰轰烈烈的那一幕,对於国民革命军消灭陈炯明,以及往后的完成北伐事业,曾有很大的帮助.
1924年齐卢之战,卢永样兵败,3天后,英租界巡捕房立将徐树铮加以软禁,之后,派人强迫他登上达达鲁斯货轮,遣送到英国利物浦,规定他一路不许下船.徐树铮离国没多久,北方政局又发生变化,直系垮台,段祺瑞出当临时执政,立即给徐"考察欧美,日本各国政治专使"名义.
杜月笙这一交情没有白做.1924年底,卢永祥势力在奉系军阀的支援下,东山再起.奉军以宣抚军第一军军长张宗昌为统兵前锋,南下江苏,驱逐齐燮元和孙传芳.张宗昌统兵为前锋,直指京沪,一路收缴齐燮元败兵的军械,孙传芳自浙援苏的部队也退到新龙华,双方划地而治,暂时相安.
张宗昌是山东掖县人,人高马大;胳臂粗腿子长,因此他绰号"张长腿",坐在汽车裏面,都是蜷身缩脚,又因为他嗜赌,最喜欢玩一翻两瞪眼的牌九,北方人称赌牌九为"吃狗肉",於是他又有个"狗肉将军"的雅号.辛亥革命,他曾投身上海光复军.现在他卷土重来,也算是旧地重游.有许多旧朋友,争先恐后的为他洗尘接风,花天酒地,一席千金,为黄浦滩上的人欲横流,纸醉金迷,恰似夕阳晚照,添了最后的一笔绚烂彩色.
张啸林绰号也是"张大帅",见到八面威风的真张大帅到了上海,他比谁都高兴,一边怂恿杜月笙,要作盛大热烈的欢迎,杜月笙欣然同意张啸林的提议,他心裏却在另有打算.事先,杜月笙和张宗昌的驻沪代表单先生,接触频繁,他们是龙朋友,这次招待应该怎麽样办.单先生把张宗昌的性格脾气与所好,跟杜月笙分析得清清楚楚.
1925年1月29日,张宗昌率领奉军10000余名,源源开入上海华界,他的部下有白俄军队,山东大汉和东三省改编了的红胡子,这些兵痞凶猛粗暴,风纪极坏,他们头戴皮帽,身穿灰棉军装,个子高大,穿得臃肿,见人眉扬,口一开,不是"妈特个×",便是"妈拉个巴子",上海人没见过这班红眉,绿眼睛的人物,胡兵奸淫烧杀把华界居民吓坏了,逃长毛贼似的争先恐后往租界裏搬.
但是,上海的几家阔佬公馆,豪华酒楼,正忙於布置灯彩,安排山珍海错,粥粥群雌,牌九麻将,盛大热烈欢迎张大帅.
张宗昌曾是李徵五的手下,现在李徵五是上海商报的老板,声望地位相当的高,老部下亲率"十万雄兵"来到上海,这位老上司乐滋滋地要抢在前头聊尽地主之谊.这一天,由於杜月笙派人婉转示意,李微五便备了份请帖,请杜月笙和张啸林到席作陪.
这一次宴会豪奢而隆重,杜月笙已经看得出来,胸无城府,粗鲁不文的张宗昌对於那些繁文褥节,丝毫不感兴趣.他记起了单先生供给他的情报,张大帅就是喜欢玩,玩什麽呢 打牌和玩女人.於是,轮到他做东时,他暗中决定了他的招待方式.第二天,他干乾脆脆请张宗昌到长三堂子富春楼裏吃饭.
这时,上海滩被杜月笙捧红了的名妓有许多,但是其中最美的一个应推所谓"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富春楼老六叫王海鸽,是姑苏美人,长身玉立,艳光四射,她爱梳横爱司(S)髻,一口吴侬软语,眉目传情,明眸皓齿,风姿极为迷人.她因为一登杜门,声价十倍,特将香闺设在汕头路,门前下马停车尽是沪上的达官巨贾.
杜月笙借富春楼老六的香闺设宴欢迎张大帅,总算是投人所好,他晓得张宗昌的脾气,又代为邀集花国的10大美人作陪.这一夜,由於主人殷勤,美女留情,使得张大帅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席间,王海鸽开个玩笑,她美目盼兮,莺声沥沥地说:"哎呀;今朝我们这裏有了两位张大帅了."
张宗昌忙问缘故.单先生把张啸林的绰号也叫"张大帅"一说,张宗昌呵呵大笑,他竟来了个颇为可人的幽默,他说:"你是张大帅,我是张小帅."
张啸林不好意思,满脸通红地说:"大帅不要开玩笑."
"真的嘛!"张宗昌叫嚷起来,"不信你问,我的号叫效坤,我手底下的人都喊我"效帅",你们上海人说"效帅",可不就是"小帅"吗 "
於是,举座哄堂.但是,杜月笙翌日回家以后说起这件事,他说:"别看张宗昌外貌像个粗人,他的肚皮裏还不简单."
这一席盛宴一直吃到10点多钟,张宗昌赌兴大发,麻将间裏早已备下了赌具,大亨豪客陪著倚红偎翠的张宗昌,走到隔壁.
"怎麽个打法呢 "张啸林问.
"自然是推牌九."王海鸽笑著说.
"我对上海人把大牌九拆开来打,分为前后亮牌,而且还有什麽轮流推几副的赌法,一点不熟啊!"
"那我们搓麻将吧!"杜月笙忙打圆场说.因此,杜月笙他们陪张大帅搓了一夜的麻将.
张宗昌在上海整整住了半个月,2月14日,他便以北上磋商军事为名,在上海居民的交口咒骂中,率大队撤走.不过他仍留了一条尾巴,派一个补充旅在沪"协助清乡".送走张宗昌,不久,杜月笙又迎来了徐树铮.
1925年11月徐树铮从国外回到上海,由於段执政徒有虚名,大权握在张作霖,冯玉祥手裏,而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军阀都不愿段,徐之携手合作,进而促成国民革命军和安福系的南北呼应.所以徐树铮的归来,到处都隐藏著杀机.
徐树铮周游列国,他是从日本乘大洋丸回来的,轮船抵步之前,有一位神秘人士来到杜公馆,他和杜月笙是旧相识,早先曾在卢永祥的部下,因此,他也是皖系人物之一.
他率直的向杜月笙提出请求,徐树铮这次到上海,关系重大,希望杜月笙能够公开加以保护.
这个任务很艰巨,很危险,若以这时的政治情势而论,更是极其微妙,———因为徐树铮在义大利时,曾经和墨索利尼订立协定,支援段,徐,供给大量军火,如果徐树铮能够回到段祺瑞的身边,段祺瑞即将由傀儡而重新掌握军事实力.
这对於争权夺地,年年征伐不休的军阀,无比重大.所以,一般人认为徐树铮这次回国,随时都有遭到暗害的可能.保护这麽样的一位政治人物,真是谈何容易
杜月笙和黄金荣,张啸林筹思密商,黄,张两位都不赞成.黄金荣说:"徐树铮的公馆在大英地界,以法租界势力量担任保护工作,岂非隔靴搔痒,难免力所不逮."
张大帅呢,他这时和奉系军阀正亲近,言辞激烈地说:"皖系早已徒有其名,毫无实力,替首脑公然露面的皖系冒险做事,我百分之百的反对."
可是,杜月笙却独持异议,他针对黄金荣和张啸林所提的反对理由说:"卢督军和何丰林,多年来和我们的交情不错,患难之中,派人来请托,这是他们看得起我们,这件事就人情上来讲,我们不便推脱.再则,尽管徐树铮住英租界,我们一样可以保护他,正是我们露脸的机会."
说完,他又望了一眼张啸林说:"锦上添花的事让人家去做,我们多来几次雪裏送炭,这才是江湖上所讲的义气."
黄老板赞许地点点头,张啸林哑口无言,杜月笙心裏很欢喜,他还怕张啸林临时翻悔,先约好了说:"船到的那天,我们一道先上去接."
张啸林刚把肩头皱起,杜月笙又抢在前头说:"这是件大事体,一定要我们三个同去."
这一日,大洋丸抵吴淞口,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黄浦滩上威镇八方的"三大亨",轻裘缓带,乘一艘小火轮,官方欢迎人士尚未出现,他们便已先上了大轮船,先行迎接徐专使,徐树铮满面春风的接待他们.
码头上,摩肩接踵,人群麇集,有的是官方为了敷衍段祺瑞,派来欢迎的官员,也有的是报馆记者,还有跑来看热闹的小市民,以及杜月笙事先安排好的群众.其中,许多人是杜月笙派来进行保卫的青帮流氓打手.
大洋丸徐徐驶近,徐专使穿一袭西服,在甲板上含笑出现,看热闹的眼见沪上"三大亨",黄老板,杜月笙,张啸林一致出动,站在徐专使的身边,寸步不离左右,人丛中爆出了欢呼这是一个极难获觏的盛大场面,"三大亨"保护徐树铮,三个人在上海的实力总加起来,何啻十万雄兵!
黄,杜,张一路护送徐树铮到英租界南洋路,自此派人日夜轮班守护.这时,已统一东南,自称五省联帅的孙传芳闻讯后,"晚一步"从南京"匆匆"赶来,迎接徐专使.於是,第二天便由上海各民众团体,在市商会举行大会,隆重欢迎徐专使与孙馨帅———馨远,是孙传芳的大号.
住了一天,孙传芳和徐树铮,联袂专赴南通,拜访南通状元,中国第一任实业总长张謇.
这位东南耆彦,这时已经70多岁了,仍还是朝野同钦,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张謇和徐孙两人几度长谈,并且,邀请他们往游东奥山庄,但是,他本人却以年老体衰为由,没有奉陪两位佳宾同去,他命人备一桌素席招待.
12月初,徐树铮从南通回上海,他要到北平去见段祺瑞.段祺瑞打电报来叫他暂缓动身,以免危险.他不肯听,19日乘顺天轮离开上海.杜月笙全始全终,保护之责总算是尽完了.24日,徐树铮到北平,跟段祺瑞晤见,两人对面跪拜,抱头痛哭.他在北平住了5天,力劝段祺瑞下令讨敌.
29日,他忽然起意南下,段祺瑞以及其他皖系人都劝他等些时候再走,但是徐树铮又不理,30日终於在廊房车站,被冯玉祥的部下拖下火车枪毙.
杜月笙保护徐树铮,招待张宗昌,皖系奉系都很看得他起.如日中天的直系将领孙传芳和他的交情则是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四川方面,常在川东一带活动的范师长范绍增,和他在业务方面经常都有往还,杜月笙的触角越伸越远.
1925年,陆冲鹏特由北京带来段政府财政部的两张委任状,聘请杜月笙,张啸林担任财政部参议.
拉拢知识层人物
杜月笙虽然继承了黄金荣的势力,并作了发展,但其影响主要是在黑社会中.社会名流,知识阶层与他们虽有往来,内心深处对他却不无鄙夷,大多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因此,杜月笙深深懂得要想在上海滩真正作番"事业",光有打手不成,还必须接近士人,拉拢,利用,乃至控制一批知识份子.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杜月笙开始附庸风雅.首先他在自己的服饰方面作了变换,改变人们对他的印象.
旧上海的流氓,包括黄金荣这样的大头子在内,传统打扮是黑拷绸短打,对襟中分,单排密扣,卷著袖,敞开怀,露出臂膀上的"刺青"和胸前悬挂的金怀表链,表链越粗,身价越高.手指上则大多戴一只耀眼的金刚钻戒指,跷著大拇指,凶相毕露地招摇过市.一般市民见到这等打扮,便知遇到了流氓,避之惟恐不及.
杜月笙继黄金荣而起之后,命令手下各大徒弟一律去掉短打装扮,盛夏季节也不准赤膊露体.他本人则一年四季身著长衫马褂.平时,他暗暗打量那些有身价,有地位,而且有教养的绅士的装束和打扮.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些人没有一个手上戴戒指的,他回家后立即把自己手上的大戒指取下来,入进了保险箱.
他连讲话也学著大亨的腔调,每天接待来宾他雍容和蔼,答以那麽三句:"你的事体我晓得了.""我会替你办好.""好!再会!"
晚年时,杜月笙曾向人透露他爱穿长衫的秘密.原来杜月笙年轻时手臂上刺有花纹,长衫袖子长,掳下来,便可将"刺青"遮盖无遗.著名记者徐铸成见到这位元"闻人",原先他认为此等人物纵使不是红眉毛,绿眼睛,总该是一赳赳武夫,但见面之后,却发现只是一个修长身材,面色带青的瘦削老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言谈中也很少带"白相人"常说的粗话,一副文质彬彬的作派.
杜月笙正是以这种新的作派,开始周旋于原来陌生的阶层,著力拉拢知识份子,结交文人墨客.
这时,上海滩有位"名律师",叫秦联奎,是个有真才实学,经验丰富,精湛的法学造诣,他洞彻人性看破事态,判断力强,因为他喜欢替人拆字,屡猜屡中,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天眼".刚执业时,他听说杜公馆多设赌局,场面豪华,年少好奇,托人带去玩.去后,秦联奎小小押了几注,结果连输4000大洋.4000大洋,对刚执业的秦联奎来说,并非小数,心中不免懊丧,悻悻然付了赌账,起座离去.
恰好他的这一场面,被杜月笙见状,便问带秦联奎来的人朱如山:"这位是什麽人 "
朱如山介绍了秦的身份,杜月笙当即拿出4000大洋,托那人带还秦联奎,并无不体贴地说:"当律师的靠摇笔杆,用心血,费口舌为生,没有多少钱好赚,我不能赢他的钱.请你帮我退还给他."
朱如山将钱和杜月笙的话带给秦联奎后,秦大为感激,以后常去杜家,乐於效力,成为杜月笙的义务法律顾问.
章太炎是著名的朴学大师,学界泰斗,杜月笙早想结识,只恨无缘.一次,居住在法租界的章太炎的侄儿,与一位元颇有背景的人物发生房屋纠纷,相持不下.章太炎风闻杜月笙是法租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便给他去了一封信,请求帮助.
杜月笙见信后,不但即刻为章太炎的侄儿排难解纷,而且借此机会,专程去苏州拜访章太炎.临告辞时,杜月笙悄悄将一张两千银元的钱庄庄票压於茶杯底下.
回上海后,他又每月派人送钱接济当时境况并不太好的章太炎.结果,他与章太炎建立了所谓"平生风义兼师友"的交情.以后,章太炎曾以一代朴学大师的身份,为杜月笙修定家谱.
上海滩的"才子律师"江一平,留学法国,获博士学位,后担任国民党上海地方法院院长的郑毓秀,乃至曾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的章士钊,经杜月笙巧为拉拢,都先后出入杜门,成为杜月笙的座上客.曾任吴佩孚的秘书长,人称"江东才子"的杨云史,当过国民党监察委员,号称"诗人"的杨千里,也被杜月笙罗致为私人秘书.
为了便利知识份子投入杜门,杜月笙不惜改变原来沿用的青帮收门徒仪式,将开香堂改为点香烛,磕头改为三鞠躬,徒弟改称"学生子",杜月笙本人则由"老头子"改称"老夫子"或"先生",写有三代简历的拜师帖改为门生帖,拜师帖上"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的套语,简化为"永遵训诲".
杜月笙还在法租界善钟路创办了一所正始中学,亲任董事长,由陈群任校长.并在老家浦东耗资10万元,建起"浦东杜氏藏书楼",附设学塾.
为了左右舆论,杜月笙极力拉拢新闻界的知识份子.《新闻报》编辑唐世昌,成为他在新闻界所收的第一个徒弟.以后,如汪松年,赵君豪,姚苏凤,余哲文,李超凡等著名报人,也都或明或暗地成为杜月笙的门生.经过这些人,杜月笙控制了新闻界一大批从业人员.
新闻界凡依附杜月笙者,不但职业有保障,而且按月有津贴.据说津贴数额相当可观,按当时币值,如被津贴者将所得津贴存入银行,一年可买一辆轿车.然而,他们如对杜月笙不买账,不但饭碗会敲掉,甚至会有性命之虞.经过这样软硬兼施,杜月笙俨然成为新闻界的幕后操纵者,许多重要新闻,甚至是排好了版的头条新闻,只要杜月笙"闲话一句",往往会忽然不见.靠著在报界新闻界的力量,杜月笙帮助不少达官贵人抽掉了不宜外扬的桃色丑闻.受惠者因而感激涕零,以后遇到与杜月笙有关的事,一个个都设法帮忙,作为报答.
经此一系列活动,杜月笙不仅在黑社会,而且在知识界也有了自己的影响.上海滩的"三大亨"中,黄金荣,张啸林分别被称为"黄老板","张大帅",惟独杜月笙却得了个文雅称呼———"杜先生".但是,杜月笙后来在上海纵横无敌的主要原因,还在於他和蒋介石国民党搭上了关系.
施展美人计,力挽狂澜
1926年前后,中国政治风云变幻,革命北伐军与北洋军阀的战争进入了生死较量的阶段.
杜月笙这时的态度是左右骑墙,谁也不得罪,谁都交往,随著局势渐渐明朗,他料定国民党的北伐军控制上海后,仍然离不开他.因此,他有恃无恐,直到1927年初,还和北洋军阀在上海的负责人毕庶澄打得火热.1927年,3月,上海人大难临头.
南北两大军阀,会师大上海,张宗昌的直鲁部队,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耀武扬威,杀气腾腾,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没有人晓得什麽时候会爆发巷战,全市的报纸都已经被迫停刊,上海成了孤岛,消息完全隔绝.
与此同时,共产党也正自四面八方悄然的集中,顾顺章和周恩来在多方搜集军火,建立工人武装.李立三,汪寿华,瞿秋白,赵世炎,罗亦农,侯绍裘等领导上海总工会,掌握了上海80万工人,自2月份以来,接二连三的罢工,暴动,工厂拉上铁门,商店自动打烊,几乎使上海华界成为了死市.
尽管英,法两界照旧歌舞升平,繁华不减,但却也笼罩著巨大的恐怖阴影,一旦打起来,子弹不长眼睛,租界和华区唇齿相依,地界犬牙相错,谁能保险不受战火的波及
大罢工后,中共上海市委和中共中央发表告民众书,积极筹组"上海市民政府",建立苏维埃式政权,在这上海势将成为外国军队,军阀武力,乃至革命大军陷於混战的战场,不分华界,租界同归於尽的时刻,上海滩的地方士绅和社会群众领袖都在忧心忡忡,四出活动,他们不惜运用一切手腕,采取多种途径,殊途同归,分头努力,保护自己,免得战火燃起,玉石俱焚,将这七百年来罕有刀兵之灾的东方明珠毁之於一旦.
在上海的红道黑道不约而同所作的多方面活动之中,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一致从事软化毕庶澄,瓦解直鲁军的军心斗志的工作.
因为只要他们能够绊住这位直鲁军大将,不但有助於革命军的顺利推展,同时也可以消减上海滩的剑拔弩张,刀光闪闪的紧张气氛,并且免除了许多一触即发的冲突.倘使他们更进一步劝诱毕庶澄早日归顺革命阵营,一举解决这两万余人的直奉军主力,那麽,剩下孙传芳的第九师李宝章部,官兵2800人也就成了癣疥之疾,革命军尽可传檄而定,战火也将远离上海而去.
3月10日,由杜月笙,张啸林出面备了一份请帖,请毕庶澄赴洗尘宴,席设英租界上海名妓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的香闺.毕庶澄考虑再三,终於欣然应命.杜月笙心知毕庶澄不会不来.因为一则他知道杜,张都是他顶头上司的要好朋友,摆这一桌酒,无非是给毕军长一个面子.二来只要毕庶澄想在上海立脚,他就不能得罪威镇上海滩,一呼万诺的"三大亨".
另外,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一名小小的补充旅长,几曾哪里沾到过"三大亨"的边 "三大亨"肉林酒池,穷奢极侈招待张宗昌,山东河北与关外,无人不交口赞羡,传为美谈.现在轮到他统率兵马,拥兵沪上,"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这一番十裏洋场繁华梦,现在不享受一番,更待何时
杜月笙和张啸林在富春楼老六的香闺为毕军长设宴洗尘的时候,上海花事正当荼蘼盛放,还有张素云,云兰芳,和芳卿三位娇娃,与绝代佳人富春楼老六旗鼓相当,艳名大噪的4人合称四小金刚.她们个个都有沈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在邀请毕庶澄之前,杜月笙曾经亲访富春楼老六,和她关门密谈,杜月笙一走,随即便有各色人等纷至遝来,把富春楼老六那幢一楼一底的房子,布置得美奂美轮,焕然一新.
1927年3月19日,毕庶澄一袭袍褂,轻车简从,悄悄地从上海北站,一出站他就坐汽车到了富春楼老六香闺门口.
杜月笙和张啸林亲自去相迎.这是他们初次见面,但是杜,张不禁大吃一惊,毕庶澄身穿湖色夹衫,一领墨禄马褂,这位直鲁第八军军长,渤海舰队总司令长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分明是个掷果盈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谁也看不出他竟是直鲁军阀中的一员大将.
杜月笙暗暗称奇,心裏在说:"难怪他自夸周公瑾再世."
热烈握手,寒喧已毕,毕庶澄被杜,张二人迎到楼上.
一进房内,房内窗明几净,四壁布置著名人字画,古董珍玩琳琅满目,美不胜收,隐约中似有阵阵幽香袭入鼻子.毕庶澄已如醉如痴,他以为这座海上琼楼的女主人,已在客厅恭候著他,这时他是多麽急於一见富春楼老六的艳容殊色,但是他失望了,客厅裏只有4名穿著大红大绿的双丫侍儿,在那儿穿梭来往,接待佳宾.
富春楼老六艳名远播,毕庶澄心仪已久,偏偏接下来的安排是酒宴,在火车厢裏熬了几天的毕庶澄,由於这一次的盛宴,才开始有了置身十裏洋场,金粉世界的感觉.酒过三巡,女主人还不见珊珊来迟.杜月笙这一别出心裁的设计,使毕庶澄心痒难搔,等得心焦得不得了……就这样接连喝了好几杯,毕庶澄突觉眼前一亮,一阵浓郁芬馥的芳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旌摇摇,不饮自醉,定晴看时,原来是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王海鸽登场了.
王海鸽长身玉立,顾盼多姿,一袭绣花绸旗袍,衬出她迷人的曲线,玲珑剔透,呼之欲出.她淡抹素妆,脑后绾一个横S髻,一身翠绿,映得她雪白的皮肤灿若羊脂.在她的身后,却有4位一色艳红的少女,都比她矮了一截,众星拱月般构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仕女图,当富春楼老六秋波一转,电光石火般和毕庶澄四目相接,她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艳光照人,毕庶澄仿佛泥塑木雕,完全呆住了.张啸林和杜月笙互瞥一眼,会意地笑了笑.
王海鸽比一见钟情更胜几分,对待毕庶澄好像是多年的好友,热恋中情人,不是乍逢初见,而是昨天刚刚分别;她娉娉婷婷,走向他身旁一坐,还没开口,先是一阵香风,她向毕总司令道歉,方才是在更衣,因而迟了些入席,一口吴侬软语听在毕庶澄的耳朵裏,都成了莺声呖呖,简直像在唱歌曲.
在席间,受了富春楼老六的鼓励,毕庶澄不拘形迹,放浪形骸,在两位大亨面前,他千杯不醉,意兴遄飞,一次次的讲笑话,找人猜拳行令,时而又跟富春楼老六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那种纵欢作乐,旁若无人的风流英雄本色,比张宗昌的狂嫖滥赌还略胜一筹.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杜月笙十分欣赏他的本色,禁不住对张啸林说.
王海鸽这一晚低吟浅唱,打情骂俏,她暖酥销,腻云享单,媚眼儿频频的飘,把混身解数全部都施展出来了.开始杜月笙还说好陪毕庶澄赌一局的,但是,他一看毕庶澄和富春楼老六的情景,便知道这一个节目不如早早取消,酒足饭饱,他向张啸林抛个眼色,做主人的反而先离座告辞.富春楼老六和毕总司令也不挽留,於是大家相视一笑,就分手而去了.
毕庶澄初到上海,鼙鼓雷鸣,军情紧急,他本来有心发奋振作,在上海力挽狂澜,为直鲁军建立不世的功勋,但是,黄,杜,张定下了锦囊妙计,而王海鸽也甘愿绸缪,加以羁縻,而使他一斛斗跌进桃花阱裏,心猿意马,易放难收,日夜在销金窟裏花天酒地.
这一次,毕庶澄沈湎于烟花苑中,挥金如土,花大钱的手不在他顶头上司张宗昌之下.他送给富春楼老六的头一笔缠头资,就达两万大洋,后来开心落胃,玩得昏天黑地,便叫副官,卫士把成捆的钞票搬来打发.富春楼老六的香闺不设账房间,同时又没有保险箱,副官或卫士只好用钞票垫在臀下做凳子,随时等候总司令下令付账.
毕庶澄在富贵楼尽情挥霍,一掷万金,一下子渤海舰队总司令失踪了,第八军官兵见不到军长的面.驻沪海军总司令杨树庄拒绝渤海舰队南下,由他的舰队担任水路防卫.部下找到富贵楼来报告,毕庶澄连声好好,结果是6日之后,杨树庄宣布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这一来第八军不但腹背受敌,而且断了归路.
北伐东路军下衢州,定杭垣,克宜兴,箭头指向上海,一路势同破竹.张宗昌转战徐州,孙传芳南京苦守,3月17日,张传芳为毕庶澄一支孤军陷在上海心急万分,接连拍发急电,严令全军前去支援南京.谁知这时毕庶澄正玩得忘形,他用钞票攻势连续掼倒上海花界四小金刚,燕瘦环肥,左拥右抱,哪有功夫过问军事应付张大帅 索性来上个将在外帅命有所不受,将一封封紧急电令束诸高阁,置之不理.
自从毕庶澄搬进富春楼老六香闺长住,杜月笙便机智地不再露面,富春楼老六王海鸽自有方法跟他联络.张宗昌惟恐毕庶澄发生什麽变故,3月21日请安国军总司令张作霖发表他为海军副总司令,毕庶澄便把指挥部便设在汕头路长三堂子裏.富春楼老六一日日跟随著他,直鲁军每天的动向了如指掌,於是重要情报源源不绝地传到了杜月笙那儿.
毕庶澄抗命以后,前线军事节节失利,他一下子焦灼彷徨,杜月笙看看时机成熟了,又叫富春楼老六进一条苦肉计.於是,她在毕庶澄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我有一次偶然听杜先生说,他曾经怂恿蒋尊簋劝孙传芳向北伐军投降."
"是吗 真有这事 "
"孙传芳当时已经同意了,去年10月26日蒋尊簋还到过南昌,晋谒蒋总司令,代表孙传芳接洽投诚条件.孙传芳提出要求:他只想保持苏,浙,皖,赣,闽五省总司令的名义.蒋总司令明知孙传芳心存诡诈,他的答复是:'如果孙传芳能够先行订定撤退江西,湖北各路军队的日期,准许公开设立国民党党部,开放人民组织集会之自由,筹备国民会议,其余的事都好商量.'"
毕庶澄听了将信将疑,他急急地问:"杜月笙怎麽会认得蒋尊簋的 "
富春楼老六回答得极为巧妙,她笑吟吟地说:"连你们大帅都是他的好朋友呢 他为什麽不能认识蒋尊簋呢 "
於是,毕庶澄告诉她:蒋尊簋,字伯器,他是中国有数的兵类专家之一,他在军界资格很老,曾经参加辛亥革命杭州之役,并且在民国元年,就继汤寿潜之后,出任第二任浙江都督.
富春楼老六格格地笑,她也细细地讲给他听:"蒋伯器先生在法租界住了很多年,他不但跟杜月笙是好朋友,而且还时常到杜公馆走动.孙传芳尊敬他是老前辈,不好意思请他出山帮忙.不过,他对蒋伯器先生的话很听得进,所以才有代为接洽投降的这桩事体."
听床头人解释得这麽清楚,毕庶澄深信不疑.富春楼老六趁此机会,劝他不如也学孙传芳,她说:"现在上海已经很危险了,人家五省联帅孙传芳都投过降,为什麽你还要硬挺 我看你不如趁早接洽,北伐军答应了,你照样带兵做官,留在上海不走,我们不是可以做天长日久的夫妻了吗 "毕庶澄正在进退维谷,束手无策,这时王海鸽的并头私语乘著软玉温香,吐气若兰,阵阵吹送到心坎上,他渐渐下了投降的决心.第二天,杜月笙恰好飘然出现,顺追来访和他密谈,然后穿针引线,通过国民觉驻沪特派员钮永建,毕庶澄提出条件:"只要北伐军不攻打淞沪地区,我决定演一出'让徐州',率领部队由江阴退往江北."
东路军兵不厌诈,为了想留下他这一支海上孤军而加以彻底消灭,免得这直鲁军的精锐逃回北方,重新整顿后再和北伐军为敌.东路军方面虚与委蛇,给毕庶澄一个喜出望外的答复:"假使毕先生留沪不走,在东路军进抵上海时,缴械投诚,东路军总部可以呈报蒋总司令,派他担任国民革命军第48军军长,兼华北海防总司令."
毕庶澄喜从天降,手舞足蹈,当天,他就把直鲁军最机密的全盘作战计划交出表示他的诚意.然后,他又乐滋滋他回到了富春楼老六这儿,把她亲亲热热地一抱,高兴地说:"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哈哈,我是堂堂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了,来来,一起亲热一下!"於是,从此他一心一意,抱著娇娃高枕无忧,只等东路军早早开来.
东路军一面稳住毕庶澄,一面依旧挥戈北指,一步一步地向上海推进.何应钦亲率第四,五,六纵队,攻宜兴,滦阳,取丹阳常州.白崇禧率一,二,三纵队,进兵嘉兴,直指淞沪.3月15日何总指挥到达深阳,白总指挥便在3月16日,分兵两路,会攻上海.
18日孙传芳因为情势紧迫,援军无望,悄悄地潜离南京,逃往了扬州.19日,周荫人,白宝山等4个师分别渡江撤走,退守江北.20日,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挥师进攻松江第31号铁桥,毕庶澄的一个部仓皇应战,一击马上溃散,随即京沪,沪杭两铁路被截断;整个江南,除了毕庶澄这支孤军,只剩下些散兵游勇,到处流窜.
这时候,毕庶澄正被富春楼老六迷得欲仙欲死,他所率领的第八军群龙无首,连主帅在哪里都找不到,而北伐大军如入无人之境,顺利进驻新龙华,跟法租界只隔了一座枫林桥.协同毕庶澄扼守上海的李宝章带著他的一师人早就全部撤退,只留下空荡荡的一座"淞沪护军使衙门".山东开来的直鲁军军心涣散,斗志荡然,於是共产党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宣称:"毕庶澄正在和北伐军接洽投降,第八军即将成为俘虏,押解到南边去整编训练."
山东老乡听到这个消息,更加心慌意乱,他们就怕老死回不了家乡,见不到爹娘.当夜便有一批批的士兵弃械逃亡,军官们弹压不住,只好反转过来哀求自己的部下和士兵,请他们不要跑散,可是士兵们并不理睬自己的上司,照旧堂而皇之地开小差.
因此,从3月21日起,共产党领导80万上海工人,开始进行暴动,将上海华区分为南市,虹口,浦东,吴淞,沪东,沪西与闸北7区,组织群众,攻击第八军和虹口区警察厅.
这些警察平时只是欺软怕硬的东西,现在一受到攻击,毫无准备,马上就被解除武装,"扫地出门".警察们被赶到街上,惊魂甫定,仔细一想,才感觉这场混乱实在很不简单,於是有人打电话向邻区警署和上级机关求援,然而电话摇不通,上级机关和邻近警署都遭到袭击.
虹口地区的流氓头子叫孙介福,和杜月笙关系密切,绰号铁胳膊,天生膂力无穷,性格毛焦火躁,他在青帮属悟字辈,是杜月笙的同参兄弟,时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地痞流氓中颇为有威信.虹口警署裏面便有不少他的徒子徒孙,因此铁胳膊和虹口警署一向声应气求,虹口警署突遭袭击,全部易手,就有一些人十万火急地找到铁胳膊,纷纷要求铁胳膊仗义勇为,救救警署的这次大灾大难.
铁胳膊听工人们起来造反冲击警署勃然大怒,立即奋袂而起,在他的家中一声令下,已有一二百人荷枪执械,大声鼓噪,紧紧跟在铁胳膊的身后,扬言要替警察报仇,打垮暴动者,铁胳膊一面在大街上拔足飞奔,一面恨恨地破口大骂,因为最使他恼怒的不是警署被打垮了,而是暴动者事先没和他打招呼:"打那!这些混蛋!也不想想,虹口是啥人的地界 "
在他的心目之中管他什麽革命,造反,暴动,罢工,甚至於两军对仗,只要事情是在虹口发生,就必需事先得到他的同意.共产党在虹口闹出这麽大的乱子,居然连他铁胳膊都一无所闻,就是这一点,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去跟共产党拼命.
一二百人的队伍走上北四川路,大呼小叫,手儿连招,於是黄包车夫放下车杠,棍堂茶房丢开毛巾,扡脚匠,剃头司务,汽车司机,搬运苦力,赌场的保镖,妓院的乌龟,三教九流,万众一心,一个个暂时放下自己的营生,加入他们老头子铁胳膊率领的队伍,一二百人化为成千上万.虹口居民看看苗头不对,纷纷的关门打烊,准备避乱.这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华格臬路,将虹口大战迫在眉睫的消息,通知了杜月笙.
接到报警电话,连杜月笙也是大吃一惊,犹如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这批暴动者究竟是什麽来路 虹口暴乱没通知铁胳膊,全上海七处暴乱,杜月笙也是同样的事先毫无所闻,不过他的联想力比铁胳膊丰富,遇事尤能沈得住气.他打电话请教钮永建,他不在,机关部的职员答话的时候含含糊糊,不得要领.然而,杜月笙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国民党与这场暴乱可能有所关连,那麽,铁胳膊怎麽能去扰乱"革命大业"呢
杜月笙心中著急,他深切了解老把弟铁胳膊的脾气,当机立断,带了贴身保镖,迈步便向门外走,一上汽车,他便急急下令:"快点!虹口警署!"
几分钟之后,杜月笙的汽车飞驰到了离开警署不及百丈之遥的地方,杜月笙性急地摇落玻璃窗,探首车外,他已经听到人声鼎沸,"打呀!冲呀!"的吼声此起彼落,不绝於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况根据他的初步了解,双方都是国民党的同路人,也就是他自家的好兄弟,一想起那火拼械斗的场面与结局,他心中更急,坐在后座,直在顿足催促:"开快点!快一点!"
这时,虹口警署前面,完全是一片混乱紊杂的场景,突然就在这时,连珠响的枪声"砰砰砰"地传来.
"糟了!"杜月笙失口惊呼,重重的一跺脚.从虹口警署的各个门窗,枪弹横飞,直指向警署大门的青帮子弟,早已有人身受枪伤,躺在血泊之中呻吟哀号.
青帮子弟兵也不是好惹的,一上阵便吃了亏,铁胳膊气冲牛斗,尽管他暴跳如雷,但是枪子儿是不认人的,他无可奈何,只好喝令全队后退,再命令带枪的人各自找好掩体,拔出枪来,频频地向警署回击.
双方正在相持,枪弹"嗤当"的飞,杜月笙在三名保镖的簇拥之下,来到了最危险的地带,他找到了面色铁青,两眼布满红丝的铁胳膊.
"你这是在做啥 "他先发制人,劈头便是一声质问.然后,他大声地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你知道吗 占警署的朋友,正是回应北伐军的朋友呀!"
众自睽暌下,铁胳膊虽然吃了杜月笙的排头,但是,兄弟已经倒了几十人,他恼羞地大嚷大喊:"管他是那一路的朋友!管他有多紧急的军国人事 既然耍在我的地界发动,为啥狗眼看人低 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看到铁胳膊的情绪反应,杜月笙知道他已因激怒而丧失理智,於是他回头一笑,伸手揽住铁胳膊的肩膀,十分亲热地对他说:"你总是这麽直心肚肠,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既然是在办军国大事,当然就要保守机密."
杜月笙说完,也不等待铁胳膊回答,自作主张地开始代替他的同参弟兄,大声发出命令:"全体解散,各自回家.至於那些受伤的人,则赶紧送往附近医院."
直到这时,铁胳膊才服服帖帖,遵从杜月笙的指挥,他和杜月笙一字并肩,低声地告诉他说:"我方才还拨了一路人马,叫他们去攻打湖州会馆裏面的总工会."
"打不得!"杜月笙惊喊起来,鉴於情况紧急,事态严重,他又马上拖上铁胳膊上了汽车,风驰电掣,又赶到湖州会馆.
果然,这边的情形和虹口警署差不多,双方正在进行枪战,远远的有大批流氓地痞呐喊助威.杜月笙和铁胳膊手拉著手,跑到最前面去高声喝令停火,然后指挥子弟兵平安撤退,子弟兵浪涛滚动地急向后涌,刹时间,湖州会馆面前便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张宗昌,毕庶澄一手编练的直鲁军精锐之师第八军,加上举国闻名,剽悍善战的白俄部队,包括他们的大铁甲车,在一日之间竟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工人打得落花流水,风流云散.在骚动不已,情况危迫时,毕庶澄还在富春楼老六的香闺中追欢作乐,等候东路军的委令.俄而副官马弁接踵而来,报告大事不好毕庶澄起先还不相信,等到听到了枪声,才匆匆忙忙,穿好衣裳.他望一眼千娇百媚的富春楼老六,英雄末路,喟然一声长叹,然后黯然神伤,离别了销魂毁骨的金粉世界,驱车飞驰,赶赴车站.
这时北火车站还掌握在直鲁军手裏,他登车升火待发,这时有一位元记者,在千军万马中找到了他,上车求见,毕总司令还算客气,对那位元记者先生殷勤接待,略谈数语.当记者问起,外面风传毕总司令已经和北伐军议和了时,毕庶澄不等他说完,便抢著回答:"上有青天,下有黄泉,外面的谣言,日后自会有事实证明."
然而,事实上,毕庶澄撤向江北,趑趄不前,这就证明其中的问题,火车离开上海后,毕庶澄一直不敢回山东去,张宗昌因为他违抗军令,贻误战机,4月5日,命人把他诱到济南,执行枪决.
和蒋总司令的人攀上了朋友
1927年3月22日,上海重新光复,国民革命军正式进入市区.26日的深夜,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乘船车来抵达上海.设行辕于枫林桥淞沪交涉使署,随从人员中较重要者有机要处长陈立夫,特务处长杨虎.
27日,蒋总司令抵达上海的消息传遍沪地.这一日举行上海全体市民欢迎蒋总司令及北伐军大会,一大清早,全市飘扬著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家家户户,打开关闭多日的大门,大街上车水马龙,又恢复了太平盛世的热闹风光.
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早就做好了准备,率领大队人马前往会场参加欢迎盛会.但是,正当他们开始分头出发,捕房裏忽然打来电话,说是外面又有谣言:工人武装纠察队,今天要利用机会攻打租界,英,法两界已经采取行动,宣布全面戒严,外国兵和巡捕把守每一条通往华界的通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他们非常失望,参加盛会的计划因而取消.晚上,杜月笙和张啸林都在牌桌子上,赌得兴高采烈.万墨林跑来低声报告,他说钧培裏黄公馆来电话,老板请杜,张二位立刻过去一趟,有紧急大事相商.
杜月笙向与赌诸友说了声:"抱歉抱歉."然后起身,叫江肇铭来接替他,一把拉起张啸林,两个人往大门外走.万墨林早巳吩咐司机备好了汽车,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张啸林从热闹的赌局被拖到冷清清的街上,深更半夜出门,他忍不住又在破口大骂,大发牢骚.
车抵钧培裏,黄公馆的门房开了大门,顾掌生,马祥生跑到门口来迎接,4个人齐步穿过天井,杜月笙一眼看到客厅裏人影 绰绰,金廷荪,徐复生也在座上,他望一眼马祥生说:"今天像是在唱群英会呢."
"差不多."马祥生笑笑,又接上一句:"现在大家都忙,聚一聚,真不容易."
杜月笙和张啸林相视一笑,意思仿佛是说:哪有深更半夜,无缘无故,约齐了老朋友,光只为了"聚一聚"的道理
这时,黄老板笑呵呵地喊:"月笙,啸林,你们来啦!"
两个人连忙上前问了老板的好,再跟老弟兄们亲热寒喧,乱了一阵.然后,大家在一组红丝绒沙发上分别落座,杜月笙的座位紧靠著正当中的黄老板,黄金荣看上去很高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月笙,"他笑呵呵地说,"今朝我要叫你会一位老朋友."
杜月笙环顾四周,故作惊讶地说:"老朋友不是都在这裏了吗 "
"哎———,"黄老板把脸一甩,"这班老朋友是经常见面的呀.我现在要叫你见的,是一位分别了多年的老朋友."
於是杜月笙又问:"究竟是哪一位呀 "
黄金荣笑而不答,转脸向后,高声地一喊:"喂,你好出来了吧 "
话音未落,屏风后面扬起一阵声震屋宇的爽朗笑声,杜月笙一怔,一位虎腰熊臂,浓眉纲目的大汉闪了出来.他堆满一脸欢欣的笑容,一对闪闪生光的眼晴,迅速的在杜月笙身上一转,然后,他衷心赞赏地说:"月笙,你现在灵了!"
杜月笙看清楚了他的脸,惊喜交集,高声叫了出来:"哎呀,你是啸天哥!"
"多亏你还记得我."杨啸天又笑,亲昵地一拍杜月笙肩膀:"来,月笙,我替你介绍."说完,他侧开身子,让他身后一位中等身材,小眉小眼,举止端壮,一脸精明相的中年绅士,走到杜月笙面前来:
"这位是陈群,陈先生,大号人鹤,我在广东最要好的朋友,陈先生行八,平时我就喊他陈老八."
"久仰,久仰."
杜月笙上前一步,和陈群热烈地握手.他说"久仰",确实是从心中发出来的,这时,他已知道了跟前这两位贵客的分量.民国初年时跟他奔走策划过的老朋友杨虎,曾追随孙中山先生率领海军舰队南下,官拜大元帅府参军.陈群曾是孙中山帐下的秘书.现在北伐军敉平东南,东路军光复黄浦,两位贵客来自何方,有多崇高的身价,多重大的任务,自属不问可知.
"大家坐,大家坐!"黄老板岔进来请大家就坐,两位贵客和黄老板一字并肩,黄门的几员大将以杜月笙为首,张啸林,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等人,分两排坐定.老板家的俏娘姨重新沏了茶,黄老板使了个眼色,客厅裏的佣人悄悄退下.
"月笙."杨虎带著笑说,"有一位朋友,在南边的时候经常都在提起老板和你."
"是哪一位呀 ""王柏龄."
"啊."杜月笙觉得十分荣耀,不禁沾沾自喜地说,"他还记得我呀 "
杨虎开他一个玩笑说:"像你这样的人,要想忘记,也是不大容易的啊!"
这得体的恭维引起了满座哄堂.杜月笙心裏很感激,马上回应说:"杨虎兄成了气候,出语毕竟不凡."
杨虎提起的老友王柏龄是日本士官学校第10期毕业生,他修养很深,黄浦军校成立,他担任少将教授部主任,军校成立教导团时,他兼充第二团团长.北伐进军后,他荣膺第一军副军长,兼第一师师长,他的事业正在如日中天,然而不幸的是,南昌攻城之役,他以总预备队指挥官率部应战,孤军深入,然而受挫失踪,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但是,这时杜月笙最想知道的是杨虎,陈群是什麽官衔 然而,他们两位很巧妙地避而不谈,杜月笙也就不便探问.他心中有数,他们今晚冒险越过租界戒严的重重障碍,化妆进入法租界,一定是有极机密重大的任务.一度隐居起来逢事不太露面的黄金荣对待杨陈欢迎情绪之热烈,言谈举止之诚挚,也显示出他们身份的不凡.但是,这一夜见面,杨虎和陈群只叙契阔,不谈公事,最后分别时,再三嘱咐对他们的行迹务请保持秘密,切勿轻易泄露,杜月笙笑了笑说:"啸天哥,这种事情还要你关照吗 "
大家哈哈一笑,气氛融洽无比.第二天晚上,大家又相聚,寒暄之后,陈群就说:
"这一次蒋总司令由九江到上海,3月19号那天,总司令座舰到了安庆."
然而,才说两句话,陈群巧妙地把话题一转,他谈起共产党怎样利用国民党作掩护,随著革命军旌旗北指,阴谋企图窃夺政权.他们所到之处,利用工农暴动为手段,闹得地方上鸡犬不宁,秩序紊乱,等等.
陈群一点题,黄金荣,杜月笙这帮朋友马上恍然大悟,如梦方醒,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纭,都道:"原来是这麽一回事啊!怪不得这些时候罢工暴动冤枉牺牲了不少人命,我们起先也以为是国民党,不好意思说什麽,谁晓得这裏面还有大大的内幕呢."
这时,黄金荣提高了声音,把众人的嘈杂声浪压下去,他问陈群:"蒋总司令怎麽会让共产党混进来的呢 "
"这些年来,蒋先生都在整军经武,东征西讨,党政方面,他只负一部分责任,"接著,陈群对他们详加解释说,"同时,'联共'本是孙先生的主张,而蒋总司令,他也曾说过:'我并不是偏袒共产党,是要扶助中国弱小的革命团体,来和本党共同革命,增加国民革命的力量.'但是,共产党今日的包藏祸心,进行叛乱,又是当初哪里料得到的呢 "
杜月笙很感慨地说:"前几天的工人暴乱,拿人命做儿戏,把上海搅得昏天黑地,乱七八糟.国民党来了,总归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岂止上海,各地都是一样."趁此机会,陈群把武汉,长沙,广州,九江,南昌,安庆,南京,各地的赤祸泛滥的情形,约略地谈了谈.然后,他点入正题说:"譬如19日蒋先生到安庆,当时在安庆的共产党头目,总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和临时省党部执行委员光升,居然定在21日召集全省代表大会,下令解散鲁班阁反共工人的总工会.派工会代表向蒋先生请愿,蒋先生也答应了他们,立即调查处理,但是代表们一离开总司令部,共产分子马上就制造冲突,跟反共工人打了起来.这分明是故意表示不尊敬蒋总司令,向他们示威."
这时黄金荣愤懑不平地说:"真正岂有此理!"
"他们一切都是有计划的,"杨虎插进来说,"打了人,还要恶人先告状,那个共产党郭沫若,也不想想蒋先生是革命的领袖,他自己的最高长官,气势汹汹地闯进蒋先生的办公室,大呼大叫,硬讲反共工人打了他们,光升受了伤.他那种目无长官,撒蛮粗暴的态度,当时我真想跑上去一拳把他打倒."陈群愤愤地说.
黄老板很关心地问:"蒋先生一定发脾气了 "
"当然有点生气,"杨虎抢著回答,"蒋先生叫他马上秉公调查,而且警告他说:'你以后对於民众团仆的态度,总要不偏不倚才好!'"
"23日上午,安庆五大团体举行市民大会,欢迎蒋总司令,"陈群接下去讲,"会裏面有人要求撤换光升,驱逐共产党.於是散会的时候,共产党又派大批暴徒来打架,当著蒋总司令面前,实在是欺人太甚,不成体统."
"这一次,"陈群望著杨虎微微而笑,"啸天哥忍不住了,他登高一呼,领著鲁班阁的工友,拳打脚踢,一路打过去,竟然把那批暴徒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这时,杨虎沾沾自喜地补充说:"安庆是我的家乡,鲁班阁裏有不少朋友,都是跟过我的小兄弟,他们当然听我的招呼."
"打得好,打得好!"张啸林拍手大笑,"这叫做以牙还牙,以暴易暴.对付不讲道理的人,只有用拳打脚踢!"
"这一架打得痛快呢,"杨虎站起身,指手画脚地说,"打手们给我们打跑了不是 我心想反正动了手,爽性一路打到底,也好替鲁班阁的朋友出口气,所以我们一连串的又打了共产党盘踞的省党部,市党部,几个左派工会,还有郭沫若的江右军政治部.我们打伤了他们六个,嗨!十多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动手打架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群在笑声中说:"啸天哥这一仗打出了大功劳来.首先是郭沫若28号逃到南昌去了,安徽全省的共产党势力元气为之大伤.反共分子从此擡头,这样才给安徽留下了一片干净土."
"后来他们又向武汉中央告状,指名告我杨虎,"杨虎反手一指鼻头,"说光升是我打伤的.其实呢,那天我恰巧不曾撞见郭沫若和光升,如果撞上了,哼哼,岂只打伤 打得我兴起了,我不把他们打死才怪!"
一场大笑,张啸林摩拳擦掌地说:"哪一天,把上海那帮共产党也打他一次!"
杨虎望著他,语意深长地说:"你放心,有你打的!"
杜月笙是个聪明人,他听陈群说了一大段国民党首次清党经过的敍述,再添上杨虎最后意味隽永的一句话,他马上有所悟,这两位朋友今夜远道来访,肯定有重要的事情,於是他很诚恳地说:"只要陈先生和啸天哥有所吩咐,即使是赴汤蹈火,我们也乐於从命!"
"月笙,你真是了不得的———不得了,"杨虎一拍大腿,十分高兴地说:"就像三国志上面说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想不到你现在居然出口成章啦!"他话音一落,由黄老板领头又是一阵欢声大笑.
这时,时钟敲了一点,黄老板惊觉为时已晚,他迟疑疑不定地望望杨虎问:"今天夜裏——— "
"我们不回去了,"杨虎逗趣地反问一句,"老板,你可否替我们订两个房间 "
"何必订什麽房间呢,"黄老板笑著回答,"只要两位不嫌弃,我这裏好歹也有几间客房".
"谢谢,"杨虎向他双手一拱,侧过脸又去问杜月笙:"你明天什麽时候有空 "
"随便什麽时候,"杜月笙答,"啸天哥只管陪陈先生过来好了."
"好的,"杨虎点点头说,"为时不早,我们今天就这麽散了.明天下午两点钟,我陪老八到华格臬路来."同为华格臬路的住户,杜月笙和张啸林异口同声地说:"欢迎,欢迎."
第二日下午两点整,杜,张二人在华格臬路杜宅,接待贵宾而设的古董间裏,接待杨虎,陈群.宾主略一寒喧,各自落坐,杨虎说完了开场白,陈群便滔滔不绝,条分缕析,向杜月笙和张啸林细说共产党在上海"挂羊头,卖狗肉"的种种经过.
"这些事情我们昨天就已经有点懂了,"杜月笙深沈地笑著,接续陈群的敍述往下说,"就是不晓得问题会有这麽严重.现在我们只希望国民党有用得著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好极了!"杨虎兴奋地大叫,"月笙,我们就只要听到你这一句话就行."
"我想,"杜月笙望一眼张大帅说,"啸林哥的意思,一定和我一样."
"那当然了."张啸林赶紧慨然地允诺.
陈群微微而笑,他补充一句说:"我们的任务十分重大,除了杜先生,张先生自告奋勇,拔刀相助,还要联合上海各方面的朋友."
杨虎嫌陈群说这句话有点不知轻重,他怕杜月笙听了不乐意,正要向陈群施眼色,没想到杜月笙却丝毫不以为忤,他一拍胸脯说:"当然,各方面的朋友,我们都会尽量的为两位元联络."
杨虎听了,衷心钦佩,他向杜月笙一伸大拇指说:"月笙,我们十年不见.这十年裏,你的长进真了不起,上海滩上杜月笙这个响当当的字型大小,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下午,整整商议了两个钟头,就如何迎接国民革命军,配合国民党中央全面清共,初步确定了几项步骤.这一些步骤和做法是:
一,杜月笙他们既已了解共产党的阴谋,从此不但要拒绝汪寿华的种种支援要求,而且,要施展铁腕以组织对付组织,以群众对付群众,把汪寿华所掌握的工会和工人尽量争取过来,叫他们反过来打击共产党.
二,杜月笙尽速建立一支民间武力,这支民间武力,负有双重的任务:一方面协助北伐军,维持秩序,确保上海的安宁,一方面监视共产党掌握的武装工人,在适当时机,一举加以解决.
至於步骤,他们决定先从争取上海滩一切有力量的人士著手.於是,就在当天晚上,杜月笙又去和黄金荣密谈,他在金荣哥面前,他代表杨虎,陈群提出一个要求:"杨,陈二位想拜张镜湖张老太爷的门."
"只怕我还没有这个资格引见他们吧 "黄金荣颇为踌躇地说.
"金荣哥,"杜月笙笑笑说,"大概你还不晓得,青帮裏有这麽两句切口:'引见无大小,传教分高低.'"
"这件事体———"黄金荣终於坦然地说,"月笙,你是晓得的,他们一定要我引见,我的确很尴尬."
这是因为黄老板身价高,他是从来不会当面要求过别人什麽事情的.
杜月笙对黄金荣说:"杨虎,陈群以这麽高的地位和身价,在上海做工作,他们为了工作的推展,不惜在此时此地入帮拜门,说来说去,无非为国为民,这种精神是极其可敬的.我希望金荣哥能够看在他们一片诚心的份上,勉为其难一番."
为国为民!黄老板被他说得满腔热血,激情澎湃,马上抛下烟枪,"谑"然而起说:
"好!大家都在说我老了!我倒偏偏要在临老之前,为国家做点事情给大家看!"
"金荣哥."杜月笙十分欢喜地说:"我们这一帮人,成龙修凤,得道升天,就在这件事上.莫说金荣哥并不曾老,即使你老脱了牙齿,你也要领著我们办好了这桩大事."
"对!"黄金荣眉飞色舞地说,"我们说办就办."
杜月笙先去拜访吴昆山,备述杨虎,陈群拜门的诚意,吴昆山一听,点头微微而笑,他试探地说了一句:"杜先生,这件事情没有这麽简单吧."
吴昆山是上海革命元老,他曾帮著陈其美,攻打制造局,光复大上海.杜月笙在他面前不隐瞒,他把自己和杨,陈的商议,一五一十地全部讲给吴昆山听.
"很好."吴昆山深表赞许.他又说:"张老太爷最近少问外务,不大肯开香堂收徒弟,然而事关国家大计,又有黄老板的推荐,我想也许老太爷会为之破一次例.万一老太爷执意不收,你放心,杜先生,即使我人微言轻,我也一定会尽力促成."
3天后,杜月笙代杨虎,陈群把门生帖和贽敬先送进海格路范园,又过了两天,吴昆山派人来说,请黄老板陪同杨虎,陈群见张老太爷.当日,三个人在钧培裏黄家聚齐,一起换了新制的长袍马褂.
然后,他们到张公馆盘桓了半日才回来,张老太爷为了客气,兼且保密,他开的是小香堂,仪式简单而隆重,杨虎,陈群都磕了头,他们成为青帮的"通"字辈.在帮会中取得了进身之阶,走遍上海,到处都是自家人,杨虎和陈群配合上海"三大亨",由於黄,杜,张的全力支援,反共清党的各项工作得以迅速而顺利的展开.
另一方面,在杨虎,陈群的策划之下,杜月笙积极著手组织愿为蒋介石效死的流氓地痞和青帮分子,一面组织,一面训练.与此同时,杜月笙不惜毁家购买枪支弹药.这时,杜月笙对手下人下了一道命令:自即日起,不惜一切代价,要以最快的速度,大量收购长短枪支,炸弹弹药,以及轻重各型的机关枪.至於价款,他说:"不必担心,有货色我就照付铜钿."
黄老板听说杜月笙在大量收购军火,他又有点担心,打电话把杜月笙请到钧培裏.
杜月笙向老板说明了,收购军火,准备武装冲突,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因为战火迫在眉睫,争取时间,此事第一要紧.他说:"只怕军火买得不多,收得不快,到时反而误了大事."
"购买军火,要花一笔大钱啊!"黄金荣知情地说.至於那一笔数目巨大的价款,杜月笙慨然地说:"既然我们晓得顶要紧的是军火,那麽,除了我投下全部家当,那怕叫我去借,去偷,去抢,我也愿意."
杜月笙慷慨激昂,义形於色,使黄老板深受感动,他此刻不但不再劝阻,反而这麽样说:"货物买来以后,存放的地方虽要紧,外国头脑是顶怕私藏军火的,你们那边要是地方不够放,不妨叫他们送到钧培裏来.我想,捕房裏的朋友,总不好意思跑来抄我的家吧."
杜月笙十分感激,他一时说不出话,向金荣哥连连地点头.告辞以后,杜月笙刚刚走到房门口,黄老板又在他身边喊:"喂,月笙,你铜钿不够,随时到我这边来拿."
风声鹤唳,日夜密谋
华格泉路杜公馆,成为忙碌紧张,发号施令的指挥部了.每天,从早到晚,都是那几张熟面孔在华格臬路杜公馆进进出出,小八股党的头脑,是杜月笙的八员大将,这一次杜月笙借重他们的地方很多.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叶焯山……虽然人人腰缠万金,或多或少办了些事业,如今已有大老板的身价,全都日以继夜,守在杜公馆裏听候差遣.
叶焯山奉杜月笙之召,到华格臬路杜公馆来,杜月笙第一次介绍杨虎,陈群和他见面,简略说了些当前形势和他们所将从事的任务,杜月笙说:"焯山,我们买的第一批军火已经到了,我想交一批人给你,教他们打枪."
叶焯山绰号"火老鸦","阿虎郎",又称"小阿云",他性如烈火,有水浒传上的"霹雳火秦明"之风,最喜欢冲锋陷阵,亲冒镝石,他和芮庆荣两个一搭一档,一向是杜月笙的左右先锋.
火老鸦身怀绝招,他的枪法独步沪上,一生不曾遇见敌手.某年,陈炯明部下的军长林虎,在叛乱失败后逃到上海,拥有"岭南神枪手"的尊号,杜月笙带一帮朋友在"一枝香"西茶设宴招待,席间叶焯山向他请教,他那一手"名声遐迩"的枪法是怎麽样练出来的,林军长哈哈大笑说:"无非常玩而已嘛.我们当兵的,队伍裏子弹多的是,闲来无事,我便打靶.老弟,不瞒你说,我这大半辈子,少算点,最少也打了两万发子弹."
叶焯山吓得吐了吐舌头,杜月笙一时好奇,请林军长即席表演,林军长说:"大菜馆裏不方便吧!"
立刻便有人去跟老板打过了招呼.林军长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手枪,平放在桌上,命人拿一只磁片,抛向半空,磁片自半空中正急速落下时,他不慌不忙,抄起枪来"砰"的一响,一只磁片立被击为两半,举座正在欢呼,第二次枪声又响,飞坠的两片磁片之一,又中了一弹,齐齐的又断成两片.
原来,正当林虎面露骄矜之色,将手枪仍旧放回桌上,就在这时不容发的分际,站在他身后的叶焯山,弯下腰来,轻轻说一声:"得罪."他迅如鹰隼,一把抄起林军长的手枪,於是又听见砰然一响,举座佳宾为之目瞪口呆,原来在另一半磁片即将坠地的那一刹那,叶焯山又一枪命中,一只磁片被两枪击为三块,跌落在紫红色的地毯上,一大两小,如刀切豆腐般整齐.
林军长连忙离座起立,肃容相向,和叶焯山亲热地握手.杜月笙等一帮主人个个喜形於色,不约而同地干了一杯酒.
这一天叶焯山在华格臬路奉"月笙哥"的将令,他正连声应"是",陈群在一旁叮咛:"叶先生,这件事是很机密的,练习的时间和地点,恐怕都要加以特别安排."
叶焯山轻声地回答:"我晓得,陈先生,我保险不露声气."
杨虎放声大笑,他在笑陈群的外行:"老八,上海滩不是营房裏,他们平常练枪,向来都是极机密的."
於是大家笑了一阵,叶焯山粗中有细,他晓得共产党势力很大,总工会的工人纠察队也有气吞三山五岳的好汉,飞檐走壁的能人.於是他头一个想起杜公馆的安全问题,他提醒杜月笙说:"月笙哥,你这裏的枪枝,也该拿出来分发一下了."
杜月笙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要紧,保镖他们都是枪不离身的."
"那还不够,"叶焯山瞟一眼杨虎,陈群,"家裏还有两位贵客哩.月笙哥,你不妨将你那些枪都拿出来,上下各人,大家分配使用,这是预防万一的意思.
"你说得对,"杜月笙霍然惊悟地说:"这是最要紧的."
跟杨虎,陈群天天在一起,杨虎粗鲁无文,英雄本色,他还没觉有什麽;但是陈群风流儒雅,出口成章,下笔草缴,文采斐然,杜月笙心裏十分羡慕.他想到自己已经参与国家大事了,被国民党寄予重望,他感恩之余更加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多求点学问,多了解些国内外形势.鉴於这样的心态,在这紧张的不眠不休的时候,他反倒精神大抖,定得下决心来努力学习,从这时候开始他每天要"听"报,他不能自己阅报,因为报上的生字,生词,新事物太多,他还不尽认得,识得,懂得.他必须请人读报给他听,他把这位读报的先生敬之如师,他请的是尚慕姜,法租界受人尊敬的中国绅士;尚先生学养俱深,只要杜月笙提得出问题,他就能讲解得出道理.万一尚慕姜有事,杜月笙报纸不可一日不听,他又寻访一位替代尚先生的金立人,或尚或金,帮著他把一日间的国内外大事了然心胸.
除了听报,他还要听书.从前杜月笙听起来,不是列国志,便是三国,水浒.他是喊说书先生到公馆裏来连弹带唱,作为消遣的.这会儿一下子对於什麽三民主义,五权宪法,政治经济军事与社会等等,他每天请专家来为他讲解,他似乎想把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问,一骨脑儿咽下肚皮去.
在百忙之中,他每天还要练字,将三字经与百家姓,一日一张,一笔一划地统统勾勒出来.於是,革命,北伐,清共,听书,听报,写字,忙得杜月笙气都透不过来.
一日,妓院老鸨盛五娘偶然遇到杜月笙的大弟子江肇铭,她喊住了他问:"杜先生这一晌到哪里去了 "
"还不是在上海."江肇铭苦笑回答.
"他在忙些什麽 怎麽连人都见不到呢 "听他这样一说,伶俐剔透的江肇铭忽然有所感,他一耸肩膀笑著说:"我们老头子除了赌,还有什麽可忙的事情 "
盛五娘吃惊了,她一叠声地问:"这麽说,杜先生这一晌仍旧在赌铜钿 "
"赌得大啊!"江肇铭平白无辜地叹口气,"他在乾坤一掷呢!"
盛五娘听不大懂,正想再问,江肇铭匆匆道声再会,飘然而去了.五娘不能不信他的话,於是四处添油加醋地说著杜月笙豪赌的场面.首先对汪寿华下手.
4月9日下午,万墨林被喊进大烟间,他发现大烟间裏的气氛,跟往日大不一样,他眼睛向两边一望,杨虎,陈群,张啸林,张伯岐居左,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金宝居右,杜月笙坐在正当中,人人胸挺腰直,板起面孔,尤其是杜月笙双眉紧锁,一脸愁容.万墨林大为惊异:是出了什麽事了 否则的话,为什麽一个个的神情这麽严重
"墨林你来!"杜月笙招招手,把万墨林喊到跟前,目不转瞬地盯住他问:"限定要在今日,你找得著汪寿华吗 "
"找得著." "那麽,你亲自跑一趟,送份帖子给他."
"帖子在这裏,墨林."张啸林一伸手,递了份请帖给他,"你要关照那个赤佬,妈特个×!有机密大事相商,叫他一定要来!" "好的."
"呸!"万墨林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出门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汪寿华是什麽东西!杜先生请他吃饭,还要备份请帖,喊我亲自送去."
在从前,汪寿华和杜月笙并不曾见过几面,照万墨林的说法,汪寿华不够资格到杜公馆来作客,和杜先生平起平坐.
汪寿华是上海工人总工会的委员长.传说汪寿华从小就大胆机智,不怕死,他十三四岁的时候,曾经手执双枪闯进了杜公馆,要索一大笔钱.杜月笙的保镖正待加以"解决",杜月笙却欣赏他人小鬼大,一身是胆,送了他一笔钞票,笑著让保镖放他走.从此以后,汪寿华便名满沪上,成了敢捋虎须的少年英雄.
但是几年之后,一日,杜月笙忽然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向他"告借"两万大洋,缴款的方式,请他在某日下午三至四时,把钱放在杜公馆在邻墙角落的那双大垃圾箱裏,"借"钱的人将会亲自来取.这一封信使小八股党,杜门中人和亲友家人一致为之震动,就是普通人家,强盗土匪也不会如此大胆,公然索取,指定时间白天取钱.於是,大家撺掇著杜月笙就放两万大洋到垃圾箱去,且看那贼怎样来拿
杜月笙也要看看那贼到时到底如何把钱取走,届时真的把2万大洋放到了垃圾箱裏,然后华格臬路杜公馆的附近八方巡哨,十面埋伏,杜门中人惟怕钱拿走了坍台,躲在那个垃圾箱的周围,把守得如同金汤铁池一般,百把个人一丝不苟地足守了一个钟头,莫说强盗贼骨头,便连一个闲人也不曾撞进.4点过5分大家一道去检视垃圾箱,盖子一掀,惊得人人目瞪口呆,那两万块钱一大包,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
杜门中人恼羞成怒,於是侦骑四出,明查暗访,一定要将这狡贼抓来惩罚,但是,杜月笙爱惜这个人的"贼才",这个天大的谜团无法揭开,因此他传知水陆各路兄弟请这位高手挺身出来:杜先生不但不追责见怪,而且诚心诚意要跟他做个朋友.
於是,有一天这人飘然而来,登门拜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自家通名报姓,杜月笙又看他是汪寿华!殷勤接待,飨以酒食,席间杜月笙虚心求教,问他那日是怎样把两万块钱取去的 汪寿华笑了笑说:"容易得很,杜公馆左隔壁的房子上个月不是空出来了吗 那天杜公馆的人只顾了墙外的垃圾箱口,而忽略墙内的裏箱门,而我便躲在空屋院中,顺顺当当,把钱拿了就走."
顾嘉棠等人听他说得如此轻松简单,反而蔑视他们这一帮子无能无用,捺不住心头怒火,又要取汪寿华的性命.杜月笙急忙喝住,汪寿华却不慌不忙地笑著说:"对不起,不劳各位费神,兄弟来时身上缚好两只炸弹,无论我怎样掼下去,炸弹都会爆炸."
结果,这一帮人眼睁睁地坐著,看他起身离座,扬长而去.
尽管如此,以后汪寿华也上过杜公馆有事相求,但是,他走的是万墨林的门路,他曾冒充浦东人,跟杜月笙,万墨林攀老乡情谊,因此,他一向讨好著万墨林.因此,这时杜月笙要请汪寿华吃饭,派万墨林亲送请帖,万墨林嘴裏说不出,心裏却是上下怎麽也不舒服.
这时的汪寿华自从发动工人,夺取直鲁溃军枪械,成立了武装工人纠察队,成为上海总工会委员长后,李立三,陈独秀对他另眼相看.湖州会馆高高悬起"上海总工会"的招牌,纠察队荷枪实弹,往返巡罗.听说老朋友万墨林来了,汪寿华派一名职员代表欢迎.万墨林跟他进入高大宽敞,陈设豪华的委员长室.
"墨林哥!"汪寿华亲热地大叫,"很久不见!"
"汪委员长,"万墨林觉得在这裏处处令人拘束,他不想多逗留,走过去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专程送请帖来的."
"啊 "汪寿华眉毛一掀,接过帖子也不拆开来看,先问一声:"哪一个请客 "
"当然是杜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他抽出请柬细看,一面在问,"还有些什麽人 ""不晓得,"万墨林含含混混地说,"好像只请你一位吧,杜先生说有机密大事和你商议."
"杜先生请客,你一定要到啊!"
"一定,一定."汪寿华说,"墨林哥,你请坐,办公室裏没有好招待,等一会儿,我陪你各处参观参观."
"不必,"万墨林向他双手一拱,"我要赶紧回去,恐怕杜先生还有事情交代."
汪寿华绕过大办公桌,亲自送客到门口.
11日晚7点钟,华格泉路杜公馆气氛严肃紧张,首脑人物都在客厅裏,电话铃声忽晌,万墨林跑过去接,他一听声音就晓得是汪寿华打来的,於是,他嘴裏应声:"啊,汪先生!"同时向杜月笙以目示意,问他要不要接这只电话.
张啸林机警,伸手夺过电话筒,大声地问:"是寿华兄吗 "
"是,是,您一定是———嗯,张先生."
"我是张啸林,今天晚上老杜请客,你要准时来啊."
"要来的,要来的,"汪寿华急急地说,又是一阵子笑,"我正是打电话来问问,杜先生怎麽这样客气,是不是公馆裏有什麽喜庆 "
"没有,没有,只不过老杜和我,有点事情要跟你商议,请寿华兄过来,比较方便一点.一小时以后,就只有你,我,老杜三个人".
"好好,8点钟,我准时到."
张啸林接电话的时侯,在场的杜月笙,马祥生,芮庆荣,顾嘉棠等人统统跑了过来,团团地把他围在当中.於是,张啸林一等汪寿华那头说话,便把听筒平举在面前,让大家凑拢来听,一直听到对方"哢嗒"一声,将电话挂断了,人人脸上显露宽慰的笑容,长长吁一口气.
打完这个电话,万墨林才晓得,今晚将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在杜公馆发生.共进会弟兄举事在即,"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共进会决定在这一晚的八九点钟,开刀祭旗杀共产党人,讨个吉利,先送汪寿华的终.
7点45分,顾嘉棠亲自到外面巡视一周,回到客厅报告杜月笙:"一切按照预定计划布置,妥善周密,保险万无一失.如今诸事齐备,只等汪寿华的人头送来."
杜月笙还不放心,再问一声:"外面有没有什麽动静了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
"没有,"顾嘉棠摇摇头,"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黑角塔裏埋伏好的自家人."
万墨林注意到杜月笙始终面有忧色,神情不宁,他的脸色带点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於是,他轻声地在他耳边建议:"爷叔,没有你的事情了,你还是早点上楼休息吧."
"这个———"杜月笙迟疑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说.
万墨林的耳语被张啸林听到,关切地望望杜月笙,他也附和说:"对的,你在这裏,行事不方便.你还是上楼休息的好."
"那麽,"杜月笙环望各人一眼,"我先上去,你们各位要小心啊."
"放心好了,月笙哥."有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应他说.
杜月笙步上楼梯,一眼发现从小住在他家的外甥徐忠霖,正躲在楼梯口向下面张望,他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小手柔声地说:"快回你的房间去,不管外面有什麽事情,不许出来.晓得吗 "
这时徐忠霖还不到10岁,畏缩缩地看著他,点点头,一溜烟儿跑回自己的房间.
其余如各楼的太太,少爷,小姐早已奉到严厉的命令,今夜7点进房间,关好门,从此不许出来一步.
杜月笙走到楼前鸦片烟间,歪倒下来,抽几筒鸦片烟来振作一下;万墨林寸步不离,陪侍在侧.偌大的房间静悄悄的,榻后,墙壁上悬一幅"鹰瞬"巨画,苍鹰屹立,气象雄杰.榻上,杜月笙苍白面容,在烟雾迷漫中,若隐若现.万墨林闲得无聊,望著那幅"鹰瞬"出神.在杜月笙的收藏中,这幅画要算是历史最久的,他还记得,是在同孚裏,杜月笙雄姿英发,叱吒万人,有一天黄老板得了这幅画,杜月笙说他喜欢,老板立即送给他.
蓦地,远远传来汽车马达声响,杜月笙神情紧张,放下了烟枪,他欠身坐起,侧耳倾听,万墨林望望墙上的自鸣钟,8点差两分,果然是汪寿华如约来到.汪寿华坐来的车子,刚刚在杜公馆门口停下,预先等好在华格臬路和李梅路转角的那部小包车开始徐徐滑动.汪寿华人到门口,门灯一亮,铁扉移开,杜公馆司阍笑容可掬地喊:"汪先生!"
汪寿华向来动作快,脚步迈得急,他一面跟司阍打招呼,一面大踏步进入铁门.铁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徐徐滑行的神秘车辆恰好驶进汪寿华座车的左边,两部车齐头并进,因为汪寿华的司机又在起步,想驶往前面一处停车的地方.於是,神秘车辆右侧的两扇门同时打开,跳下了两条彪形大汉.
江寿华汽车的前座只有司机,后座坐—位保镖.两条大汉身手矫捷,力大无穷,正好一人服侍一个,硬郴梆,冷冰冰的枪口抵住他们太阳穴,然后低声喝令:"喊一声,动一动,你们就此没命!"
司机踩定煞车,车停了,两条大汉开车门挤上来,挟持保镖,命令他赶快把车子开走.汪寿华的司机又一次发动马达,这回是驾车疾驶,抛开了并排停著的那部空车.汪寿华的车子和司机,从此杳如黄鹤不知下落.与车子加速飞驶的同时,汪寿华正穿过杜公馆宽敞辽阔的庭院,一步步迈向灯火辉煌的大厅.大客厅灯火辉煌,汪寿华偶一擡头,吓得他急忙倒退了一步.
客厅檐前,一盏顶灯散发著熠熠强光,恰巧罩在张啸林的头顶上,他穿一套东洋和服,双手抱胸,昂然直立,豹眼怒睁,薄唇紧抿,脸孔上显得杀气腾腾.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站定的是上海滩上两颗煞星,汪寿华久闻他们的大名,一个是马祥生,一个是谢葆生.汪寿华看著苗头不对,大吃一惊,马上一个急转身,抽身便往回走.
当汪寿华一脚跨过门槛,躲身在左门后的叶焯山,便以蛮牛挑虎之势,斜抗右肩臂,用尽全身之力,猛的用刀向汪寿华左胸一撞.这一撞由暗裏来,汪寿华冷不提防,但觉痛到心肺,一阵摇晃,险些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呼!"哎唷呀!"
这时,顾嘉棠应声闪出,一把捉牢汪寿华的胳臂,在前的芮庆荣又猛伸出手,捂住汪寿华的口与鼻.汪寿华"嗯嗯啊"无法求救,瘦小的身躯被四大金刚捉小鸡似的拎著.这时杜月笙在前楼听到他那一声"哎唷呀"的惨叫,他额头沁汗,脸色大变,从鸦片烟榻上一跃而起,抢出门外,登登登地跑到扶梯口.万墨林则急起直追,一步一步地紧紧跟在他身后.杜月笙一直跑到楼梯口,高声一喊:"不要'做'在我家裏噢!"
"晓得了,月笙,"张啸林回过头来宽慰他说,"他妈的!他们就要把他架出去啦."
杜月笙右手撑著扶梯栏杆,左手松弛地垂著,万墨林抢过去扶好他,轻轻地喊:
"爷叔,爷叔!"
杜月笙仿佛不曾听见,他一面转身回房,一面喃喃自语:"不能'做'在我家裏.否则,以后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了."说完,杜月笙躺回烟榻,又休息了二三十分钟,还是坐立不安,焦灼烦躁,万墨林不敢问他缘故,只是不时暗暗地望他一眼.不久,楼下有人来通报:"黄老板来了."
杜月笙正待欠身离榻,准备迎接.紧接著,下面报告杨先生,陈先生到,又是王先生汽车停在前门,杜月笙只好振作精神,下楼接待陆续而来的客人.
那一部黑夜飞车,由高鑫宝亲自开著,连车灯都不开,出华格臬路,飞奔疾驶.车中的四大金刚,任务早经分配,高鑫宝担任驾驶,顾嘉棠坐在前座,负责眺望把风;后座裏,芮庆荣和叶焯山四条铁臂把浑身动弹不得的汪寿华紧紧箍住,尤其芮庆荣那只蒲扇大的右手,五指叉开,仿佛五根铜条,他始终紧捂著汪寿华的口鼻,使汪寿华既透不过气,又喊不出声.他只有竭力扭动全身的肌肉,做无效的挣扎.
当能够看到分法华两界的枫林桥时,顾喜棠头也不回,低声提醒后座的人:"快到枫林桥咧!"
芮庆荣望一望掌握中的汪寿华,恨意顿生,他从鼻孔裏迸出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姓汪的,你造的孽也够了.北火车站前面,被你送到死城裏的人,血迹未干!今朝是我跟你讨还这笔血债!你好生记住,枫林桥是你归阴的地方!"
说时,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运足全身气力,集中在他的右手五指,那五根铜条自汪寿华的口鼻移向咽喉.动作快得不容汪寿华发一声喊,车中各人只听见他喉间咯咯有声,叶焯山和汪寿华的身子贴得很紧,他觉察到汪寿华垂死刹那浑身的痉挛和肌肉的颤僳,突然汪寿华身体一挫,极力向前抓爬的那只左手松散的坠落下来,恰好落在叶焯山的膝盖,叶焯山一阵恶心,把那只死手拎起来甩开.死手软绵绵的,仿佛有些儿微温.
芮庆荣从牙缝裏嘘一口长气,松开右手,收回手时便去揩脸上的汗,於是,汪寿华重心不稳,先是头一歪,然后身体往下溜,看上去他已断气.
"怎麽样 "顾嘉棠在前座急切地问."解决了."芮庆荣大声回答,侧脸关照叶焯山,"推他下去,用脚踏牢."
两弟兄合力把汪寿华的尸首从后座沙发推向地面,前后座之间的空间太小,汪寿华像一团烂棉絮被塞下去,由芮庆荣和叶焯山伸脚把他踩住.
车子驶到沪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发生意外危险,共产党纠察队不时在这一带出没,碰上了他们或者是遭遇军警检查,其后果之严重难以想像.四大金刚并非吃了老虎豹子胆,他们杀了汪寿华,自己也是胆颤心惊的.
前面有一道稀疏的树林,四周罕见人迹,汽车停在马路边,再往下走二三十步,这是他们预定的汪寿华埋骨之所.高鑫宝把车子停好,打开后座车门,芮庆荣反躬著身子下车,他跟叶焯山一前一后,擡著汪寿华的尸体.
顾嘉棠很快的掀开后座椅垫,取出麻袋与工具,4个人七手八脚,把汪寿华像只龙虾似的塞进了大麻袋裏.於是分执钦,铲,铁锹,仍由芮,叶两人搬运麻袋,一阵小跑,进了树林.看了一下地势,顾嘉棠伸手一指说:"好,就是这裏吧."
芮庆荣和叶焯山听他这麽说,四只手同时一松,把麻袋抛下,他们两个也来参加掘坑掩埋的工作,四大金刚各站一方,用最快的速度,在树林裏挥土如雨地挖了起来.坑挖好了一半,顾嘉棠伸手揩汗,突然之间听到有沈闷的呻吟,心裏一阵毛骨悚然,他手裏的铁锹"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这个赤佬还没有死 "
"瞎说,"芮庆荣左手一甩,"这只小猢狲,我只消两只指头,就可以取他的性命."
"嗯———"麻袋裏的汪寿华果然又出了声,这一回大家都听见了,然后,月色下,芮庆荣瞪大了眼睛,他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右手抄起铁锹,大踏步往麻袋那边走.
"你要做啥 "顾嘉棠高声地一问.
"嘘———"叶焯山立刻叫他噤声.
汪寿华果然不曾被掐死,芮庆荣老羞成怒,火冒三千丈,他冲过去,将铁铲高高举起,正想一连几铲剁碎了汪寿华.顾嘉棠一个箭步,蹿到他跟前,一伸手接住了他那条铁臂,低声地叱喝:"不可以!"
"为什麽 "芮庆荣气息咻咻地反问,"难道你想放他的生 ".
"用不著你多费这个气力,"顾嘉棠语气缓和了些,"管他死呢活呢,快点把坑挖好,埋掉算了."
芮庆荣还不肯依,於是高鑫宝,叶焯山一齐跑过来,说好说歹硬把盛怒中的芮庆荣拖开.四大金刚加快速度,转眼之间掘成了一个高可半人的大坑,高鑫宝,叶焯山合力把麻袋擡来,"蓬"地一声抛入坑底.顾嘉棠口口声声在催快呀快呀,四个人挖起泥土把坑填上.然后,就在封穴的一刹那,一团漆黑的东方天际蓦地亮起一片白光,像电闪,时间却又久了些,像大量的火药爆炸,偏是听不见任何声响.四个人面面相觑,虽说是久闯江湖,见惯阵仗,这时候一个个也不免有点疑神疑鬼,心惊胆战,顾嘉棠望一眼三位弟兄,轻声地说:"好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於是,高鑫宝,叶焯山回头就跑,顾嘉棠跟在他们身后.惟有芮庆荣性烈人胆大,他毫不在乎,又把那一坯浮土重重的蹬了几脚,方才离开.
汪寿华之死,对於共产党无异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秘密处决了汪寿华,四大金刚火速撤离,小包车飞快的驶回法租界.怕引人注意,他们特地绕了几圈,才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
进门以后,远远望见大厅裏灯火灿灿,人来人往,顾嘉棠用肘部轻撞芮庆荣,告诉他说:"今天真是热闹,刚才沪西解决了汪寿华,此地大本营又要歃血为盟了."
芮庆荣不解地问:"歃血为盟 "
"老板,月笙哥,张大师,杨虎,陈群和王伯龄,今夜金兰结义誓共生死."顾嘉棠详加说明,"因为共进会弟兄天不亮就要出动,冲锋陷阵,危险得很.所以,大家事先约好歃血为盟,吃血酒,表示从今以后有福共用,有难共当.这是给大家打打气的意思."
芮庆荣一面走,一面凝神倾听,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声音闷闷地问:"吃血酒不是洪帮的规矩吗 怎麽我们青帮也来作兴这一套呢 "
顾嘉棠笑笑,他说:"管他哪一帮的规矩哩,只要大家表示诚心就好."
边走边谈,到了大厅,4个人齐步进去.四面一看,场面大得很咧.除了黄,杜,杨,陈,王六位主角,黄,杜,张"三大亨"手下的大将,共进会的弟兄,还有许多朋友,密密层层,或坐或立,把跳舞厅般大小的一座客厅,挤得全场爆满.
大厅正当中,高高悬起一幅"刘关张桃园结义"的绣图,一对巨烛粗如儿臂,三支线香轻烟缭绕.八仙桌上摆好猪头三牲,香花鲜果,使一片喜气洋溢中更添了几分庄严肃穆的意味.
六位结义弟兄,今天一例换了黑马褂,蓝绸衫,黑贡缎鞋,他们正忙著和到贺的客人寒喧,谈天.杜月笙,杨虎和陈群站在一处,杨,杜两位个子高,出人头地,一眼瞥见四小兄弟从外面进来,脸上的笑容一收,四只眼睛十分焦急而紧张地想从他们面部的神情,寻求答案———汪寿华是否顺顺当当的解决了
顾嘉棠,叶焯山会意,向他们深深的一点头,莞尔一笑.於是,杜月笙和杨虎,立刻恢复满面欢容,继续跟宾客周旋……
杜月笙弄来了大炮
4月11日深夜,黄,张,杜,王,杨,陈6位,在亲友弟子群臣毕集的庆贺声中,祭告天地,喝了血酒,誓愿共患难,同生死,结为异姓弟兄.观礼者鼓掌欢呼,情绪极为热烈.黄金荣满脸堆笑,站在大厅中间,向大家频频地拱手,一面高声地说:"谢谢,谢谢!只是今夜朋友到的多,招待容有不周,还请各位原谅!"他这是在以大阿哥的身份,代表6兄弟称谢.但是大家一见黄老板开了口,以为一定会发表长篇大论,那晓得他只不过寥寥数语,客套几句,因此人丛裏有人不依,大声地喊:"我们马上就要出动了,请老板跟我们讲讲话,打打气!"
"好哇好哇!"众人起而附和,还有人清脆响亮地拍起了手.黄老板窘了,他虽说是法租界的华捕头子,但是平时在大场合下讲话却很少,此刻胀红著那张紫膛脸说:"各位晓得我一向不会讲话,要打气———"他一眼在人群裏发现了张大帅,如逢大赦,连连地向他招手:"啸林,来来来!你替我说几句!"
张啸林微微笑著,有人把他推向客厅中央,他就站在黄老板的旁边,未曾开言,先学谭鑫培咳两嗽,吐一口痰,於是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各位朋友,今天我们6位弟兄结拜,承蒙各位光临捧场,道谢的话,老板方才已经说过了.打气的话呢,我看各位劲头足得很,哪里还要我再来说呢!"
引得大家全笑了,张大帅却又伸手一指墙上的自鸣钟说:"现在已经一点钟了,夜裏来不及办酒席,而且只怕各位也没有这麽好的胃口.我跟月笙备了一些粗点心,请各位赏光,算是宵夜.如果那位有兴趣喝几杯老酒,挡挡寒气,那更是欢迎之至,尽请自便."
他这几句话一说完,大厅四面八方的门,闪出来一批批杜公馆的男听差,俏娘姨,手上捧只托盘,大肉面,蟹壳黄……各色各样的中西美点一应俱全.爱喝酒的朋友,尽可从香槟酒到洋河高粱酒中任意挑选,主人备的下酒菜有卤莱和花生核桃之类的乾果.
於是大厅裏著实乱了一阵,众家弟兄端酒的端酒,呼朋叫伴,找一块地方,成一个小组,吃喝起来.一则杜公馆这裏首创的自助餐方式,使大家觉得新鲜,二来夜已深沈,这份丰盛的酒食来得恰到好处,令人陡然精神一震.
黄老板和张大帅并肩而立,不时齐同一致地徐徐转身,注视男女佣人有否招待不周,等到大家专心吃喝完,嗡嗡地人语笑声渐渐又起了,张大帅这才提高嗓门大声喊开了:"两点半钟,等我们迈出杜公馆的大门一步,我们就要应了'生死有命'那句老话!碰碰看到底是谁的浪头骨高 妈特个×,赤佬纠察队搞得上海滩上天下大乱,鸡犬不宁.赤佬强横霸道,胡作非为,如果让他们霸占了上海,我敢保险没有一个好人活得下去!我们喝春申江的水,吃上海滩的饭,上海老百姓怎麽样看待我们,我们不管.但是老话说得好,'瞎子吃汤团,肚皮裏有数',我们平时讨人嫌,遭人怨,挨人骂,无非都是我们的不好,上无片瓦,下无尺土,偏偏要著缎著绸,喝酒吃肉,今朝!"
说到这,他猛地一声吼:"上海人大难临头,赤佬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我们倒要讲讲江湖的道义,使使侠士的威风,哪怕拼了这条性命,我们也要出了这口气,解决解决问题,把那般赤佬打他一个落花流水,替黄捕滩除大害,开太平!这就是我们今朝华格臬路英雄聚义的目的!"
张大帅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昴,荡气回肠,使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怒发冲冠,血脉偾张.顾嘉棠把一碗大肉面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兴奋地一拍大腿,伸手把叶焯山手裏的一杯白兰地夺来,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他猛力一甩酒杯,乒零乓啷,打得粉碎,就地跳了起来,大喊大叫:"张大帅说得痛快!出动的时间快到,就请各位满饮一杯,我们分头出动,拼了这条性命,消灭那班赤佬祸害!"
大厅裏群情激愤,情绪到达最高潮,"走哇走哇!""杀光赤佬!"的喊声此起彼落,有人乾杯,有人放下面碗,一屋子乱哄哄的,个个都在争先恐后地抢在头裏出发.一片紊乱中,杜月笙突如其来地叫了一声:"请众家兄弟听我杜某人的一句话!"
斯言一出,宛如上演魔术,一厅的紊乱迅速秩序井然,人人站在原位,肃静无哗,这时,杜月笙才声清气朗地往下说道:"今天的事,不管成功失败,我们惟有尽心尽力.尽心尽力以后,失败了不怕难为情,成功了我们也大可不必居功!我只奉请各位一句,千做万做,小吊码子不做!"
陈群笑容满面,深深点头,他仿佛是在向杨虎表示:杜月笙四两拨千斤,一语中的,他的心胸和见识要比张大帅还略胜一筹.众家弟兄恭敬地应了声是,自鸣钟当地一声,两点半钟,人潮再向外涌,共进会弟兄开始出动了.
上万的共进会弟兄自法租界出发,一路静悄悄的,穿过大英地界,分批由外白渡桥,乍浦路桥,四川路桥广自来水桥,天后宫桥渡过苏州河,沿北四北路,北江西路和北河南路齐头并进,直扑宾山路上的攻击目标.法租界领事费信早就被杜月笙买通了,每一条通往